約十公分,自右邊太陽穴筆直的延伸向下巴,比周圍的皮膚略白、微凸,這道明顯留下縫線痕跡的刀疤,八年來,一直是謝君涵的注冊商標。
很少有人敢問起有關傷疤的事,也幾乎是所有人,一見到她右臉頰上那道又長又明顯的疤痕就避得遠遠的,在他們的眼中,她是個曾在黑社會中橫行霸道的大姊頭,曾與流氓經歷一番廝殺,並因此被毀容的太妹。
雖然只是傳聞,但沒有人敢去證實,久而久之,她臉上那混過黑社會的‘證據’,隨著獨來獨往的作風,被繪聲繪影的流傳著,她差不多已經是一個謎了。
三年前進入‘DF’集團,三年後便坐上主管位子,今年三十歲,一六八公分,及肩的發發,飽滿、富智慧相的額頭覆著劉海,五官姣好,眼神和善但不熱切,重感情的厚唇,骨架縴細、寬肩,是十足的衣架子。她曾是模特兒界力邀加入的美人,在她十八歲時就已有星探找上門,但自從臉上多了個標志,他們全都自動的銷聲匿跡了。
八年前的她是男人們圍繞的中心,享盡眾星拱月的滋味;現在的她卻乏人問津,過著孤單、優閑的生活。對她而言,她只需要朋友及親人的支持,外面的風風雨兩她寧可充耳不聞。
‘謝小姐,’跟隨她一年多的秘書葛秀雅,至今面對她的上司時,仍是戰戰兢兢。‘三點要開主管會議。’
‘知道了。’謝君涵沒有把注意力轉移到站在她面前的秘書身上,繼續埋首于眼前的公文。
沉默令葛秀雅不安。
謝君涵與屬下保持同仁的關系,在公司里,她並沒有特別要好的朋友,大家都很怕她,認為她的脾氣不好惹,事實上,從葛秀雅認識她至今,還沒看她發過一次脾氣,甚至沒皺一下眉頭。
‘還有事嗎?’謝君涵不用抬頭就知道葛秀雅還愣在原處,她突來的聲音把葛秀雅嚇了一跳。
‘沒……沒事了。’葛秀雅囁嚅著。
‘那就出去工作吧!’謝君涵依舊沒有抬頭。
梆秀雅匆忙的離開了她的辦公室,謝君涵這才放下筆,向後靠在椅背上,對于公司上下疏遠的態度,早就習以為常,她知道每個人都怕她,連剛死去的老板馮健常也不例外,但他對她頗欣賞。‘DF’征人的要求很嚴格。她是通過考試進來的,臉上的刀疤已經使她錯失許多工作,因此她把未來全賭在這份工作上,面試時,她一樣遇到了高層人員的刁難,所幸馮健常不單憑外表看人,他欣賞謝君涵的膽識,因此不顧眾人的反對,堅持雇用她。
事實證明,她沒有讓任何人失望。
她伸手去模那凸出的疤痕,八年前剛被烙下這個印子時,她沒有動過整容的念頭,現在也沒有,因為這道疤是讓某個人活下去的力量,她不能讓它消失,也從不想遮住,盡避大家都刻意遠離她。
她的心神回到工作中,‘DF’即將換老板了,馮健常上個月死于腦中風,根據公司上下的蜚短流長,他的長子馮子頤即將接下‘DF’,明天走馬上任。身為‘DF’的高級主管之一,她有責任向他報告公司的內部狀況。
為此,她哼笑一聲,心想又將多一個以為她是黑社會大姊頭,因而質疑她工作能力的人了。
※※※
馮子頤站在小學門口不知如何是好,他第一次代替妹妹子妮來接她的兒子回家,因為她目前懷孕八個多月,不方便行動,她丈夫秦安渠北上洽公,而馮家的次子子平也不知跑哪兒去風流了,所以只好由他親自出馬,去接他調皮好動的小外甥秦之淮回家。
他從眼角瞄到一個苗條的人影,他回過頭去,看見一個女人正朝小學走來,帶著墨鏡,身上的白色套裝讓她看起來像個職業婦女,馮子頤估計她不到三十歲,也許正要來接兒子或女兒放學回家。
他注意到她的右臉頰上有一處很長的疤痕,不禁納悶著,那女人仿佛也感受到有人正在盯著她瞧。她在墨鏡後的一雙大眼與他四目相對,看到一張成熟、英俊的男人面孔,微蹙著濃眉,一眨也不眨的瞧著她。
對別人而言,他這麼公然的打量也許會讓人覺得無禮,但對謝君涵來說已習慣了,很多人第一次見到她,都會先盯著她的臉看上好幾分鐘。
謝君涵沒搭理他,正想走向小學門口的警衛室前時,那個男人開口叫她︰‘呃……太太。’
謝君涵停下腳步,背對著他。
‘對不起,我還沒結婚。’她側著臉告訴他,這個角度讓馮子頤清楚的看見了那道疤痕,他有些訝異的張大了嘴。
‘對不起,我是說……你是來接小孩的嗎?’他很快恢復過來,試圖不讓自己表現得太無禮。
‘沒錯,有什麼事嗎?’她面對他,摘下墨鏡,看見那個男人的嘴巴因再次的驚訝而微張。
‘喔,我……我來接我妹妹的小孩,但是我……從來沒……’他結結巴巴的,眼楮還直盯著她的臉,他怎麼也沒想到,那張有瑕疵的臉孔居然嵌著如此美麗的眼楮。馮子頤很快的發現到。不管有沒有那道疤,她都是個絕色美人。
‘你的外甥叫什麼名字?’謝君涵和善的問,不懂除了那道疤之外,她臉上還有什麼足以令他感到吃驚的東西。
‘秦之淮。’
謝君涵點頭表示了解後,走向小學的警衛室,馮子頤看見她和里面的警衛說了些話,然後警衛拿起電話,不久,有個老師從辦公室出來走向游樂設施,帶了一個小男孩和一個小女孩走過來,他們臉上都因看見親人而綻放著純真、燦爛的笑容。
‘媽媽!’小女孩奔進謝君涵的懷中。
‘舅舅!’小男孩沖向馮子頤,吵著要他抱。
馮子頤抱起小外甥,微笑的望向謝君涵和她懷中的小女孩,雖然心里正懷疑她是不是未婚生子,但也沒有表現出來。
‘謝謝你,小姐。’
‘不客氣。’她僅是禮貌的點一下頭,然後牽著小女孩的手離去。
‘拜拜,秦之淮。’小女孩回過頭和秦之淮揮手,秦之淮同樣朝她揮手道別。
‘之淮,那個可愛的小妹妹是誰?’馮子頤笑問,其實他想問的是那位少婦的身分。
‘許靖嵐,她是我的女朋友。’秦之淮天真的說。
‘真的啊?之淮這麼小就交女朋友啦?’馮子頤捏捏他酷似母親的小鼻子。
‘我喜歡她,她說她也喜歡我。’秦之淮看起來頗為得意,許靖嵐很可愛,長大後一定是個清秀佳人,跟她媽媽有‘一絲絲’相似,也許遺傳到爸爸的地方比較多吧!馮子頤邊抱著秦之淮坐進車里邊想。
‘可是她的媽媽好丑,看起來好凶。’秦之淮被舅舅放在前座上,系好安全帶時嘟著嘴巴說。‘大家都說她媽媽以前是壞女生。’
‘之淮,不準這麼批評人家,許靖嵐的媽媽如果丑,怎麼會把許靖嵐生得這麼漂亮?’馮子頤輕斥著外甥。
‘許靖嵐長得又不像她媽媽。’秦之淮無辜的看著他。
‘不管人家長得像不像,永遠不準在背後說別人壞話,要不然我會把你的嘴巴縫起來,知道嗎?’馮子頤假裝凶巴巴的威脅道。
‘知道了。’秦之淮縴悔似的低下了頭,馮子頤愛憐的模模他的頭,發動了引擎。
此時的謝君涵牽著許靖嵐,一路上听著她的童言童語,思緒卻不由自主的飄回那個男人身上,她知道他被她的疤嚇到了——所有瞥見過她的人都是。但她摘下墨鏡後。他臉上的表情令她陌生,很少有人在看到她的傷疤後,還會有更進一步的訝異表情。
他是個讓女人看了會臉紅心跳的男人,不超過三十五歲吧!而且身材壯碩,大家都認為她很高了,而那個男人還高出她快一個頭,家境似乎也不錯,看他開的黑色BMW也能略知一二。
‘媽媽,晚上我可不可以九點半再睡?’許靖嵐扯扯她的手。‘我的功課都做完了。’
‘九點十五分,不能多也不能少。’謝君涵略彎下腰說︰‘靖嵐,我不是告訴你不能叫我媽媽嗎?要叫我阿姨。’
‘為什麼?我喜歡你當媽媽。’許靖嵐仰著小臉,懇求似的望著她,謝君涵嘆口氣,蹲下來對她露出慈藹的笑。
‘但是我不是你媽媽呀!你的媽媽是我的姊姊,雖然她不能回來了,但她才是你真正的媽媽。’
‘那你就嫁給爸爸當我真正的媽媽,好不好嘛?’許靖嵐搖著她的手,這是從她五歲以來就一直懇求謝君涵的事。
‘我不能嫁給你爸爸,靖嵐,’她耐心的向她解釋。‘你爸爸是我的姊夫,他喜歡的是我姊姊,沒有感情是不能結婚的,你明白嗎?’
許靖嵐低垂著頭,謝君涵嘆口氣,她不能要求一個八歲的孩子了解全部的情形。
‘靖嵐,也許有一天你爸爸會娶新媽媽,那時你就會有一個真的媽媽,而我會是你永遠的阿姨。’謝君涵非常有耐心,尤其是對小孩子。
‘我只要你當我媽媽。’許靖嵐搖晃著小小的腦袋,對她撒著嬌。
‘靖嵐,听話,不然阿姨不當你媽媽了。’
‘你肯當我媽媽了?’許靖嵐的臉一下子發亮了起來。
‘我是說你可以叫我媽媽,但是我不會嫁給你爸爸,懂不懂?’看見她單純的快樂笑臉,謝君涵笑了笑。
‘懂,媽媽。’就算不懂,她還是會說懂,謝君涵清楚得很,但她不點破,站起身牽著活蹦亂跳的許靖嵐走回家。
回到許靖嵐和她爸爸相依為命的家,謝君涵催促許靖嵐去洗澡,她在廚房里忙著,八年來,她一直在照顧許家父女的起居,自從謝君嵐死後,許茂倫的生命中只有女兒和工作,他非常愛已逝世的妻子,八年來從未正眼瞧過任何女人——除了謝君涵。
謝君嵐的死改變了許多人與事,她逝世的那一天,正是謝君涵毀容的那一天,當時她為了阻止許茂倫自殺,掙扎之中,許茂倫從醫院里拿回的手術刀劃破謝君涵的臉,她血流如注,許茂倫茫茫然的看著自已手上沾滿血跡的刀子,然後倒地痛哭,一方面為了自己失去摯愛的妻子,一方面也為了自己傷害妻子的妹妹。
謝君涵雖然縫合了傷口,但她堅決不整容,她要用這個傷疤來提醒許茂倫,不準他再有尋死的念頭,他要為他與君嵐的女兒,和君涵臉上的刀疤活下去,他必須活著彌補他犯下的錯,和履行他對女兒的義務,同時給他女兒雙倍的愛,來補償他女兒失去的部分母愛。
身後傳來開門聲,謝君涵回過頭,看見許茂倫走進來,剛洗完澡的許靖嵐從浴室里沖出來,奔向她父親。
‘爸爸!’
‘乖女兒!今天有沒有听阿姨的話?’許茂倫單手抱起女兒,在她臉上印下一記響吻。
‘有!爸爸,我告訴你喔!阿姨答應要當我媽媽了。’
‘真的?一定是你又纏著她了對不對?’許茂倫假裝驚訝,他早知道女兒喜歡叫君涵媽媽,她強烈的渴望母愛,但許茂倫無能為力,他不想再娶。
‘要不要先去洗澡?飯快煮好了。’君涵笑著從廚房里端菜上桌,許茂倫放下女兒和公事包。
‘謝謝你,君涵。’他笑著說,臉上閃過一絲抱歉,每當看到君涵的臉,他就會想起君嵐,也想起他在君涵臉上留下的傷痕。
‘每天都說這句話,不累啊?’君涵又走回廚房。
‘靖嵐沒有為難你吧?’許茂倫回頭看女兒,她已經坐在沙發上看電視了。
‘沒有,我答應讓她喊我媽媽,不過我告訴她,我不會是她真正的媽媽。’
‘也許我該再娶個老婆,但我實在辦不到。’許茂倫黯然說道。
‘沒關系,這事不急,等你能敞開心胸接納另一個女人時,一切就順其自然啦!’謝君涵解下圍裙,端起最後一道菜。‘我就暫時當靖嵐的媽媽吧!’
‘但是你總有一天會離開我們。’許茂倫跟著她走出去。
‘是嗎?留在你們身遽,即使一輩子不嫁我也不介意。’
‘君涵,都是我害了你。’許茂倫眼中出現了謝君涵知之甚詳的愧疚。
‘別說這種話,若嵐生前要我看著你,她早料到你會有什麼舉動,我只是照她的遺言去做而已。’謝君涵走向客廳。‘靖嵐,關掉電視,吃飯了。’
‘再看一下子嘛!’許靖嵐撒嬌。
‘不行,要不然你九點就給我上床睡覺去。’謝君涵擋在電視機前面,許靖嵐為了不想讓得來不易的十五分鐘落空,趕緊溜進餐廳,一眨眼便已在椅子上坐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