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證明,林芳郁的確是一個好演員,能夠把客戶交代的每一個角色演得維妙維肖,甚至有突發狀況發生,她也能夠急中生智,靈巧的應付過去。客戶若有特殊要求,她也可以視需求而改變角色、內容。
她是個很棒的演員,所有共事過的人都這麼說,但卻沒幾個人認識她,因為她不能曝光。
十年,已經十年了,她厭了、倦了。
在扮演某個真實人生的角色時,她是享受的,她可以扮演某人的妻子、女兒、妹妹、情婦……入戲到讓人無話可說,但任務過了之後呢?
她卸下了所有的角色,還原到林芳郁這個身分,她便什麼都不是,只是蕭勵行的「情婦」。
不是她期望中活躍于螢幕上的演員,不是她期盼中讓親生父親懊悔丟下的女兒,她,只是個女人,被蕭勵行牢牢控制的女人。
月兌下一身華麗的衣裳,她看著鏡子中單薄的身子。
好累!
這一次,她扮演的是嚴焱天的妹妹嚴菲菲,他們兄妹分散多年,當初嚴焱天因為年紀太小,無法照顧妹妹,不得已才把妹妹托付給叔叔一家,沒想到幾年後,這位嚴菲菲卻離家出走。他們只知道,嚴菲菲雖然其貌不揚,卻喜歡漂亮的東西、美形的人物。
所以她自行揣摩這個角色的個性,連嚴焱天都笑說似乎又見到了當年任性的妹妹。
呵!這次的任務真是出乎意料的成功,不但引出了他那失蹤許久的妹妹,也引出他心愛女人的真正心聲。她一直認為連靜卿實在被動得過分,但嚴焱天喜歡她,連靜卿也不討厭他,兩人甜甜蜜蜜也不錯,她這個外人無話可說。
只是看了心很痛,從他們的身上,她深深的體會到「只羨鴛鴦不羨仙」的真諦。
嘆了口氣,她套上蕭勵行喜歡的絲質睡衣,赤著雙腳離開房間。
林芳郁來到偌大的客廳,這個房子很大、很整齊,大到沒有人氣,整齊到讓人進來會錯覺這是樣品屋。
住在這樣的房子里,她的心就跟這個房子一樣空。
凌晨兩點了,還沒听到蕭勵行的車子進入車庫的聲音,也還沒見到他的人影,他八成又跟人應酬喝酒去了。
但答錄機上沒有他留言要晚歸的訊息。
曾幾何時,他已把她當作空氣般的存在?曾幾何時,她在他心里已經變成理所當然了?
還記得當年他說喜歡她時,還會常常騎著摩托車接送她上下班,經常代她去醫院照顧病重的母親,甚至在母親的葬禮上……
愛上了,就是輸家嗎?
打開電視,任由那財經節目主播單調的聲音回蕩在整個空間,她又想起,他一向喜歡這個頻道,雖然她喜歡戲劇節目,但他卻說服她看財經節目比較營養,進而霸佔了電視;久了,她也就不太愛看戲劇了。
偶爾,她會想,到底原來的她是什麼樣子呢?
原來的林芳郁到底柔順、倔強,還是有自我主張?到底是開心的,還是憂郁的?記憶中的她跟現在的她已經不一樣了。
十八歲以前的她,為了母親可以跟討債的人互吵,可以跟不公平對待她的人相罵,可以白天上課、晚上工作,可以對表達愛慕的男生說︰「現在我還不想談感情,因為我有理想得去達成。」
那個理想一直都在,但自從認識蕭勵行,愛上他,她就原地停步,再也沒有前進。是的,因為她愛上了他,所以她放棄了那個理想。
芳郁,謝謝你,你為我這麼犧牲,我永遠記得……我會永遠疼你、愛你……
他曾經柔柔的在她耳邊輕吐這樣的愛語,那時候,她感動得淚流滿面,撲進他的懷里。
現在回憶起來,當時甜、昔時蜜,都變成了此刻的心痛。
淚水不由自主的由她眼眶滑落,現在的她對他而言,到底是什麼?
她原本的認定已經由清晰轉成模糊……然後變成懷疑……
「沈萬國先生,听說令嬡沈愛華小姐已經決定要跟‘佳音集團’的蕭勵行先生訂婚……」
「蕭勵行」三個字讓林芳郁猛然自凌亂的思緒中驚醒過來,擦干淚水,她盯著螢幕上那位已經顯出龍鐘老態的先生。
沈萬國?她記得蕭勵行曾經說過,他想跟沈氏集團做一筆生意。
「是呀!我相信如此杰出的男人一定可以給我女兒帶來幸福,為我的公司帶來新的氣象……」
真的是蕭勵行嗎?那位說要愛她、疼她一輩子的男人?
不!她不相信,也不願意相信。不會的,他不會辜負她,畢竟她為他付出了青春、付出了一切,他絕不會辜負她的!
才這麼想著,她就听到車庫鐵卷門的聲音,是他回來了……她要听他親口否認,告訴她這只是誤傳,只是無聊的緋聞,那麼一切都會像以前那樣,她會當作一切都沒有發生,乖順的當他想要她扮演的女人。
所以她沖了出去,在他關上車門轉身時站在他面前。
「怎麼了?」蕭勵行微笑的看著她,沒有一絲心虛。
林芳郁幾乎不想問了,心里有一道聲音在說「問了也是白問」,畢竟他的態度一如往常,所以他也會一如往常的愛她、戀她。
「你……」她嘴巴張開,卻發不出聲音。
「夜深了,你穿這麼少出來,小心著涼。」他攬上她的肩膀,和她並肩往屋子里走去。
她多想偎進那片溫暖的胸膛,但隱約覺得不太對。
這麼多年了,如果他真的愛她、疼她,想要留住她一輩子的話,為什麼要……隱藏她,為什麼不……不向她求婚?
是女人的多疑也好,她只想要知道答案,于是試探的問︰「為什麼?」她淚眼蒙的面對他,扮演一個幽怨情婦的角色,「為什麼……你要跟她結婚?你不是說要愛我一輩子嗎?那……為什麼要娶別的女人?」
原以為蕭勵行會臉色一凜,並且極力否認,沒想到他卻縮回手,平靜的看著她。
「我愛你沒錯,但我需要更大的力量擴展我的王國。」
她豈會不知他的意思?
震驚得腳步踉蹌後退,她捂住唇,不解的問︰「我……那我到底算什麼?」
「芳,我們還是可以跟以前一樣,我還是會疼你、愛你、照顧你。」
丙然……變了,他疼她、愛她、照顧她的方式已經變了。
他的愛,已經不該再稱作「愛」。
「沈愛華只是工具,你才是我的‘最愛’,我保證,我唯一的‘真愛’只有你。」
最愛?真愛?好諷刺!
她淚眼蒙的搖頭,心已碎,情已死,再多謊言都是……枉然。
「你為我犧牲了理想,難道不能再為我忍受一點?那個沈愛華只是無足輕重的女人呀!」他抓住她的肩膀,用力的搖晃。
想要搖昏她嗎?
呵呵,錯!越搖只是讓她的神智越清楚而已。
她媽媽這一生最大的遺憾就是認識了她爸爸,生下她;而她這一生最大的錯,就是踏進蕭勵行的公司,應征他的演員。
演技,是她的致命傷,也是她的防護盾。
既然如此,那她就換個角色吧──變成一個心機重,極力想要報復男友的女騙子。
表情一變,她伸出顫抖的手,撫向他瘦削的臉龐,破碎的聲音顫抖的道︰「你真的愛我?」
「當然,我可以對天發誓。」他真的伸出手做出對天發誓的樣子。
但她知道,他根本不信有神。
用手指點住他的唇,林芳郁阻止他說出誓言,「夠了,我相信你,我相信你愛我。」
他或許愛她,但肯定不如她愛他來得多,也不是常人定義中的「愛」。他要的愛,是女人的犧牲奉獻。
多少年了,她的犧牲、奉獻還不夠嗎?
他是個永不滿足的黑洞,她的愛,填不滿他。
心已死,心已冷……
她不想再去判斷他的愛到底是真是假,那都不重要了,不是嗎?他要娶另外一個女人,他不願意因為愛她而給她一個合法的地位,這些在在顯示他愛某種人事物更甚于她。
至于是什麼,她心里早就有底了,只是現在不願意想起。
「你在想什麼?」蕭勵行小心翼翼的問。
她綻開美麗的笑容,「我在想,你結婚那一天,我要穿什麼樣的衣服才適合?白色的禮服好嗎?」
那是她愛情的喪服,也是她夢寐以求的愛情成果。
但,終究不屬于她。
「好。」他輕聲答應,只因為心疼。
當蕭勵行在白天打電話回家,發覺林芳郁並沒有接電話,還啟動答錄機的時候,他感到有一點奇怪,但是並沒有想太多,他以為她或許在院子里種花,或者到百貨公司去逛逛,所以他就打她的手機,可是另一端只有電話語音回答他。
或許沈愛華的事情讓她有一點點生氣吧?
他聳聳肩,想著︰女人就是這樣,不過沒關系,只要好言哄她兩句,她遲早會想開的,畢竟她愛他,就應該要理解,他為了王國不得不這麼做的苦衷。
如果她真的愛他,就應該為他犧牲一切,更何況,他還會好好的照顧她,過去、現在、未來都一樣,她還有什麼好埋怨的?
抱著這樣的心情,他沒有再打電話回家。
可是當稍晚他回到位于郊區的「家」時,迎接他的是一屋子的黑暗和寂靜,他的心不安了起來。
他甩甩頭,甩去那些不安的猜想。
不會的,芳郁那麼愛他,不會做出什麼傻事的,絕對不會。他自信的對自己說道。
但當他回過神來,手里已經握著一瓶白蘭地在狂飲。
他到底在做什麼?
把酒放到茶幾上,他雙手抓著頭,不住的警惕自己︰蕭勵行,你在干什麼?你不是早在一開始見到她的時候,就決定把她當成是生命里其中一個女人而已嗎?
但他忍不住想起,初次見面,是她來應征當演員,她慷慨激昂的陳述自己的夢想,認為任何角色都難不倒她。他眯著眼看她,看她樸素平凡的穿著,卻陳述著榮華富貴的美夢。
他的第一個想法是,這個女孩很不切實際,然後一個突兀的念頭冒了出來──他要讓這個女孩認清現實的殘酷,並從純真的女孩蛻變成一個女人。
所以他錄取了她,完全隱瞞公司人員稀少、資金不足和客源不夠的事實。
當然,還有另外一個原因,那就是他隱隱約約覺得,她的確有「千面女郎」的功力。
後來的發展的確如他的直覺,她確實很有潛力,也為公司帶來為數頗豐的利益。因為這樣,他才費盡苦心的把她變成自己的女人,主要的目的其實很自私,不過就是一句話──肥水不落外人田。
如今公司的發展已經比當年他預期的還要好很多,他的觸角延伸到許多方面,林芳郁存在的重要性變得越來越小,所以他才想要往外發展,去接觸更大的財團或者勢力,例如︰沈氏集團。
她應該諒解的,不是嗎?
她愛他,所以應該能夠理解,男兒志在四方,不能只耽溺在她的朱唇上。
她應該諒解的,她愛他,不是嗎?
恍惚間,天,已經亮了。
他不敢相信,一天過去了,她竟然連一通電話都沒有打來。這在以前從來沒發生過,從他們相識……相戀……到同居,只要她有事情必須晚一點回家,她都會想辦法通知他,無論那個時候她扮演著什麼角色。
為何這一次變了?
不由自主的,他再次撥她的手機號碼,回答他的仍是那個規律的電話語音──「用戶關機中,請稍後再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