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這個房間充滿未經打掃的灰塵,早冬的陽光赤果果地照射著骯髒的地板。但是一睜開眼楮,就看到那個不顧是在怎樣的環境里,興高采烈地彈著吉他的伙伴,就覺得眼前和那扇未安窗簾的窗戶一樣,是一片豁亮的未來。
「嗨∼」轉過頭,推推帽子的邊沿,他眨下眼楮,露出清爽的微笑,「早安。伙伴。」
朝陽把志村淺金色的頭發漂染了一層淡淡的緋紅。他抱著吉他的姿勢,第一次讓我覺得這家伙其實很帥。
最重要的事一定是先找到打工的地點,但是那個早上,我們先找到的卻是可以練習吉他的公園。
背靠背彈著吉他,志村揚起帽子開玩笑地轉了個圈,放在地上。
「喂喂。這樣的話,就成了乞丐了哦!」我警告他。
「那麼就請小姐們放樹葉進去好了。」
「你當大家是狸貓嗎?」
東京的公園,和故鄉的街道,也沒有什麼區別。只是在這個城市,一切都被放大了。人與人的密度卻相應地變得稀疏。大家都任性地做著自己要做的事,偶爾投以彼此觀望的目光。
有種被解放的肆無忌憚的快感,卻又因為不管做什麼都沒有人管,而略微地寂寞不安。
輪流在家里打掃和出門尋找打工的機會。
到了第三天下午,志村帶回來奇妙的訪客。
「荻!」
開門的瞬間,這家伙就跳到我身上,手腳並用地給我來一個熱烈的熊抱。
「找到工作了!」
是啊,是啊,但是沒必要這麼興奮吧。我皺眉擺月兌他的糾纏。
「椿先生!這位就是我說的荻,我的伙伴!」他依舊興奮地拉著我的手,向跟隨他進來的男人做著介紹。
三十歲左右的男子,戴著一副細黑框眼鏡架,不過奇妙的沒有土氣的感覺。可能和那雙細長的眼楮有關,充滿標準東洋的味道。
接下來的十分鐘里,我總算搞清楚發生了什麼。
怎麼說呢?
志村健二這個人,在我認識的人里面,是運氣最好的一個。因為跟在他身邊,我也就自然而然地沾染到了他的強勁運勢。
他去表參道一代的PUB尋找打工的機會,竟然遇到了星探。
「沒問題吧。」
當時,我愕然地看著自稱椿的男子,一把摘下志村的帽子,信手撩起志村額頭上的亂發,「這家伙的臉,竟然可以吸引星探?」
「是吉他!是吉他!」志村極力糾正我。
「與其說是星探,我的本業是經紀人。」
按照椿的說法,他似乎同時管理著模特、聲優、自由音樂人等等。算是在娛樂圈很有人脈的人士吧。
但是……怎麼說呢。這和我與志村最初的計劃是不同的。
一邊打工,一邊尋找可以表演的場所,組建樂隊,慢慢地發展……我們來到東京,至少有這種長久備戰的覺悟。但是志村在街頭隨便彈唱一首,竟然會吸引到專業人士,實在是始料未及的事。
當然,他也要求我當場彈了吉他。
最後宣布他要帶我們二人到公司面見高層。如果通過面試,就直接和我們簽約。
「這是……要我們作歌手的意思嗎?」我愕然了,「我不怎麼會唱歌。」
「他唱,你伴奏。」
「但志村是吉他手。」
「一起彈唱不就行了嗎?」
椿先生對我們是否具備演唱實力這種事,看起來不怎麼關心。
「他說的事真的可行嗎?」我私下問志村。
「我也搞不懂。」他也一樣一頭霧水。
不過志村這個人單純,什麼事都不會做諸多考慮。所以才會想來東京就來了,人家叫他去試唱就去了。我這個習慣胡思亂想的人,也是基于這個理由,才特別願意和他待在一起。用志村的眼楮看世界,世界是琴譜上跳躍的音符,是再怎麼復雜但只要學習就能彈奏出的和弦曲。
因為去了也不會有所損失,我和志村當然只能選擇相信。
那個時候我們面前是一片空地,不管往哪里行走,最終都會踏成一條道路。只是,在我們還沒有邁出腳步的時候,命運先行開啟了一條通道,以至于這通路就成了這片空地上霍然出現的唯一道路了。
那時我們是十八歲和十九歲。
推開約好的房間號碼的門扇背著吉他走進去,辦公室里全部人都回過頭看。椿先生在寫字台後站起身,志村就揚起手臂嗨的喊出聲來。
經紀人先生露出微笑的一瞬間,我有點知道為什麼了,真的,志村他,具有和這個城市不協調的某種綠色。用語言描述的話,就是清新吧。
背著吉他無拘無束的少年。
還沒有被這個城市的塵土所污染。
擁有柔女敕的草綠色般的眼楮。
與其說是音樂什麼的,吸引了對方的,是這種特質吧。
于是就像上醫院掛號一樣,我和志村成了該集團旗下的兩名掛名藝人。也就是所謂的地下音樂人。
在尋找到主流公司正式推出我們之前,我們都歸椿先生管理。他會聯系尋找舉辦LIVE的地方。從幫忙唱暖場開始,一點一滴融入東京的地下樂隊。
這不是循序漸進的正常過程。
就像抱著吉他在LIVE上用力彈跳的動作,既痛快又疲累。
對于音樂,我那麼貧乏。但是沒有漸漸學習的時間了,只能像餓補一般,從早到晚,不停地听啊寫啊,我的耳邊全是聲音。睜開眼楮到閉上眼楮,累得筋疲力盡。
志村去二手店匯聚的街道買回鍵盤。
再去表演的時候,他開始把鍵盤挎在了胸前。
有過組樂隊經歷的他,什麼樂器都能稍微彈奏幾下。但是這個選擇,卻是為了遷就表演以及遷就我。
每次從別人那里得到無言的溫柔,我都不知如何回報。只能終日想著作詞作曲的事,努力把志村的夢想當成是我們兩個人的夢想。
在圓形的舞台上,最初那小小的舞台上。
志村戴著別在帽子上的麥克風,踢開連接在樂器上的線,用力跳著唱著彈著,我則靜靜地站在他的身後,低頭看著我的吉他。
球形燈火在室內環射著彩色光線,人們的聲音、酒杯的聲音、志村的聲音、相互融合,成為我耳邊的聲音。
從最初的暖場,漸漸開始有了地盤可以駐唱。
但是為什麼……我漸漸地又回復成為那個不快樂的我?
那天在公園里,和志村一起唱歌彈吉他時,明明是很高興的。
那天清晨,睜開眼楮,看到站在窗畔彈琴的他,明明覺得有種前所未有的被釋放感。
我沉默地注視眼前的世界,在志村和其他樂隊的人交流的時候,我就一直這麼靜靜地坐在某張椅子上,垂下眼瞼抱著我的吉他。
「人家都說,那個荻真是酷呢。」志村笑嘻嘻地跑回來告訴我。
我尷尬地扯了扯嘴角。
其實不管是良屋還是志村,本身都不是特別活潑的類型。只是因為和我站在一起,就產生了鮮明的對比效果。
黑發的有著憂郁眼神的荻,染成草綠色頭發的愛笑的志村。
不知不覺,形成了這樣的形象與風格。
來看LIVE的人,也漸漸多了起來。
「總覺得來的人都是女孩子啊。」志村說,「她們是為了來看你吧。」
「笨蛋!」
「為什麼啊?」他瞪大眼楮。
志村擁有能吸引別人目光的魅力,可是他始終沒有發現這點。不甘心地想想,之所以跟著他跑來東京,也算是我被他那種能莫名的招驀人心的能力給誘拐了吧。
日子日復一日地流逝,就像指頭上的薄繭漸漸變厚,房間里開始出現香煙酒瓶以及終日不會停止的音符的喧囂。
漸漸適應了東京的一切,打回家的電話間隔卻越來越久。
習慣了夜晚的演出,白天有時在樂隊常常聚集的地方偶爾出沒。認識的人,慢慢變多。但稱得上是朋友的,卻沒有幾個。
志村的女朋友來找他的時候,我就體察人意地出去轉悠。
看到像手掌大的黃色葉片悠然飄落,彎腰撿起來,才注意到四季的變化。掏出香煙,卻找不到打火機。怔怔的叼著香煙站在原地,任由秋風把我的劉海完全向後吹去。
覺得很寂寞。街上人來人往,喧嘩又寂靜,透過墨鏡,一切都變成慢動作。不規律的睡眠讓我的感官異常靈敏又異常遲鈍,但在那一秒,預感著將會發生什麼。
像電影中的鏡頭一般,迎面走來的年輕女性手臂上挎著購物袋,與朋友談笑著從身畔經過。掠動的黑發絲絲揚起,拂過我的耳朵。似曾相識的香水味,讓我驟然轉過身體。
而她,也那樣回過頭看著我。
香煙從口中掉落,在黑色的皮鞋上輕輕彈跳,滾落。
淡綠色的頸巾微微拂動,在白細的頸項上摩挲。
「櫻、櫻子?」
凝視著那個慣于不留額發的飽滿額頭,我發出略帶干澀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