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要怎麼辦……」林飛不勝煩擾地仰頭,望著春日明軟的碧空,有點悶悶地開口︰「難道我一輩子都待在佛狸身邊嗎?死不了的怪老頭崔浩會被當作妖怪的。」
「用你自己的身份啊。」
「我自己的身份?」林飛學著他回以諷然的笑容,「我是什麼身份?一個沒有爹娘的野丫頭?」
拓拔燾看她一眼,知道勾起了林飛的傷心事,他放下釣竿,把手搭上林飛的手背,收起笑容的臉鄭重地承諾︰「我就是你的家人。」
「那可糟了。」林飛卻別開視線,變作一個頑皮的笑臉,「和佛狸做親戚的話,我就變成魏國皇族了。」
「那有什麼不好嗎?」
「大概……太麻煩了吧。」林飛吐了口氣,晶亮的眼楮望向幽沁碧藍的天。她還是比較喜歡隨時都可以抽身逃跑的定位呢。
「原來是這樣啊……」
帶著傷心的微不可聞的回應隨水面浮起的氣泡消散,吞食香餌的魚兒順利飽食一頓大餐。
「你們在這里啊——」
皮靴踩在青石子路的磨擦隨著熱情的招呼一並傳入耳際。林飛收起疏懶的微笑,回眸對上魏彪笑容可掬的臉。
「魏兄的生意都安置好了?一副很閑的樣子嘛。」
「是啊。」魏彪樂呵呵地把眼眯成一道彎線,「托二位的福,一切進行得都很順利。等入了夜,我帶你們四處逛逛,盡一盡地主之誼。江畔停泊的那艘大花船里,可是有著不少別處難見的精彩節目。」
「有勞魏兄了。」林飛懶懶道,「只是在下也曾經久居江南,並不需要別人負責指路呢。」
「哈哈,這樣啊。怪不得林小扮的口音沒有關外的感覺。不過還是由我帶路比較好,現在時局混亂,官府到處盤查,沒有在冊的本地人作保,很容易被羅列名目拘捕,這也是我請兩位到我家住的原因啊。」
「時局混亂?」林飛詫異道,「江南一帶慣常是適合縮頭烏龜居住的安樂鄉。會有什麼大事。難不成還在查那個胡夏王?」未免太可笑了,夏王再怎麼輕率也不可能跑到劉宋的領境。當然了,自己身邊就有一個這麼輕率的家伙就是了。
「是魏國突然發兵的緣故。你們不知道嗎?」魏彪挑眉,旋即頷首,「是啊,普通百姓很難得知這些官府欲意封索的消息。」「魏國發兵?」林飛震驚。她這個堂堂魏國權臣怎麼不知道有這種事?下意識望向拓拔燾,後者卻是一副不為所動的冷淡樣子。
「所以說呢,還是由我與二位同行會比較好。」魏彪滿臉堆笑,「今晚江邊似乎有個有趣的活動。你們不妨先休息一下,晚飯之前,我再遣人來叫你們。」
莊院主人禮貌周全地告辭,給客人留下屬于自己的空間。站在塘邊的林飛卻覺得一絲很冷的風,悄然潛入心底的縫隙。
榆葉梅飛落窄窄的葉片,像關外大鳥足下縴細的羽毛。寂靜的小園青樹搖動,吹皺凝目而視的二人的衣角。
「怎麼回事?」她審視地看著他。
「我怎麼知道。」少年回以好脾氣的笑,「我一直都和你在一起。你不知道的事我也同樣不知道。」
「可魏國怎麼會突然發兵?」林飛不解。
「一向在父王身畔的你,都不明白父王心意,剛從柔然回來的我,又怎麼會知道朝中的動向呢。」
林飛無語凝睇。佛狸說得沒錯,魏王原本就有南下的意向。可是一直以來都會尊重崔浩意見的陛下,為什麼唯獨這次突然改了主意?
「我明明有對他講,鄰國居喪不宜吊伐。而他也同意了。」她干干地說。
拓拔燾低頭笑笑,把手拍上她的膀臂,「父王畢竟是帝王,他有自己的想法。為人臣子,對這些國家大事,我們只能服從無權干預。」
「你真的不知情?」林飛還是有些懷疑,不管怎麼說,是拓拔燾提議在這個時候來江南游玩的。
拓拔燾略感為難道︰「如果知道,說什麼也不會在這種危險期間,帶你偷跑游山玩水吧。好歹我也是魏國太子。」
「說得也是……」林飛自言自語,「佛狸的話,一定會想要趁機建功立業才對。」她松了口氣,「怎麼樣?現在趕去說不定還來得及哦。」
「都已經偷跑到這里了。」拓拔燾無可奈何地攤手,「左右也會回去領罰,索性先玩一個夠本吧。」
「哈。那就帶你見識一下江南的繁華好了。」林飛大笑,「喂,佛狸。我們一個是魏國的太子,一個是魏王的國師,這種時候四下游玩,回去後,會被你父王砍頭吧?」
「怎麼會呢?回去以後,我們就說崔浩大人是為編寫書冊做準備,皇兒我呢,也就從旁跟隨游歷增長見聞。」
「說得好。」林飛點上他的鼻尖,笑嘻嘻地按下道︰「佛狸最會狡辯。」
「那就走吧。」順勢抓住她的手,少年笑道︰「魏彪不是說今晚江邊會很熱鬧?我們兩個偷偷去,不讓魏彪看到。」
「哈——君子所見略同。」
街上果然有很多盤察的捕快。只是穿著男裝的林飛看來光艷清雅,一襲寶藍色長袍也襯得拓拔燾更顯秀頎,給人以十足富家公子的感覺,混入街面,順眼卻不惹眼,也沒有什麼人會對這兩個風采翩翩的青年多加盤問。
「我穿男裝是不是真的很像男人。」太過通行無阻,反而讓林飛有點小小的失落感。
「南方人本來生得就矮,你難得高挑,雖然縴細,卻比一般男人還高得多了。」
「反正我就是像男人。」林飛固執道,不然也不會堂而皇之地扮了這麼多年大國師。
「你便是像男人,也是像絕世美男子。」拓拔燾忍不住抬手撥弄她散落耳畔的頭發,「我一直都在忍耐哦……」
「忍耐什麼……」林飛好奇地瞪大眼楮,悄悄往上看,覺得佛狸好奇怪。
少年危險地靠近低語︰「忍耐不去殺死那些盯著你看的人。」
面前,何時身高早已超越了她的少年淡淡地說著殘酷的話語。眼眸中的認真一瞬間讓林飛有點恐懼。
她模模自己的臉,低頭調轉話題︰「哪、哪有啦。我天天戴著那個面罩,臉自然就會被悶得比較白啊。人家一定是在看我這副不男不女的樣子。」佛狸看多了皮膚粗糙的女子,才會把她當成美人,「我還是帶你看一下真正的江南美女吧。」她不以為然說。
「是泛波江上的花舫嗎?」拓拔燾興趣不大地問。
「對啊。那些凌波的水仙子。才是江南真正不容錯過的風景。」
「哦。」少年勉勉強強地回應,「她們有你好看嗎?」
「這……」
「沒有必要想得這麼認真吧……」他只是隨口說說啊。
「我是在想我究竟長什麼樣子來著……」
「……」一瞬間的沉默後,少女憤憤不平地抗議︰「干嗎用那種眼神看我?天天戴著鬼面罩,誰還有心情照鏡子啊。」
「我可什麼都沒說呢……」少年豎起白旗,令少女的嘴角悄悄上揚,漾出兩個甜甜的小渦。
身材高挑的長發美人,被優雅英秀的少年牽著手的樣子,在路人眼中多少會留下曖昧的印象吧。
而當事人卻好像絲毫都沒有發覺的樣子。
只是歡欣的……連她自己都不明白為何如此歡欣地對著那些早已見過不止一次的街頭巷景發出大呼小叫。
山雨欲來風滿樓,而在載滿花香的江南岸,風乍輕,水乍藍,一切惹人愁思的煩惱都還只是若等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