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短的時間,尉遲靖便回到了自宅。
將刁月菱抱到聶無方住的客房後,他才解開她的穴道。
刁月菱昏沉沉的醒來,發現她被放在一張椅子上,而床上躺著的正是聶無方!
她飛奔到床邊,發覺聶無方昏迷不醒,整個人看起來憔悴虛弱,臉上還罩著一層中毒的黑氣。看他這樣子,她的眼淚再也不听使喚地流了出來。
「原本他每三天會大出血一次,但這幾日連血也流盡,所以我想他應該拖不過這兩天了。」尉遲靖意味深長地看著刁月菱,「如果你的解藥是真的,那麼他可能還會有救。」
刁月菱聞言,趕緊由包袱中掏出神蛇角,「這就是解藥,希望會有效。」她低聲說,臉上掛著不確定。
尉遲靖驚異地皺起眉,「希望會有效?」他大感意外,沒想到她竟然沒把握。
刁月菱忐忑的點點頭,「我也無法百分之百確定能醫好聶大哥,但一切總要試過才知道。」
雖然阿娘說神蛇角可以為她解毒,但如今毒是在聶大哥的體內,她也不知是不是還有效,她也是抱著姑且一試的心情來到應天的。
「這究竟是什麼?」尉遲靖打量著她手中黑漆漆的怪東西。
「這是我們獨龍族的神蛇角,只有蛇王頭上才有的寶貴珍品。」
尉遲靖不禁瞪了床上的聶無方一眼,叫他去西藏偷真經,他究竟跑到什麼地方去了?從哪兒牽扯出這些莫名其妙的人事物的?
「好吧!那該怎麼運用呢?」他耐著性子問。
這可是個大問題啊!但是刁月菱也不知道,阿娘走得太快,她也來不及問清楚。
她遲疑了一下,「我想,應該要讓他服用才對。」她沒有什麼把握地說,不過解藥多是內服的嘛!
「應該?」尉遲靖快被她的不確定弄瘋了!但他瞧了眼聶無方現在的鬼樣子,除了死馬當活馬醫,還有更好的法子嗎?
尉遲靖接過了蛇角,內勁一吐,堅硬的蛇角瞬間碎成粉末,「這樣應該可以了吧!」他看著怔住的刁月菱說。
刁月菱接過了尉遲靖掌中的粉末,仔細地將所有的蛇角粉喂進了聶無方的口中。
服完藥後,尉遲靖扶起聶無方盤坐,接著便將雙掌抵上了聶無方的背心。
「你安靜等著,不要打擾我。」尉遲靖神情嚴肅地說。
見到刁月菱點頭後,他開始凝神運功,將真氣徐徐地注入聶無方的體內,以加速解藥的功效。等到半個時辰過去,聶無方的身體突然一震,吐出一大口黑紫的血液。
尉遲靖迅速收回功力,張開眼時,他露出一個欣慰的笑容。
「看來你帶來的蛇角確實有效,他剛剛已經將體內的毒吐出來了。」他看著等在一旁、又急又疑的刁月菱。
听到這個好消息,刁月菱激動地撲到聶無方的身邊,眼淚撲簌簌流下。
「聶大哥,你不會死了,太好了,你不會死……」她高興地重復著這些話,一點也沒注意一旁尉遲靖復雜的表情。
看這女孩這麼高興,難道她是聶無方的戀人嗎?聶無方連最重要的鐵指環都交給她,他們之間究竟是什麼關系?尉遲靖心里有些悶,如果聶無方有了女人,心思便不能專注在工作上,這是他絕不樂見的情況……
他們做這種買賣的人,越少和人牽連越好,至於女人,更是不需要。
但是,一向冷冰冰的聶無方若被這女孩融化了,那可算是天下奇聞,事情發展下去說不定會很有趣……
尉遲靖轉身離開客房,將空間留給了刁月菱,有很多事,他迫不及待想問聶無方,但不是現在,一切,等他醒來再說吧!
刁月菱並沒有注意到尉遲靖的離開,她守在聶無方的身邊,一顆心全系在他的身上,眼眸緊緊地鎖著他的臉龐。
兩個多月沒見,現在他就近在眼前,她才發現自己有多麼想他。本以為只要守著回憶就可以滿足地度過此生,但她現在卻清楚地發覺這是不夠的,她想永遠待在他的身邊,真的好想!
靜靜地凝視他,她忘了時間的存在,直到見到聶無方的眼皮動了一動,她才突然找回失神的意識。
她屏息以視,只見聶無方的眼楮張開了一條細縫,正瞧著她……
「菱……兒……?」他微弱的申吟著,在他眼光可及的範圍之內,他見到刁月菱那雙柔亮迷人的眼楮。
「你……你認得出我?」刁月菱一陣緊張,連她自己都不習慣的新容貌,他居然一眼就認得出來?
聶無方合上了眼,他腦中意識雖然凌亂,但絕不會認錯刁月菱的眼楮,那是他生平僅見最溫柔的眼眸。
「你……你怎麼……來了?」他的眼再也睜不開,只能有氣無力地喘著,說的話片片斷斷。
「我,想你。」他是個病人,干言萬語該怎麼對他說呢?她只能用最簡單的話來回答。「因為想你,所以我來找你。」
她溫柔而勇敢地在他耳旁輕聲地說,其實這些何嘗不是實話?
聶無方微微點頭,嘴角輕輕一勾,讓人分不清那是不是微笑。
刁月菱等著他接下來的反應,但沒想到他一動也不動了,輕輕觸撫他的臉龐,才知他又昏迷過去了。
刁月菱心疼地看著他,指尖傳來的訊息讓她知道他的身體變得多憔悴,連臉頰都瘦了許多。
她不禁想著,自己欠他的實在太多了,這一切,她能還得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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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房中的燭火已然微弱,刁月菱端著湯藥由門外徐徐而來。三天來她寸步不離的守在聶無方身邊,無微不至地照顧著他,即使這麼晚了,她還是為他熬了補藥,但聶無方除了氣色漸好之外,人卻再也沒有清醒。
她在床沿坐下,將聶無方的頭用枕頭墊高,準備要喂他湯藥,但眼光一接觸到他的臉龐,就栘不開了。看他沉睡得那麼安詳,不復平時冷酷的模樣,她的心也跟著舒展開來。這種溫暖的感覺,每次都令她回憶起和他同眠的那一晚……
但她其實再清楚不過,一切都不可能回到從前了。
這幾天,她陸陸續續地听照顧過聶無方的僕人提起他毒發的情形,恐怖的景象讓她又驚又駭,內疚的無地自容,想到他全身出血地在生死邊緣掙扎,那種痛苦豈是她所能體會的?
這些折磨,是他為她承受的,她該怎麼償還他呢?他又怎肯原諒她?
本來她有想過,也許等聶大哥醒來,會願意接受她在他的身邊,但現在听過了他的慘況,她再也不敢抱任何期望,也沒臉留下來了。
等他再好一點,自己就離開吧!刁月菱心中這麼想著,她已經牽累他夠多了,實在不配再出現在他的眼前……
想到此,刁月菱苦澀一笑,她到底在發什麼呆啊?藥都要涼了!
她開始輕柔地喂他湯藥。
等到差不多喝完時,聶無方突然咳了起來,刁月菱趕忙拍撫他的胸口,而這時他的眼楮居然微微的張了開來!
面對他的眼光,刁月菱一陣心慌,趕忙將臉撇向一邊,而聶無方渙散的眼神逐漸凝聚,最後定格在她的臉上。
「你是誰?」他皺眉瞪著她的側臉,隨即瞥了眼床鋪,「這里是什麼地方?」
他的頭還很暈眩,沒正面看到刁月菱的眼楮,他根本認不出她。
耳里听著他虛弱的聲音,刁月菱心里卻松了口氣,她很高興這一次他沒認出她是誰,因為她毫無勇氣面對他。
「這里是尉遲公子的宅邸,我……我是負責照顧你的婢女。」既然他認不出她,刁月菱當然撒謊。
聶無方奇怪的看了她一眼,這個婢女干嘛一直側著臉?一副見不得人的模樣。
「我問你,這里有沒有一個蒙著臉的姑娘來過?」
听到他突如其來的問題,刁月菱嚇的手中的碗都差點掉了。
「沒……沒有。」她忐忑地說。
「是嗎?」聶無方皺起了眉,難道記憶中見到了菱兒,其實是在作夢?
「那算了,你……你去把尉遲靖叫來。」他微喘口氣,體內的髒腑像被刀削似的疼痛起來。
「你才剛好,應該多休息才對,為什麼要急著找尉遲公子?」眼角瞧見他的臉孔痛得扭曲,刁月菱不禁心疼。
「我休息與否和你有什麼關系?快去叫尉遲靖過來,我有一堆帳要跟他算!」聶無方眯起眼,雖然才剛剛清醒,但壞脾氣依舊。
「現在很晚了,尉遲公子已經休息,明天一早他就會來看你。」尉遲靖每天都會過來轉轉,明天應該也會吧!
聶無方眸光炯然,似乎很不滿意她這麼打發他。
「好,既然他架子大,那我自己去找他。」雖然渾身難受,但他腿一跨,就想下床。
「不行,你別亂動,快躺下!」刁月菱一聲驚呼,趕緊扶住他的肩膀。
聶無方一愣,覺得這種感覺好熟悉……為什麼這個女人充滿焦急關懷的呼喊聲會勾動他的心弦?他的眼掃向她,望進一雙再熟悉不過的眼眸!
他倒抽一口氣,緊緊瞪著刁月菱的雙眼,但他來不及多說什麼,便覺五髒六腑突然劇烈一震,讓他體內痛得像被絞碎了似的!眼前一黑,他又昏過去了。
刁月菱扶著他傾斜的身體,讓他輕輕的躺回床上,為他蓋好被子。好不容易才清醒過來,卻又激動的昏過去,她鐘愛的這個男人永遠不懂得珍重自己。
她輕輕撥順他的發,眼光一刻也不離地凝視著他,直到窗外雞啼響起,她才發覺天又亮了。
「你又一晚沒睡嗎?」渾厚的男音由她背後傳來。
刁月菱回過頭,看到尉遲靖帶著笑站在她的身後。
「昨晚聶大哥又醒過來了!」她很高興地說。「雖然後來又昏迷,但我相信他的身體一定很快就能康復了。」
「這都是你的功勞,若沒有你的解藥和照顧,他現在已經入土為安了,你可是他的大恩人。」看她欣喜萬分的模樣,尉遲靖淡然笑道。
這些天的冷眼旁觀,讓尉遲靖百分之百的確定這女孩對聶無方的情意,但他最好奇的還是聶無方的感覺。這座萬年不融的冰山真的會臣服在刁月菱的裙下嗎?
听了「大恩人」三個字,刁月菱的臉色突然黯淡下來,她將尉遲靖拉到了門外。
「尉遲公子,既然聶大哥已經月兌離危險,我想我也該離開這里了,但拜托你不要把和我有關的任何事告訴聶大哥好嗎?」她小聲地說,眼神認真卻又夾雜著難過。
尉遲靖大為訝異,「奇怪,你為什麼現在就要走?你的事又為何不能告訴他呢?」她這麼做是存心避不見面嗎?
「我……我對不起聶大哥、他見到我一定會很生氣的,還不如趁他沒認出我之前離開的好。」想到這些日子以來發生的事,她凝蹙的眉間聚滿了哀傷。
看來這一切果真不單純啊!尉遲靖的眼中浮起一抹晶亮的光芒,似乎心情大好,讓人搞不清他在想什麼。
「刁姑娘,你先將整件事的來龍去脈告訴我,讓我看看有沒有必要為了你,欺騙我的好夥伴!包何況至少該讓我知道他是怎麼中毒的吧?」他大言不慚地笑說,不肯放過湊熱鬧的機會。
尉遲靖的要求並不過分,刁月菱看得出他對聶無方中毒的原由一直很懷疑,反正她馬上要離開了,將一切說清楚也沒什麼關系。
於是她從兩人的相遇說起,一直交代到她逃出獨龍村的始末。
听完這些事,尉遲靖暗吁一口氣,沒想到老聶這趟西藏行會這麼曲折離奇啊!可笑的是他險些送命的原因不是為了工作,而是和一個詭異的部落扯上了關系,以他向來絕斷無情的性格,他對此事、對刁月菱,一定氣恨到極點。
「刁姑娘,我想我可以充分了解你想躲開他的心情。」尉遲靖同情地說。如果今天是他把聶無方害得這麼慘,開玩笑,就算他再厲害,他也會選擇銷聲匿跡。「可是照你說的听來,你是叛族逃出來的,你離開了這里,有地方去嗎?」與其說他是關心,不如說他純粹好奇。
刁月菱愣住了,說真的,她也不知自己該往哪里去。阿娘死了,心愛的男人又恨她,天下之大,她竟無處容身。
雖然她不回答,但尉遲靖心知肚明。
「刁姑娘,你還是在我宅中住下吧!聶無方住東院,你就到西院去住,我保證你和他絕不會打照面,這樣可好?」他瀟灑的臉上掛著再誠摯不過的笑容。
不等刁月菱答應,他便逕自帶著她往西院而去,將她安頓好後,他才慢慢踱了回來。
一路上,他帶著快樂無比的笑容,因為等聶無方醒來之後,有趣的好戲即將開鑼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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臉上彌漫著溫暖的感覺,聶無方眼皮動了動,緩緩張開眼來,只見燦爛的陽光由窗外投射進來,將屋內烘得暖洋洋的。
他由床上撐坐起身︰心中涌起了歷劫歸來的感觸,雖然中毒後期他昏迷不醒,但與死亡為鄰的記憶仍十分清晰,照在身上的陽光,正好化解了他心內的陰影。
但隨著一陣輕笑聲,他的好心情瞬間消失一大半。
「啊!我可終於把你盼醒了,你應該好多了吧!」好感嘆的語氣。
聶無方拋去一個殺人的眼神,「不要讓我一醒來就听到你嗯心的聲音。」他搞不懂世上為什麼有這種老愛裝瘋賣傻的家伙,偏偏骨子里又陰毒的很。
尉遲靖踅到他面前,英俊的臉上掛著似笑非笑的表情。
「老聶,從閻王手里把你討回來可不容易,你可知我花了多少心血?」他抬起下顎,擺出了恩人的架勢。
「這麼快就要向我討賞了?」聶無方冷笑。
尉遲靖「嘖!」了一聲,「隨你怎麼說,反正你得替我搞定幾件大買賣,就當作是救你的謝禮吧!」他微眯的眼中帶著笑意,卻散發出令人發冷的氣息。
「別想,我並沒有求你救我,為什麼要謝你?」聶無方冷冷回道。
尉遲靖被堵得啞口無言,只能恨恨地瞪了他一眼,看來想乘機教他效命的計畫是無望了。
對於尉遲靖,聶無方的觀感很復雜,面對一個老愛剝削別人的刻薄表,他只有唾棄、嫌惡和不屑的感覺。
但偏偏,他們倆的職業如同上、下游一般密不可分,若他不工作,尉遲靖就沒東西可賣,若沒有尉遲靖,他盜竊來的贓物又無處可銷,所以他們這兩個互相看不順眼的人只得繼續合作,因為他們分別是這行中的翹楚。
沒好氣的看著那張英俊得足以騙倒世人的臉,聶無方真懷疑自己這輩子是不是都得和他糾纏在一起。
「我倒有些帳要跟你好好算一算!」他陰沉的眼鎖著尉遲靖,邊說邊跨下了床。「這次去盜經,我的行動居然被人知道得一清二楚,那些喇嘛甚至一路追著我到峨嵋,你說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有這種事?」尉遲靖的眼神變得犀利,「以你的身手,他們根本不可能鎖定你的行蹤!」
「所以我認為問題出在你身上!」聶無方咄咄逼人地質問道︰「我想,你的身邊一定有內奸,他把我們給出賣了!」
「不可能,這次的事只有我倆知道,我絕對沒有對第三者透露過!」尉遲靖斷然地說。
「那你告訴我,為什麼我的行蹤都在別人的掌握之中?」聶無方壓低的聲音由齒縫泄出,其中的怒氣令人不寒而栗。
尉遲靖沉默不語。他了解以聶無方的腳程與功力,被敵人尾隨是絕不可能的事,難道他們倆真有哪里疏忽了,不小心露出了風聲?
「這件事我來處理,若有人在暗中搞鬼,我一定會揪他出來。」尉遲靖沉著臉保證。最好別讓他查出什麼內奸,否則他會讓那個人後悔莫及!「我們現在只能謹慎提防,等風頭一過,我再把經書月兌手。至於你的酬勞,等你毒傷一好我就付清,讓你先離開。」
提到了傷,聶無方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我中的是什麼毒?」他臉帶慍色。
「你都不知道了,我怎麼知道?」尉遲靖掃了他一眼,那眼神像在看個笨蛋。
「不知道?」聶無方才像听到了笑話。「那你是怎麼救我的?」
「給你吃解藥啊!」很老實的語氣。
「不知我中什麼毒,你怎麼能找解藥?」聶無方不耐煩地皺起眉。這家伙說話怎麼顛來倒去的?
「根本不必我找,解藥是自動送上門來的。」尉遲靖揚起眉頭,「有個神秘客,丟下藥就走了,我也不知是何方人物。」
聶無方的濃眉蹙得更緊了,這是哪門子的鬼話!他從不與人接觸,有誰會知道他中毒的事?又有誰會為他送來解藥?尉遲靖擺明了在胡扯嘛!
除非是天上的神仙來救他,或是……
他眼內閃過一簇精光,難道是……她?
他突然想起那個有關刁月菱的夢,又想到昨晚清醒時見到的婢女,他那時昏沉沉的,沒看清楚她的模樣,卻覺得她的態度是那麼熟悉。
「我問你,你派來照顧我的那個婢女呢?」從醒來到現在,怎麼沒再見到她?
尉遲靖揚起了眉,「聶公子,我拜托你好嗎?我宅中上上下下那麼多婢女,來照顧過你的多不勝數,我哪知你在說誰?」他懶懶的回答,眼底卻溜過一抹笑意。
哦!事情開始好玩了,從認識聶無方到現在,這塊大冰山何曾把女人掛在嘴上啊?看來他對刁月菱並不是全然無心嘛!
「送解藥來的人長得什麼模樣?」聶無方不死心地追問。
尉遲靖搖搖頭,「我沒看清楚。」他拋下一個無辜的笑容,接著轉身就走,他可不想這麼早就讓刁月菱的事曝了光。
「我還有事要處理,沒空陪你閑扯,你自己休息吧!」他走得很快,一溜煙就離開了。
聶無方氣瞪著眼,只好自己埋頭苦思,拚命地回想昨晚那個女孩的樣貌,無奈卻是徒勞無功,喚不回一絲絲的記憶。
懊惱地嘆了口氣,他頹然坐下,覺得心中的空洞感變得很明顯。這到底是為什麼呢?從獨龍族回到應天的一路上,他的心為何常會這樣空蕩蕩的?
他腦中浮起刁月菱溫柔的眼神,心頭卻燃起了一片怒火。雖知將他害慘的毒應是她娘的杰作,但他對她還是有著不諒解,他總覺得他的楣運就是在遇見她之後開始的!
他告訴自己若是不曾遇到她就好了,這樣他就不會惹上一身毒、和殺千刀的獨龍族扯在一起!但氣恨是一回事,他的心里卻又不全然討厭她,她對他散放的光熱著實溫暖了他冰冷的心,讓他覺得有些不舍,甚至將最貼身的信物留給了她……
他以為自己的冷酷可以嚇阻別人的接近,沒想到卻阻止不了她的一片真誠及關心,有時看著她含著笑意的眼光,他甚至會忘了自己是令人聞風喪膽的亡命之徒。
這女子,真的改變了他的心,他以前何嘗會對一個人又氣又怒,卻又滿懷掛念?
……也許昨晚的婢女誰也不是,只是他的幻念吧!畢竟千山萬水的,她一個弱女子如何能尋來?
他和她的緣分已斷,一生孤絕的他,命運是不會改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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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養了數天,聶無方開始下床走動,雖然五髒六腑仍會隱隱作痛,但他不甚在意,他現在最需要的是透透氣。
他在尉遲靖的宅里四處逛著,合作了這麼多年,這是他第一次進到尉遲宅,他們倆見面的方式一向是以「普濟寺」的佛眼傳遞消息,除此之外從不做進一步的接觸。
變了半天,他繞到了宅西的花園,園中花團錦簇,在驕陽下格外欣欣向榮。他在園中漫步,看到二十步外俏立著一名嬌小的姑娘。
那姑娘側對著他,似乎正望著花兒失神,並沒有發現自己正被人注視著。
聶無方停下腳步,只是遠遠打量了一眼,看著她披垂的秀發……不知怎地,這竟讓他想起了刁月菱黑瀑般的長發……
一想到此,他重重的吁了口氣,想將刁月菱的形影由腦中摒退,但這聲響引起了那名發呆女子的注意。她回頭,看到了聶無方,呼吸在瞬間僵住!
下一秒,她扭頭就走,飛也似的逃開。
聶無方雙眉一蹙,腳步無意識地朝那女子追去︰他覺得奇怪,為什麼她要躲他?她是誰,為什麼看到他要這麼驚慌?
包重要的是,他想弄清楚,為何她的回眸一瞥會讓他覺得那麼熟悉?
「站住!把頭轉過來!」他一喝,三兩步便追上了對方。
抓住女子的手臂,他將她硬扭轉過來,在眼對眼的那一剎那,他的心愕然狂跳!
可能嗎?這雙燦爛的瞳眸,竟和菱兒的一模一樣!
被他犀利的眼神攫住,刁月菱慌的不知如何是好,她完全沒有心理準備會和他遇上,柔女敕的雙唇不禁緊張的抿著。
「你是誰?叫什麼名字?」聶無方牢牢盯視著她,咄咄逼人的眼神像要將她戳穿似的。
刁月菱不肯回答,她用力掙月兌出他的手掌,但隨即又被抓了回來。
「快回答我,你到底是誰?快說話啊!」聶無方怒吼著。雖然她的容貌陌生,但他要听听看她的唇間會不會溢出那抹天籟般的聲音。
刁月菱猛搖著頭,倔強的不發一語。她不願承認她是誰,迎視著他的眼光,她發現自己根本沒臉面對他。
但聶無方卻越看越確定,他敢說世上絕沒有第二雙這樣瑩燦的眼眸!
「你是不是菱兒?是不是?」他急切地逼問,雙手用力的搖撼她的雙肩。
听到他這樣喚她,刁月菱忍不住眼眶一紅,悲傷的眼神令人望之心碎。
這些反應一樣也不漏的進了聶無方的眼底。
「你果然是菱兒!」他托起她的下顎,不讓她低頭逃避。「原來你的模樣生得這麼好,看來你的病全被我治好了!」
他的語氣陰惻惻的,听在刁月菱的耳中,覺得心頭一寒。
「瞧我為你做的一切,給了你一張美麗的臉孔……」聶無方嘖嘖嘆道,幽冷的眼底瞧不出情緒。「但你們是怎麼對我的?竟然用那麼歹毒的毒來對付我!」他手勁加劇,似乎要將她雙肩捏碎!
刁月菱承受著疼痛,淚眼內疚地望著他,「聶大哥,我知道自己對不起你。」她幽幽地說著。
听見她終於開了口,聶無方的眉頭蹙緊,眼中竄出猙獰的光芒。
「不要說對不起,這句話我已經听你說太多次了!我要你老實告訴我,你娘那妖婆究竟給我下了什麼毒?」他怒聲咆哮。
他差一點就死於非命,可說一只腿都跨進了陰間,而他從頭到尾都不知自己究竟中了什麼該死的毒!
刁月菱拚命克制的淚水終於忍不住賓落了,听他這樣罵她阿娘,她心痛的有如千萬只針在狂扎!
「你中的毒是由我轉栘給你的,我才是罪魁禍首,你不要罵我阿娘!」她憤然泣訴,雖然阿娘騙了他倆,但逝者已矣,她怎能任他污辱她?
聶無方一怔,臉上隨即露出陰狠懾人的表情。「你說的可是真的?毒是從你身上轉移給我的?」他額畔的青筋暴跳。
「是真的。」看他怒極的神情,刁月菱認為他可能會殺了她吧!沒關系,這也是她欠他的。
聶無方咬牙切齒,想通了這一切。「原來如此,為了要擺月兌體內的毒,你便利用陰陽之便將毒轉移給我,毒既然不存在了,難怪你的臉能恢復。」
他緊掐著她的肩,似乎要將她的骨頭整個扯碎。
「你太卑鄙了,為了這張臉居然這樣利用我!你信不信我能毀掉你,再一次讓你見不得人!」他的大掌轉而箝住她的臉頰,像是隨時可以捏碎她的臉骨。
刁月菱面對凶神一般的聶無方,毫無反抗的能力,雙頰上的痛楚讓她痛得眼楮都張不開,面色青白一片。
「聶大哥,我……我真的對不起你……」雖然她也被蒙在鼓里,但她從不認為自己無辜,她只知自己害慘他了,就算他真的不放過她,她也不怨。
她痛苦的眼神讓聶無方駭然一怔,他突然意識到自己正用著多大的力氣傷害她。手一松,刁月菱癱軟地跌在地上。
「我恨不得殺了你,可是你只會弄髒我的手!」他口氣惡寒,眼神凶惡地瞪著她,像是要發泄怒氣似的,拳頭凶猛的擊碎了花壇邊的大理石雕。
見他怒氣沖天,刁月菱的心里只有心酸與難過。她猜想的一點都沒錯,除了嫌惡,他對她不可能還有其他的心情了。
「那好,我立刻就走,這輩子我也沒臉再讓你見了礙眼。」刁月菱踉蹌地爬起,毅然的奔出了花園。
「對,你給我滾得遠遠的,永遠別讓我再見到你,否則下次我會殺了你!」聶無方對著她的背影怒吼。
他好恨!為什麼實情竟然是這樣?她對他的意義是那麼的重要,她是他生命中僅有的溫柔回憶,可卻也是背叛他的人!
他憤懣地瞪著眼,手掌暴怒一揮,打落了無數花朵,看著花瓣飄零落地,他心中掠過一絲自己也不懂的惆悵。
這神情,清楚地映進了一雙隱匿在一旁的帶笑眼眸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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尉遲靖算好了時間,半夜三更的來到了聶無方的房中,當他飄然無聲地開門進屋後,他看到的是背對著他、靜坐在桌前的聶無方。
下一秒,桌上的茶杯倏然摔至,尉遲靖及時閃過。
「嘿!客氣一點,別忘了我是這里的主人。」尉遲靖眯眼瞪著聶無方的背,口氣冷颼颼的。
「我對鬼鬼祟祟接近我的家伙,只有這種歡迎方式。」聶無方頭也不回,絲毫不將尉遲靖放在眼里。
尉遲靖詭譎一笑,「干嘛啊!早上的氣到現在還沒消嗎?」他可是認為聶無方的怒火應該平息了些才過來的,看來還是來早了點。
聶無方頭微側,眼角寒光森森。
「你居然躲在一旁窺伺?」他低啞寒冷的聲音如同野獸的低咆。
但尉遲靖顯然不在意,他愉快地笑著,「你以為我留下那個女的干什麼?當然是為我制造一點娛樂嘛!好戲開鑼了,豈有不看的道理?」這世上少有人能像他這麼大言不慚了。
「砰」的一聲,木桌在聶無方的掌下應聲粉碎,同一時間他彈身到尉遲靖面前。
「你欺人太甚!居然將那個毒害我的女人留了下來,別跟我說你不知道這一切!」他犀利的眼光像是要將尉遲靖削成碎片。
尉遲靖與他對視,帶笑的眼明白顯示出他的心情大好。說真的,認識聶無方這麼多年,他從未見過這個男人失控生氣過,聶無方總能將心情掩飾得很好,不受外界一絲干擾,像是一塊八風吹不動的臭石頭,但是……
但是,他現在卻變了,這讓尉遲靖覺得太有趣了。
「我還沒去找你算帳,你倒自己來討打,這下怪不得我手下無情!」聶無方伸指就往那雙看了討厭的眼楮戳去。
尉遲靖揮手格開,足尖一點,輕飄飄地飛身向後。
「!你可說對了,我不但知曉此事,還知道其余太多你所不知道的。」他好整以暇地沖著聶無方微笑。
看他那副表情,聶無方怎會不知他在想什麼?
「住口,你別跟我提那女人的事,敢說一個字,我就割了你的舌頭!」不管尉遲靖知道些什麼,一定會忍不住來向他獻寶,偏偏他現在不想听到關於刁月菱的任何事。
「嗟!你還真是無情,難道連那女孩無家可歸都不在意嗎?」尉遲靖哪管他的威脅,當然是照說不誤。
聶無方面無表情,但心里忍不住微微一驚。無家可歸?怎麼可能,不管發生再大的事,刁月菱她娘都會保護她的,一族之長難道是白當的嗎?他才不信。
見他沒反應,尉遲靖更進一步說明。「為了救你,她砍下獨龍族神蛇王的蛇角給你當解藥,你看,這可不是把你救活了嗎?但你要知道,神蛇王是他們族里的聖神,角被砍了可活不成了,她等於是犯下了殺神的滔天大罪哦!」他滔滔不絕地說,一臉同情的模樣。
聶無方的心震動得更厲害,如果此事當真,刁月菱豈不是犯了不可饒恕的罪行,難道這就是她有家歸不得的原因?不,他還是不相信,他已經被欺騙太多次了,這回說什麼也絕不再為她動搖。他無法容忍欺騙,他不會原諒她的!
尉遲靖欣賞著他陰晴不定的神情,心里覺得真過癮,如果繼續說下去,他還會有什麼反應?
「最慘的是,她娘被神蛇活生生的吃了,她好不容易從蛇窟中逃出來,在世上一個親人也沒有了,你說她不是無家可歸是什麼?」尉遲靖輕輕嘆著氣,眼角卻沒漏看聶無方的任何表情。「她一個孤零零的女孩子,又不適應我們漢人的世界,我真懷疑她要怎麼生活哦!」
听完尉遲靖的話,聶無方徹底怔住了,他沒想到事情會是這樣,現在他了解為何早上提到她娘時她會那麼生氣的原因了。
一想到她忍著喪母之痛,一路越過大半個中原找來應天,他不禁心生不忍,再想到自己居然對她那麼凶,他的心就糾結得更厲害,向來深邃寒冷的眼眸也被瓦解了。
看著他既懊惱又後悔的模樣,尉遲靖的心里怎一個「爽」字了得?但他深知見好就收,現在的聶無方大概很容易抓狂。
「老聶,就算刁姑娘把你牽累得這麼慘,最終她還是救了你的命,你想想,她為此付出了多大的代價?你覺得她當時真的會存心害你嗎?」尉遲靖不再開玩笑,很嚴肅地說︰「她被你氣的那麼傷心,本來說什麼都不肯再留在應天城,好在我攔住了她,死勸活勸的才讓她在街上的『興隆客棧』落腳,否則天下之大,你能去哪里尋她?」他輕描淡寫地說完,便邁步離開。
呵,他戲也看了,話也說了,舌頭也沒被割掉,還見識了這塊冰山融化的模樣,看來今晚熬夜是值得的,目的既然一一達成,他也懶得再羅唆,該回房睡覺去了。
等聶無方回神時,房中只剩下他一人,他開始踱著方步,滿腦子都是刁月菱的影子。兩個月來的思念在此時變得鮮明,他突然發現自己始終未能將她忘懷。
雖然怒氣猶盛,但他的心情漸漸平穩,被背叛的感覺已不再像根螫人的刺讓他那麼難受了。在听到菱兒為他所做的一切後,他想自己可能誤會了她。
如果她只是要利用他,那又何必不計代價的來救他呢?她現在落得家破人亡,全是因為他的緣故,這樣的菱兒,怎會害他?
也許在圓房之前,她娘並沒有對她說實話,所以她什麼都不知情,全然不知毒性會轉移。
想到此,他難過緊揪的心松了開來,他不禁驚訝自己居然在想通她沒有背叛他後會這麼釋懷。
這麼看來,他的心是真的在乎她的,他也許可以在任何人面前無動於衷,但卻騙不了自己。
他想起當時只身離開獨龍族時興起的念頭,那時他有股帶她一走了之的沖動,而此時此刻,上天將她帶到了他的身邊……
這一次,他不能再錯過了。至少,他要搞清楚自己的心,他要知道,他對她的感覺到底是什麼。
興隆客棧是吧?他飛身而出,在月色下,他的影子就如同一只看準目標的巨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