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我的野蠻家教 第六章

嘀嘀嘀……

「您的留言將接人語音信箱,請在‘嘀’一聲以後留言。」

「嘀」的一聲過後,熟悉的聲音傳了出來,「莫小羽,你不要又忘記吃飯就上床睡覺!還有,不許為了趕稿子熬夜,不許在電腦前面坐超過四個小時,不許吃那些垃圾食品……」

從桌子前抬起頭,莫小羽揉了揉發酸的眼楮,望著那台有他聲音響起的手機。他因為工作的關系必須去外地一天,自早上他離開時算起,到現在為止他已經打了十三通電話回來了,說的無非就是不許這個不許那個。

其實她還蠻喜歡听他這樣子嗦的,雖然有點不講道理,但是听久了,居然還會覺得很溫情,好像是嚴肅的丈夫對頑皮懶散的妻子的教訓和關愛一樣,讓她忍不住想入非非。

她的目光下移,看著電腦上貼的大頭貼,那是四年前他們在游樂場照的,她還特意拷貝了好幾張下來。說起來那時候她還為他做過拼圖當生日禮物,不過後來一氣之下就收了起來,搬家的時候,她連同那件洗糟掉的古瓷白毛衣一起帶了出來,現在大概已經在這屋子的某個角落積滿灰塵了吧。

她打了個呵欠,繼續趴在桌子前面爬格子。

再次醒來時,她已經是躺在自己的床上。莫小羽搔搔頭發,看樣子把她放上來的是洛庭希,那就是說,她睡了足足有一天一夜,那距離交稿的日期,根本就又少了一天。

「洛庭希,你為什麼不叫醒我啊,我現在是分秒必爭……」她的腳剛一沾地,立刻頭重腳輕起來,馬上又摔進床里面。她還在琢磨到底是怎麼回事,身後就響起一個暴怒的聲音——「莫小羽,你給我差不多一點!我磨破嘴皮子叫你注意這個注意那個,結果你是一點都沒有給我听進去,要不是看在你好不容易還有點成績的分上我真想掐死你算了。」

洛庭希左手是水杯,右手則是五六種藥片,重重地往床邊的茶幾上一放,就過來掰她的嘴。

「嗚……」莫小羽奮力掙開他的禁錮,順便踢了他一腳。

「你、你敢踢我?!」洛庭希捏著藥片的手忍不住握拳,狠狠地往她腦門上著陸。

「為什麼不能踢?拜托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你到底要謀殺誰?」拼命把嘴里苦澀的藥片往外摳,莫小羽一張臉都成了縮水魷魚。

「因為你這該死的女人竟然敢趴在桌子上睡覺,還流口水!」他差點將她的惡心狀詳細描述一遍。

「趴在桌子上睡覺又怎樣……」她還要反駁,忽然發現身體不是一般的重,而且眼皮直跳、口干舌燥,完全是重感冒的癥狀。

「我感冒了?」她像發現新大陸一樣興奮。

洛庭希的手開始蠢蠢欲動,他想掐死這女人。

「我感冒了耶,洛庭希,我已經有三年沒有生過病了呢!有很多人說只有笨蛋才不會感冒,我感冒了,說明我不是笨蛋……」

洛庭希扔下藥片奪門而出,他沒有留下來的耐心和勇氣,為了這樣的女人變成殺人犯,怎麼想都不值得。

在床上躺了一天,晚上的時候,莫小羽的體溫又回升了上來。確定她還能保持清醒之後,洛庭希把她整個人從床上挖起來,用一條厚厚的毯子包著按在沙發上,強硬地將筆和紙塞進她手里,逼她完成剩下的部分。

「洛庭希!我要死啦!」

「還能叫,說明精神不錯。」

「我好困啊。」

「寫完這一段就讓你睡。」

「我不要……」

「明天就是交稿時間了!」

「我不管,我要睡覺!」

「再吵就揍你了!」

就這樣,無論莫小羽怎麼吵鬧不休,終于還是在洛庭希的強硬手段中趕完了最後的收尾部分。最後一個字剛寫完,莫小羽就癱在沙發上呼呼大睡,再也打不醒了。

洛庭希盡量輕柔地將她裹好放在熱乎乎的床上,再絞了一條毛巾敷上她額頭,然後他才坐到電腦前,辨析著她那螞蟻爬般難認的字,仔細打到文稿庫中去。

——◎◎◎——

「喂,洛庭希,你說我是不是真的有做劇作家的天分?明明有一個很好的機會放在眼前都抓不住。」莫小羽兩眼無神地盯著天花板,「還是,這只是我的痴心妄想?我是不是應該去你媽媽的廣告公司上班,安分守己地做一個小職員比較實際呢?」

洛庭希放下手里的文件,摘下鼻梁上的眼鏡,揉揉眉心,「怎麼了,還記著昨天被退稿的事?說這種話一點都不像你,當初是誰信誓旦旦地說要寫出一部杰作,否則絕對不回家的?這麼快就泄氣的話,那部杰作可就只好到爪哇島去等待出世了。」

莫小羽翻了個身,「真的嗎?可是為什麼我那麼倒霉呢?好不容易趕出稿子,居然這麼簡單就被打回票。」

「那並不是因為你沒有才華的問題好不好?」他移動到床邊坐下,拿起她那篇被打回票的稿子,「就算是再世文豪,也會有人給他打回票。這又不是什麼多稀奇的事情,連這麼點承受能力都投有的話,還當什麼劇作家?」

「可是……」她猶豫了一下,「就連我媽跟我爸都不約而同地說我不適合干這個,他們可從來沒這麼有默契過呢,從我生下來為止他們只有三件事情達成過一致,一是結婚,二是離婚,三是請你給我做家教。直到昨天,他們才第四次達成了共識,就是我不適合做作家,你說這是不是預示著什麼呢?」

他啼笑皆非,「你也太扯了吧。」

「我沒胡說啊,他們的共同意見多半都沒有出過錯,首先結婚所以生下我;然後離婚,各自都活得很開心;請你做家教幫我考上了理想的大學;這次的是對的也不一定。」

他發火了,「白痴,你腦子是不是有問題?我說你可以,你就可以!到底你爸媽說得對還是我說得對?!我才是你的家教!」

她呆了三秒,低下頭,「真的嗎?」

「白痴。」

「我真的可以當作家?」

「笨蛋。」

「我真的可以寫出一部杰作來?」

「你可以去死。」他厲聲回吼。沉默了片刻,他靜靜地低下頭,在她的顫頭輕吻一下,「我說過,你可以的。」

——◎◎◎——

我說過,你可以的。

他熾熱的唇是那樣的溫柔,帶著融化一切的魄力,輕輕地在她的額頭上降臨。莫小羽抬起頭來,模了模他親吻過的地方,然後,就一發不可收拾地傻笑起來,「嘻……」

滿大街的人都不解地瞥了這個發花痴的女孩子幾眼,播著頭走開了。只有一個男人始終站在她旁邊,一動不動地盯著她上下打量。

莫小羽「嗖」地回頭,殺氣騰騰,「你干嗎?」

「你是莫小羽嗎?」他嚇了一跳,拍著胸口問。

「是又怎樣?你、你怎麼會知道我的名字?」

「你好,還記得我嗎?」男子彬彬有禮地問。

莫小羽茫然地搖了搖頭,雖然他穿著非常中式的唐裝,但是很明顯的有西方血統,她可不記得在哪里遇見過這位先生。

「我是歐文,文化節上問你問題的那個。」他在身上找名片一類的東西,不過看樣子什麼也沒有找到,「不好意思,你有沒有紙?」

莫小羽翻個白眼,掏出筆記本遞過去,看對方匆匆寫下一串數字後還給她,「不曉得可不可以請你到這家咖啡店喝點東西、談點事情呢?」

扁天化日之下,諒他也不敢怎麼樣,莫小羽略一思索後,就跟著他走進街面上一家看起來很安靜的咖啡屋。

「其實我不是什麼評論家啦,我只是一個導演而已。對了,你有沒有看過《林中有屋》這部電影?」一坐下來,點過咖啡,他就開始自我介紹。

《林中有屋》是一部以恐怖懸念開始、溫情回憶結束的電影,跟那些耗資巨大的好萊塢電影不同,它只有一萬美元的投資,然而票房回報卻是成本的數百倍。她的收藏中恰好有這部電影,而且還是十分喜歡的一部。

「看過。」莫小羽猛點頭,「我看過!那個……導演不會就是你吧?」

「真不好意思,那部電影是我從學校出來時候做的畢業設計啦,沒想到會有這麼好的反響。」歐文搔著頭,俊朗的面容上有一絲赧然。

「真的嗎?好厲害!」莫小羽激動地抓住他的手狠命搖,「我還以為導演是個歐吉桑,沒想到這麼年輕。」

「哈哈哈哈,」歐文好像是個很開朗的年輕人,听到贊美就放聲大笑,「雖然好多人都這麼說,但是听你說來特別不一樣。啊,對了,差點忘記了正事!」

他一本正經地把寫在本子上面的電話號碼指給她看,「是這樣,那天我在文化節上听了你的演講,對你很感興趣。我最近剛好在策劃籌拍一部短片,你有沒有興趣寫個劇本看看?」

「我嗎?」莫小羽張大眼楮指著自己的鼻尖,「可是我一點名氣都沒有耶。」

「無所謂啦,」歐文聳聳肩,「反正我剛畢業參展的時候也是個無名小卒啊,結果還不是一炮而紅。」

「好!」莫小羽豪邁地一拍桌子,「不成功,便成仁!吧杯!」說著舉起桌上的咖啡杯,歐文也依樣畫葫蘆,舉起杯子,兩人就在這個很有情調的咖啡廳里面響亮踫杯,為合作愉快而干杯。

——◎◎◎——

「洛庭希!洛庭希你在不在?我有好消息要告訴你哦!」莫小羽一開門就猛沖進來,到處找人,可是連半個影子都沒發現。

他那些衣服文件什麼的都還在,那他應該不會是到公司或者學校去了,何況昨天他還說過因為沒什麼事情所以休假一天的。算了,等他晚上回來的時候再說吧。

七點鐘過去,平常這個時候他早就在這里耀武揚威地指使她干這干那了,可是今天,好冷清。「這死人到底去哪里了嘛!」她托著腮坐在地上,「難得人家有好消息可以跟他分享的。」

門鈴突然響起,莫小羽眼前一亮,「洛庭希,你終于回來啦!」沖到門口不假思索地開門,「我跟你說,今天——怎麼是你?」

孟雪緹站在外面,冷冷地提著包包,「我不是來做客的,只是幫庭希拿點東西。」

「你幫他拿東西,他叫你來的?」莫小羽望她背後張望,「他人呢?」

孟雪緹一副再也忍不住的樣子,「都是你啦!你到底是怎麼回事,居然把從來都不會生病的庭希累到要住院的地步?他既要在A大當客座教授,又要處理公司里的事情,本來都已經很忙很累了,你居然還加重他的負擔,你這個笨女人!」

她吼完就推開呆愣著不動的莫小羽,怒氣沖沖地進屋找到放在茶幾上的文件夾轉身離開。

「等一下!」莫小羽連忙飛奔過去攔在前面,「你說他住院?哪家醫院?」

「我為什麼要告訴你這個煞星?」孟雪緹高傲地一抬下巴,想從她身邊的縫隙插過去。

「就憑這個!」莫小羽拎住孟雪緹的衣領,「嗖」的一聲把拳頭送到她面前,兩個人憤怒地注視著對方,那眼神好像要把對方熔化。

——◎◎◎——

一個小時後,醫院的走廊上。

整理了一下頭發,莫小羽一把搶過孟雪緹手上的文件夾,「這些我拿去給他,你可以閃了。」

「你……」孟雪緹捂著半邊臉,氣得幾乎吐血。

「你也不想被他看到你這副尊容吧?」莫小羽樂呵呵地調侃道,不顧自己臉上的抓痕,得意地抬高下巴。

「豈有此理!」孟雪緹捂著臉揚長而去,裙子下擺已經破爛不堪。

氣跑了可惡的巫婆,莫小羽心情愉快地準備進去,但是一轉身就撞上了一個人,她仔細一看,大驚小敝地叫起來︰「洛庭希,你干嗎不好好躺在床上?你不是昏倒了嗎?」

「你們在外面吵死了。」他沒好氣地雙手抱臂,虧他好不容易才睡著,又被這兩個女人給吵醒了。

莫小羽緊張兮兮地把他推進房間里,按在床上,然後趴在被子上盯著他,「怎麼回事?你不是很強壯的嗎?你說話一向中氣十足,我還以為你連醫院長什麼樣子都沒見過咧。」

洛庭希苦笑一下,「本來我也這麼以為,誰知道你這女人真不是一般的笨,居然有本事把我搞到這種地步。」

「孟雪緹說,你既要忙家族里面的事業,又要兼顧學校的代課,還必須分心照顧我……」她低聲說著,「我又不是你什麼人,為什麼、為什麼你要對我一個外人那麼好,你真正應該關心的不是你的未婚妻嗎?」

「因為我不想你給我丟臉。」他斬釘截鐵地打斷她。

「咽?」莫小羽一愣,「你,你什麼意思?」

「我答應過你母親要督促你做出成績,如果讓你渾渾噩噩地過下去,那我豈不是很沒面子?」

「洛庭希。」

他看向她。

「如果我有了成績,你就會丟下我了對不對?」

他一怔,但沒有言語。

「要是這樣子的話,我情願一輩子做個忙忙碌碌渾渾噩俄的無名小卒,至少這樣你就會繼續管我。」莫小羽伸出手背,擦了一下臉,露出一個笑容,「剛剛《林中有屋》的導演找到我,讓我給他寫個本子看看,我還在想,一定要第一個讓你知道,因為只有你是支持我當作家的人。」

「莫……」

「你不要說話。」她打斷他,「有些話我早就想跟你說,我好像還在喜歡你,不能忘記你。雖然你能陪在我身邊,和我一起面對每一個快樂或者悲傷的變故,是一件很讓人開心的事情,但是我不願意你因為我,而損害了自己,所以現在就算你說要離開我,那我也不會有異議、反正人總要長大,不能一輩子都靠家教對不劉?而且我已經可以照顧自己……」

洛庭希忽然伸出一只手,抬起她的下頜,仔細盯著她,「老實說我也不知道為什麼,你明明又笨又遲鈍,而且就算把你教成聰明人對我來說也沒什麼好處——更何況那根本就不可能的。你很坦率也很真誠,和那些趨炎附勢或者矯揉造作的女人不一樣,所以我想,我大概也是很喜歡你的吧。」莫小羽還來不及高興,他又繼續說下去︰「不過,我們畢竟是兩個世界的人,你不會適合呆在我的生活圈中,我也不會適合你的。所以維持我們之間感情最簡單的辦法,就是做朋友。畢竟朋友會比情人來得長久,也更真實。」

「你進步了嘛。」她訕笑著說,」上次的拒絕那麼差勁,現在要好得多了。」

「莫小羽,我說真的。」他無奈地別過頭。

「我知道啊,只要是人都看得出來孟雪緹跟你更配一點。無所謂,朋友就朋友好了,有的做總比沒的做強。那,就這樣,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說完最後一句她就沖了出去,否則臉上的笑容恐怕就維持不住了。

「嗚……洛庭希你這個大混蛋!」

叫出這一聲之後,莫小羽開始猛沖,幸好護士及時抱住托盤,否則非被她撞得滿地爬不可。

「這里是醫院,請不要奔跑和吵鬧!」

把護士的警告丟在身後,她飛快地沖出醫院,外面的天已經黑了,街燈亮起,這城市顯得分外孤獨。

「誰要跟你做朋友啊,死人!你以為本小姐是沒有人要的貨色嗎?死洛庭希,像你這種爛人,最好是霉到踩豆腐都會摔死!」莫小羽在路邊一坐下來,兩眼無神地盯著前方,嘴里碎碎念著幼稚的詛咒,全然不顧路人吃驚的眼光。

「小姐,失戀啦?」

一個聲音驟然響起,其熟悉程度吸引了她的注意。她慢慢抬起頭,映入眼簾的是兩張不懷好意而且陌生的臉,可是莫小羽卻在下一時間立刻猛撲過去。

「兩位,真的又是你們,這實在是太好了!」

「是、是你?」

兩位敢于向美女搭訕的街頭勇士頓時驚慌失措,第一反應就是想要奪路而逃,但是莫小羽不容他們有所動作,就已經一手一個揪住不放,「今天就讓我來做東,我們去喝個痛快,走!」

——◎◎◎——

「你們說,那男人是不是很混蛋?」

昏暗的路邊攤上,莫小羽一邊抓著瓶子,一邊噦里巴嗦地把委屈大說特說。

「不會啊,我倒覺得他很了不起呢。」混混甲由于有酒壯膽,說出真話。

「而且他一定很在乎你吧。」

「否則哪有人受得了你這麼久。」

「而且還是倒貼上來的。」

「我猜他是肯定對你有意思啦!」

「男人嘛,總是要點面子,說話難免口是心非。」

「而且他還說反話,比如說,他明明喜歡的是你,卻非要夸另外一個不相干的女人,看你為他吃醋,這樣子才有成就感。」

「……」

原來是這樣,莫小羽恍然大悟,心底里幸福的小泡泡又一個接著一個冒了上來,興奮得一把抓住大喝不止的兩混混,「謝謝兩位,我知道該怎麼做了!」說完丟下他們一個箭步狂奔出去。

兩位混混揮手致意,「祝你好運!」然後繼續干杯,干著干著,其中一個疑惑地說︰「喂,她好像還沒付賬?」

——◎◎◎——

上氣不接下氣地跑到家里,莫小羽馬上打開電腦,她一定一定要寫出一部驚世駭俗的作品,說什麼也要讓他刮目相看,讓孟雪緹氣到吐「雪」。

「洛庭希你給我等著,總有一天我要你心甘情願地承認你喜歡我!」啪啪啪!電腦屏幕上出現這樣幾個超級大字。莫小羽舒服地呼出一口氣,總算覺得平靜了許多。

忽然,門「砰」的一聲被狠狠撞開,莫小羽警惕地回頭,「何方惡徒膽敢阻我出人頭地?」

莫沁心哭喪著臉,「女兒,我沒希望了!嗚……庭希,他、他、他要結婚門這個沒良心的!」

莫小羽的第一反應是——「媽,難道你也看上他了?不好吧,這豈不是老牛吃女敕草?」她的腦海一片混亂,無法想象老媽「老鳥依人」地坐在洛庭希的懷里,而她,還要違心而恭敬地叫他「小爸」。

「去你的,我是說我沒希望當他的岳母了。」莫沁心白了女兒一眼,「你是怎麼搞的?就算我要看上,那也是他爸。雖然他爸已經死了,可是當年他真的很帥,看得我的心撲通撲通跳……」莫沁心仿佛又回到了純真的少女年代,兀自沉浸在美好的回憶中,「啊,我的初戀……」

莫小羽緊張地抓住老媽,「媽媽,他要結婚了?他和誰結婚?」

「還能有誰,當然就是那個和他一起出國的孟雪緹。你怎麼一點都不像我莫某的女兒,本以為讓你們同居,可以生米煮成熟飯,你居然在這麼有利的條件下還能讓人家捷足先登,真是氣死我了!」

頹然坐在地上的莫小羽宛如遭遇了晴天霹靂一樣,自己好不容易才能夠振作起來,決心為了他奮斗下去,他居然在這個時候決定結婚。

看來,他是真的希望結束他們之間不清不楚的關系了,而她呢,也別再痴心妄想,老老實實地跟他做朋友就好。為什麼夢做得早,破碎得也快呢?

——◎◎◎——

一個清晨,某人百無聊賴地坐在自家陽台的欄桿上面,晃動著懸空在外的兩條腿,口中叼筆,雙眼無神地望著前方,手上有一本稿紙,未著一字,地上倒是躺滿了一團一團白花花的紙。

門外響起有節奏的敲門聲,莫小羽一陣興奮,難道是他來了?轉念一想,不對,他才不會這麼斯文,就算不是破門而入,至少也會在外頭大吼「莫小羽你這白痴,快點來開門」之類的囂張話語。

她慢吞吞地下地、開門。大大出乎她的意料,外面站著的竟是路浩司。

「小羽!」他顯得很高興,莫小羽伸頭一看,他身後還有一個女子,微微低垂著頭,一副溫婉害羞的樣子。

「我來介紹,小羽,這是我女朋友洋子,她是從大阪來的留學生;洋子,這是我經常跟你說的小羽。」路浩司熱情洋溢地說,熟練地把一包吃食放在桌子上。

「女朋友?」莫小羽驚得目眥盡裂,她倒不是討厭他這麼做,不過……也太快了點吧?

「小羽,你不會生氣吧?」路浩司見她始終不說話,不由有點擔心。

「我干嗎不生氣?你居然背著我重新搞上一個外國小姐!」她佯裝慍怒。

「呃……」路浩司嚇了一跳,以為她真的發火,「因為、因為我想你已經有洛老師的照顧,而我、我又正好遇到洋子……」

「跟你開玩笑的啦。」莫小羽天生沒有捉弄別人的細胞,最受不了的就是別人的窮緊張勁,「我們本來就是好朋友嘛,恭喜你了!」

憨厚地笑了笑,路浩司詫異地望望四周,「對了,洛老師呢?出去了嗎?」

「他、他已經不住這里了。」莫小羽一邊大肆搜刮他們帶來的糧食,一邊敷衍。

「是嗎?」路浩司幾次欲言又止,思慮再三後,他還是鄭重地在她身邊坐下來,「小羽,有句話我想對你說。」

‘嗯?」

「那個……你和洛老師吵架了嗎?」路浩司此言一出,立即看見莫小羽本來進行得像光速一樣的動作停了下來,還捏著筷子發呆。言辭笨拙的他急忙補充,「我看得出來,洛老師是很在乎你的,要是你們之間有什麼不愉快的事,那多半是誤會,你可不要認真哦!」

她苦笑一聲,「你怎麼幫他說話?他可曾經是你的情敵。」

「不是啦,因為他對你真的很好嘛,大家都看得出來的。」

她一震,是嗎?

「所以你們要快快和好啊!我只是順便來看看你,遇見洛老師的話,替我向他問好。」路浩司收拾東西,帶著小女友告辭。

莫小羽一個人踱到陽台、躍上欄桿坐好,茫然無神地晃動著腿,回想剛才路浩司所說的話。

距離老媽通傳他要結婚的消息的那天,已經一個星期了,想必他們也籌劃得差不多了。一想到他和孟雪緹卿卿我我、你儂我依的,而她卻在這里郁悶得連一段完整的情節都寫不出來,莫小羽忍不住想縱身一跳,做出世上那種比較令人不齒的行為來才解恨。

她倒是很久沒試過這麼放縱地坐在陽台上閑晃了,因為那個姓洛的總是給她制訂嚴格的時間作息表,連垃圾食品都不讓吃,何況是玩坐在欄桿上這種隨時會摔下去撞成腦震蕩的高度危險游戲。

「不想就來阻止我啊,你這笨蛋。」她發出一聲夢囈似的呢喃,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外探了探。

「莫小羽,該死的白痴,你在干嗎?!」

期待中的聲音驟然響起,一如往常帶著盛怒和責怪。她還沒反應過來,上半身一晃,也有一大半滑了出去,就算這是二樓,維持這個姿勢摔下去估計也夠受的。就在她惶惶然、以為小命不保時,一只有力的臂膀抓住她的衣領,將她姿勢不雅地揪了上來。

他早在喊出聲的時候就已經到了她的身邊,一下子就敏捷地把她撈起來了,同時還順便劈手奪過她手上的稿紙本,劈頭蓋臉地朝她頭上打去。

「想死在我看不到的地方,你這死女人!」

听到他的聲音,莫小羽委屈的心緒一觸即發,「你不在家哄未婚妻,跑到這里來干嗎?」

洛庭希又是一記天魔降伏,「稿子寫得怎樣?你媽說你一個字都沒寫下來,這個時候你居然給我鬧投靈感,你以為你是‘大牌’嗎?」

莫小羽推開他,「我怎樣關你什麼事,反正你都要結婚了。」

「我結婚關你什麼事?為什麼一個字都不寫?等著交白紙?」他以牙還牙,誰比誰狠?

「你……」他還好意思說出這種話來!她寫不出來是因為誰?賭氣轉過身,她不再講話。

餅了好一陣,身後沒有響起任何聲音,他走掉了嗎?她情不自禁地小心回過頭,看到洛庭希還站在原處,他的眼楮緊緊盯著她,坦然得讓人懷疑他是不是一直注視她的背影幾乎十分鐘有余。

「你真的喜歡我,喜歡到沒有就不能好好生活的地步?」他開口了,說出來的卻是叫她沒辦法回答的話。

我沒有,你少臭美。她很想這麼說,想到咬牙切齒的地步,可是她的心想的卻是完全相反的事情,以致于她月兌口而出的是這麼一種沒骨氣的語調,「那又怎樣?你要結婚了。」而且還是和那個孟雪緹,「不要娶她,你要知道婚姻是對兩個人負責的事情。」

洛庭希沉默著,就在莫小羽幾乎以為他睡著了的時候,他抬頭說話了︰「你太幼稚了。」

莫小羽眼楮一瞪,說她幼稚,隨便找個不愛的女人來娶,他又高明到哪里去?

「我有非娶她不可的理由。」他瞥她一眼,莫小羽頓時臉色大變。

「莫非你們已經……」干了那件時下流行卻又違背婚姻法律的事情,開花結果了?

洛庭希臉色鐵青,接著就是一記泰山壓頂直沖拳,「我是那種人嗎?」

頭頂九大行星飛舞的莫小羽沒法作出反應,于是由洛庭希自我解釋緣由︰「她家曾經救過我們母子。」

九大行星不飛了,莫小羽大驚失色,「洛庭希,那你是不是要入贅?」

馬上又是一記猛擊,他咬牙切齒,「你想到哪里去了?!」

除了九大行星之外又加上若干衛星的圍繞盤旋。

「當時我答應了他們也向我媽保證過,我絕對不會食言的。」

莫小羽顧不上太多,條件反射地自言自語︰「好可憐,那豈不是賣身……那個孟家有這麼可惡嗎?真是看不出來。」

等到有一條銀河在莫小羽頭頂流淌的時候,她終于意識到隨便插嘴會付出慘痛的代價,所以惟有閉嘴才是明智之舉。

「我殺了我的祖母。」他淡然道,「十四歲那一年。」

一陣震驚,她情不自禁地團起右手放在唇邊。

他注意到她這個幼稚的動作,淡笑了一下。

他的出生是他們母子陷入困境的開始,父親的身體在母親懷孕時已經出現問題,而去世又是在他出生後的幾周,這一切都使他們母子的名譽地位在洛家喪失殆盡。入贅的祖父雖然疼惜他們,可惜無權無錢,師出無名;而得勢的祖母又是那樣不可一世、尖酸刻薄,于是在他的童年中,除了母親嚴苛殘酷的訓練和一種艨朧扭曲的母愛之外,剩下的就只是別人針鋒相對的輕蔑眼神和不屑咒罵了。

當他可以獨立生活時,祖母就不顧母親的苦苦哀求,決然地將他送往寄宿制學校,美其名曰是為了接受優良的教育,實質上卻是一種變相的丟棄。就讀一年後的他實在受不了學校里逼得人透不過氣來的氛圍,偷偷跑回了家。母親將他藏了起來,沒有告訴任何人。可是終有一天,出去參加慈善晚會的祖母因為中途有事突然折回,與坐在母親身邊看書的他撞個正著,之後的事他幾乎記不清了,只依稀知道在一片歇斯底里的尖叫聲中,他拿著花園里裝飾假山的石塊砸了過去……

無計可施的母親只有求助于當時在司法界極有地位權威的孟哲聲和他的太太,即市長的千金何薇,畢竟在先夫的朋友中,只有他們是以同情的眼光關注他們。事後,因為孟哲聲與何薇一句「以後讓庭希娶雪緹好了」的玩笑話,爭強好勝的母親立即應允下來,還押著他的頭頸逼他向兩人鞠躬。

事過境遷,若干年以後,華明麗在洛家的地位已今非昔比,他們母子之間的關系也緩和了很多,只是這句當時許下的誓言隨著恩人的掌上明珠孟雪緹的長大,也漸漸到了實現的時候。

一只手輕輕地抓住了他的袖口,洛庭希微微側目,見莫小羽小心地盯著他,眼里一片朦朧。

「你那時……一定很害怕吧?」

害怕?他不記得了。好像是,也好像不是。

「要是我能早點認識你就好了。」她認真地說,依舊拽著他的袖口不放,「那樣你逃出學校的時候就可以來我們家住,那就不會發生那些事……真是……真是對不起。」

她的道歉引起他的反感,「又不是你的錯。」

「可是我什麼都沒為你做,還因為笨經常惹你生氣。」抬起頭,莫小羽慎重地說,「我答應你,我以後會按時吃飯睡覺,老老實實地看書寫作,我什麼都听你的,不會再和你吵架了。」

他想笑她天真,他想說即使那樣也不關他的事,可是他終究沒說出口。因為在她的眼中,他看見了一種久違的愛惜眼神,那是母親剛剛將他帶來這世上,憐惜地許下要保護他一生一世的莊重諾言時,那隱約透露的眼神。

「我不會惹你生氣,也不會讓你不安,所以,」她渴望地盯著他,「你不要不管我好不好?」

生氣?不安?他簡直想嘲笑這些詞語,那是多少年以前就已經遠離他的東西,她竟可笑地以為她真能像個衛道者那樣守護他的情感嗎?

「幼稚。」兩個簡單的字從他嘴里竄出來,莫小羽一呆。

「你根本不了解我,卻在那里說什麼對不起。你要搞清楚,我並不需要你的任何幫助或憐憫,早就跟你說過我們是兩個世界的人,就像油和水一樣。無論怎麼攪動,終究還是會分開來。」他慢慢說著,神情冷峻、口齒清晰、不容駁辯。

莫小羽仔細地盯著他,想從他的表情中尋找到不情願的痕跡,可是失敗了,他平靜得簡直不像是在說和自己有關的事。

「這是你、第三次拒絕我了。」停頓了片刻,莫小羽喃喃地說。一再的告白,一再的回絕,他們當真有緣無份?可是每一次狠狠地拒絕她之後,他卻又會在下一時間出現,不由分說地對她的生活方式指手劃腳,野蠻地干涉她這樣一個說起來與他毫不相干的陌生人的人生,讓她都習慣了一切,而且再也沒有獨立下去的勇氣和能力。

「三次拒絕,我想我是該醒了。可是,你能不能再拒絕得干脆一點,好讓我徹底死心?」她一直埋著頭,不讓好不容易才有說出此話的勇氣退卻,「要是你真的決定娶她,以後就再不要來找我了,我也會克制著自己不去見你,反正少我一個朋友,對你來說不算什麼。至于我,總有一天會從你的影子中出來的,就讓我們做一對不見面的朋友好了。」

她終于說出口了!可是她想反悔,因為她清楚自己永遠不可能從他的影于里面走出來。她不是堅強的女性,也不想因為曾經受過愛情的傷,就勉強自己成為堅強的女性,她寧願唯唯諾諾地在他的婬威和陰影下生活,縱使帶來快樂的只是回憶,也足夠她受用一生。

「給你。」莫小羽的目光落在洛庭希伸過來的一只手上,那里躺著一把銀色的鑰匙。

他要把這個小鮑寓的鑰匙還給她,莫小羽傻了好半天才慢慢接過去。

「如果需要,可以給我打電話。」洛庭希確定她把鑰匙收好後,猶豫著說。

懊惱的同時,倔強也來作祟,她一咬牙,將視線轉向陽台外的晴空,「不必,我說得到做得到,你放心和你的雪緹結婚,我不會再去騷擾你們了。」

天真的好藍,藍得叫人心醉。他的腳步聲消失在門口的走廊上,遠去的頻率使她頹然地落下兩行淚水。洛庭希的身影在樓下漸漸模糊,自始至終都沒有回頭。

——◎◎◎——

「對不起︰」莫小羽鞠了個九十度的躬,「我沒有按時完成你給的任務,我恐怕是沒辦法讓你滿意了,抱歉。」

「沒關系,我可以配合你的進度,再多等兩天也可以。」歐文一派斯文地回答,優雅地抿了口咖啡。

進度?不必了,她根本就沒有進度。「我寫不來的,謝謝你的關照,我想我們還是以後再合作吧。」

她仿效完日本人的那一套後,就向後癱倒在自己的座位上,等待對方的回應。歐文可能會暴跳如雷吧,她想。

「 嚓」一聲,這奇怪的響動使得她不由自主地注視對方手里的東西,一個黑糊糊的家伙,正不懷好意、來者不善地指著她的腦門。

「限你十秒,給我一個理由。」他仍然慢條斯理地喝著咖啡,一臉酷樣。

這臉翻得未免也太快了吧?莫小羽震驚之余不忘發抖,充分顯示出怕死的本質,「有、有話好、好說,大不了我賠違約金……」

「No,我不要錢,給我理由其余免淡。」

怎麼會這樣的?本以為大不了賠錢,誰想到連命都要搭進去,莫小羽抖得更加厲害,她雖然失戀,但還沒到那種活不下去的淒慘境界。

「因為別人出的價錢更高?」歐文挑眉。

「我是那種人嗎?」她嚷嚷。

「有人不許你出人頭地,否則殺你全家?」他作出此種猜測。

「你也太能扯了吧。」莫小羽想給他一個斜眼。

「OK,那就只剩下一種可能。」歐文拿掉太陽眼鏡,打了一個響指,肯定地推測道︰「你有神經病。」

「拜托!」莫小羽受不了了,他就不能有合平常理的推斷嗎?「我只是思路枯竭寫不下去而已啦!」

「是嗎。」他又戴上眼鏡,一臉若有所思,「我以為像你這種人應該還比較特別的。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可以等啊。」

「不用了,我連一個字都寫不出來,等再久也是白搭。」她喪氣地說。

「有這麼嚴重?」歐文側著臉冥思,「為什麼?」不等莫小羽回答,他自發自動地先得出一個結論,「你家浴白壞了嗎?」

莫小羽懶得理他。

「那就是小狽離家出走?」

「要不就是你媽逼你相親?」

「有人罵你低俗?」

「……」

「你給我差不多一點!」莫小羽忍無可忍。都是些膚淺的破理由,虧他想得出來。

「你該不會是因為被喜歡的人拋棄了吧?」歐文盯著她,「不會吧,我還以為你會比較與眾不同。是那個和你一道去文藝節的男人嗎?」

莫小羽沒有說話,因為即使她不說這個男人也該看得出來,反正當初胡說八道的是他。何況這樣的男人既然說得出口,大概也猜得到一二。

「他把你甩了?不會吧,他是那樣的人?」

「他要結婚了。」

「你確定他要娶的那個是他最喜歡的女人?」

莫小羽懶得理會這種思想不正常的藝術家,偏偏歐文就算沒有她的配合,也一樣有辦法自說自話。

「你有沒有問他到底喜歡你們之中的誰?」

他應該是不愛孟雪緹的,可是未必就愛她莫小羽,問這樣的問題實在蠢得可笑至極。

「你不要再管了,反正我就是寫不出來,我勸你找別人吧,不要在我身上浪費時間了。」

歐文像西部牛仔一樣轉著槍,腦子里琢磨著要不要說點話來刺激她,通常情況下一個成功男人的背後總有一個愛他的女人,而一個成功女人的背後大都有一個傷她的男人。

「莫小羽,」他問,「你想不想听一件事?」

莫小羽抬起頭,奇怪地望著一臉深沉地盯著她瞧的歐文。

——◎◎◎——

洛庭希與孟雪緹的婚期定在聖誕夜的前一天,按照風俗來講這是最為吉利祥和的日子,因為這不但代表了即將向陳舊的一年作一個告別,而且在西方也是耶穌降生的日子。

這個聖誕節與往年的一樣,為了慶賀它,許多商家都把店面裝飾得花里胡哨的,以吸引客人提高銷售額。掛著聖誕大酬賓的牌子,其實換湯不換藥,所有的飲食行業都準備在這一天狠宰客人一把,價格翻了兩番不說,美其名曰聖誕大餐、贈送禮品,其實跟平常的都差不多,甚至還有偷工減料之嫌。

聖誕節一向是莫小羽最唾棄的日子,在這一天她必須準備不少玩意來還那些贈她禮品之人的人情,破財不說還消不了災。人家通常都會嫌她送得不夠好,嘴上不嗦,但心里記得牢牢的。

今年的聖誕節是她最窮的時候,看著別人都高高興興地出去游逛采購,惟獨她一人形只影單,再加上那天殺的洛庭希又準備在這一天和那殺千刀的孟雪緹舉行婚禮,這一事實就更讓她高興不起來。

不過,她倒是還笑得出來。站在洛家辦公的擎天大樓下,她仰起臉來瞅瞅這幢氣派的建築物,緊緊圍巾走了進去。全透明的自動門一開,大廳里所有的人目光都在她身上掃了一兩秒。莫小羽不加理會,徑自走去櫃台找負責人說話。

向他們說出她要見洛庭希的要求後,不出所料地被詢問是否有預約,她心情愉快地給予否定回答外加請小姐予以通傳。那小姐疑惑地看她兩眼,搞不清楚她和少東家到底是什麼關系,忍不住又多嘴問了一下,要是平時莫小羽多數會給她白眼,然後搶過通訊錄和電話自己撥,不過今天她不知道為什麼,非常心平氣和。

「他是我的家教。」她禮貌地回答。

家救這個名詞對于招待小姐來說實在是有點陌生,她愣了好半天才從木訥狀態中回返,「嗯」了一聲之後,撥電話到樓上去,再三確定她不是瘋子神經病後才放行。從莫小羽進入到離開大廳,那名稱職的警衛一直尾隨著她,還特意到櫃台同招待小姐確認了一下呢。

沒有了障礙,她長驅直入,還哼著一首土得掉渣的老歌。十六層的秘書小姐把她帶進會客室,對她那身過于肥大的棉布外套和里面的格子襯衣表示欣賞之後,也自動閃人了。莫小羽的視線在偌大的會客室轉了一圈,還沒坐下來,門開了。

「有什麼事?」他進來,身後跟著秘書小姐。秘書大概沒想到頂頭上司會中途結束會議來見這個一身窮酸的小泵娘,意外得很,反應過來以後慌忙補上端咖啡、拿點心等禮儀程序,臉上的表情也換了個模式。

莫小羽不急著回答他,反而悠哉地打量他的裝束,「果然要結婚的人就是不一樣,我以前都沒看你穿過這麼正式的衣服。」她一邊說一邊拿起桌上的點心往嘴里填,「點心好好吃,」喝一口咖啡,「咖啡也好香!洛庭希,你這里真好。」

「你到底有什麼事情?無聊的話回家寫小說去。」洛庭希眯著眼楮,不善的眼光在她周身來回穿梭。她第一次主動跑到公司里來找他,害他以為她出了什麼事,嚇得連會都不開就沖出來,這丫頭居然在悠閑地吃糕點和喝咖啡。

好不耐煩的語氣,他就那麼討厭再看見她嗎?壓下心底里的不安和沮喪,莫小羽重又仰起臉,「我來拿請柬呀,後天就是你們的婚禮,該不會沒打算邀請我吧?要是那樣的話就太過分了哦。」

「請柬我會送過去,用不著你親自來。」他的手已經搭到門把手上,「還有事?」

「沒有,」她說,眼楮盯著他,「洛庭希,你瘦了耶,沒睡好嗎?」

「沒事我走了,請柬晚上會送到你媽媽手上。」他帶上門,消失在會客室,踫撞聲讓莫小羽失神了一會兒。看來他是急于想跟她撇清關系了啊,她扭過臉,開始專心吃掉剩下的蛋糕和派。浪費食物可是會遭天打雷劈的,這一點她從小就知道。

華燈初上,會議草草結束。這根本不是洛庭希一貫對待工作的態度,但是今天他的心思完全被擾亂了,無法專注地去做一件事情。

他原本以為她會鬧一鬧,起碼會擺張臭臉給他看,可是她居然一本正經地來要請柬,還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這代表什麼?她已經不在乎自己的感情了,還是覺得這樣的發展才是對大家最負責的結局?無論是哪一樣,只要想起來,他就覺得惶惶然。

秘書小姐迎了上來,一臉欲言又止的表情,被他瞪一眼之後,才戰戰兢兢地說︰「下午來的那位小姐還在會客室里,要不要……」

她還在?洛庭希不假思索地轉個身,正要抬腿,身邊的秘書小姐再度欲言又止,「先生,您昨天不是和孟小姐約好吃晚餐的嗎?」

他猛然想起還有這碼子事,不過想起歸想起,他仍是凶神惡煞,「這個我知道,不用你嗦。」

秘書小姐委屈萬分,她的職責不就是提醒他的行程和事項嗎?他居然反過來罵她雞婆,果然帥哥上司和美女上司一樣難伺候,刁鑽野蠻。可是,剛開始的時候,他明明不是這副德行……

「莫小羽,你怎麼還不回家?!」「砰」的一聲踢開門,也不管這樣是不是欠妥當,反正公司是他家開的,壞了大不了重修。

屋子里漆黑一片,讓他產生這里已經沒人的錯覺。張開嘴,他再次確認並扭開燈,「莫小羽?」

沙發上蜷縮了一個東西,隨著刺眼的燈光乍然亮起而翻了翻身,不過並沒有醒,「嗯……」她還是這樣,只要困了,不管身邊的環境怎樣都馬上倒下睡著,然後噴嚏連天。

「真是,一不在你身邊就邋遢成這樣。」粗魯地推了推她,洛庭希扯下風衣扔在她身上,然後坐下來把四個角掖好。

少年的時候,他還沒有習慣怎樣去和人相處,惟一的方法就是我行我素。別人討厭他也好、喜歡他也好,對他來說並不構成什麼威脅或者幫助,他只需要扮演好自己應該扮演的角色,就能夠平靜不被騷擾地活下去。母親和雪緹早就知道他不會是稱職的兒子、合格的丈夫,卻仍然作出這樣的決定,而他亦欣然接受。因為這對于不想和任何人有交集的他來說,不正是最好不過的安排嗎?

「嗯……」沙發上的東西蠕動了一下,伸出一只手抓住他的衣角,‘洛庭希……吧。」然後抿了抿嘴角又回到夢中,讓一切歸于沉寂。反倒是洛庭希一驚,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剎時變得迷離起來。

窗外的天空顯示天色已晚,雖然冬天黑得比往常早一點,但想必現在也已經有六點多了,雪緹大概早就在店里等他,可是要他丟下沙發上這個物件走人,他實在做不來。

先打電話過去把訂餐延後好了,他撥手機把事情解決掉。餐廳的經理好打發,雪緹那邊就多費了一點神,好不容易以會議延時的借口弄好一切,還來不及整理一下思緒,才一低頭就對上了莫小羽那雙亮晶晶的大眼。

「你們有約會啊?不好意思,看來我有點多余呢。」

她干什麼要道歉?想到這點洛庭希尤其不爽,粗著喉嚨斥責︰「為什麼還不回家?」

「哦,」她擁著他的外套坐起來,特意拉過衣領處靠近發際的地方,鼻子湊上去聞了一下,「我想了想啊,還是覺得要告訴你,歐文看過我的劇本了,他覺得還可以,想拍出來試試。不過這對于我們兩個來說都是一次全新的嘗試,所以是不是賣座我們可一點把握都沒有,要是反響不好的話我們可就要傾家蕩產了呢。到時候我去睡大街,你可不要裝做不認識我啊。」

她還有心情開玩笑,洛庭希略微放松了一些,「才一個禮拜你就寫出來了?」

點點頭,莫小羽把他的風衣還給他,「因為是一個短劇,還有……歐文告訴了我一些事情。」

他去接衣服,卻聞言頓住,兩人的手僵在半空。半晌,洛庭希恨恨地罵︰「長舌公。」

「你瞞著我去找過他對不對?」莫小羽笑了,「他說差點被你給嚇死,哪有人逼著他蹲路邊看稿樣的。他可是混著眼淚鼻涕看完的啊,」想到歐文當時夸張的動作和聲調,她就忍不住笑出來。

「我想過了,既然我不能阻止你結婚,那只好等待你離婚,不管多久都可以。」她很認真地說,「在那之前,我會努力成為出名的劇作家,把我們兩個的故事寫出來。當然嘍,在最後我要寫我們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就像所有童話里結尾的一樣。我大概不會結婚,反正即使結了也維持不了多久。女人嘛,為一個心愛的人等待也不是什麼壞事,更何況那個人又是這麼關心她。」

洛庭希沉默了,第一次听到她平靜地溢出這麼正經嚴肅的話來,實在不能否認這是一件震撼的事。他惶然地發現自己心底里有些東西在瓦解和崩塌,漸漸地,某種非理性的意識佔據了大部分空間。

自從浩司那樣對她說後,她就開始明白自己一生終究離不開這個男子。之後,那兩個陌生人,還有歐文,他們都只是來堅定她本來就有的想法的。

「洛庭希,我走了,後天見。」輕輕地告別之後,莫小羽起身離開。

「庭希,外面下雨了,我來接……」門一開,孟雪緹匆匆走進來,身段依舊是那樣迷人妖嬈,「你們?」

莫小羽盯著天花板往外走。管他呢,就讓洛庭希那個當了一天悶燒鍋的人去解釋好了,也不知道他搞不搞得定。幸災樂禍地走到外面,一聲喝止傳來︰「站住!」

孟雪緹氣勢洶洶地迫上來,氣勢洶洶地拉開談判的帷幕,可是莫小羽無心跟她談。

「做人最好適可而止,別人都要結婚了再粘著不放,不覺得很沒家救嗎?」

「家教?我有啊,房間里面的就是。」莫小羽嬉皮笑臉地說,「還是他自己主動的呢。」

孟雪緹一時沒回味過來,等她明白莫小羽所指為何時更是怒發沖冠,「你!我警告你哦,要是讓我再看見你對庭希糾纏不清,小心我一定高價買通頂尖殺手做掉你!」

認識了這麼久,孟雪緹總算說出一句比較有創意的話來了。「好啊,我等你。」莫小羽的心情越發好,一轉身瀟灑而去。

「討厭!陰魂不散的家伙。」孟雪緹忿忿回到會客室中,「庭希,她有沒有對你說什麼不好听的話?」

洛庭希久久沒有回應,孟雪緹又叫了他兩聲,他才一臉如夢初醒地看向她,不習慣地別過視線,「不要靠我那麼近。」

他冰冷的話令她一怔,不過早已習慣專屬于洛式冷漠的她可以強顏歡笑下去,「我們不是說好去吃飯嗎?可以走了吧?」

洛庭希徑自走向停車場,這個動作表示他同意了她的話。孟雪緹咬咬下唇,強迫自己乖順地跟隨著,就像以前跟隨他所做的一切那樣。可是她心里有一種她不願正視的直覺,這個男子總有一天會離她而去,飛去一個她難以企及的地方,和另一個人。

在汽車旁,洛庭希忽然停下了,低著頭看手中的某樣東西。孟雪緹輕輕站在他身邊,注視著那個他已經用了四年的鑰匙圈。小小的袖珍相框中,有他和剛剛離去的那個女孩所照的大頭貼,一個燦爛地笑著,死死按著旁邊人的頭不許他轉過臉;而另一個雖然是一臉不情願,眼神中卻透露著明顯的妥協和溫柔。

庭希一直是她從小就崇拜卻終究無緣的男孩,他只會淡漠有禮地對待她和她的家人。兩人相處的時候,他不會流露過多冷靜以外的神情;每次和他討論事情,他要不就不慍不火地說「我知道」,要不就干脆走得找不到人。

孟雪緹低下頭,庭希改變了,改變他的卻是另一個人。

——◎◎◎——

傍自己買了一個冰淇淋,莫小羽邊舌忝邊走,不由得想起一個笑話︰兩個女孩討論轉世投胎的話題時,一個說來世要當一塊麻將,讓別人模;另一個說來世要做一個雪糕,讓別人舌忝。她情不自禁地看了看手中的雪糕,笑出聲來。不曉得洛庭希那個棍蛋听了會不會笑。不過,他多半會板著臉,說一句「低俗」吧。這種市井人士傳誦的低級笑話他一定是連听都懶得听。說起來他不但很野蠻,而且還很嚴肅,如果不是長得俊美的話,簡直就可以列入無趣透頂的活化石男生那一類中。

又舌忝了一口,她正想站住看一眼手表再決定去哪里的時候,卻見她所在的小巷子頭尾都被人堵住,其中幾個正迅速靠攏過來。

意識到大事不妙,莫小羽馬上放聲大叫救命,可惜只來得及發出一個單音節詞,就已經被手帕上濃烈的乙醚味燻得頭昏腦脹、不醒人事,在失去僅有的意識之前,她覺得自己好像被裝進了一個大袋子里面。

冰淇淋掉落在地,幾個人在幾分鐘之內撤離得干干淨淨,不留一點蛛絲馬跡。

嗚……慢慢地,她的身體有了一點知覺,意識也逐漸恢復。莫小羽趕緊活動了一下手腳,還好,不是很僵硬,尚能比劃兩下。

有了意識後,她的第一反應是,是孟雪緹找來的要做掉她的人!她只是隨便說說,那瘋女人不會當真吧?她不要死得這麼冤枉又沒創意,她的前途還是一片光明,未來還是一片燦爛……她一定一定要逃掉,然後沖到警察局告得那女人身敗名裂,那樣自己不就可以名正言順地和洛庭希出雙入對了?想不到這女人還有點用處,前提是她能逃得出去的話。

有了動力的莫小羽精神百倍,開始活動起來。首先她的身上好像壓著很多東西,不過那些殺手沒有捆住她的手腳,所以這點不是太構成障礙。另外她必須確定周圍有沒有人在看守。在她試探性地動了幾下仍不見有人來招呼後,膽子大了起來,奮力沖破袋子以及壓在身上的東西,像條蠶似的拱著爬了出來。

可是出來後,她馬上呆住了。在她眼前的竟是一棵高大的聖誕樹,她爬出來的那個袋子則是一只巨大的襪子,堆在她身上的物品無一例外地全是包裝精美的小禮物,一切儼然就像童話世界里所描述的一樣。

莫小羽在呆怔了三秒鐘之後,又猛擊自己的頭部、狠掐自己的大腿若干回,終于敢確定這不是在做夢。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為什麼孟雪緹那女人要把她弄到這樣的房子里來,像放禮物一樣擺弄她?

而且這屋子里又是這麼黑,現在到底是白天還是晚上啊?她向後退了兩步,卻撞上了一堵肉牆。雖然沒甚損傷,但嚇得她差點提早進入美好的輪回之中,于是她想也不想就高叫出「冤有頭債有主」這類的話來。但對方卻沒有回應,正當她兩腿發顫之際,一個聲音在她的耳邊響起︰「已經過十二點了。」

「洛庭希?」莫小羽非常意外,他是綁架者?她不明白,「你開什麼玩笑?我快被你嚇死了!」

「老實一點,你可是我的聖誕禮物。」他像山寨老大對待強搶來的民女般鉗住她的下巴,痛得她嗽嗷叫。

「聖誕禮物」四個字出現在她的腦誨里,不出幾個回旋就引起一連串的驚呼,莫小羽腦袋上滿天的金條再加上幾只排列有序的鷓鴣伴奏,緊張得舌頭都打結了。

「你、你、你是、是、是……」

他抿了抿唇,「前天我向聖誕老人許願要一個女朋友,試試看戀愛的感覺,沒想到他這麼不通情理,居然扔給我一個最差勁的白痴。」

听到白痴兩個字,莫小羽頓時山洪爆發,說她是白痴,他又好得了多少?除了孟雪緹,他還交過幾個女友?

盯著她的目光,洛庭希就知道她在想什麼。他眼神一凝,語氣不覺重了幾分,「怎麼?又有意見?」

「可是,孟雪緹她呢?」

雖是意料之中的問題,洛庭希還是很不耐煩地挖挖耳朵,「自然有人要。」

「有人要?是誰?」

白了她一眼,他口氣差到極點,「莫小羽!」

「在!」她條件反射地邊答應邊用手遮擋天外飛來之物。

「從明天起開始約會!上午九點,市圖書館門口,不許吃早餐不許化妝!」反正她吃的也是垃圾食品,那就由他來負責塞她的胃好了,「遲到就劃花你的臉,遲一分鐘劃一條。」

「哦……」

聖誕樹下,像所有故事里的結局一樣,他們要幸福地生活下去,盡避他還不承認,可是這個野蠻家教,最終還是給了她的劇本一個童話般輕盈的結尾。

——*全書完*——

上一章      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