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好考慮,天劍,想救她就加入我們這一邊。」
毫無溫度的嗓音拂過墨石耳畔,他听著,俊朗劍眉一揚,面容跟著陰沉。
深刻的眸光射向眼前氣韻寒涼如玄冰的女子,若有所思。
這女人他是認識的,見過幾次面,也清楚今日她是代表誰前來威脅他。
一個他曾經熟識的男人,一個他一直以為是朋友的男人。
「他為什麼要這麼做?」墨石問,嗓音難掩憤然,湛眸掠過精光。
面對他凌銳的詢問,寒蟬依舊眉眼不動,一貫的面無表情,「你不需問,只需告訴我你的選擇。」
他的選擇?
墨石斜斜飛起嘴角,意蘊嘲諷。
他眯起眼,湛眸似是緊盯寒蟬,腦海卻快速運轉,評量著眼前情勢。
凌晨—通急電讓他立即放下保護中國外長的任務,動身從華府前往紐約,絲毫不顧念此舉可能會得罪交付此次任務與他的CIA。
他不在乎,之後CIA當局會如何處置他他都不以為意,要他坐視楚天兒面臨生命危險而不立即趕赴救援卻絕不可能。
確定天兒遭受綁架後他立即依命前來這幢位于紐約曼哈坦島中的華廈,搭上透明電梯直奔頂樓。
迎接他的竟是他怎樣也料想不到的寒蟬。
為什麼?
他們為什麼要綁架天兒?還拿她的性命要脅他就範?
為什麼他們要背叛行飛,還要他也加入他們的行列?
這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
「讓我再確認一次,」迅速凝思後,墨石重新開口,嗓音低沉而徐緩,一派氣定神聞,「你的意思是要我在犧牲天兒與背叛行飛之間做一個選擇。」
「沒錯。」
「兩者都不可能。」他回答得斬釘截鐵。
「你只能選擇其中之一。」
「如果我堅持不選呢?」他淡淡地挑釁,試探對方的底線。
「那我就殺了楚天兒。」寒蟬同樣淡然,語氣還比他更清談幾分,她一揚藕臂,指向一扇緊緊閉著的銀色金屬門扉,「她就在里面,只要我一下令,立刻就有人動手。」
墨石暗暗詛咒,額上青筋微微一顫。
他僵直著身體,拼命克制呼吸,不讓為天兒緊張擔憂的情緒外露。
但寒蟬仍是看出來了,黛眉微微一揚,‘看來你的確很關心楚天兒。」
他抿緊唇,「是又怎樣?」
她凝望他數秒,「我只是不明白。」
「不明白什麼?」
「不明白你為什麼如此維護他們兄妹倆。」寒蟬語聲冰清,「他們不是你的仇人嗎?」
「……什麼意思?」
「別告訴我你不知道。」她嘲弄他說,「你的母親在你十歲那年死于龍門人手中,不是嗎?」
墨石聞言一凜,默然。
「莫非你真不曉得」」寒蟬一雙澄澈美眸凝睇他。
出乎意料之外的,墨石給了她一個肯定的答案。
「我知道。」雖是肯定,面容卻不見一絲牽動。
寒蟬心中奇怪,「你難道不想報仇?」
「龍主于我有收留之恩。」
「嗯,龍主于你有恩,龍門于你有仇,恩仇相抵,算是兩不相欠了。」寒蟬語氣淡然,「既然如此,你也沒必要對那兩兄妹忠心耿耿。」
墨石冷哼一聲,「我想怎麼樣你管不著。」
「是管不著。不過為了楚天兒的性命,你總得做個選擇。」
「我不選擇,除非他親自跟我談。他冷冷地說,黑眸明勢,「我要問明白他為什麼背叛龍門,親手毀去三劍客之間的義理情誼。」
「他不在這里。」寒蟬只是這樣清清一句。
「那他在哪兒?辦公室嗎?」
「你知道?」總是平靜無痕的秋水終于有了一絲波動。
「行飛發現他做的一切了。」墨石沉聲道,嘴角微揚,瞳眸緊盯著寒蟬清麗的容顏,試圖捕捉任何一絲不尋常的光影,「他們現在恐怕也正在攤牌吧。」
「你是說楚行飛現在在他辦公室?」
「沒錯。」他頷首,滿意于她語音的微微發顫,「行飛不是個容易招惹的人物,奉勸你最好快去,否則他未必能全身而退……」
語音未落,一道銀光突地在墨石眼前一閃,他心神一凜,野獸般的靈敏令他身于迅速一側,閃避子彈的威脅。
丙然,他才剛剛閃開,一顆銀色子彈便直直朝他方才站立的方向飛去,絲毫不偏。
好槍法!
他心中暗贊。這樣在一瞬之間拔槍、瞄準、射擊,一氣呵成的流暢動作就連CIA內也找不出幾個槍法如此神準的人才。
不愧是那個人最引以為傲的助手。
他內心贊嘆著,腳步卻絲毫不停,迅速掠過寒蟬一身黑衣的窈窕身形來到她身後。
冰涼的槍口抵住她後腦勺。
「不愧是天劍。」對于他的迅速壓制,寒蟬似乎並不害怕,挺立的身軀不見一絲顫動,語音一貫鎮靜,「好身手。」
「放了天兒。」他沉聲命令。
她默然不語,右手中指與拇指悄然輕扣,做出了個欲彈指的動作。
墨石注意到了,知道她準備借這樣輕微的動作指示房內的人動手,他心念—轉,猿臂立即一伸,扣住她的皓腕,接著用力轉過她的身子,嚴厲凌銳的眸子鎮住寒蟬。
「你想現在就毫無價值地死在這兒,還是留一條命去救他?」他一字一句自齒間迸出,語音清冷。
她身子一僵,仁立不動。
「白白在這兒送死對他一點好處也沒有,不如留著一條命到那里幫他。」
「你不會放了我的。」她木然地說。
「我會。」
「你——」她忍不住愕然,震驚的揚起美眸,「為什麼?」
「兄弟一場,我不希望他跟行飛任何一個人有所損傷。」他解釋,語聲平淡,寒蟬卻听出其間無限悵然。
「你——她深深地凝望他,「果然是個重義氣的好男人。」烏黑青絲一甩,她不再猶豫,自懷中取出一把金色鑰匙遞向墨石,「去救她出來吧。」
墨石接過,跟著垂下舉槍的手臂,同樣深深凝望著寒蟬,「你也快去吧,勸他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寒蟬搖搖頭,淒然一笑,「他不會的。」輕細的語音方落,娉婷的倩影已走出十步之外。
墨石忍不住對著她看來孤寂卻又決絕的背影高喊︰「你究竟為何幫他?為義?為情?」
迅捷的步履不停,「你又為何守護楚天兒?為義?為情?」清冷的嗓音遠遠傳來,直直送入墨石心坎深處。
他仁立不動,神思一時陷入迷惘。
是啊,她問得是。
他究竟為何執意守護楚天兒?為義?為情?
「天兒,你還好吧?」打發走了負責看守的彪形大漢,墨石急急奔向癱坐在地、手腳皆被縛上繩索的楚天兒。他迅速解開繩索,拉著她的皓腕仔細審視其上淡淡的淤青,難掩心疼的語氣,「一定很痛吧?」‘還好。」楚天兒只是淡淡回應。抽回手腕。他卻仿佛沒注意到她的冷淡,依舊焦急地審視她全身上下,從微微凌亂的發絲,神態疲倦的容顏,到皺摺明顯的衣裙。直到確認她毫發無傷後,一顆忐忑的才終于安落。「你沒事,真是太好了。」「我沒事」她望著他,眸子深邃難測,「你不必擔心。」「嗯,我放心了。」他微微一笑,跟著放松一直緊繃的神經,傍著她在大理石地板上坐下。她沉默半晌,忽地幽幽開口,「你為了我特地從華府趕來這里?」「嗯。」「不是有個任務嗎?」他只是聳聳肩。她瞥他一眼,「CIA知道你無故拋下被保護人,會生氣吧?」
「管他呢。」
「他們會不會因此審判你?」她低細的語氣似乎蘊含著某種擔憂。
墨石驀地轉首凝望她,「你擔心這個嗎?放心吧,無所謂的。」性格的嘴角輕輕一勾。
秀麗的櫻唇卻沒有回應他的微笑,「為什麼無所謂?他們不會因此怪你,還是你不怕他們懲罰你?」
「我不怕他們懲罰我。」他回答,口氣平淡鎮靜,像敘述一件最平凡不過的小事。
他決然的口氣令楚天兒一怔,不覺陷入沉默。
他注意到她不尋常的反應,「怎麼了?」
她無言,緩緩落下墨睫,掩去眸中神來。
「究竟怎麼了?天兒。」他問,神情關懷。
「我不需要你的守護。」半晌,她驀地揚首,清澈瞳眸直直望入他眼底,映照他因乍聞此言顯得陰暗不定的神情。
他不說話,靜靜回望她,眸中掠過一道道復雜光芒。
「我不需要你來保護我,不需要你來干涉我的一切。」她重復,語音堅定,「我要你放過我。」
墨石聞言,一怔,「放過你?」
「是的,放過我。」美眸深沉幽緲,「求你。」
「為什麼這樣說?天兒,你討厭我嗎?」他輕輕蹙眉,雖是面色陰沉,問話的口吻仍是溫煦和緩的。
她撇過頭,「不討厭。」
「覺得我令你厭煩嗎?」
「不是。」
「那為什麼……」
「因為我不要人來干涉我的一切!」她驀地爆發了,直起窈窕的身子,燃著燦焰的明眸生氣勃勃地瞪視他,「我不需要有人替我決定該做什麼樣的工作、該過什麼樣的生活,不需要有人自以為是地保護我!」
「天兒…」
「你以為你是誰?竟然自作主張替我辭了工作?你有什麼資格那樣做?」
「天兒,你誤會了…。」
「你到底為什麼非纏著我?為什麼口口聲聲說要守護我?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嗎?是龍門的弟兄殺了你的母親!」她銳喊,尖細凌厲的嗓音回蕩于室內,穿透墨石的胸膛,令他溫熱的血液一涼。
他眯起眼,面色驀地沉暗。
她心跳亂了規律,恐慌于他的忽然變色,唇間卻仍倔強地迸出句句清脆珠玉,一顆顆擊向墨石的胸膛。
「你明知我們是你的仇人,明知我們楚家對不起你,為什麼還要對我這麼好?天!你為什麼不恨我、怨我……」
「是龍主收留了我……」
「可也是他讓你陷入無依無靠的境地!」楚天兒激動地大喊,「是我們楚家對不起你在先!恩怨相抵,你大可以不必覺得對我們有報恩的必要。」
墨石怔然,對著楚天兒激昂而蒼白的麗顏,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說實在,連他自己也弄不明白對楚家是怎樣一種感情。不錯,當他二十歲那年無意間得知當年殺死母親的人竟是龍門弟兄的時候,內心的確大受震撼。
他是曾經怨過、恨過,楚南軍、楚天兒,甚至引以為知己的楚行飛。
但,仇恨潛藏在心底,隨著歲月的流轉卻越趨淡薄。
別的不提,楚行飛是真正待他好的,從來就把他引為至交知己,分享一切好事。
雖然他不曾在行飛面前提過怨恨龍門的話,敏感的他卻察覺好友對組織的不滿,于是千方百計為他斡旋,不讓他擔負組織內任何骯髒事務。
他唯一必須做的,只是護好天兒的安全。
行飛讓他身在龍門,卻不必接觸令他厭惡的人、事、物。
這份用心與體貼他雖然從不點破,卻一直暗暗感懷于心。
不錯,龍門是害死了他的母親,但動手的人不是行飛,也不是天兒。
他們倆是無辜的,他沒必要遷怒他們。
因而,怨恨淡薄了,逐漸消融。
到這幾年,他已然很少記起曾經有過的怨恨,一直到今天。
他輕嘆口氣,「天兒,你誤會了,我真的不恨你們,也不怨你們。」雙手疊上了楚天兒顫抖的肩,他柔柔地吐著氣息。
而她,因他溫柔的行止全身一僵,「為什麼不?」
「因為那不是你們的錯。」
「但我爸爸是龍門之主,我是龍主的女兒……」
「一樣不是你的錯。」他低低地說,眼眸鎖住她猶疑不定的嬌顏,「殺人的不是你,當時的你不過是一個八歲小女孩,何罪之有?」
「可是——」細白的貝齒咬住下唇,她顯然並沒有因為他的說法而平靜,思緒不定。
「我恨的是這個不公平的世界,怨的是自己竟在這樣一個傷害無辜百姓的組織里成長……但我不恨你,一點也不。」他平靜溫和的聲調確實听不出一絲怨恨。
她顫然,「墨石……」
他揚起手,撫上她冰涼的玉頰,「別把一切罪過攬在自己身上,天兒。」
她不語,默然望著他,美眸逐漸氤氳霧氣。
「你跟行飛都一樣,老愛把別人的罪過攬在自己身上,鑽牛角尖。」他嘆息,既悵惘又心疼,「這樣不好。」
「可是——」听著墨石溫和的嗓音,听聞他完全不恨不怨她,她感動不已,卻也難抑心酸。
就算他寬宏大量,不怨怪她,她也不值得他費心照顧,他實在不必要為了那莫須有的義氣堅持照顧她啊。
她不要他因為恩義守在她身旁!
不要他為了她連自己的安危與未來也不顧了!
「我想獨立,墨石,」她揚眸凝睇他,又是淒楚又是堅毅,「我不要你管我,不需要你的照顧。」
「天兒——」他蹙眉。
「你不該自作主張替我辭了超市的工作——」
「你辭了超市的工作?」他截斷她的話,微微訝異。
她亦一驚,「不是你?」
「不是我。」
「那會是誰呢?」她茫然。
他凝思兩秒,「大概是行飛吧。他最近在紐約似乎混得不錯,也許想接你過來……」
「我不需要!」她激烈地反駁。
墨石不喜歡她激烈的反應,眉宇皺得更深,「他是為你好。」
「我不需要他為我好。」她咬唇,「不需要你們自以為是地為我好,干涉我的一切。」
他不說話,只是靜靜凝望她,良久,眸光深思。
她蹙眉,「為什麼這樣看我?」
「你現在的生活真的是你想要的嗎?」他靜定地問,深深望她。
她一顫,「什麼意思?」
「如果真要證明自己能夠獨立,就不要逃避。」
「誰說……誰說我在逃避?」她倔強地反唇,眼瞼卻悄悄垂落。
「你是在逃避,天兒,因為無法面對困難,所以用安逸的工作來麻痹自己。」
「你……憑什麼這樣說?」
「如果真想證明自己能夠獨立自主,就去找一份真想做的工作給我看,去成就真正快樂燦爛的生活給我看!」
「你——」她瞪他,一句話也吐不出來。
「做給我看啊!」
他在逼她。
他知道。
但他真的看不下去了,看不過她用一份安逸的工作麻痹自己,借著蝸居在偏僻小鎮隔絕自己與這個世界。
她是在逃避!
因為認為自己做不到,所以不去做。
無所求,就不會失望。
因為抱持著這樣的想法,于是她不伎不求,不渴望、不向往,不為了去踫觸她伸手不可及的事物,而拼命地跳高。
美其名是甘于平淡,其實是沒勇氣去嘗試。
為什麼她會連嘗試的勇氣都失去了?
他不喜歡這樣的她,更不希望看她從此一輩子都躲在自己精心堆砌的象牙塔里,不去面對塔外的世界。
塔外的世界是寬闊的、多彩多姿的,溫暖而燦爛。
或許,也存在著冰寒殘酷,會再度傷她。
可他寧願她是受了傷後懂得療傷,重新振作,也不願她因為怕受傷而在自身周遭築起高高的城牆隔絕一切。
他要她走出來!
「我是不是逼她太緊了?行飛。」
將眸光從窗外灰藍色的夜景拉回,墨石轉過磊拓挺拔的身子,面對靜靜坐在沙發上看他的好友。
楚行飛今天是來告訴他一個好消息的,他已經透過戚家的關系取得了CIA的諒解,讓他們解除了墨石非正式雇員的身分,不再打擾他。
他真正自由了。
但他听了一點也無法覺得高興,唯一在意、牽掛的仍然只是那個揮之不去的女人倩影。
听聞他突如其來的詢問,楚行飛沉思了好一會兒,才緩緩開口,「我明白你的感覺,你是希望她走出來面對世界,又擔心這世界傷了她——」他頓了頓,「就象我對艷眉的感覺一樣。」最後一句話幾乎是以嘆氣的方式吐出。
「但……她不肯讓我去看她。」墨石咬牙,想起已連續數個月不曾見楚天兒一面,心髒便一陣難忍的抽疼。
他真想她,真擔心她。
她究竟過得好不好?那對美麗的眼眸會不會變得無神……
「讓她自己試試吧。」楚行飛看出他的濃濃擔憂,站起身,給了他一個安慰的拍撫,「再怎麼讓母親呵護的幼鳥,長大了總要學會獨自飛翔。」
「我擔心她摔下來——」墨石低低地說,「她曾經摔得那麼重,會不會禁不起再掉一次?」
「她總要學會自己飛的。」楚行飛語聲清朗,嘴角瀟灑一勾,唇間跟著落下足以令墨石暈頭轉向的話,‘如果不能自己飛,又怎能和你並肩比翼?」
他果然一愣,拉高了聲調,「你說什麼?」
他略顯驚慌的反應只令楚行飛更覺好玩,惡作劇的笑意攀上眼角眉稍,「難道你不是這麼渴望嗎?希望跟我妹妹共度一生?」他問,澄透藍眸閃爍著燦光。
「我——」墨石怔住了,面對好友既似玩笑又十足正經的問話,他一句話也吐不出來。
你為何守護楚天兒?為義?為情?
是啊,他對天兒究竟是一種什麼樣的情感?
一開始是厭惡的,無庸置疑。
他曾經十分討厭她,因為她自大任性的脾氣,因為她瞧著他時那種不屑的神情。
十歲的他在寄人籬下時,一顆幼小的心靈其實是敏感脆弱的,禁不起她大小姐的脾氣刺激他更覺旁惶無依。
所以他討厭她,尤其當他一心戀慕溫柔可人的紅葉時。
是到了什麼時候這厭惡的感覺逐漸淡了?
他不記得,只知道當恍然大悟時,她在他心目中已佔了不可動搖的地位。
當她的音容倩影滿滿地佔據他腦海時,他才驚覺自己對她早已是另一種情感。
究竟是怎麼樣的情感呢?
是慌亂,當那年她不告而別時;是思念,當兩年多的日子不見她的倩影時;是喜悅,當他終于在半月灣尋到她時;是心疼,當他發現她竟獨自承受許多苦楚時;是佩服,當她堅持自己獨立生活時;是嫉妒,當他知道她跟另一個男人約會時;是憤怒,當她深夜還在外頭游蕩時……
對她的感覺實在太多、太復雜,交織成一團他怎樣理也理不清的莫名情債。以至于到了現在,他竟還無法確認自己究竟打算對她怎樣。
是听從她的話在她真正闖出一番事業前,不許出現在她面前嗎?
是像如今這樣,只能悄悄躲在藝術宮湖畔一角,看著她與一群華裔小孩歡樂地玩在一起、教他們拉小提琴嗎?
想著,楚天兒清麗的容顏忽地揚起,朝他這個方向望來。
他身子連忙一側,更加隱入科林斯式石柱後。
而她仿佛有看見,又似乎無意,清透的眸光一陣流轉,從藝術宮前的綠地順著水波蕩漾的人工湖,穿過羅馬式的圓頂亭,最後,落走遠方天空一朵素淨的白雲。
他情不自禁地隨著她的眸光同時調轉自己的視線,不知怎地,仿佛可以感受蘊含在那眼神里,某種不知名的渴望與期盼。
她在渴盼什麼?
墨石不覺好奇,有股濃烈的想弄清楚她潛藏的心事。
在這樣一個藍天白雲的好天氣,在舊金山最寧靜美麗的藝術宮,她想些什麼?
突來的沖動攫住墨石,他邁開步履,不顧一切地就要往楚天兒的方向走去,背棄自己曾經對她許下的承諾。
但這步履卻在一個高大俊帥的金發男子接近楚天兒時遲緩了。
他眯起眼,幾乎是冒火地瞪著那個笑得像白痴的男人俯身朝她說了幾句話後,接著便退後幾步舉起單眼相機不停朝她與孩子們拍照。
足足拍了十幾分鐘,最後,當楚天兒牽起其中兩個特別幼小的孩子準備帶領一群人回去時,他竟也厚顏無恥地跟上,一路緊隨不放。
墨石咬緊牙,瞪著兩人幾乎是彼此依傍著的背影,腦海只有一個念頭充斥︰他要殺了那個該死的男人!
她發現自己想念他。
十分十分想念,思念到令她心髒抽疼。
就連下午帶著一群音樂班的孩子到藝術宮游玩時,沉浮于腦海的還是他修長挺拔的身影。
唉,就是忘不了他……
楚天兒悄然嘆息,藕臂一揚,琴弓踫上了弦。
激蕩出的是「流浪者之歌」。
熱情又哀傷的旋律听得餐廳里用餐的客人一個個如痴如醉,不覺停下手中的刀叉,視線同時往楚天兒穿著酒紅色小禮服的身子集中。她渾然未覺,全心全意沉浸于音樂世界,琴弓一會兒上下急速跳躍,∼會兒輕輕擦過,一會兒滑奏,一會兒撥奏,盡情玩弄著琴弦,創造動人的旋律。在音調輕快時,她唇畔抿著微笑;在旋律憂傷時,她美眸氤氳霧氣。她面部的神情正與琴曲流露的情感相呼應,融合成最動人心魂的演奏。最後,在右手指撥奏的最強音中,輝煌地結束今夜的最後一曲。如雷的掌聲喚醒了神智仍處于迷蒙狀態的她,她眨眨眼,半晌,才想起要彎腰致謝。優雅地謝幕後,她輕移蓮步走下舞台,朝餐廳深處的休息室走去。Peter在門前以一大束芬芳燦爛的玫瑰攔住她。「Lisa,你今晚演奏得真好。」他贊嘆著,瞳眸不掩激賞。她只是淺淺∼笑,不置一詞,連花束也不接,適自推開了休息室的門扉。Peter自動跟她進了休息室,鮮花擱在梳妝台上,接著,睜大一雙金棕色眼眸,充滿期盼地望著她。
她悄悄嘆息。
從藝術宮到餐廳,他整整跟了她一天,為的就是求取與她單獨相處的機會。
偏偏她就是不想與他單獨相處。
旋過身,正想拒絕他一同消夜的邀請時,休息室的門扉再度開放,一道黑色形影霸道地侵入。
她呼吸一顫,瞪著那個不請自來的男人。
「墨石……」她喃喃,是強烈震驚也是不敢相信。
他不是答應過她不主動來找她嗎?不是答應了除非她自覺達成他的要求,否則兩人不再見面的請求?
為什麼今夜他竟出現在她面前,如此毫無預警又狂妄霸道?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兒?」
「我跟蹤你。」他泰然自若,甚至沒有絲毫愧疚的表情。
她的心跳卻不爭氣地加速,「為什麼跟蹤我?」
「因為我再也受不了見不到你的日子。」他坦然地說,澄澈眸光緊緊鎖住她。
她無法呼吸,「你……可是你答應過我……」
「我知道我答應過你。」他截斷她,一點點不耐煩再加上一點點怨怒,「那又怎樣?反正我就是食言了!」
她愕然,「你……怎麼如此無賴——」
墨石沒理會她微弱的抗議,逕自轉過湛眸,鷹銳的眸光掃過一旁莫名其妙的Peter,「他是誰?」他問,低沉的嗓音絕對不具善意。
「他是我的朋友——Peter——」她喃喃。
他眸光掠過那束鮮花,更加陰沉,「就是那個建築師?」
「是。」
原來就是那天晚上踉她約會的男人!
墨石轉過身,燃著熊熊火焰的瞳眸毫不客氣地射向眼前令他厭惡的男人,「lisa不會答應你的追求的,你可以滾了。」
「什麼?」Peter一愣,不敢相信竟有人如此霸道無理,「你是誰?憑什麼這麼說?」
「我是她的未婚夫。」
此言一出,在場的另外兩人同時感到極度震驚,皆是怔然迷惘。
「lisa,這家伙說的是真的嗎?」Peter首先回過神,質問楚天兒。
當然不是!
楚天兒想反駁,但墨石卻搶先一步,「當然是真的。」
「可是她手上沒戴戒指。」Peter反唇,挑戰似地瞪著墨石。
墨石冷然,回瞪他兩秒後,忽地從西裝外套口袋內掏出一只絨布盒,掀開盒蓋取出一顆光華璀璨的鑽石戒指,拉過楚天兒的玉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套上。
兩個人都是怔怔地瞪著他流暢的動作。
「現在有了。」確定戒指乖順地密含楚天兒縴細的玉指後,墨石勝利地揚揚眉,接著,右手抓起Peter的衣領,將他整個人扔出門外。
他鎖上門,不理會門外Peter抗議的敲門與叫喊聲,回身面對依然處于驚嚇狀態的楚天兒。
「你…你搞什麼?」半晌,她終于回神,顫著嗓音問道。
「向你求婚。他倒是異常的冷靜。
「求婚?」楚天兒愕然,幾乎是歇斯底里地揚高聲調,「你向我求婚?用這種方式?」
「沒錯。」
「你……簡直莫名其妙!怎麼會有人像你這麼霸道無恥……」
「你說得對,我還忘了這個。」沒讓楚天兒有機會罵完,墨石猛地上前一步,一手扣住她縴腰,熾熱的雙唇不顧一切地印上她的,堵去她所有的憤怒與抗議。
她怔然,原本還記得要掙扎,但很快地,神智便沉滄于他霸道而需索的吻,迷茫不醒。
待她神智終于自雲端飄回,眼楮重新張開時,映入眼瞳的是他璀璨明亮的黑眸。
他看著她,專注而深沉,教她一顆不爭氣地心失了速。
「嫁給我吧。」他突如其來的一句話更讓她四肢無力。
「你為什麼……」
「我想守護你一輩子。」他打斷她的話,語音沙啞,左手柔柔撫上她燒燙的芙頰。
她幾乎癱軟于他深情而溫柔的宣示,但天生的倔強令她抓住了殘余的一絲理智,「為什麼?因為怕我不懂得照顧自己嗎?」
「不,你把自己照顧得很好。」他微笑,眸子滿溢贊賞,白天在音樂班教學生,晚上在這里演奏,你為自己規畫了一張很好的事業藍圖,做的是自己真正有興趣的事。
「你真這麼想?」她仰望他,期盼的語氣像渴望得到老師肯定的小女孩。
「真的。」
她忍不住唇角一揚,漾起淺淺笑意,但只一瞬,清甜的笑意一斂,「那為什麼還說要守護我?」
「因為我不要別的男人接近你。」他宣稱,語氣熱烈而激動,「我要你成為我的妻子,如此一來那些如Peter的蒼蠅們就不會在你身邊嗡嗡亂飛了。」
她愕然,瞪著神情激昂的他。
他是在嫉妒嗎?嫉妒別的男人追求她?
「你在嫉妒嗎?」她輕輕地、幾乎是不敢置信地問道。
「沒錯,我是嫉妒。」他坦然的承認讓她呼吸亂了頻率,「我嫉妒別的男人在你身邊亂轉,嫉妒他們也能奪得你偶然的注意。」
「為…為什麼?」
「因為我愛你。」
「什麼?」熱情的告白教楚天兒暈頭轉向,紛亂的腦海掀起漫天狂潮。
「我愛你,天兒,所以我要守護你一輩子。」他熱烈的告白拂過她耳畔,凝成最和暖的氣息,「我要守護你,不為恩義,不為責任,為愛。」
「為……愛?」楚天兒怔仲,僵硬地重復最後兩個字。
他要守護她,不為恩義,不為責任。
是為了愛。
他愛她?
這回是真的嗎?
楚天兒搖頭,眼眸忽地刺痛。
他說要娶她,要守護她,不是因為道義,是因為愛。
「嫁給我吧。」見她久久默然不語,他似乎有些失去自信了,沙啞的語音微微顫抖,凝望著她的眸子蘊含祈求。「嫁給我,天兒,我愛你啊。」
他愛她,他愛她!
他愛她啊。
楚天兒想著,剔透的淚珠不覺滑落粉紅的芙頰。
她這些年來一心想的、盼的,一直想求卻又強迫自己不求的原來就是他這句話,原來就是這個字!
愛。
多美、多動人、多讓人心碎的一個字啊。
她等了多久了?
「……我也愛你。」
他們是怎樣一對可笑的傻瓜啊,竟然到現在才弄清楚彼此的心意,到現在才確認彼此的愛!想著,她踮起玉足,沾染著淚珠的雙唇攫住他的。用心注入全部的溫柔與深情。
當Peter終于找來餐廳經理,打開休息室的門時,見到的正是這一幕——
一對情侶繾綣纏綿地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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