棒天,劉曼笛便在喬星宇的幫助下將行李搬出了飯店,隨著他坐上一輛深藍色BMW房車。
「你真的希望請我擔任醒塵的家教?」當車子轉出市區,上了一條平直寬廣的公路後,劉曼笛終于還是忍不住再問一遍。
她真的不敢相信,昨夜在飯店里幾乎輾轉反側一整晚,為的就是他竟輕易邀請一名陌生女子擔任家教的奇特行止。
調查報告里的他,不像是思慮如此沖動的男人啊。
「他真的需要家教嗎?像他這種年紀的男孩已經可以上學了啊。」
他只是默然不語。
而她,屏著呼吸凝視著他線條分明的側面,全心全意地,不敢放過其間一絲一毫異樣。
「……醒塵喜歡你。」仿佛過了半世紀之久,那形狀優美的紅潤唇瓣才靜靜吐出這麼一句。
她一怔,愣愣地盯著那顏色異常紅潤的雙唇。
「那孩子總是不快樂。」他輕聲地說,語調雖是有意壓抑的淡然,劉曼笛卻仍敏感地听出其中蘊藏的沉沉心痛,「也許你有辦法令他開朗一些。」「我……讓他快樂?」
「那孩子從來不曾以那種眼神看過一個人,除了他……媽媽,」喬星宇似乎很不容易吐出那個名詞,「還有你。」他頓了頓,「也許你便是那個能令他重新恢復笑容的人。」
「他自從……母親過世後就不曾笑過嗎?」
握住方向盤的雙手忽地一緊,「你知道他媽媽去世了?」
「他告訴過我。」
喬星宇沉默數秒。
「沒錯,自從他母親去世後,醒塵就幾乎不曾笑過,我很擔心。」
那你呢?
劉曼笛望著那張一直直對前方道路,不曾稍稍偏離角度的清秀臉龐,心底不覺泛起疑問。
這個男人——該不會也是從妻子去世那一天起,便從來不曾展露一點笑容?
他要她解救自己的兒子,幫助他開朗起來,那誰來解救他自己?誰來幫助他開朗起來……
必她什麼事啊!她倏地凍神,阻止自己莫名其妙的思緒。他開不開朗、笑不笑與她何干呢?總之那個能振作他精神的人絕不會是她!
她之所以接近他,可不是為了扮演拯救天使的角色啊。
她之所以接近他,之所以接近他……
「是什麼樣的原因讓你願意接受擔任一個陌生家庭的家教呢?劉小姐…
…不,曼笛,你甚至不清楚我的來歷,難道一點也不害怕?」
他改了稱呼……
劉曼笛朦朦朧朧地想著,那聲「曼笛」由他清明卻又揉合著一點沙啞的獨特嗓音詮釋起來不知怎地就是有辦法讓人的心弦一顫。
「你真的一點也不害怕?不怕自己羊入虎口?」
「我……」
「現在的女人都那麼不懂得保護自己嗎?」
他正質疑著她,奇怪著她一點危機意識也沒有,奇怪她為什麼肯答應住進喬家擔任家教……他也許正懷疑她別有居心,而她竟只注意到他對她改了稱呼?
她是怎麼了?
劉曼笛忽地咬牙,暗暗在心里狠狠責備自己莫名的失魂落魄,一面悄悄深深呼吸。
「我相信你……不,應該說我相信醒塵。」好一會兒,她才幽幽啟齒。
「相信醒塵?」
「我相信他與我確實有一種不可思議的聯系。」她坦白地說,明眸迎向他終于掃向她的黑瞳,「為了他,我準備冒這個險。我反而奇怪你會隨隨便便找一個來歷不清的女人來當你兒子家教。」
他短暫地看她一會兒,接著轉回視線,重新凝定前方平坦的道路。
「你對我來說並不是來歷不清,我已經調查過你的背景了。」
「什麼?」她一愣。
他已經調查過她的背景了?可沒有人通知她啊。
為了潛伏到他身邊,上頭確實為她假造了一些身份資料及背景,包括她在紐約醫院工作的經歷——這一切都是預備著他來調查,可如果他真采取行動了,他們總該收到一些通風報信啊。
他究竟是由什麼管道對她進行調查的?又查到了些什麼?
劉曼笛疑惑著,不覺打了個寒顫。
「我很抱歉,不是故意這樣冒犯你。」喬星宇似乎以為她的震驚是因為不習于遭陌生人調查身家,「可為了醒塵,我必須這麼做,請見諒。」
他語氣還是這麼溫和,所以,這應該表示他並沒查到她的真實身份,查到的只是一些偽造的資料吧。
這麼一分析,劉曼笛總算定下了心、睫毛濃密的星眸跟著回到鄰座男人五官分明的臉孔。
一張談不上俊逸,卻仍然好看的面孔,蘊含的氣質固然是偏向溫文的,卻仍流露出幾許屬于男人的帥氣。
最吸引人的,要算是那張形狀優美、顏色又紅潤誘人的兩片唇瓣,以及那對深邃的黑眸。
雖然她現在所處的角度並不能看見他黑眸深處,可印象中那股化不開的濃沉抑郁仍清晰得在她腦海盤旋不去。
她看著,想著,一種奇特的感覺逐漸漫上胸膛,漲得她有些難受。
不知怎地,在這樣悄悄望著他時,她竟有點記不得自己接近他是為了什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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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醒塵一看見她,瘦削而清秀的面龐便泛上明亮光彩,包括一對湛幽的眸子都綻著少見的璀光。
「曼笛,你來了!」童稚的嗓音掩不住濃濃喜悅,跟著嘴角微微一揚。
「要叫劉老師。」喬星宇一面糾正兒子直呼老師名字的不禮貌,一面品味著內心深切的震撼。
劉曼笛不過人出現在這棟屋里,就能令醒塵嘴角勾起微笑——他這做父親的真是自嘆弗如啊。
「劉老師。」喬醒塵迅速改了稱謂,但唇畔的笑意一點未褪,他走向劉曼笛,小手握住她溫潤柔荑,「我先帶老師參觀你未來的房門吧。」
「我的房間?」
「在二樓。」他一面說,一面就拖著她住樓梯方向走,劉曼笛只來得及對身後的喬星宇送去一抹半歉意的微笑,甚至來不及瞥向自己的行李。
喬星字卻仿佛看透了她,清朗的嗓音迫在他們身後,「你們先上去吧,我等會兒就替你把行李提上去。」
劉曼笛微笑,想回頭道謝,窈窕的身軀卻早已被引醒塵帶上樓梯,轉過廊角,來到一扇漂亮的銅門前。
「這是你的房問。」喬醒塵介紹著,一面伸手轉動門把。
映入眼底的是一間以玫瑰粉紅色調為主的雅臥房,玫瑰壁紙,微微傾斜的天花板,舒適典雅的家具——罩著碎花燈罩的小巧台燈、優雅的單人床、柔軟的沙發。精巧的梳妝台……
還來不及梭巡室內所有的裝演與布置,喬醒塵便急急牽她來到窗前,伸手拉開粉紅色紗簾。
窗外景致才剛剛落人劉曼笛眼底,她便忍不住一陣驚嘆。
「好美啊!」
「很漂亮吧?」見她幾乎是迷醉的出神模樣,喬醒塵的嗓音掩不住得意,「我特地要爸爸清出這一間臥房給你,因為這間房正對著屋後的湖,我想你一定會喜歡的!」
「真的很漂亮,謝謝你,醒塵,我好喜歡啊。」她轉過身,熱情地對小男孩微笑,雙手跟著搭上他瘦弱的肩,「真的謝謝你。」他小臉微紅,似乎對她如此直率而熱情的反應覺得有些不好意思。
她望著他,內心微微悸動,「也帶我去參觀你的房間好嗎?」
「當然好。」他用力點頭,「我的房間其實就在你隔壁,你斜對面是爸爸的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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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棟雖然缺少女主人,卻仍然布置得溫馨舒適的屋子。
看得出來喬星宇很用心,極力想為病弱的兒子營造一個最好的生活環境,包括屋外的清幽靜謐,以及屋內的溫暖宜人。
方才他與醒塵帶領她參觀整棟屋宇時,曾解釋家里其實還請了一個固定的女佣,負責打掃、烹任等等,只是因為這兩天回家探親去了,所以才不在。
「她也住在這兒,」喬星宇對她解釋,「所以你不必擔心一個女人住這兒會惹閑話。」
她聳聳肩,「我不在意閑話。」
「是嗎?」他凝望她數秒,「至少有個人作伴,你也比較不怕我侵犯你。」
他淡淡一句,她則有些驚愕地望他,弄不清他是開玩笑還是認真的。
「那個女佣也負責照顧醒塵嗎?」
「不,照顧醒塵的是布朗老師,白天他陪醒塵讀書,晚上若我有事不在,他也會替我照顧醒塵。」
家教兼保母——這也就是她未來將在這個家扮演的角色了。
說實在,她還真沒想過有一天自己會擔任這樣的角色呢。不過奇怪地,她卻不覺得排斥。
雖然是經過指派的任務,但她發現自己並不介意以這樣的方式在喬家臥底,她喜歡喬醒塵,喜歡與他作伴。
她也許……也不討厭喬家的男主人……
甩了甩頭,劉曼笛不敢再想,神思從半迷蒙的狀態拉回,集中注意力,接著發現喬醒塵正仰頭靜靜望著她。
「老師,我帶你到客廳,我們听听音樂好嗎?」
「听音樂?好啊。」她點點頭,「那你爸爸呢?」
「他說要弄午餐給我們吃。」
「午餐?」她有些訝異,「你爸爸會煮飯?」
「還可以啦。」喬醒塵淡淡地說,一面牽住她的手帶她住客廳走,「有時候Elisa不舒服或有事,爸爸會自己下廚弄東西給我們吃。」
「他都做些什麼呢?」
「三明治、義大利面等等,不是挺難做的東西。」
看來喬醒塵對自己父親的廚藝評價不高啊。
劉曼笛禁不住微笑,跟著小男孩轉過長廊,來到有一面牆完全嵌上落地窗的客廳,看著那瘦小的身子站在一台考究的CD音響前,忙碌地打開電源、調整音場,接著又轉過身,面對音響旁線條優美的CD架。
「老師喜歡听哪一種音樂?流行樂?古典樂?還是爵士?」
「你都听什麼?」
「我比較常听古典樂。」
一個七歲大的小男孩听古典樂?劉曼笛想,不覺輕輕嘆息,醒塵這孩子總是令她驚訝。
「那我們就听古典樂吧。由你來挑。」她柔聲道,看了一會兒小男孩專注地挑選CD,接著眸光一轉,隨意瀏覽起客廳的布置。
視線首先被電視旁的桃花心木矮櫃吸引住,吸引她的當然不是雕刻精細的櫃子,而是靜靜置放在櫃子上的幾幀照片。
是家庭照吧?
她靜靜走近,證實了自己的猜測。
幾幀錯落置放的相櫃,瓖嵌的有喬醒塵伴著他房間那架天文望遠鏡的獨照,有父子倆在布查花園噴泉前的合照,還有……這就是李紅葉嗎?
劉曼笛專注地凝照照片上明眸皓齒的女人,她有一頭飄逸的長發,柔柔地披泄肩頭,還有一雙蘊著溫柔笑意的眼眸,瑤鼻、菱唇,肌膚十分白皙。她不能說是絕頂美女,但嫻靜溫柔、善良天真的模樣確實相當動人。
她是那種男人最無法抗拒的可人兒。劉曼笛暗自在心底下著結論,眸光從她的獨照移到她與喬星宇、喬醒塵的合照上。
她抱著當時大約只有兩歲大的兒子,身旁站著滿臉寫著溫柔寵溺的丈夫,而她自己的臉上同樣滿溢幸福光輝。
她確實是個幸福的女人,丈夫疼愛她,兒子也聰明伶俐。
可她也不幸,只享受了幾年甜蜜的婚姻生活,便撤手人寰,無法再與深愛的琴瑟和鳴,也無法親眼看著自己的兒子長大。
究竟是幸還是不幸呢?
劉曼笛微微嘆息,玉手不覺拿起那幅三人合影的玻璃相框,一轉過來,照片背後的題字清清楚楚映人眼瞳。
那是黑色的毛筆字,龍飛鳳舞,剛勁有力。
「情到深處無怨尤。」她念著上頭的題字,不覺怔了。
這字,該是喬星宇題的吧?
「情到深處無怨尤……」她低聲念著清朝詞人納蘭性德令後人千古傳誦的名句,靜靜咀嚼著,淡淡地、卻清晰地領略出其中難以言喻的惆悵意味。「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關風與月」——究竟是多深的情,能造就如許的痴呢?
他肯定非常非常愛自己的妻子吧?深深愛著這個芳名紅葉的女子,愛到了最深處,才能毫無怨尤……
「那是我媽媽。」
喬醒塵清朗的嗓音開地響起,喚回她怔忡的心神,她低頭,望向一臉平靜的小男孩。
「她很漂亮吧?」
「嗯。」她輕輕應了聲。
「她在我三歲那年過世,要不是有她的照片,其實我可能早不記得她的長相了。」
劉曼笛靜靜凝望他,「你想她嗎?」
他沉默數秒,仿佛陷入一陣掙扎,終于輕輕開口,「不想。」
「什麼?」她訝然,沒想到會听到這樣的答案。
「我不想她」他卻又重復了一次,「我當時年紀還小,對她印象還不深刻。」
他說得平靜,語調平靜,面容一樣平靜,平靜得簡直不像個七歲小男孩。劉曼笛不覺蹙眉,正想說些什麼時,喬醒塵又開了口。
「可是爸爸卻很想她,到現在還忘不了她。」他說,「他房間約上掛著媽媽一張好大的照片,他半夜常常一面喝酒,一面看著她的照片發呆。」她的心一扯,因那幅忽然浮現腦海的幻象莫名難受,「你怎麼知道?」
「我偷看到的……好幾次。」
「哦,醒塵……」
「我們听音樂吧,老師。」喬醒塵清脆的嗓音打斷了劉曼笛嘗試想說些什麼的努力,「我找到一張很棒的CD,卡拉揚指揮柏林愛樂的新世界交響曲,很好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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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與他們享用完一頓簡單的午餐後,喬星宇便被天文物理研究中心的同事電話召去,說要開一個小組會議,這一去便直到晚上。
下午,劉曼笛在喬醒塵的帶領下參觀了喬府位于東翼一座獨立的石瓦屋,屋子的用途是私人圖書館,四面牆滿滿擺著各式各樣的書籍——中文、英文,天文地理、文史哲學、詩詞小說。
劉曼笛簡直抑制不住滿腔興奮,第一回在一個地方看見這許多中文書,這里的藏書甚至比她在紐約華人街一家華人書店見過的還多,還有許多是早已絕版的古典書籍……天!她忍不住瞪大眼,這兒對任何愛書人來說都是一座寶庫,何況是她這種雖然在美國出生、在美團長大,卻仍從小便受中華文化深陶的華裔美人!
「你喜歡這里吧?」喬醒塵仿佛看出她的欣喜莫名,小小的唇邊亦泛起濃濃笑意。他領著她,逛遍了屋里每一個書架,解釋著他與父親在剛搬進這里時是如何進行書籍分類,分別放在不同的架上,每一個架上又是以怎樣的順序來排列書籍。「我們還把每一本書的資料都在電腦里建檔了哦,包括我跟爸爸的讀書心得,你在電腦里都可以找到。」
在電腦里建檔?還有讀書心得?劉曼笛簡直不敢相信,這小小的、只屬于私人的圖書館在管理方面竟一點也不輸專業的圖書館!她簡直要佩服這對父子了。
「你們經常在這里讀書嗎?」
「早上布朗老師替我上完課後,下午便會讓我自由活動,所以我常來這兒找書看,爸爸工作忙,最近很少時間讀書了。」
「是嗎?’劉曼笛听著,盡量不讓自己的語氣顯出任何異樣。喬醒塵的語調雖平靜,她卻仍從其間听出幾許淡淡惆悵。
這孩子——除了跟自己的家教老師上課,生活大概就只有讀書了,而且還經常一個人獨處。
他渴望跟自己的父親相處吧?可喬星宇卻很忙——究竟忙什麼呢?
「醒塵,我們來找書讀吧。」她忽然語調輕快地開口。
「好啊,老師要找什麼書?」喬醒塵一愣,「童話故事?」
「醒塵,你讀過童話故事吧?」
「小時候著過。」
小時候看過?你現在也沒多大啊。
劉曼笛忍住反駁他的沖動。只淺淺一笑,「讓我們來玩一個游戲。」
「玩游戲?」喬醒塵更加不解了。
「我們玩角色扮演,一個人扮演童話中的某個角色,另一個人猜對方扮演的是哪一個人物。」
「角色扮演?」喬醒塵怔怔地說,看得出對劉曼笛的建議感到十分猶豫。劉曼笛可不讓他有猶豫的時間,徑自牽起他的手,「來,我告訴你怎麼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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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玩了一下午的角色扮演,直到日輪逐漸沉落,而兩人都為彼此故意搞笑的扮相與台詞狂笑不止,鬧得又是肚疼,又是肚餓,兩個人精神都疲倦了、也饑腸轆轆,才結束了長達數小時的歡樂游戲。
劉曼笛弄了沙拉、煎了牛排、煮了湯,飯後還烤了個簡單的隻果派,淋上加拿大有名的楓糖漿,兩人就著印度茶葉煮出的香醇紅茶,一面吃點心,一面懶懶地躺在沙發上看電視。
九點,劉曼笛堅持喬醒塵應該上床睡覺,卻在後者的要求下在他房里利用天文望遠鏡看了半個多小時的星星,將近十點,才總算讓這個今天幾乎笑了一整天的小男孩靜靜地躺在床上,沉入夢鄉。
劉曼笛瞥了眼腕表,十點。
傍晚時喬星宇曾打過電話,今晚因為研究所一架重要的儀器出了差錯,不會太早回來。
若要核查他的書房與臥房,現在正是最好的時機。
就是現在——她站起身,在睡得香甜的小男孩額上輕輕印下一個吻,然後飄然旋身,離開喬醒塵的臥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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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點。
沒想到會這麼晚才回來。
喬星宇揚首,望向二樓兒子面向花園的房間——燈光已減,看來該是睡了。
第一天請來劉曼笛,便讓她跟醒塵獨處了幾乎一整天,他這個父親也真夠不負責任。
一思及此,喬星宇不禁微微苦笑。
沒料到會突然發生那麼重大的事,非要他親自去處理不可,讓他一天在溫哥華來回奔波,連晚餐也沒吃。
肚子真有些餓了。
想著,停妥車的喬星宇第一個進去的地方不是客廳,而是直接轉往通向廚房的偏門。
他以手推門,才剛踏進去,立即怔愣在原地。
廚房內。一個窈窕的人影正忙碌地飛轉著,一會兒打開冰箱,一會兒回身去看爐上的鍋子。
「劉小姐?」
╴微微困惑的嗓音令劉曼笛忽地轉身,眼底剛剛落人喬星宇挺拔不群的身影,玫瑰唇瓣便跟著蕩漾淺笑。
「晚安。」
「晚安。」半猶豫的嗓音回應她清朗的問候,「這麼晚了……你還沒吃嗎?」
「吃了。」她干脆俐落地回答,「這些是為你準備的。」
「為我準備的?」
「你肚子餓吧?」星眸閃著璀亮笑意,「听說研究中心出了大問題,你肯定連晚飯也沒能好好吃吧?」
「你……」
「別想騙我你不餓,否則也不會一回家就往廚房走了。」她輕快地截斷他的話,一面又轉過身忙碌起來,「再等一會兒,馬上就可以吃了。」
他有些茫然,怔怔地拉了一張椅子在餐桌旁坐下,一會兒,忽起身,月兌去深藍色西裝外套擱在椅背,松了松開司米羊毛背心里的領帶,接著重新落坐。
沒讓他有太多時間茫然,劉曼笛一會兒便準備好了豐盛的消夜,—一送上桌來。
熱騰騰的烤面包,香濃的玉米湯,一盤煎得十分漂亮的法式薄餅,淋上甜甜的楓糖漿。
喬星宇怔怔地看著這一切,好一會兒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你會烹飪?」語音尚未消逸,他立刻想割斷自己的舌頭。
豈止會烹飪,她技術根本好得很!比他這只三腳貓強多了。
「本來想留一點隻果派給你的,可我跟醒塵邊看電視邊吃,不知不覺竟然全吃光了。」她笑,在他對面落坐,一面替兩人各盛了一碗濃湯。
「你跟醒塵……看電視?」他怔怔地問。
「是啊,看迪士尼頻道的卡通,還挺有趣的。」
「醒塵看卡通?」他幾乎咬到自己的舌頭,不可思議地瞪著她。
他的兒子……看卡通?那個才七歲大,卻已然是個小學究的醒塵喜歡看卡通?他從來不知道!
劉曼笛仿佛看透了他的吃驚,先是淺淺一笑,跟著靜靜開口,「他再怎麼成熟,也不過一個七歲的孩子而已。」
喬星宇啞然,不覺陷入深思。半晌,那對深邃墨黑的星眸揚起,直直凝定劉曼笛。
「謝謝你。」嗓音微微沙啞。
「謝我什麼?」
「謝謝你答應成為醒塵的家教。」他微笑,語音里卻蘊含著濃濃的、意義悠遠的況味,「我想得沒錯,你是能令他快樂的那個人。」
「別這麼說。」他熱烈懇切的語調令她有些臉熱,「我也沒做什麼。」
「夠了。」喬星宇真摯地說,「只要你肯陪著他,夠了。」他領了頓,「我知道醒塵其實很孤寂的,他常常一個人……」
「為什麼你不陪他?」她忽地打斷他的話,星眸直率地凝定地。
他一怔,半晌才幽幽嘆息,「我有必須要做的事。」
「比陪自己體弱多病的兒子還重要嗎?」她蹙眉,不知怎地,竟微微不滿,「你明知醒塵他也許……」接下來的話語驀地消逝了,仿佛落雪,迅速融化風中。
但喬星宇明白她的意思,他太明白了——「我當然明白那個也許。」他凝望她,墨眸幽光一閃,又恢復了一貫的深沉與憂郁,「我現在要做的,就是讓那個‘也許’的可能性降到最低。」
「……怎麼做?」
星眸銳光一閃,「你不必知道,劉小姐,只要答應我這陣子替我好好照顧醒塵就好。」他頓了頓,像是覺得自己的口氣太冷淡了,濃密的眉宇徽蹙。「我知道了。」她簡潔回應,亦听出他口氣的冷淡。
他忽覺有些抱歉,「我真的需要你的幫忙,劉小姐。」
她沒說什麼,只是回望他,星眸掠過一道又一道謎樣霧彩,半晌,當她再放眼時,竟是一句,「請叫我曼笛。」
他一愣。
「請我曼笛。」她語音清柔,「你今天早上在車上不就這麼叫我嗎?」
他望她,好一會兒,紅潤的嘴角勾起迷人笑紋,「那你也直呼我星宇吧,別叫我喬先生了。」
「星宇。」她立即喚了一聲。
「曼笛。」他亦不甘示弱地回應。
兩人眸光互會,數秒,驀地同時進出一陣爽朗笑聲。
也許都覺得這樣的情況既尷尬又好笑吧,兩人一笑便不可收拾,直鬧了一分多鐘才稍稍克制住自己。
「好了,吃點東西吧。」劉曼笛首先開口,語聲清脆爽朗,星眸蘊含著盈盈笑意,「涼了就顯不出我手藝超群了。」
喬星宇沒有反對,低頭,湯匙一舀,送了一口香濃好喝的湯人嘴里。
一股奇異的暖流立卻佔領他四肢百骸,也不知是因為熱湯,還是什麼其他的緣故……
他不願冒險追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