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愛與魔法 第二十章

喜兒坐在畫室的窗旁,望著雨絲落在下面的石板上。這雨從昨夜開始便下下停停,在興奮與美妙中開始卻以空虛作結的昨夜。得知實情之後,她唯一能做的只有拚命忍住不哭。而她之未曾在全英格蘭社會名流面前崩潰,完全是一股自尊使然。

亞力似乎也同樣悶悶不樂。亞力,喜兒想道,即使只是想到他的名字都會引起一陣心痛。茉莉的亞力。體內的糾緊使她頓時感到天旋地轉起來,她連忙再吸一口氣。

自與茱莉小姐分手,他便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她知道他的心事是什麼︰他的妻子不是他所愛的茱莉,而是一個使他的生活混亂的蘇格蘭女巫。她痛苦地明白他的心並非未經踫觸,而是屬于茱莉小姐的。而茱莉小姐不要它,正如亞力不要喜兒的心一般。她一直都沉溺在自欺的幻夢之中。

噢,上帝她連愛人都做不好。

她拭去淚水,試著喚出某些蘇格蘭的驕傲。坐在這里哭是不會改變事實的。她深吸一口氣,視線飄向下方的花園。隆冬使樺樹就像她的自尊一樣光禿禿的。雨已停,但天空仍是灰撲撲的。雨帶來了春天將至的訊息,在天空與她一起哭泣的同時,冰雪也逐漸被沖刷走了。

花園里爬滿長春藤和忍冬的牆邊,有一棵筆直高大的英格蘭榆樹,她看看烏雲漸褪的天色,彷佛受到召喚似地又看向那顆樹。現在她需要一顆樹,需要感覺自然的撫慰與治療。

她取下斗篷披在身上,走出法式落地門,步下石階並避開雨後的積水。不一會兒她便站在那棵大樹前面了。

榆樹是很有個性的,即使在英格蘭亦然。斑駁的樹干彷佛藏有時間的智能,而樹皮的灰則使她聯想到她丈夫的頭發。

她一手放在粗糙的樹皮上。「我叫喜兒,我需要你的力量與生命,因為我自己的有部分已經死去。請幫助我。」

她緩緩伸手環住粗壯的樹干,將臉頰與胸靠上去,閉上雙眼任自然接管一切。

亞力坐在他的書房里,盯著他剛用來拆開皇室便箋的拆信刀,彷佛想藉此忘記必須在上流社會的虎視眈眈下度過另一晚的事實似的。他決定不論王子又有什麼節目,明天都一定要回鄉下去。僕人們已經在準備了,今晚是最後的試煉。多麼恰當的措辭啊。

他旋轉著手上的拆信刀,注視著刀身上反映出來的燈光。他娶了個女巫,而且沒有人知道。他猜想若是茱莉知曉實情,會不會改變她對他的婚姻浪漫的想法。起初他告訴自己她會這麼想,是因為她本就是受情感支配的女性。然而他仍受她的看法所困擾。愛的結合,她是

這麼暗示的。

他非常懷疑貝爾摩家有哪一代的婚姻是愛的結合,他父母親的當然不會是。他父親在明白指出這一點的同時,也清楚說過貝爾摩家人絕不受那種蠢行所迷惑,而他的兒子──尤其是繼承人──更不會任之糟蹋他的生活。此外他更再三叮囑亞力的家庭教師刪除他所讀的歷史中所有與愛情有關的部分,只讀沒落的王國、失敗的戰爭與政治這些重要的事。

亞力學到了愛只會導致毀滅,也很快地學會要贏得他父親的稱許便必須思想、行為與他一致。而這個教訓也變成了他的生活方式。

奇怪的是,他到最近才明白他的驕傲也可能導致災難般的後果。毋庸多費思量,亞力明白自己所做的,正是他一度警告過多恩的事︰讓情緒支配他的行為。他匆促的婚姻便是受傷的自尊直接導致的結果,也因為他擔心他人的想法。而這是貝爾摩公爵難以啟齒承認的弱點,更使得他把他的妻子藏起來。

他又旋轉拆信刀,心里還在為自己的行為找理由並試著減輕罪惡感。他的妻子是女巫,一個他完全無法改變的事實。他甚至懷疑這是上天為了他利用她而給他的懲罰,因為從她第一次睜大眼楮崇拜地望著他,他便知道可以對她為所欲為了。而為了他自己的方便,他娶了她,將之作為他的自尊的療創劑。

但他並不打算讓喜兒知道他曾蠢到向受傷的自尊屈服,因為有部分的他是非常以自己能滿足她的夢想為傲的。他不要她鄙視他,他要她的尊敬,或許比想要上流社會的尊敬更甚。

生平中頭一遭,他的姓名、頭餃與在社會上所扮演的角色,跟某個人對他的看法沒有半點關聯。她總是叫他是她的亞力,不是她的丈夫、公爵或其它什麼的。他的財富與血統無關緊要,奇怪的是,她的血緣與女巫的身分也是。聯系他們的是某種深刻而無法控制的東西,他無以名之,卻確實知道它的存在。而且它嚇壞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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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肚子對肚子、背對背,我就是這麼煮羊犢」

喜兒站在廚房門口看著約翰將半只羊串在烤叉上,然後哼著歌走向料理桌。兩個廚房女僕也都隨著節拍──一個在揉面,另一個切洋蔥。

約翰唱完那首歌,舉起一只壺喝幾大口,突然間看見了她。「夫人。」沒理會女僕驚駭的抽氣聲,他咧嘴笑著殷勤地行個禮,牙齒像他耳環一樣亮閃閃的。

「請別讓我打擾你們的工作,」喜兒舉起一手說道。「我只是有點餓了。」

「那是自然,夫人這一整天都沒吃東西呢。」他精明地看她一眼,走向角落的桌子拉出一張椅子。「夫人坐這里,約翰馬上給妳弄好吃的東西。」

他唱著歌給女僕各種指示,幾分鐘後她面前的桌上已經放滿足可使宅里上上下下所有人都吃個飽的食物。

「只要一小片面包和女乃油就夠了。」

「夫人吃得像蜂鳥,很快看起來就會像蜂鳥了。妳錯過了早餐,又沒吃茶點,今天晚上又很晚才會吃晚餐。」他放了一杯女乃在桌上。「哪,把這個喝了。」

她淺啜一口,張大了眼楮。「這不是牛女乃。」

他點點頭。「是椰女乃加菠蘿和葡萄酒的魔法。」他對她眨眨眼。「喝掉吧。」

這種飲料真是好喝極了,她一面吃東西一面又喝了兩杯。一小時後,不知是那棵老榆樹或是她肚子里的食物的緣故,她手里拿著另一杯魔法飲料,一路哼著歌幾乎是飄著上樓。突然間,一切似乎不再那麼淒慘了。

波莉為她穿上一件綴滿珍珠與玻璃珠的午夜藍禮服,藍色的鞋跟也是玻璃做的。她才剛戴上白手套,一個僕人便來通報說馬車與公爵閣下都在樓下等著了。波莉迅速為她戴上先前亞力拿來的藍寶石珍珠項鏈,便離開去拿外套。

喜兒注視著鏡中的她。是的,她看起來又像個公爵夫人了。她拿起杯子喝完第四杯椰女乃飲料,舌忝舌忝上唇再看看鏡中的自己,舉手輕觸冰冷的寶石項鏈。

她想亞力送首飾來當然就是要她戴上,沒有只字詞組,他也沒親自為她佩戴並像前一夜般以熱情的吻作結。她轉離鏡子與回憶,房間旋轉起來。她抓住一張椅子的椅背並作幾次深呼吸,房間靜止下來。

天哪,天哪,她想道,也許我在樹下待太久了。她搖搖頭,又暈眩地蹙起眉片刻。可恨的亞力又偷偷回到她亂糟糟的思緒中。

她望著鏡子,不大喜歡鏡中的自己。她一副消沉沮喪的樣子。她找出她的蘇格蘭尊嚴,抬高下巴睨視著鏡中她的影像。這樣好多了,她想道。現在,在花了這麼多時間思考她的處境後,她決定該是行動的時候了。她不再扮演好女巫,因為那只帶給她心碎而已。

亞力是自己要求她嫁給他的,她根本沒強迫他。事實上,她曾非常努力試著說不,但他卻不讓她說。她很確定當時他是真的想娶她,但是為什麼呢?對這一點她就是想不出個所以然,卻也打算在今晚結束前要弄個清楚。

茱莉或許擁有他的心,但喜兒是他的妻子,一個知道她丈夫利用了她的妻子。接受這事實是痛苦的,但她已在淚水中經歷過這個過程。

現在她的感覺是生氣,因為亞力對她太不公平了。有一大部分的她真想再拿雪球砸他,或許先丟個兩、三百個吧。

少數會惹她生氣的事情之一便是不公,例如驛站的小男孩被迫呼吸嗆人的煙霧;例如忠心耿耿的傅比卻被掃地出門;又例如可憐、笨拙的賀蒂亞被個令人厭惡的男人無端當眾侮辱。而今她自己也面臨相同的處境,于是許久以來第一次,她為自己生氣了,非常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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貝爾摩的馬車跟在其它各種交通工具後面,緩緩駛近位于科文花園內的皇家劇院前。亞力若有所思地望著他的妻子,她安靜得頗不尋常。昨天晚餐後她還快樂而期待地告訴他她從沒上過劇院,他還以為她應該會把臉貼在玻璃上,努力看清楚花園內的各式燈籠,或者是熱切地每隔兩分鐘就問他到了沒有。結果她只是靜悄悄地坐著,手不時抓著座位的扶手。坐在他對面的正是再完美不過的公爵夫人,但卻不是小蘇格蘭。

「妳不舒服嗎?」他問道。

她轉向他,眨兩下眼楮、點點頭,深呼吸一下便又轉回去了。她臉上沒有生動的活力,對他的問題也只答是或不是。她使他想起他所認識的那些英格蘭女人,而他並不喜歡。

馬車停下,一個僕役打開車門。亞力下車並轉身協助她。她不看他,只是把手放在他手中,一俟下車便又猛抽回手,仍是不看他。

他的好奇心被挑了起來。他在她眼中看見憤怒只有兩次︰一次是他質問她關于卜梅爾的事時,第二次就在一秒鐘之前。他扶著她的手肘進劇院,轉向通往樓上包廂、站有幾位皇室僕從的寬闊台階。其中一個遞給他一份節目單,並領他們上樓。

途中她兩次幾乎跌跤,幸好亞力都及時扶住了她。他正想開口問她,她卻高傲地抬起下巴繼續往上走,彷佛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似的。幾分鐘後他們與王子寒暄,接著便在王子右手邊的榮譽座位就坐。

片刻之後,她終于決定看著他並問道︰「我們要看的是哪出戲?」

之前他根本沒想到這個,便看了一眼節目單,霎時但覺臉上血色褪盡。他無法置信地瞪著劇名。

「馬克白」三個字也回瞪著他。

他沒申吟、沒思考;他什麼也沒做,只是說︰「莎士比亞。」

她扮個鬼臉並轉向舞台。王子傾過身來說道︰「我親愛的公爵夫人,身為蘇格蘭人,妳一定會喜歡這戲碼的。我們還特別情商莎拉西登斯小姐扮演她最具代表性的角色︰馬克白夫人。」

不一會兒,幕在觀眾的鼓噪喝采與口哨聲中升起。一個演員走上舞台並喊道︰「蘇格蘭!一片開放的土地。」

王子微笑地朝她點點頭,亞力則密切注意著她的任何反應。舞台上閃電雷鳴大作,女巫們上場了。

這回亞力真的申吟起來,他忘記這三個演員的服裝和化妝有多可怕了。王子這時又說道︰「看!蘇格蘭女巫來了,她們真丑得可以,不是嗎?」他四周的每個人都點頭附和──除了喜兒之外的每個人。

她的眼楮自王子那邊轉向台上,久久注視著丑到極點的女巫們長滿疣的臉、披散的白發和黑衣裳,一雙憤怒的綠眸緩緩轉向亞力。

他湊過去對她說道︰「記住妳的身分,旁邊的人又是誰。」他朝攝政王一點頭。接下來幾幕,她一直在看戲,他反倒一直在看她。她似乎已經可以接受這出戲了,只在女巫們又出

現並傳達不祥的預言時身子僵了一下,他不禁松了口氣,直到又過了幾幕。

他該將雷聲視為警告的。女巫們出現並圍著一只冒著泡泡的大鍋吟唱道︰「加倍、加倍的辛勞與麻煩,大火燒熱了鍋滾翻。」

片刻後大鍋滑過舞台,留下女巫們手持攪棒站在那里滿臉驚愕。他看了兩次才敢確定自己真的看到了。女巫們互相交換著困惑的眼色,然後追過去大鍋那邊並一路喊著各種東西的名稱,同時作出將它們丟進鍋里的動作。「龍鱗!」

大鍋內噴出一股火焰,女巫們尖叫著後退。它繼續冒著煙和泡泡。

「狼牙!」最頑強的女巫站開好幾呎,繼續假裝往鍋里丟東西。

一聲比雷聲更響亮的狼嗥在劇院的大梁間回響著。亞力倏地轉頭看向他妻子,只見她一副無辜的表情,雙手握在腿上並瞇眼直視著舞台。

亞力轉回舞台,馬克白上場說道︰「啊,妳們這些陰險、凶惡、午夜的巫婆!」那演員走了兩步,突然腳下一滑跌個狗吃屎。觀眾們齊聲驚呼,亞力抓住她的手捏緊。「停止。」

她朝他露出一個假笑。「停止什麼?」

「妳知道是什麼。」

馬克白設法站起來喊道︰「縱然妳們解開風囊去打擊──」

喜兒咳一聲,一陣風掃過舞台使得所有的演員都不得不抓住那個大鍋。假發紛紛月兌落,戲服貼在他們身上,小道具像風中的落葉般旋轉。

「我說停止!」亞力咬緊牙關說道。

風突地停了。

「我根本不明白你在說什麼。」她說道。

馬克白用力一扯他的戲服並把假發壓回頭上。他站得筆直,雙臂向上伸說道︰「縱然堡壘坍倒──」

他背後的布景砰然塌在地上,掀起一陣灰塵。觀眾開始笑起來。

亞力抓住她時,馬克白正好喃喃念完他的台詞,擔心地朝左右張望。

一個女巫大聲說道︰「倒進母豬的血!」他感覺喜兒動了動,然後格格笑了起來,他不覺看向舞台。三只豬搖搖晃晃地上了舞台,咕嚕嚕叫著,弄翻大鍋並繞著馬克白打轉。

「那就是你的意思嗎?」她伏在他胸前格格笑個不停。

「該死,女人。」他語氣緊繃地喃喃道,雙臂鉗子似地環住她。然後他挪挪身子對王子說道︰「我的妻子身體不適,殿下。」

樂不可支的王子根本沒看他們。「好,好,什麼都行,貝爾摩。」他揮揮手算是準他們退席。

亞力馬上拖著她離開包廂,然後拉著她在莎士比亞的塑像附近停下來並搖晃她。「妳究竟在搞什麼鬼?」

「讓他們見識一下何謂蘇格蘭女巫。」她微笑,然後打了個嗝並舉起手掩住嘴巴,一雙滿盛惡作劇的眼楮望著他。

他緊盯著她。她又打了個嗝,他嗅嗅她的嘴巴。「妳喝了什麼東西嗎?」

「椰女乃,」她答道。「它好好喝,而且加了一點──」她用手指表示有多少。「一小點葡萄酒。」

她喝醉了。彷佛要證實他的結論似的,她又打個嗝,然後對他搧搧眼睫毛。劇場內又傳來一波笑聲,她一揮手。「他們似乎挺喜歡的嘛。」

他鐵青著臉將她打橫抱起──這其中不含任何浪漫的意味,唯一的目的是盡快把她弄離開這里──並大步離開。

「莎士比亞先生,」她自他肩上回頭喊道。「加倍、加倍的辛勞與麻煩!」

「安靜。」他命令道並加快腳步,沒看見塑像臉上長出一顆顆的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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臥房門關上的砰然巨響惹得正在打瞌睡的波莉驚醒並尖叫,仍在她丈夫懷里而且有些暈陶陶的喜兒對波莉一揮手。

「出去,我們要私下談話。」亞力皺眉看著房內說道。

她看著睜大雙眼的女僕。「妳得原諒公爵閣下,他心情欠佳。」然後她仰頭朝他一笑。「對不對呀?」

他的脖子變成紫色,倏地旋身瞪著一臉駭然的女僕並咆哮道︰「出去!」

波莉慌張地退出房間時,喜兒戲劇化地揮揮手。「出去,蠢丫頭!出去!」

他自咬緊的牙關間嘶聲道︰「閉──嘴。」

「還是沒有幽默感,亞力。」她搖著頭,但抬頭看見他有兩管貝爾摩家高傲的鼻子時便停止了。她眨眨眼試圖集中眼楮的焦距。

「妳今晚所做的事沒有任何一點幽默。」

「但那些觀眾卻不這麼想,」她沉思地用一只手指壓在唇上。「我明明記得他們笑了的。三只豬那一段我覺得真是神來之筆。我的法術相當不錯,你不認為嗎?或許是酒的綠故吧。」

他把她丟在床上。

她在床上彈了幾下並格格笑著,愉快而淘氣地笑望著他憤怒的面孔。「這真好玩,亞力,我們再做一次吧。我用手臂抱住你紫色的脖子,你再把我丟在床上。我們可以來數數我會彈幾次,就你來數好了,反正你已經練習很多次了。」

她望著他的怒火上升,雙手也跟著微顫起來。在慣常沉默的怒氣中,他霍地轉身走進起居室。不到兩分鐘後他又出現在門口,手持白蘭地怒視著她。她拋給他一個甜蜜蜜的微笑,他喃喃叨念著什麼,使她突然想再刺激刺激他,于是諷刺地說道︰「嘰嘰咕!听听亞力,他開始要嘀咕。」

他僵了一下,左看右看,並頗具公爵威嚴地瞪著她。

她沒理會他。他大步走向她,把白蘭地放在床邊小幾上她的書旁邊,緩緩握拳壓在床墊上威脅地往前靠。她勇敢而反抗地昂起頭,他嚇不倒她的。

他幾乎是吐出這句話來的︰「妳又在我身上施了魔法嗎?」

「沒有。」她也不甘示弱地回瞪著他。「如果我在你身上施魔法,相信我,你會知道的。」

「妳究竟是怎麼了?」

「我心情不好。」

「為什麼?」

「你告訴我為什麼。你為什麼要娶我?」

「今晚的一切就是為了這個?妳把一出戲弄得亂七八糟,而且就在王子面前,全是因為妳想知道我為什麼娶妳?」

「不,是因為我知道你為什麼娶我。」

他的雙眼瞇了一下,接著他把她拉起來抵著他。「因為這個嗎?」他的嘴罩住她的,她所有的勇氣在這激情的吻中立即土崩瓦解。

淚水自她閉著的眼楮淌下來,她掙扎著找回一絲一毫小自制。

他往後退開看著她,臉上的怒氣也消失了。他看著她的眼楮,再搜索她的臉龐。「這是什麼,小蘇格蘭?淚水?」

她深呼吸一下,淚濕的視線迎上他的,拚命努力把話完整地說出來。「她一定傷你很深。」

「妳在說的是誰?」

「茱莉小姐。」

他詛咒著閉上眼楮片刻,然後又睜開。他伸手輕觸她的肩,但認為它代表憐憫的她卻轉開了。

「妳究竟听見了什麼?」

「你本來要娶她,但她卻嫁了別人,而且那是你娶我的前一天發生的事。」

「那是事實。」

「你那麼愛她嗎?」

「不。

「請別對我說謊。」

「我沒有說謊。我不愛茱莉。」他支起她的下巴並轉向他。「妳為什麼要擔心這個?我沒和茱莉結婚,我娶的是妳呀。」

「你是娶了我,但是你也不愛我。」

「我從沒說過我愛妳呀。」

他話中的事實令她忿然問道︰「那你到底為什麼和我結婚?」

他渾身一緊並挺直背脊。「那不重要,我們反正是結婚了。」

「那對我很重要。」

「為什麼?妳已經有了一個家、財富和貝爾摩家的保護這些重要的東西,妳還想要什麼?」

「我想要愛。」

「愛不包括在這里面。這是真實的婚姻,不是一出戲。我從不作任何有關愛的承諾,以後也不會。」他轉身背對她,彷佛看著她很難似的。

「我想要你的心的一部分。」她的聲音低得她不確定他是否听到了。

「妳們這些傻女成天都是在想這個嗎?愛?」他的口氣彷佛那個字是種詛咒似的。「女人老是在說什麼一半的婚姻、心靈的一部分。妳那些想法是從這里來的嗎?」他攫起小幾上她的書。「從這些該死的書上來的?」他拿它在她面前搖著,見她不回答,他突然轉身把它丟進火里。

喜兒愕然驚喘一聲,火焰忽地竄高,吞噬了那本書並嗶啪作響。然後,室內只剩緊繃的沉默。她望著黃藍色的火焰,什麼感覺也沒有。

他望著自己的雙手,彷佛無法相信自己所做的事。然後他看向火。「上帝,」他雙手扒過頭發,表情困惑而挫折。「是我瘋了還是妳?」

「我瘋了嗎?」她瞇眼盯著他,接著慢慢揚起下巴。「是的,我瘋了,非常瘋。」她舉起一只手。「亞力,起!」

升向天花板的他吼道︰「天殺的!」

她停止手的動作,他剛好就停在鍍金飾板下方。

他震驚的臉逐漸發白。

「瞧?」她說道,讓他淺嘗些許女巫的憤怒。「我把魔法用在了你身上,而且我敢打賭你一定知道吧。」

他看著她的樣子彷佛無法相信竟會發生這種事似的。臉上的顏色也由粉紅變為紅再變成紫色。「放我下去!」

「不。」

「我說放我下去!」

她雙臂抱胸並搖頭。

「我是妳丈夫,妳必須服從我。現在。」

听膩了他傲慢的命令,她一擺手,他往旁邊飛去。

「天殺的!」

她將他降低幾呎,听見他喃喃道︰「我需要喝一杯。」

她不懷好意地對他笑笑,用另一手將那杯白蘭地送上去離他的手幾吋的地方。

「你的酒。」她無辜地說道。

他懷疑地看著那個杯子。

「自己來吧。」她告訴他並看著他慢慢朝杯子伸出手,然後動動手指讓他拿不到。

「我不覺得這種事有趣,老婆。放我下去。」

「我以為你要喝一杯呢。」

「我警告妳」

「誰──妻子的我,還是女巫的我?」

他瞇起眼楮。

「這是妻子」她使那杯子緩緩朝他面前移動,然後往上往上,直到它在他的頭頂上。「而這個」她彈一下中指,杯子在他頭上翻轉。「則是」

「女巫!」他嘶聲說道,白蘭地酒從他發間淌下他脹紅的雙頰。

「是的,我正是,而現在你也得到你的白蘭地啦。」她動動右手的手指。「你想吐癩蝦蟆還是長疣呢?」

他一臉濕淋淋的表情在說著︰「妳不敢的。」

她對他報以最甜蜜的微笑。「告訴我你為什麼娶我。」

「我要知道就好了!」

「我認為你完全知道你為什麼娶我,是你那頑固的英格蘭自尊不讓你承認罷了。」

「放我下去。」

她搖頭。

「現在,老婆。」

「說出來,亞力,只要說出來就好!」

「放我下去。」

她要求知道事實,心里卻想要他說他在乎。她感到淚水在灼燒她的眼楮,感覺空虛的黑洞開始在吞沒她。挫敗地嘆息著,她緩緩放下手臂直到他在她前方數呎站定。

「該死,女人!我是貝爾摩公爵──」

「噢,這我會不知道嗎?沒有任何認識你的人會懷疑你是誰或你的身分。」

「那見鬼的究竟是什麼意思?」

「你對它下了許多工夫,亞力。相信我,每個人都知道你是貝爾摩公爵的。」

他轉身要走開。

「懦夫。」她低聲道。

他打住腳步並緩緩轉過身來,他的臉是一張發紅、憤怒的面具。「妳要知道我為什麼娶妳嗎?好,我告訴妳。是因為茱莉私奔了,該死!她愚弄了我!而我拒絕被任何人愚弄。」他大步邁向門口,轉身直視著她。「我娶妳是因為我需要一個妻子,而妳正好在場,樂意而且方便。」

她好一會兒才找到她的聲音。「亞力!」

他在門口停住並轉身,臉色就和他的心一樣硬如頑石。

「你拒絕被愚弄,但你卻愚弄了我。你明知故犯地利用我,對不對?」

罪惡感在他眼中一閃而過,下一刻他關上了門。她已得到她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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