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不起喲!月泠,我知道你已經很累了,還強拉你來工作實在說不過去。但是若非事出突然,實在萬不得已,否則哪敢半路攔截你。」
談話聲中,兩位美貌女子從國際會議廳走向電梯,身材修長的窈窕淑女,完全無視于旁人欣賞的目光,一路上愉快地侃侃而談。
被喚「月泠」的那位,秀發輕綰,眉目間雖然有些疲憊之色,卻無損她的清麗動人。輕輕地,月泠,撥動鬢邊微散的發絲,說著︰「又是曜風讓你做惡人,對不對?咱們這大哥也真欺負人,他明知道我經過長途飛行總要休息個兩三天,不接工作的,居然還要你上機場接我,真是……」月泠嘴里半真半假的埋怨著,「連假日都要你工作,哪還有時間和夙震孝約會嘛!」
「震孝心結若不解開,我有沒有時間都一樣,根本不可能會有將來的。」
「雨臻,震孝還是一樣故作冷漠,對你保持距離嗎?要不要我去說說他?」
「不要,千萬別說。」雨臻急忙打斷月泠的話,幽幽地說︰「說破了,我連朋友都不好做了。如今雖不好,至少公事上還能天天見到他,其他的事一切就順其自然吧!」
月泠無奈地搖搖頭,「葉雨臻,你總是這麼被動,震孝那種像木頭似的人,偶爾你要主動一下,否則你等到齒搖發白也難有結果。」
雨臻苦笑,「如果你看到他對待我的態度,是那麼地彬彬有禮、恰如其分,你絕對不會相信我和他已經認識十幾年,甚至還曾經形影相隨、難舍難分。」
「唉!」
兩人默契十足地同聲嘆氣,轉頭互望忍不住相視而笑,「算了、算了,不談他啦,過幾天等我見著他再好好地跟他那個頑固腦袋『溝通、溝通』。」月泠笑著和雨臻一路走進停車場,夜風陣陣吹動衣裙。
葉雨臻打開車門,「一定要回去嗎?天色不早,像要下雨了,而且你看起來又滿累的,還是去我那兒擠一晚吧!」
「沒關系,那條路反正已經開習慣了。」月泠坐進車里,「謝謝你替我打點屋里,離開一個月還真有些想家,拜托,這兩天我拒接公事電話,等我休息夠再和你好好聊聊吧!一發動引擎,月泠對著雨臻擺擺手,慢慢將車開上馬路,伴著她的細語叮嚀,駛往回家的路。
葉雨臻望著月泠的後車燈慢慢地消失在視線之外,才返身走向她的車,看著那四平八穩的轎車,就像她一向呆板柔順的個性。順從又軟弱得連自己的幸福也把握不住。她喜愛月泠的小跑車,一如她羨慕月泠的堅強獨立和冒險精神。自知無法像月泠,她怨自己懦弱。
坐人車里,她卻沒有回去的意願,空蕩蕩的屋里只會令她倍感孤獨。她興起一醉解千愁的念頭,或許她該為這段苦澀的感情做個了斷。她將車開往天母,小九的「盡歡人生」能讓她安心一醉。今夜她想一改往日的謹慎作風,不再是個傀儡女圭女圭,暫時將溢滿心頭的往事拋下。
童年時專制的聲音仿佛又飄蕩在四周的空氣里,她強自作了幾次深呼吸,抗拒那突然涌上的窒息感覺。
打開車窗,雨臻讓冷冽的夜風吹人車里,她需要冷風帶來的刺激保持清醒。往事已過去多年,但是根深柢固的束縛卻擺月兌不去,她有怨卻訴與誰知。眼前震孝的影像浮起,「唉--!」她長聲嘆氣。他是她心中永遠的最愛與最痛……。
雨臻望著不遠處PUB的霓虹燈正閃爍不定,今夜就讓她做個酒國的放肆精靈吧!
****
月泠緊握著方向盤,輕輕地轉一轉僵硬的脖子。搭了二十幾個小時的飛機,又做了一下午的口譯工作•早巳累到兩眼難睜的地步。若不是想著屋里柔軟的床,溫暖的被子,回家的路真是越開越長了。
忽然天邊烏雲飄飛,轟隆隆的雷聲大作,頃刻間大雨急速而下,雨水如瀑布般拍打在車頂上。擋風玻璃上的雨刷沙沙作響,視線一片模糊。離開了市區沒有閃爍的燈光,車頭燈微弱的亮度實在看不清路面,月泠有些後悔沒去雨臻那過一夜,幸好回家的路很熟悉,雖然視線不良,家卻也不遠了。
因為大雨月泠不免有些心急,而且公路上既沒有車,也沒有行人,她才準備踏下油門,趕上一程,卻驚見海岸邊不知何時有條白色人影正搖搖晃晃地走在前方。
「老天!」月泠眨了眨眼,她的車直直的逼向前行的人影,她趕緊將方向盤一轉、猛踩煞車,濕滑的路面煞不住車子,像冰刀劃過冰面的煞車聲沙沙響著,車子打滑直沖往對面車道,驚險萬分地停下,而那白色人影也幾乎同時倒了下去。
驚魂未定的月泠可顧不得倒車,也顧不了大雨正下著,急忙推開車門,跑過去蹲在那人旁邊。輕輕地伸手按他的頸間,脈搏雖慢,但還在跳動;「幸虧還活著。」她松了一口氣。他一身白衣,披散的頭發看不清楚容貌,濕透的身軀模起來卻是火燙的。她迅速地打量一遍,既沒傷口也沒有血。感謝上帝!自己可是個見到血就暈倒的人。
「喂!醒醒……」月泠輕喚數聲,也不見他有反應,她著急的舉目四望,公路上冷清清,天上閃電急馳,雨勢滂沱,心想總不能置他于不顧吧!只好將平日里防人之心、自掃門前雪的教訓全都拋在腦後。
撥開散亂的頭發,出現在她眼前的是張年輕的臉,雖然面色蒼白,卻睜開了眼楮,微弱的話語在大雨里听不清楚,他瞪著她,掙扎著要起來。月泠用力地攙起他,踉蹌地扶進車子里,他卻在呢喃中昏過去。
自從將他帶回家來以後,月泠整個夜里都忙個不停,腦子里更有一大堆問題盤旋。她月兌下他濕透了的衣服,每一件都像武俠演員穿的戲服,白色的靴子、白色的束發、腰間纏著黑色的柔軟腰帶,一只精致刺繡的皮腰包、長長的頭發完全看不出像是戴了頭套。沒有了衣服的遮掩,月泠吃驚的發現,他左肩上有數條被利爪抓過的傷痕,背部還有兩道翻卷的創口,被水浸泡得紅腫、火燙。身上的血,大概因時間過久,已凝結成一塊塊暗紫色的硬痂,肋骨的淤血和其他幾個細碎的小傷處與之相較就顯得微不足道了。
照料好他的傷口,再喂他吃過退燒的藥後,月泠進入浴室里整理自己。雖然她已經累得很想躺下休息,卻仍然不時地起身檢查他的脈搏,坐在床前的大椅子上,她細細地打量他昏睡的臉,好一張俊秀面孔︰劍眉,星目,膽鼻,方口,最醒目且令人著迷的地方,是那雙入鬢劍眉。那雙睫毛長長的眼楮,那挺直的鼻子,她想起了武俠小說里描述俊男的形容詞。她好奇地倩測,這張臉是自然天生還是巧奪天工的化妝術,雖然有隔夜未刮的胡碴子和青白的臉色,他依舊是個瀟灑的美男子。
月泠懷疑她是否太忽略演藝界的消息,什度時候有位如此出色的演員,她居然一無所知,看來他真的很敬業,在這麼狂亂的大雨天還拍戲。奇怪的是回來的一路上並沒有看到外景隊的蹤跡,尤其他身體的傷口是真正的劍傷,並不是化妝術,或許是因為拍戲的關系,他身上沒有任何現代人的物品,也沒有透露身分的線索。她決定相信自己的直覺,認定他不是惡人。
雖然很累,她還是強撐起身子模模他的額頭,幸好退燒了。抬頭望出窗外,雨不知何時已經停歇,遠處的觀音山在雨後更顯青翠,天邊泛白黎明近了。疲憊的身體再也熬不住睡意,跌坐在椅子里沉沉睡去。
他悠悠醒轉,混沌的腦海中,一片空白,只覺得全身酸痛,視線不清的探看他的周圍,默默的打量這個看似女子閨閣,又十分陌生的房間,他模糊地記起那場血戰,為了躲避青松堡主拋出的火雷彈,他在真氣已然耗損太多的情況下,強使「身劍合一」躍下「落鷹崖」,威猛的爆炸力使他控制不住下墜的速度,狠狠地掉入黑暗里。
他想起自己曾在雨中踉蹌而行,又濕又冷,肩與背的傷處火辣的刺痛著自己。有位女子,溫暖的手,細柔的聲音。他知道受人搭救,但卻糟的一點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身上的傷口已經被包扎好,體內流轉的真氣有些停滯並不順暢,若多加調息應無大礙,倒是身上的衣物全無,尤其最重要的「驚虹」不在身旁使他再次搜尋起這個房間來。
轉頭,他看見她睡在床邊的椅子上,自己正佔用她的床。美麗的幻影?或許,但絕對是賞心悅目的一個,她的長發披過肩頭,身穿一套怪異的衣眼。緩慢地,她睜開眼楮,一對明眸。忽然兩人視線相對,她仿佛才想起房間里還有人,羞澀的紅暈泛上臉頰,更見動人。
月泠張開眼才納悶為什麼會睡在椅子上,已經感受到一道視線正看著自己,一陣臊熱輕輕地爬上臉頰。昨夜他只是個昏迷不醒的傷者,如今才意識到他原是個陌生男子。
「喔,你醒了。」月泠站起身攏一攏睡亂了的發絲,靠近床邊。看到她的病人僅是瞪著她,一副無助模樣。「你還好吧!頭還痛不痛,我擔心了一夜。」她坐上床沿,量他的脈搏後,伸手探向他的額頭。
他出于慣性地偏開身體,卻牽動身上的創傷,感到一陣刺痛,不由地更清醒幾分。她見狀,回手輕撫他的肩頭制止,「別動,你身上有好幾處傷口,昨夜我只是草草包扎……」
「請問姑娘是……」
好吧,他原來還沒有從戲里醒來。她暗笑,繼續模模他的額頭,「我是正好在大雨里撿到你的人。」他的皮膚模起來還有些燙,人看起來也有些迷糊不像是很清醒。她離開床沿走向房間角落,打開一個鼓鼓的箱子,抽了件男用的黑色絲袍,放在床上。「這是我帶回來要送人的,你就先將就穿吧。」月泠一面說話一面走出房門去。
他乘機穿上黑袍,腦中盤旋過各種問題都沒有答案。他正想閉目調息,默運功力之際,忽地一聲輕響入耳,方才那位女子端了一碗湯,巧笑嫣然地走到床邊,在他背後放置個枕頭,端起碗湊至他唇邊。
「謝謝姑娘。」他沒有拒絕,碗里的味道說是雞湯,又不像,不由他有些皺眉。
她放下碗,拿起個異常奇怪,看起來不像兵器,當暗器又太大的物品,伸手遞給他。「你失蹤了一夜,要不要打通電話通知一下誰,經紀人,或是家人?」
他用疑惑的眼神望著她,仿佛听不懂她說的話,也沒有意思要接過電話。
「姑娘是誰?在下孑然一身,並無家人。承蒙搭救性命,銘感五內。」他想,她看起來聰明靈慧,為什麼言談竟忒般古怪,他懷疑自己究竟身落何處?
「丁月泠。」她放下手中的物品,「你可以直呼我的名字。你呢?你正好倒在我回家的路上,是你命大才沒在大雨里被我的車壓到,我也不好見死不救呀!這里是淡水海邊,你是從哪里來的呢?」
「在下穆天毅,湘境人氏……」他看著她皺起雙眉,強忍著笑,一時張口卻無言。他不懂自己說錯什麼言詞,為何那美麗的姑娘有著不以為然的表情。
「對不起,請繼續。」她決定陪他玩下去,看他能用說台詞的口吻演多久,如此咬文嚼字的說話方式,簡直像面對一位武俠劇里的人物。
「在下因接獲摯友急難相召,路過閩南地區,途遇青松堡主無理糾纏,『落鷹崖』上一陣混戰,致使落崖突圍。」他一奉正經地說著,完全沒有說笑的樣子。「煩請姑娘歸還在下衣物兵刀,援手之情,容他日再報。摯友情況危急,亟待在下馳援。今業已耽擱多時,為恐不及,在下需立時告辭。」他說完話,作勢掀被起身。
她搖搖頭。「唉!」月泠嘆口氣,無奈又縱容地轉身走出房門去,聲音從門外飄回來。「你的傷口還沒有好……」恐怕連腦袋都還沒清醒呢?她想著。「你還要多休息別急著想定,我弄點吃的祭祭五髒廟,再說吧!」希望他吃飽了會恢復正常,她暗想著。
隨手打開冰箱,拿出速食包,丟進微波爐,一面沖著茶包,月泠心思繞著那個正在房間里的男人。長得一派斯文、正經,也沒有一點像是要捉弄她的模樣。卻又為什麼說話顛顛倒倒的,他真的是個演員嗎?她開始懷疑自己的判斷。他沒有身分證明,又來歷不明……不。月泠自嘲地笑笑,不相信她的運氣那麼壞,會撿到一個瘋子。
她端起食物的托盤,走回房間里。床上的病人盤坐在床中間,閉目打坐,頭頂上白煙圍繞,五官在煙霧中看不清楚。那模樣,活月兌月兌是她愛看的武俠小說里的情景。月泠輕輕地放下托盤,唯恐聲響會害他走火入魔。糟糕!是不是看太多武俠小說,有些分不清現實還是幻想呢?
慢慢地煙霧散去,他睜開雙眼,月泠仿佛看到亮光閃過他的眼楮,卻不及捕捉,心想大概是她眼花吧!
他起身走下床,好高的人,大約有一百八十幾公分,只見他搖晃地走到她面前打恭作揖。
月泠忍不住,「噗哧」笑出聲音,拉起他的手,扶他坐入椅子里,端起盤里的速食餐。接下碗,他第一口入嘴後,抬頭疑惑地瞧她,「此為何物?」
「微波食品,我知道不好吃,但是冰箱里僅有這種東西,我才回到家,又忙著照顧你,還沒時間去采購。」
他輕撇嘴角,繼續吃著。他努力進餐的模樣,勾起她的微笑。沒一下工夫他放下碗,捧著手上的茶杯。「謝謝姑娘的膳食,承蒙姑娘賜以援手,已是感激,又豈能佔居閨閣!在下想即刻搬出,以免沾污姑娘閨譽。」
「你既然這麼重禮數,就委屈你睡和室,房間很小,希望你不介意。」她一面說著一面收抬起碗盤,打開大櫥子抱出幾條毯子走出去。
他並不很想離開,只是掛心老友的急難,這麼一位美麗溫柔的姑娘家是他多年漂泊,未曾見過的。尤其想搞清楚這個奇異的環境,梳妝台上一面比銅鏡清楚很多的鏡子,床榻旁一盞琉璃燈,卻不用燃燭。牆上掛的、桌上的擺設,有太多不可理解的物品。
穆天毅想著。他浪跡江湖十載,書劍兩不成,雖有生死摯交,卻獨缺紅粉知己。難道老天爺捉弄人,在這般渾沌不明的時與地里,讓自己動了凡心。思索著糾纏在腦海中的思緒。那嬌俏的臉龐不時地浮現。她是誰?她不只是有一張美麗容顏的漂亮女子。美女隨處可見,江湖上多的是艷若桃李、心如蛇蠍的紅顏禍水。難得的是善良、溫婉的內心。感應到她的視線,他抬起頭,直到四目相交。他從她的眼楮里,看到一片真誠,坦蕩蕩的一如她的心。
月泠完全不知道,穆天毅正在心底夸贊她。只覺得自己被他看得臉紅心跳,異樣萬分。望進他的眼中,慶幸見到贊賞,並無邪念。她躲避他的眼神,走到椅子旁邊。
他端詳著她。
「你許了人家嗎?」
月泠揚起眉頭,多古老的用語。「不,沒有,我目前還不想嫁人。來,我扶你過去。」她伸出手,拉他沒受傷的右手搭在她的肩上,接著伸手環住他的腰,並且小心的避過他背部的傷口。「可以嗎?」
「行。」他們開始移動,穆天毅發現他僅有些暈眩,並且確定自己可以行動,但是有她摟著的感覺真好。她的發香飄進鼻息,她的心跳好快,他能感受到她有些緊張。明知道再不放手有失君子行徑,但是他居然舍不得離開她的懷抱。
「就是這里。」這是間用木頭鋪成地板、也比其他地方高些的房間,四扇拉門敞開著。兩面牆壁有些方格架子,地板上剛鋪的被褥,看得出來這原並不屬睡房。她小心地扶他坐上地鋪。「你還堅持睡這里嗎?這硬邦邦的地板,對你的傷口只怕不好受喔!」
穆天毅點點頭。「不妨事,在下住餅更糟的地方。」
月泠一臉莫可奈何,搖搖頭無奈地走開。
他坐著不動。心里有種很糟的感覺,好像他辜負了她的美意。她帶來一杯水和兩粒紅色小小的圓管,放在他身旁,「這是消炎藥,你先吞了吧!我再替你拿衣物來,好好休息一下,希望醒來時你已能清楚地和我說話,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他待她轉開身子,迅速一拾手,將那兩粒小紅點拋入拉門外的盆栽里。
她放下他僅有的衣服、發飾、腰帶、腰包,整齊的迭在床頭上。唯獨少了他重逾生命的寶貝。他拉住她不讓她走。「姑娘,在下的隨身兵器……」
穆天毅看起來是如此在意,月泠覆住他的手。「你指的是那條長長軟軟的道具?」
「道具?」他疑惑的表情,手上的壓力稍增。「那是把七尺長的軟劍。」
她倏地抬頭。他看起來問得好認真。「我扶你進車子里時,隨手丟在座椅底下了。看起來很精致,但畢竟是件道具而已,不會很重要吧?」她慢慢放下他的手。「穆天毅,安心睡一下。我保證明天還你一把完整無缺的,別擔心。」她一面說一面調暗燈光隨手拉上門。「需要什麼就叫一聲。」
穆天毅無奈地搖頭,不重要?那「驚虹劍」削鐵如泥,斷金切玉。乃武林至寶人人思而欲得,這傻丫頭真不識珍寶。別擔心?難喔!但是,如今卻也只能希望她的話值得他相信。
盤坐起調息療傷,心中自信想著,有多少次大風浪都無恙的過去了。只要還活著,就沒有什麼是不能應付的,這是他進入天人合一之前最後的念頭。此時專心的他絕對沒有料想到,天明之後要面對的情況,居然是他空有蓋世武學也無法解決的情況。
她這是惹上什麼麻煩?月泠走回房間時思索著。她有個病人--長得出奇好看的男人。他有嚴重的創傷,不太清醒的腦袋……及一雙迷人的眼楮。她嘆口氣打開自從回到家還沒空整理的行李。傷口她可以處里,但她粗淺的醫護常識卻不包括應付幻想,更別說能幫助她克服那雙眸子。她對男人的認識都是負面的,相交的態度,也一向是嘻嘻哈哈的一視同仁。昔年的陰影,使她有著更多的保留。必要時她很能裝模作樣,但是笑臉下隱藏的拘謹和缺乏安全感,使她對多數的男人不願深交。
甩甩頭,月泠將那沉重的往事拋出心頭。和室里的男人,只是個過客。她試著說服自己,卻不知道為什麼,他又一再的挑動她的七情六欲。紊亂的思緒里找不到答案,她將注意力轉回手上的工作,讓忙碌暫且忘掉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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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天毅早早醒來。一則是因為練武者並不重睡眠,再則是屋外傳來的陣陣嘈雜聲響。他趁著主人尚未醒來之前,已經將這麻雀雖小、五髒俱全的屋子,搜尋了一遍。看不到絲亮屬于他熟悉的一切。
房子里是那麼的無奇不有。單單就地板上放的琉璃燈,很亮、還有些熱、卻不燙手也吹不熄。而牆壁上掛的書畫盡是贗品。他放棄理會這些陌生的東西,轉而想著那令他好奇的女子。
丁月泠。他在那幅贗品的落款處,看到她的名字。他喜歡這名字的意境,正如喜歡她的人。她有雙明媚大眼,眼波流轉中,將她所有的感覺都躍然眸里表露無遺。
他掀起她的各種感覺︰關懷、無奈、幽默、恐懼、。尤其是「」穆天毅篤定的想。他沒有理由,但是卻能很確定的知道,她從沒有過這種感覺。而她也觸動了他,雖然大惑不解,她讓他產生了強烈的吸引,一種男人對女人的反應。
他听到她在屋子里走動的聲音,輕輕悄悄的,大約怕吵醒他。拉門外突然有人說話的聲音傳來,一種陌生的言語,是他從來沒有听過的。他明確的知道,這間房子里除了他和她並沒有第三個人存在。好奇的,他敞開拉門,驚異的見到一個方箱子里困著一個人,那人的嘴快速的掀動著,聲音正從那箱子里傳出來。
「那是怎麼回事?」
月泠被突然的問話嚇一跳,回頭才發現穆天毅不知何時,竟然無聲無息地站在她坐的沙發椅後面。
「穆先生,你起來做什麼?我告訴過你需要什麼就叫我的。」
她站起來過去扶他,卻訝異地發現他的眼楮沒有離開原先注視之處,身體竟能準確地閃開。
箱子里的景物,正靈活的變化著。七彩的顏色、金發藍眸的女子……。他看得有些暈眩,低頭見到丁月泠的鼻子上正掛著對鏡子,不是老人家用繩子吊著的圓形鏡子,而是精致美麗樣式的。「你臉上戴的又是什麼?」
他的聲調令她直覺的潤濕唇,好干好澀的語氣。「那是衛星連線的晨間電視新聞呀!」她謹慎地摘下眼鏡放在桌面上。「這是近視眼鏡。」
「你如此年輕,為什麼要戴?」
慢慢來,她告訴自己。她輕輕握住他的手臂仿佛在安慰一頭生氣的獅子。「我需要它才能看電視、開車、打電腦。」他搖搖頭更加疑惑地看她,她也不解地回望他。多奇怪的問話。現代人從小孩起就有人開始戴眼鏡,這和年輕與否根本不相干嘛!
她想扶他過去坐下。「你何妨先坐下?」她克制自己伸手去探觸他的額頭。該不是又發燒得神智不清了,她懷疑著?
他依舊搖頭。仿佛能看透她的心思般,他說著︰「在下沒有發燒也很清醒,只是想弄清楚這個狀況,請姑娘解譯。」
她不知道該怎麼表達才能讓他明白,這理所當然的一切。他看起來不像得到失憶癥,也認真的不像要戲弄她。她需要時間想一想如何處理這個問題。他看來有些緊張又帶點防備。「你看來有些疲憊,還是先去梳洗一番,紓解一下情緒。我去弄早點,吃飽有精神了,我們再好好的來溝通。好嗎!」
穆天毅不再拒絕,蹣跚地隨她走往浴室。月泠走到浴室門口,將門推開指指里面。他幾乎毫無遮掩的走過她的面前,在長袍隱約地擺動下,月泠看到了他窄窄的腰和圓翹的臀部,她不禁感到一陣窒息感。當穆天毅突然回頭看她時,月泠便馬上將自己停留在他身上的眼光移開。穆天毅看到她的反應不禁輕輕笑了,方才防備的神色也已退去。
穆天毅看著里頭,一些很大、很奇怪的瓷質制品。卻連缸水也沒有,只得回頭向月泠詢問,卻正巧看見她羞澀的移開目光。穆天毅記起君子風度,不好開她玩笑。無奈地指指浴白。「沒有水呀!」
她跟他走進浴室里,狹小的空間使兩人的身體一再相踫。她簡單解說著馬桶、洗手台、蓮蓬頭,急急地想出去。穆天毅卻很好奇的拿著一樣樣用品直問。
「這些東西到底是什麼?」他拿起一把牙刷不解地問著。
月泠努力的憋住笑意。一一地為他解釋它們的名稱和用途。「這是牙刷--用來清潔牙齒的。」見他又拿起一根管狀的東西,月泠馬上說︰「牙膏,也是清潔牙齒用的。」她咧嘴笑著。
穆天毅的眼楮流露出奇怪的眼神,「用布和鹽來洗牙齒有什麼不好?」他指著沐浴精罐子。
「洗澡或淋浴的清潔乳液。」
「就像胰子一樣嗎?」
「是的。」老古董的東西還有人用嗎?她好奇的想。
「什麼是淋浴?」
「用蓮蓬頭沖著洗澡呀!」
他把玩著一瓶洗發精,聞聞它的味道,有著月泠頭發上的香氣。「這是洗頭發的喔!」
她點點頭。不錯,很能舉一反三。她贊賞的看他,打開牆壁上面櫥櫃的門。「這里有毛巾、鏡台上有梳子和刷子,還有什麼問題嗎?」
「請再給我一把刀子。」
「做什麼用?」月泠緊張地問。
「當然是用來修面,難道……」穆天毅啞然一笑,搔搔下巴周圍的胡碴子。又調皮的用手比畫過頸子。
月泠不好意思地道歉︰「抱歉!我又不用刮胡子,哪里會想到。」她當然不會承認,其實是因為和他的踫觸弄得她太緊張了。她在鏡子背後的格子里,拿出一把精巧的剃刀給他。「我沒用刮胡刀的需要,所以沒那東西,你請小心的用。」
「謝謝,我會小心。」穆天毅客氣地說。
「很好,早餐半個小時好。時間夠嗎?」
「當然。」他心里有著對「小時」是什麼計時單位的疑惑,臉上卻不動聲色,口里順暢地應著。
月泠關上門後,穆天毅瞪著滿室的新鮮玩意。決定試一試所謂的馬桶,確實方便又干淨。淋浴就比較有些困難,長方形的浴白上面有三個圓球把。一個藍色標示、一個紅色標示,中央的則刻著箭頭。他蹙眉打量,既然無法猜測出來就小小冒險一番吧!
他先被凍著,接著是燙到,然後水從上面灑下來,不意的,被淋得滿頭滿臉。一旦水流順利後他開始享受溫暖的水沖擊在皮膚的感覺,雖然肩背上的傷口遇熱水一陣火辣辣,但是卻不舍得把水關掉。這種舒服的沐浴方式,除了在深山里的山澗水潭外是很少有的,而且還沒有溫暖的熱水用呢!
他拿起那瓶洗發精,倒出一些在手心上,月泠的味道充滿室內。
他的胃幾乎立刻抽緊,一股在體內流竄,火燙得一如被水沖過的傷口。奇陸,被吸引對他一向並不容易,尤其一面之緣的動心是從未曾有的。但這一次卻隱隱作痛,他用手壓住小骯等待它過去,但它繼續逗留。
打開牙刷盒,他用指頭按按刷毛,有趣。軟軟的牙膏,稍一使力居然流得滿地。涂抹在牙齒上糊糊的,有些惡心,味道卻很清新,比起用鹽漱口強多了。鏡子照映出他的面容,能把自己的臉看得這麼清楚還是生平第一次。
鏡子里映出肩頭上的爪痕,那是厲肅那老家伙的一記狠招,祇是他這一下子付出的代價卻是他的一身數十年的功力。老師父的交代他從沒有忘記,「以殺止殺、有傷天和,動手之時、心存慈悲」這是他行走江湖十年,時時緊記于心的。
穆天毅是什麼人?這個問題深深困擾著丁月泠。他的言行舉止在在地顯示出,他不是她所想象的演藝工作者。他對日常用品的陌生與好奇,他古老的說話方式,反而更像走錯了時代的迷路者。不可能的。她推翻自己的猜測,應該是她太神經過敏了。或許已經有人在找他,朋友、親人同事、情人或妻子,每個人都會有些關連的。
為什麼想到他可能有妻子或情人,心中就流過異樣的感受。他有什麼特別?心思回到手中的鍋子,蛋已經快被她炒糊了。她記得他對速食包的不以為然,暗自感謝雨臻的幫忙,在她的冰箱里放了些新鮮的雞蛋和土司。
听到浴室的水聲停了,她回頭正好看到穆天毅頂著濕漉漉的頭發走出浴室的門。」桌上有吹風機,快些把頭發吹干。早餐馬上可以吃了。」月泠把早餐放上餐桌,見他瞪著吹風機,沒有使用的意思。或者他根本不會用,想起他對浴室的不識,月泠二話不說的把機器打開示範。
這半小時的差異可真大,尤其是看著他刮干淨胡子的臉龐,洗淨後烏黑又柔軟的頭發,月泠抑制自己不要伸手去撥動。頓時她覺得呼吸困難,幾乎不知道該如何面對眼前這位俊逸、蒲灑的男人。
穆天毅注意到她的目光,抬起頭望她。
月泠一時月兌口而出,「你真好看!」
換來他一陣爽朗的笑聲。「女子的美是賞心悅目,是本錢。男人的俊就只是點綴而已。其實,這副容貌,誰還能永遠保留呢?」
或許是吧,月泠想著︰但是外面的世界里又有多少女子會拜倒在你的俊顏下,只怕你想都想不到的。
不理會月泠的無語,他推開吃完的盤子。回到房間梳起束發,準備換回原來的衣裳,竟發現混戰後衣服早已破裂不堪,看得不禁搖頭。
房門外,月泠送來一條牛仔褲和一件襯衫。「這褲子和襯衫原來是一套。」她把衣褲打散。「但是褲子太大沒法子穿,襯衫雖穿過了卻是干淨的。你該高興我有買男襯衫穿的習慣,否則還真拿你沒轍呢!」
他不怎麼喜愛地接過衣服,皺著眉頭,翻弄著襯衫。像中衣又沒有衣帶,像外衣又太短。尤其那條褲子硬邦邦的,既不是絲綢、也不是棉麻。窄窄的褲頭怎麼也不像能穿人身體。月泠看著他猶豫的模樣,拿回褲子玩弄著拉煉。他露出了解的笑容,作勢要解開身上長袍的衣帶,見狀她迅速轉身退開,還順手闔上了門。門里傳來他一陣笑聲,門外羞紅了她一張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