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鍾後,我手捧兩包肉干,敲開「韓氏偵探社」的大門。
這是一間辦公兼會客的房間。因為那一排窗口的關系,顯得格外敞亮。
韓先生是個年過四十的中年人,額頭有些微禿。他親自為我開門,客氣的把我讓進室內,然後手忙腳亂的收拾起茶幾上的兩杯熱茶。
「抱歉抱歉,今天秘書剛好不在……」
我的視線掃過那兩只茶杯上飄動的熱氣,眉頭微微一皺。雖然覺得有些古怪,卻沒太放在心上。我在意的是對面這位大叔。
仔細將他從頭打量到腳,又從腳打量到頭……問號在我心里越畫越大。這人是偵探?長得未免也太……「靠不住」了吧?
「韓先生……」
「咳……請叫我韓偵探,這是我的名片。」
接過他手中的名片,我看也沒看就塞進背包。
「韓偵探,我想……」
「這是本偵探社的宣傳手冊。」韓偵探(雖然我暫時還無法認同,不過仍是在心里改了稱呼)將一本制作精美的小冊子推到我面前,翻開最後一頁,指著末尾那行說︰「這是本社網址,今後還請代為宣傳,不勝感激。」
我開始有些搞不清狀況,對面的大偵探卻仍在唾沫橫飛。
「尋人是一次性收費,一千五到三千元,具體要看客戶能提供多少有用資料;跟蹤是按小時收費,每小時五十到一百元,視出入場所而定。我們不接受任何法律許可範圍之外的要求,包括非法入室、電話竊听,但可以在公共場所錄音……」
「韓偵探!」
「啊,對不起,我太失禮了。請問小姐貴姓?」
「我姓曹。」
「曹?」韓偵探突然露出古怪的神情,目光似乎有一瞬掃向我身後。
後面有什麼嗎?我微微轉身,看到一扇毛玻璃門。門後暗影重重,很難看出個究竟。
「那個房間是……」
「是雜物間!」韓偵探接得太快,反而勾起我的困惑。
「曹小姐有什麼需要盡避說,只要韓某能幫得上忙……」
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總覺得他一下子熱情了好多。
「我想調查一個人。」我從背包里取出一個小本本,撕下其中一頁放在茶幾上。「我掌握的資料並不多,只知道這個人被同伴稱作‘柱哥’。他們經常一夥四個人集體行動,三個星期前我曾在紅山一帶見過他們。」
「請問曹小姐和這人的關系……」
「沒有任何關系。我只想要一份這個人的完整資料。這樣的調查你們收費多少?」
「這樣啊……」韓偵探看看我,又看看茶幾上那張簡單的資料,猶豫不定的目光似乎又朝我身後飄了幾次。
「韓偵探?」我不明白他在猶豫什麼,收費標準難道不是定好的麼?
「兩……兩百元好了。」他邊說邊抹了把額頭上的油汗。
「兩百?」我以為自己听錯了。「新幣嗎?」
「沒錯沒錯,是兩百。」他連連點頭。
價位似乎低得有些不合理,尤其是在听過最初那一番介紹後。尋人和跟蹤比這種調查困難很多麼?盡避有疑惑,我還是立刻掏出錢包。
「那我先付一半定金。」我抽出兩張五十元鈔票放在剛才那張資料上。「拿到調查結果再付另一半。」
「沒問題,一切包在我身上。」韓偵探邊說邊站起來,將我送至門口。
「韓偵探。」我突然轉身,嚇了他一跳。
「曹小姐還有什麼事?」
我深吸一口氣,決心把「那個」問題搞清楚再離開。
「你這家偵探社……開多久了?」
「呃……三年多。」
「能不能請問一下……兩年前,這間事務所在哪里?」
韓偵探像是一愣,模糊不清的支吾了兩句。
「在哪里呢?」我鍥而不舍的追問。「應該不在這里吧?是不是在珍珠大廈另外一端的小巷里?」
「你怎麼知道?!」
看著他滿臉驚愕,我知道自己猜對了。笑著搖搖頭,心里一塊大石總算放下。
「韓偵探這兩年一定辦成不少案子,希望盡快听到好消息。」
背包甩上肩,我快步走下樓梯,來到熙熙攘攘的大街上。
抬頭又看見那五個金燦燦的大字,我不禁自言自語。
「做偵探好像也蠻賺錢的……」
沒有立刻回家,我甩開大步走上牛車水街頭。
沒錯,我打算在今天盡情宣泄多日來積累的郁悶──用我最愛的方式。
打掃完兩包肉干的時候,我已在背包里塞滿零食,腕上添了兩串瑪瑙佛珠,手里多了三個紙袋──一袋鞋子,兩袋衣服。
這里果然是購物天堂。這麼多東西才花了我不到五十塊!如果有時間,我願意天天來這里逛……
閉過一條街,我突然站住。扭頭看看身後……
大概是我多心了吧?甩掉那種奇怪的感覺,我繼續一個攤位一個攤位的朝前走,邊走邊看,邊看邊樂。好東西實在是太多了……
我在一個賣掛飾的攤子前停步。一個似曾相識的金屬墜子吸住了我的目光。
菱形的金屬墜子,掛在一條黑色麻繩上,在午後的陽光下閃閃發亮。
幣在一起的還有好多其它形狀的掛飾,什麼奇形怪狀的都有。正常一點兒的像是錢幣、戒指和十字架;恐怖一些的有蜘蛛、蠍子等歹毒之物。可我偏偏就看到這個普普通通的菱形墜子……
遲疑片刻,我把那條黑麻繩從貨架上解下,問明價格後當即付錢。
「小姐好眼光啊!」老板接過錢後沖我熱情的笑。「這種墜子我們就進了兩個,已經斷貨啦!」
我「嗯」了一聲,不以為然。這里斷貨,別的地方不見得買不到。
沒留意老板又喊了些什麼,我的心思完全落在平躺在掌心的墜子上,淡淡的金屬光澤里似乎有些花紋……
「嗨。」
「哇!」我慌忙倒退一步,以免撞上那堵厚實的胸膛。
距離還是很近,我不得不把視線抬高……
「趙……趙先生?」驚愕的同時,我下意識將手背到身後,悄悄把那樣東西塞進褲袋。
他似乎沒發覺我的動作,臉上始終保持著和煦的微笑。
「很巧,不是嗎?」他瞧一眼我手里的大包小包。「出來購物?」
「嗯,是吧……你呢?」我盯著他問。當初的驚訝過去後,眼底只剩下困惑。
「我住這附近,出來走走。」他邊說邊讓出通道,卻來到我身側。「不介意的話,一起好麼?」
我愣了愣,直覺想說「不」,話到嘴邊卻變成了……
「當然……沒問題。」
情形……有點兒奇怪。
他話不多,我也不想開口。我們就這麼並肩走著,沈默的走在這條雖不是最繁華,卻必定是最喧鬧的大街上。
我曾偷瞄他幾眼,卻很難從那耐人尋味的微笑里讀出什麼。
不知為什麼,我突然想起另一位被我遺忘很久的趙某人。
他們兄弟……還真是一點兒都不像啊。
嚴格來說,趙文輝長得比他帥,比他年輕(這不是廢話麼,哥哥比弟弟老是應該的),也比他更懂得打理門面──這一點可以從他不加修飾的發型和衣著上看出些端倪。沒記錯的話,趙文輝比我大一歲,那他呢?比他弟弟大幾歲?
再偷瞄一眼,不小心瞥到他眼角幾條細紋。
他不應老到有皺紋的年紀,所以那多半是笑紋……應該是的。相識以來,他似乎無時無刻不在笑。看吧?就是笑太多才會有這種未老先衰的假象……嗯,其實也沒那麼糟,非要做個判斷的話,我會猜他三十歲。
一個三十歲的顧問兼歌手……兩年前呢?兩年前他又是什麼身份?
忍不住再瞄一眼……
「我臉上有什麼嗎?」
慘!被發現了……我急中生智,伸手推開他直直走向街邊的水果攤。
「這些芒果很新鮮嘛……」我拿起一個聞了聞,眼角的余光飄向身後。
他緩步跟過來,學我的樣子拿起一個芒果。
「你怎麼看出來的?」
「哎?」
「你不是說這些芒果很新鮮?」他趁我發楞的當兒將我們手中的芒果交換。「那你告訴我這兩只有什麼不同?」
這家夥……考我是嗎?誰怕誰?
「咳……」我干咳一聲,開始瞎掰。「挑水果嘛,首先要挑堅實的,有踫傷和軟疤的首先淘汰。然後看表皮,不夠光滑的淘汰,太干燥的淘汰,手感不夠重的淘汰,香味不夠純的淘汰……」
「這……這位小姐……」哆哆嗦嗦的聲音從旁邊傳來。
「我說的不對嗎?」我一轉身,對上水果攤老板有些發青的臉。
「這位小姐……我們……我們是小本生意……」老板舉起一張寫著「白花芒每堆兩塊五」的紙牌,哭喪的表情像是在求我放過他的攤子。
我頓時明白過來,心里有些過意不去。
「老板,你這些芒果都還不錯啦……兩塊五很便宜啊,給我一堆好了。」
芒果老板頓時轉憂為喜,立刻幫我裝好一袋。
「等等。」
「嗯?」我和老板同時一愣,看著趙文卿替我接過塑料袋。
「這個有踫傷。」他掏出一只芒果。
「這個表皮不夠光滑。」又掏出一只。
「這個手感太輕……這個梗部有些發黑……這個香味不純……這兩個還可以……」
一會兒工夫,八只芒果全被轉移到桌板上,整齊的排成一列。
「喂……」我不忍看到芒果老板由青轉黑的臉色,悄悄扯他衣袖一下。「別這麼殘忍好不好?買芒果的是我,我都不介意了……」
他沒理我,兩手仍在那十幾堆芒果里挑挑揀揀,移來移去。上百只芒果很快被分成三座小山。
我和老板看得目瞪口呆。
「還有沒有紙板?」
「有……」
「剪刀和marker?」
「也有……」
「請借我用一下。」
這絕對不是命令的口氣,卻有種無形的力量讓人信服。
芒果老板立刻從攤位下取出一個廢紙箱,一把剪刀,一支marker,乖乖交到他手上。
幾分鍾後,芒果攤上豎起三個紙板──「進口白花芒每只五毛」,「上好白花芒五只兩元」,以及「清倉甩賣白花芒十只兩元,任挑選」。
「這樣就可以了。」他微笑著把剪刀和marker還給老板。「先賣著試試,我們待會兒再回來。」
「等……等一下!」我拎著大包小包,被動的跟在他身後。
「什麼事?」他扭頭問,腳下不停。
「你到底在做什麼?」
「你忘了?我是顧問。」
「我沒忘,可是……顧問應該……」
「顧問應該幫助那些需要幫助的人。」他看著我,唇邊的微笑加深。
那一瞬間,我仿佛听到某種撞擊的聲音……在我胸口。
「顧問應該幫助那些需要幫助的人……」
躺在床上,我腦海里又出現這樣的聲音。
第幾次了?我不知道。只要一閉上眼,記憶就自動翻回那個下午……
我開始相信他的確是住在那附近。
一路走下來,小到販賣旅游紀念品的小攤子和雜貨店,大到飯館、中藥鋪、珠寶行……十之八九都會有店家沖出來熱情的招呼他,請我們進去喝杯茶什麼的。
既然他不是牛車水的「廟街十二少」,也不大像是所有這些店的常客,那便只剩下一個可能──
「別告訴我你也幫他們做過咨詢……」
瞧見他挑高的眉毛和作勢要打響指的動作,我以手撫額幾欲昏倒。
「別告訴我我又猜對了……」
他兩手一攤,不再說話。
那時候我們正坐在一家小吃店里,吃著老板請的杏仁兒豆腐。
我仍記得那個胖老板把兩碗杏仁兒豆腐端過來的時候笑得有多開心。和之前那些店家一樣,胖老板叫他「阿卿」,像哥兒們似的在他肩頭捶上一記重拳。
「你這種顧問我還是頭一次遇上……」
他輕輕聳肩,看著我吃下一勺豆腐後眼底藏不住的驚訝。
「好吃……怎麼會這麼好吃!?」
我像是停不下來似的一口接一口吃下去,不大的玻璃碗轉眼見底。
「再來一碗?」
「好!」我用力點頭。美食當前,沒什麼不好意思的。
當桌上疊起三個空碗後,我模著自己幸福的胃靠在椅背上。
「還要麼?」
「今天夠了,改次再來吃。」
「好啊,下個周末怎麼樣?」
「嗯……哎?」我猛然發覺自己好像掉進一個語言圈套。「我沒說跟你一起……」
「有緣自能遇上,遇上了便是緣分。」他說著奇怪的話,眼底有一抹光彩。至於那抹光彩代表的含義,我就猜不到了。
回芒果攤之前我曾問他,他擺出的那種賣法是否真能多賺錢?
「如果賣得好的話……」他思嗣瘁答道︰「至少多賺百分之三十吧。」
事實上,是多賺了百分之四十。
迎接我們的是芒果老板樂得合不攏的大嘴,還有空蕩蕩的攤位。他帶來的兩大筐芒果僅一個下午就賣得一個不剩,而且多賺了四成淨利。
「我听食閣的人說啦,原來你就是阿卿!」老板拉著趙文卿不肯松手。「改天一定要再來我這攤子啊!阿伯要把最好的水果留給你!」
我在一旁看著,不知不覺露出微笑。
他扭頭看到我的笑容,冷不丁一眨眼。
有些不自在的別開視線……我知道自己臉紅了。
日漸西垂,他送我到地鐵站附近。就在我向他道謝後打算離開的時候,他忽然從後面叫住我。
「還有事嗎?」我手持地鐵卡,原地轉身。
「剛才一直忘了告訴你……」他一步步走過來,越走越近。
我下意識倒退一步,有些戒備的把那堆購物袋抱在身前。
「你忘了這個。」他伸出右手,一條黑色麻繩從他指間垂落,底端懸著的菱形墜子在街燈下閃光,一如他唇邊的笑。「買了掛飾就要戴上才好。」
右手伸到枕頭下模索,兩樣東西一起模了出來。
「曹子鵑的人生規劃」,還有那個掛飾,泛著金屬光澤的菱形墜子。
我捏住黑麻繩把墜子吊高,左右晃著。
買的時候沒經大腦,現在看著它,我開始覺得奇怪──為什麼要買這個墜子?因為那姓趙的家夥有個一模一樣的?天知道!我甚至不能確定它們是否真的一模一樣……
唯一的解釋就是──購物欲作祟,干擾了我理智的判斷。
嗯,應該是這樣沒錯,一定是這樣,沒有別的可能了……
眼皮漸漸沈重……我又一次在頑強的自我催眠中進入夢鄉。
阿蘭越來越頻繁的晚歸令我擔憂。為此我不得不一再打電話拜托韓偵探提高辦事效率。當然,暗中調查的事我沒讓阿蘭知道。以她遲鈍的個性,想瞞過她並不困難。
已經過了五天,韓偵探給我的答復仍是「進展順利,請再耐心等幾日」。當我要求他先給我一部分資料時,卻被他以「影響調查進程」為理由拒絕。
在這個節骨眼上,Peter又有意無意跟我提到香港分公司的各項籌備工作已全面展開……我明白他的暗示。名義上給我兩個月的考慮時間,他個人當然是希望我越早決定越好。我若能留下他自然高興,就算我真的打算接受調職他也好盡早找個新助理。
如果不是因為阿蘭這檔事……我想我會立刻給他個答復。可我現在沒這個心思。反正有兩個月不是麼?
「我還在考慮。」我抱著鴕鳥心理對Peter一鞠躬。
「沒關系,你慢慢考慮。」Peter沖我擺擺手,結束了茶水時間的閑聊。
我拖著有些沈重的腳步回到自己的辦公隔間,還沒坐下就听見包里的手機在響,慌忙掏出來按下接听鍵。
「‘奎森’企劃部經理辦公室,請問哪位?」
電話那頭一陣沈默,接著傳來一陣像是含在嘴里的笑聲。
我不明所以,耐著性子又問一遍︰「請問哪位?」
「天哪,我向你致敬,工作狂小姐。」
這把聲音……
「趙……先生?」我試探著問。
「客戶常把電話打到你手機上麼?」
「哎?噢……我忘了,我以為接的是公司電話……」我拍著額頭坐下,讓全身和皮椅表層做出最親密接觸。「有事嗎?」
「你還好吧?听上去似乎很疲倦……」
這口氣是……關心嗎?我有不到一秒的失神,接著甩了甩頭,雖然我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想甩掉什麼。
「沒什麼,我很好。」
「今晚‘愛琴海’有個星光派對。」
「星光派對?」听上去不錯……
「‘愛琴海’三周年紀念。要不要來?」
翻開備忘錄,我一眼掃過今晚的時間安排──九點半有我每周必看的財經頻道特輯……
「沒問題,我去。」
財經新聞隨時都有的看,星光派對卻一年只有一次。
放下手機,我抽出那張仍夾在備忘錄里的招待券。當初折紙鶴留下的痕跡早已壓平,現在看起來好像幾條鉛筆劃出的墨線,淡淡的,筆直的穿過那個右下角的名字……
「愛琴海」布置得像太空。
我沒去過太空,但我想象中的太空世界就該是這樣──很多……很多星星。
不論是牆壁上,屋頂上,表演台上,還是客人滿座的小圓桌上……都掛滿了銀色的星星。滿室的燈光也為了配合這些星星而調出一種金屬般的色澤。
我是不是運氣太好?居然又在門口遇上Joe,和上回一樣,被領到那個記憶中的位置。不一樣的是,他已經在那兒等我了。
簡單的一聲「嗨」之後,我在他對面坐下。
「想喝什麼?」他問我。
「什麼都好,只要不是那杯見鬼的檸檬汁。」
「呵……你還記得哪?」
「怎麼可能忘的了?」想起當時的慘狀,我也自嘲的笑了。「能不能告訴我那種飲料是誰發明的?」
「你猜呢?」
「別告訴我那是你的……我是不是又猜對了?」
他一聳肩,微笑加深。
我索性支起下巴,半開玩笑的問︰「讓我繼續猜……你該不會也是‘愛琴海’的顧問吧?」
見他搖頭,我突然有點兒泄氣。本以為這次也可以猜對……看來並不是回回都能歪打正著。想想也是,倘若我真有那種神奇的感知力,眨眨眼就能將別人的秘密猜個八九不離十,我又何必拜托偵探社幫忙調查?自己在家多眨幾下眼楮不就成了?可惡,整整五天居然一點兒消息都沒有……
「你還在為你朋友的事心煩?」
我抬眼看看他,沒否認。「有那麼明顯麼?」
他卻搖頭。「不,你偽裝的很好。」
「那你怎麼看出來的?」我納悶的問。他看出來了,卻還說我偽裝的好?偽裝……我不喜歡,非常不喜歡這個詞。
「這不重要……」
「這很重要!」我堅持,眼楮一眨不眨的盯著他。
「今晚是星光派對。」
「那又怎樣?」
「Happyhour就該忘掉那些不愉快,有什麼等派對結束後再說。如何?」
這是在征求我的意見麼?不能否認,他說的有道理。我走進「愛琴海」的初衷,不也是找尋一處可以暫時拋開一切的地方?就算離開這里的時候要重新把包袱背回肩上,這一刻身心的偷閑……又何妨呢?
「剛才Joe有沒有讓你拿幸運星?」他突然問。
「幸運星……是不是這個?」我從口袋里掏出一枚粉紅色的小星星。這是進門時Joe讓我從一個紙箱里模出來的。
「收好,別弄丟了。」
「沒問題,不過這有什麼用?」我舉起星星對著屋頂的燈光仔細端詳。
這種幸運星我也折過,學生時代在女孩堆里很流行這個。只要一根長長的紙條,照著一個固定角度來回折,最後捏出五個角就行了。
「等一下到游戲時間你就知道了。」他說。
「游戲時間?」我立刻想到綜藝節目里常見的整人招數──真心話大冒險、吃恐怖料理、久久神功、電椅懲罰……
我的臉色一定很難看,因為對面那張該死的大眾臉上正慢慢浮現出比往常更為燦爛的表情──那應該可以稱之為「得逞的笑」。
「我可不可以不要玩了……」
「為什麼?」他攤開手掌,一枚藍色的幸運星平躺在掌心。「游戲是公平的,大家機會均等,為什麼不要參加?」
我一時找不到理由,卻發現另一個疑點。
「為什麼你的是藍色的?」
他看看我手里的星星,又看看自己的,說了句讓我吐血的話──
「我也不知道。」
沒等我抱怨出聲,燈光突然變暗,只有前面的小舞台籠罩在奪目的亮光里。
不會吧,要開始了?哪能這樣死得不明不白?
「喂……」我戳他手腕一下,還想問,卻被突然奏響的鼓點蓋住聲音。
一身亮片裝的Joe手持麥克風跳上台。一段搞笑的歡迎辭後,他開始講述游戲規則──粉紅色幸運星代表女士,藍色幸運星代表男士,分別從兩只紙箱里抽出,屆時號碼會隨機打在牆壁上,被點到的男女必須上台接受指示,而指示就放在舞台中央的另一個紙箱里,由司儀來抽。
我有些哭笑不得的看著第一對男女上台接受指示──模仿張洪量和莫文蔚的《廣島之戀》;第二對男女上台──跟著DJ播放的舞曲跳一分鍾探戈;還有第三對──用兩根吸管同時喝掉一整杯MusicDreamerSpecial……
當我看到第六對男女得到的指示是男方必須背著女方繞場一周的時候,我開始緊張了。
這哪里是什麼「星光派對」?分明是變相的「非常男女」……
牆上的隨機數字轉啊轉,我的心髒也跟著跳啊跳。前面這些「懲罰」已有愈演愈烈的跡象,倘若照這個趨勢走下去……天知道那個紙箱里還有什麼勁爆指示等著下一對倒霉蛋……
「二十八號?二十八號小姐在嗎……」
Joe的聲音在音樂里回蕩,卻不見有人上台。
「是不是去洗手間了?」旁邊那桌發出議論。
「二十八號小姐請立刻到台上來……」
我猛然驚醒,低頭看到手里尚未拆開的幸運星。不會……這麼衰吧?
手抖抖的展開紙條,一圈……兩圈……三……額角浮起幾條小丸子黑線,外加兩滴冷汗。
咬牙起身,我大步走上舞台,用壯士斷腕的勇氣把紙條舉到Joe眼前。
「別叫了,我就是二十八號。」
Joe笑嘻嘻的看我一眼,那口白牙今晚格外閃亮。他又啟動了隨機程序,牆上的號碼開始轉圈圈。
此刻的我反倒沒剛才那麼緊張了。既然逃不掉,玩游戲嘛,誰來都一樣……
「十二號?十二號先生請上台!」
站在明亮的舞台中央,我看台下是一片人影重重的昏暗。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我開始覺得慶幸。要是最終都沒有人上來,游戲是不是可以就這麼算了?
「十二號先生請……」
「是我。」
隨著這聲回答,一個人從暗影里走出,踱著悠閑的步子,最後停在我面前。
不、會、這、麼、巧、吧!?
我瞪著那張幾分鍾前才見過的大眾臉,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嘴張那麼大不累麼?」
我慌忙把嘴閉上。陰謀!這一定是有預謀的!一定是……
「別瞪我,我也很驚訝。」他神情坦然的望著我。
台上的三個人里,最開心的是Joe。他幾乎是跳到紙箱旁,閃電般的抽出一張紙條。
我緊張的盯著Joe的臉。沒錯,這次我是真的緊張了。去他的玩游戲!去他的誰來都一樣!!這根本一點兒都不一樣!!!
Joe在笑,笑得臉都歪了。不祥的預感在我胸口聚攏……
「這次的指令是──由卿哥摟著二十八號小姐唱一支他最拿手的情歌……」
呼……我悄悄松了口氣。這比我想象中要來的容易……
「然後二十八號小姐必須給卿哥一個吻作為獎勵!」
什麼!?吻……吻他?
台下的叫好聲中,我像個木偶似的被一只大手撈過去,渾身僵硬的靠著那堵厚實的胸膛。他唱了些什麼,我完全不知道,也沒興趣知道。我全神戒備的,是他唱完那一刻……
一曲終了,我緩緩抬頭,撞上他的目光。
「喂──」我用極小的聲音對他說,「你把頭低下來。」
「為什麼?」他也用相同的音量回答,攬在我腰上的手毫不放松。
「廢話,假裝一下會死啊?你把頭低下來,我可以擋住台下的視線……」
「為什麼要作假?這有違游戲規則。」
「你……」我有些受不了繼續用這種方式交談,也不想再听台下一波接一波的起哄聲浪。他不想作假,我退一步總可以吧?
「那吻臉好了,你選一邊,左還是右?哎?」腰間突然壓緊的力量讓我覺出一絲異樣。他的沈默,還有他眼底陌生的亮光……
「喂……你該不會是想……」
「你猜對了。」
他的唇剎那間落在我唇上。
天!他真的吻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