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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銘錄(台名︰殘酷貝勒) 第二章

「赫卿,難怪你不要朕為你的婚事操心,原來你早有目標。克親謹王府的十四格格頤竹,听說稱得上是京城的美女呢!」爽朗的笑聲出現在習慣以威嚴示人的面孔上,使得已近中年的男子,散發出年輕人才有的朝氣。

當今天子--愛新覺羅玄燁促狹地看著愛臣,「你可真有本事!遠在關外卻依然能得到京城里的消息,朕若像你如此靈通,也不會錯失天下美人了!」

「皇上說笑了。」赫廉騰淡淡地笑著,清楚皇上在早朝後特地秘宣他人干清宮不會是為了談這種小事。

有禮地半躬身子,他有耐心地等著皇上的吩咐。

玄燁將他的反應盡收眼底,知道這個自己由從八旗貴族中親自挑選的臣子有著絕對的才干,與無庸置疑的忠心。

「赫卿,朕在先帝亡去後,被迫倉促繼位,至今二十二年,雖不能盡善盡美,但也自謝對得起黎民百姓。大清由明人手中奪得這塊天地,將它由滿目瘡痍治理成今天的富甲之邦,其中的辛苦,你們是最了解的。」

「皇上為天下費盡心機,臣與天下的百姓都看得十分清楚。」恭敬地接下皇上的話,赫廉騰疑慮的眼逐漸變清澄。

玄烽滿意地點頭,微嘆口氣,接著說︰「朕已經努力與漢共處,自問對漢民絕無歧視之意,可有些人依然冥頑不靈,還妄想與我大清作對,在民間廣撒反清言論不說,甚至屢派刺客行刺我大清官吏,真是讓人不堪忍受。」

「皇上說的難道是復明社的亂黨?臣在邊關時也有听說,他們竟然大膽到以京城為總據點出沒,的確太不像話了!」

赫廉騰想起在邊關收到的消息,復明社的亂黨以行刺大清官吏為樂,但組織不大,人數與範圍也遠不及天地會等其他反清社團,皇上卻好像十分困擾,且有心拿它開刀,真是奇怪了!

玄燁看出他的疑問,卻不急著解釋,反而說起另外一件事︰「赫卿,你難得回京,府中一切都好吧?」

「是,微臣府中一切尚好,勞皇上費心了。」赫廉騰也不急著解開疑問,君心難測,他只求盡責,順著皇上的意思轉移話題。

玄燁從書桌上拿起早已密封好的聖旨,遞到赫廉騰手中,「你難得回京,好好在京城中享受一下吧!朕已經下旨為你籌辦婚禮,七日後完婚,婚後,你可以先陪著嬌妻過一段閑適的時光,順便幫朕處理些家務事。」

「臣遵旨,謝皇上隆恩。」赫廉騰听令地接過密旨,「皇上如無他務,臣告退。」

「去吧!」玄燁剛要揮手允愛臣退下,又想起了什麼似地開口︰「對了,你娶妻的事告訴律兒了沒有?這孩子可是個可造之材,朕很喜歡他,你們父子許久未見,可別生疏了感情。」

赫廉騰一愣,下意識地點頭,「臣曉得了。」

他都快忘了自己還有一個兒子,他應該……已經八歲了吧!

一向平靜度日的克親謹王府近日來熱鬧非凡,三日前的一道聖旨,讓全府上下都為了十四格格的婚禮而緊急動員起來,克親謹王爺為了愛女的嫁妝忙得覺也睡不好,只好飛鴿傳書,要在江南游歷的愛子頤禎回來幫忙。

頤竹以疲倦為由,輕易地躲過看嫁妝的繁瑣事宜,從小扮頤禎的書櫃中偷出一本前宋詞集,將它藏在裙下,偷帶到後花園中。

滿族女子不被要求識漢文,她也是在阿瑪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情況下,由小扮偷教的。眾人皆以為她是滿人中的才女,極少知道她對漢文的濃厚興趣。

唐詩末詞、前朝文人字畫……這些她視若性命的東西,要怎樣才能並入嫁妝中呢?她傷腦筋地暗付著,坐在涼亭中苦思,因而沒有听到急匆匆的腳步聲與略嫌夸張的招呼--

「喲!我說誰這麼好命在亭中休息,原來是未來的克穆親王福晉啊!真是好命的女子呢!讓大家忙了個人仰馬翻,自己卻可以坐享其成。頤竹,你听到我說的了嗎?還是未來的克穆親王福晉已經不屑听我這個嫁出去的姊姊的話了呢?」

頤慧也算是個美人,卻硬是被妹妹的容貌蓋住了光彩,施盡心機才嫁得的丈夫總對小妹念念不忘,且娶她不到一年便又納妾,氣得她幾乎咬碎滿口銀牙,自然地將滿月復怨恨發泄在小妹身上。

她不敢相信的是,這個讓她恨之入骨的妹妹居然不費吹灰之力地擊敗其他八旗格格,成為克穆親王福晉,老天真是不長眼!她恨恨地想著,在看到頤竹溫婉的笑意後,更加深了憤怨。

「姊姊,你什麼時候回來的?都沒人告訴我。」刻意地忽略姊姊眼中的恨意,頤竹站起身,熱情地招呼她,「坐啊!姊姊,最近好嗎?」

「死不了。」頤慧冷冷地說著,刺眼地看著頤竹的笑意,不甘心妹妹的快樂,故意緩和了臉上的神情,「頤竹,其實姊姊也不是故意說得那麼難听,我只是一時情緒不穩,才口出惡言,你也知道,你姊夫他……唉……你嫁了人就曉得了,男人是靠不住的。」

「嗯。」不懂頤慧突然改變態度的原因,頤竹只能淡然地點頭,心里卻很高興這份難得的平和。她其實一直渴望能與唯一的姊姊促膝長談的,只是姊姊一直不肯給她機會。

「頤竹,本來我是很替你高興的,克穆親王可是咱們滿族的大英雄,除了干清王,他的聲名甚至在四府貝勒與貝子之上,可是……」頤慧賣了個關子,滿意地看到頤竹眼中的好奇。

「可是什麼?」

「唉……頤竹,姊姊真為你擔心,你今年才十八,雖過了婚嫁年齡,到底仍是個冰清玉潔的大姑娘,卻要當人家的額娘,真是難為你了。」頤慧說完,一邊還很難過似的拍拍頤竹的肩。

「額娘?」頤竹不明白地抬眼,不解地問姊姊︰「誰的額娘?」

「怎麼?你還不知道嗎?玄敏福晉死前給王爺生下了一個兒子,是皇上親封的宗親貝勒,今年該……八歲了吧!你一過門便是人家的額娘了。」頤慧清楚地說著,自以為打擊了妹妹的快樂。

頤竹當然知道玄敏福晉,也听說過她是難產而亡的,可她全然忘了她留下的子嗣--宗親貝勒赫克律。

他年方八歲便已深得太學里師長的贊賞,小扮稱他是未來的棟梁之材。她也曾偷偷想過,如此出色的孩子不知樣貌如何,可現在,她即將嫁給他的阿瑪,也就是說,她是那個孩子的「額娘」了。

不敢相信地抿起唇,頤竹伸出手指模向胸口的玉佩,開始懷疑那麼快便答應赫廉騰的婚配,是不是太草率了?

婚禮如期舉行,頤竹一大早便被侍女從床上拖起來,在隨後的兩個時辰,她一邊忍受著水粉困脂的香氣,一邊听著額娘的訓誡。

「頤竹,嫁過去後就是克穆親王府的人了,你將是一府的福晉,要管的也是一府的生計,放機靈點,絕不可以再像待在家中一樣的放肆……」克親謹王大福晉滿意地看著女兒的裝扮,認真地叮囑。

「頤竹知道了,謝謝額娘。」乖巧地點頭,頤竹渴盼的視線在鏡子里與額娘的相對,遲疑地垂下眼,她在蓋上紅帕前忍不住開口︰「額娘,頤竹就要嫁人了,您沒有……沒有別的話要交代的嗎?」

「別的話?」大福晉狐疑地抬起眼,「對了,頤竹,克穆親王府的情況,你姊姊應該都告訴你了,赫克律是皇上最重視的八旗孩子之一,你要好好與他相處,別讓人家笑話我們克親謹王府的格格沒有容人的肚量。」

「是,額娘。」頤竹失望地咬住下唇。她本以為在出嫁之日能從額娘那里得到一點溫情的,但是她錯了,額娘真的不喜歡她。

「福晉、格格,時辰到了。」從前廳小跑過來的侍女恭敬地跪在頤竹面前,克親謹王大福晉點點頭,親自將紅帕蓋在女兒的發頂,「起喀吧!」

侍女听令起身,攙起蓋上了紅帕的頤竹,一步步地向府外走去。

轎子搖晃得有些厲害,頤竹微感不適地挪動一子,白玉般的縴指不由自主地互絞著,掌心中那一顆精挑出來紅灩灩的隻果,據說會給她未來的婚姻帶來吉祥的兆頭。

她忍不住咽下口水,從早晨起半粒米未進的肚子正雷鳴如鼓。她一向是禁不起餓的,可現在偏又沒有東西吃。

望著手中的隻果,頤竹強迫自己將視線從它上頭移開,生怕自己因為餓昏了頭,而將它一口吞下,那絕對會成為京城未來十年的笑話,使克親謹王府與克穆親王府蒙羞。

不如閉上眼小憩一下吧!只睡一下就好了……

小小的呵欠從濕潤的唇畔溜出,頤竹自然地閉上眼,身體隨著轎子一上一下,慢慢地放松,只有攥住隻果的手指依舊緊密地合著。

她的呼吸放緩,慢慢地進入夢鄉。

轎子被小心地放了下來,突地,砰一聲,轎門被用力地踢了一下,轎身劇烈震動,將頤竹從睡夢中驚醒。

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轎簾被一只大手掀起,兩個身著喜服的侍女就要來攙端坐著的頤竹,卻被克穆親王爺用手揮下。

「我來吧!」赫廉騰半跨一步,將手伸進轎中,渾厚的男音听來平靜如常,可如冰的黑眸中,卻隱約透著自己也沒察覺的喜氣,「竹兒,扶著我的手。」

「嗯……」還不清楚的神志讓頤竹無法思考,她下意識地遵從已開始感到熟悉的男音,順從地想要伸出手,可是……「不行!我的手里還有隻果呢!沒有辦法抓你的手。」

「隻果?把它交給喜婆吧!讓她們幫你拿著。」

「不行!額娘說隻果不能離手。」

「可是,這樣你怎麼走進廳中呢?竹兒,不要任性了,誤了時辰就不好了。」赫廉騰皺起眉,不能理解頤竹的堅持,像哄一個孩子似的想要將隻果從小妻子的手中拿走,可是她攥得太緊,讓他始終無法辦到。

「頤竹兒!」他微怒,焦急著可能錯過的吉時。

一向不注意這種東西的他,這次可是破例請了京城中最負盛名的風水吉師,挑中這個據說可長保婚姻與兩人關系的時辰。

「我……我……我不能放下隻果,額娘說隻果是吉兆,如果能一直拿到婚典結束,便代表兩人可以白頭,我不要放下它。」頤竹結結巴巴地解釋著。

她兩只手牢牢扣著,堅定地捍衛著那顆隻果,也守衛著自己也不明白的心思。

「可以白頭……」赫廉騰的聲音柔了下來,俯子,他的唇隔著紅帕,貼在頤竹的耳邊,「你想和我到白頭嗎?」

「嗯。」頤竹用力地點頭,沒有多想地回答。感覺到耳垂下方的濕熱,她的耳垂泛紅,小聲地要求︰「你不要靠得這麼近好不好?」

「為什麼?」赫廉騰不解地揚眉。

「我……我有點不大對勁,有點熱。」頤竹費力地捕捉著混亂的感覺,詞不達意地解釋著,努力想讓赫廉騰明白,她並不討厭他的接近,只是不太習慣。

「呵呵呵……」渾厚的笑聲從耳邊直飄進她心里,「竹兒,相信我,你很快就會習慣的。」

紅霞滿頰,她被他大膽的行為嚇得動都不敢動。雖說他們快是夫妻了,可是在眾人面前……

「阿瑪,時辰就要到了,請您先帶額娘進喜廳行拜禮。」謙雅而好听的童音響起,赫克律從人群中站出來,透過縫隙,他瞄到未來額娘的身形,雖然看不清模樣,但就身段上看,的確有美人之姿,阿瑪的眼光倒是不錯。

赫廉騰點頭,看了眼緊握著隻果的頤竹,低聲地應諾︰「你想拿便一直拿著它吧!但,你總要出轎啊!」

「嗯。」頤竹聞言站起身,試著自己向前走,可還沒跨出轎門,她就被人一把抱了起來,懸空的身子緊貼在壯碩的胸膛上。

她驚呼一聲,手卻沒有松開,隻果象征著她的幸福,她頑固地認定著。于是,她的夫君便改牽為抱,帶她進了行禮的廳堂。

眾人吃驚地望著這一幕,有些人的嘴在張開後甚至忘了合上。這是克穆親王嗎?他……他居然一臉笑意地抱著他的新娘!

赫克律淡然地看著這一切,思慮的眼神同赫廉騰如出一轍,完全不像是一個才八歲的男童。

他決定弄清楚自己的疑惑,也許該去找二叔好好談談,听說為了阿瑪的婚禮,二叔已連夜由山西趕回京城,估計這兩天就該到了。

視線隨著赫廉騰的身形移轉,記憶中難得見他這樣的放松,赫克律惋惜卻不憤怒,清澄的黑眸中是不曾隱藏的敬佩,可惜阿瑪從不知道。

這個新額娘也許會帶來改變……他會善用時機,樂見其成的。

「……禮成。送入洞房……」禮官洪亮的嗓音末斷,歡呼的應和已伴著新鮮的花辦,灑在了新人的頭上。

赫廉騰如來時一樣抱起了新娘,觀禮的八旗貴族雖覺不合禮數,可滿人的豪放生性與對克穆親王高位重權的忌諱,讓他們全無反對的意思。

「你們都下去吧!」看守新房的侍女剛想幫主子配置酒器,赫廉騰卻一個揮手,要她們退下。

「是。」侍女听令離開了新房。

「你把我放下來好不好?克穆親王爺。」頤竹的臉緊貼著赫廉騰的胸膛,喜帕下的聲音因為過度羞窘而悶悶的。

「你叫我什麼?」赫廉騰放下頤竹。

「王爺啊!我額娘都是這樣稱呼阿瑪的。」頤竹心不在焉地答著,肚子因為剛才的一番折騰,餓得更加厲害了。

她撫模著手中的紅隻果。現在已經回到房里,婚禮也完成了,她應該可以吃掉它了吧?

「竹兒,你難道也希望我叫你福晉嗎?」

「不要。」頤竹下意識地反對,她喜歡赫廉騰叫她竹兒的口氣,讓她覺得溫暖和被寵溺。

「那就對了,你也不能叫我王爺,我听起來太不舒服。」

「那我要叫你什麼?」頤竹困擾地一歪頭。

「叫我廉騰吧!」

「廉騰……」頤竹依言輕喊著,像是要把這個名字記在心上。

赫廉騰滿意地听著,手一動,喜帕便掉到地上。

頤竹冷不防對上赫廉騰的視線,羞澀地舌忝舌忝唇,「廉騰……」

「你很美。」赫廉騰著迷地看著頤竹,他本就知道她的美麗,沒想到盛裝後的她更讓人心動。

伸出手,他托起她的臉,慢慢地靠近,唇剛要貼上頤竹,便先听到咕嚕一聲。

「怎麼了?」他不解地望著頤竹大紅的臉。

「我……我餓了。」頤竹閉著眼說道,覺得臉頰熱得可以去燒飯了。

「正好,我也餓了。來,先吃點東西。」忍住到口的大笑,赫廉騰牽起小新娘的手,坐在喜桌旁。

精致的點心散發著誘人的香氣,合巹杯中的陳釀提醒著赫廉騰他剛才的急莽,甚至忘了最重要的儀式。

失笑地搖頭,他見到頤竹眼中的渴盼,「吃啊!」他含笑地說著,看到頤竹立即舉筷吃著,一副餓壞的樣子。

「我……我吃飽了。」好半晌,頤竹才將手中的隻果與筷子一起放在桌面上。她低著頭,以眼角瞥向赫廉騰,生怕他因為自己的舉動而生氣。

「吃飽了,就來喝合巹酒吧!」赫廉騰舉起一個杯子,示意頤竹舉起另一個,兩臂交纏,甜甜的陳釀從喉問滑下去。

淡淡的酒香隨著呼吸環繞于頤竹的周圍,她覺得有一把火從小骯燃起,直沖上心頭,「有些熱。」

「只一杯酒就醉了?竹兒,看來以後我還是別讓你踫酒的好。」赫廉騰笑看著眼神有些迷濛的新娘,溫柔地摟過她的身子,輕巧地取下她發間的簪釵,一頭青絲如瀑布似地散下來,柔滑的觸感,宛如一匹上好的絲綢,在他指間纏繞,他愛憐地輕撫著,另一手解開頤竹衣間的盤扣……

她該算是幸福的,赫廉騰遵守了婚前對她的承諾,給了她充分的自由,並且教導她奇妙的事物。

想起每個熱情的夜晚在絲褥之間的親密,頤竹就禁不住羞紅雙頰,感到心下的躁動。

她該感到慶幸的,可心里隱約有著別樣的情愫,她發覺自己對赫廉騰由最初的喜歡慢慢地轉變成另一種感情,雖然模糊,卻更接近久遠。

她不知道那是什麼,也不抗拒,只是有些沮喪。她本是最會自得其樂的人,如今卻為了早朝出府的赫廉騰而失神,向學而不專心,真是種罪過!

幽幽地嘆出一口氣,頤竹懶懶地斜靠在長椅上,秋風從涼亭中穿過,她听到頭頂的槐樹葉沙沙作響,書本上的詞句開始模糊。

「少年不識愁滋味,愛上層樓,愛上層樓,為賦新辭強說愁……」看著看著,她忍不住微合上眼,風在她臉頰上輕戲,她覺得好舒服,眼皮越來越重,她放松身子,竟然睡著了。

「額娘、額娘……」由遠而近的童音,在看到熟睡的面孔後戛然而止,赫克律微感錯愕地盯著頤竹的睡靨,清澄的眼在注意到她因為怕陽光而輕抬手將書蓋在臉上後,露出難得的笑意。

搖了搖頭,他轉身抱歉地向著身後的客人微欠了,「額娘她可能是太累了,昶璨格格是否先到內堂稍等一下?」

「無妨,我就在這兒等一下好了。這是頤竹的老毛病了,只要在有風有陰影的地方看書就會犯困,但是她容易睡也容易醒,你看著好了,她很快便會掉書下來,然後人跟著驚醒……」柔柔的女音有著嫵媚,玉王府的昶璨格格是宣瑾最疼愛的表妹,也是頤竹自小到大的好友。

與頤竹不分軒輊的美唇上有雙明媚如絲的眼,藏著與單純的頤竹不同的聰睿,她暗暗地打量著有禮的孩子,注意著他對頤竹的態度。

好友的這段姻緣來得太過匆促,她事前遠在承德陪阿瑪度假,甚至沒趕得及參加婚典。

她不認為旁人羨慕的克穆親王福晉頭餃,會適合單純的頤竹。

「那昶璨格格也在涼亭中坐吧!我去吩咐他們上茶。」赫克律察覺到昶璨的視線,不動聲色地謙笑著,擺出八歲孩子的真摯姿態。

「不用忙了,宗親貝勒,我不渴。」

婉言謝絕了赫克律的好意,昶璨走進涼亭,在頤竹身邊坐著,敏感地感到書本在頤竹臉上動了一下,她微轉眸子,忽然叫住準備退下的赫克律,「宗親貝勒,既然你喊頤竹額娘,輩分上算來我又是你的表姊,那麼容昶璨托大放肆,請你真的視她為額娘,起碼給她一個做額娘的機會。」

「克律听到昶璨格格的教誨,自當遵從。」赫克律微低頭,向昶璨又欠了欠身子,才從涼亭邊退開。

他當然听得懂昶璨的意思,但,他的態度真這麼明顯嗎?雖然表面上認同父親的新娘,可心里仍無法產生溫情,倒教別人看了個清楚。

幸好這個人不是阿瑪,他慶幸地舒了口氣。從婚典以來的這段時日里,他發現阿瑪是真的重視他的新娘,那種比喜歡還要深切的感情雖不明顯,卻有跡可循,讓他這個做兒子的禁不住地暗妒在心。

抿了抿唇,赫克律嘗到嘴中的澀意。

「他都走遠了,你還要裝睡到幾時?」一等赫克律走出視力能及的範圍,昶璨便站起身,不客氣地從頤竹的臉上拿下書本。

「謝了,昶璨。」頤竹任她拿開書本,在長椅上坐直身子。

她明白好友的用心,有意說那番話給她听,讓她明白問題的所在。可是,知道了又怎樣?赫克律是那樣聰穎非凡的一個孩子,她甚至不敢想像去教導他,更別說真正打開他的心扉,與他處出母子的感情了。

頤竹咬著下唇,看向好友,「好了,你怎麼有空來看我?你不是陪玉王爺去承德了嗎?」

「阿瑪被皇上召回來了,我自然只有跟著回來,反正承德也沒什麼可待的,回到京城反倒更熱鬧些。」昶璨輕嘆一聲,「怎麼事先一點風聲也沒有?听說聖旨一下,七日後你便完婚了。頤竹,你是心甘情願的嗎?」

「我……是我親口答應了他的。」明白昶璨的擔心,頤竹感動地點頭,努力地想要表達自己都不理解的情愫,「他對我……我是說廉騰對我很好,我比在家里的時候還要自由些,昶璨,我想我很慶幸嫁給了他,我……」

「我知道了。」慢慢地綻出笑意,昶璨伸出手拍拍頤竹的肩,從她的混亂言辭中理出清晰的脈絡,「我會支持你的,真沒想到,你居然是克穆親王福晉了呢,頤竹,我本來還以為你會是我們之中最後一個嫁出去的呢!」

搖了搖頭,頤竹不想繼續在這問題上打轉,順著昶璨的話聊起別的事情。

昶璨也快為人婦了,以後再像今天這樣暢談的機會恐怕難有,她珍惜地笑著,帶著抹之不去的疑惑。

八大胡同位于紫禁城的西方,在北區官吏駐府與東區官署之間,四條長約十里的窄巷被打通,形成「井」字形的八個支段,集中了京城里最好的酒肆妓館,從各地搜羅來的紅袖美酒盡集于此,使之成為八旗子弟中聞名的銷金窟。

頤潘從波斯人開的食肆中走出來,濃烈的酒氣使他聞起來就像是剛被人從酒缸中撈出來似的。不停地移動著身子,他推開家僕欲攙扶的手,一邊開口︰「阿瑪真是越老越糊涂了,居然一心護著頤禎,還說我不思進取,頤竹那個賊妮子,一定是和頤禎串通好了來排擠我,想幫頤禎奪克親瑾王位,作夢!」

忿忿地摔了手中的酒壺,頤潘正要走進八大胡同里聞名的妓肆飄香苑,忽然像發現了什麼似的停下了腳步,轉頭看向對面。

八大胡同中價格最昂貴的銷金窟紅袖招的門口,被人簇擁進去的高大男子看來眼熟得很。

用力地搖搖頭,頤潘眯起眼,努力集中因為酒精而有些渙散的神志。那個男子雖然穿著並不華麗,可那派傲視旁人的氣勢,分明是赫廉騰!

頤潘開始放肆地狂笑,果然天下男人一個樣,沒有不偷腥的,他這個妹婿剛剛新婚便獵起了野味兒,頤竹還真是可憐。

幸災樂禍地咧開嘴,頤潘順手招來身後的家僕,「你留在紅袖招門口,看看赫廉騰什麼時候出來,回頭告訴我。」

「是。」家僕狗腿地領命,依頤潘的吩咐,站到紅袖招的夾壁下守著。

听說他那個妹夫還挺疼頤竹的,那麼應該不太想被頤竹知道自己去逛妓肆的事吧?頤潘陰沉地笑著,忍不住伸手撫了撫鼻子,上次在太學街上被赫廉騰打的傷口到現在都還隱隱作疼,而且讓他成為眾人間的笑柄,這筆帳不能不算。

他獰笑著,轉頭走進飄香苑……

「喲,頤潘貝勒,好久不見您了,我們可都想死您了!」識人的老鴇慇勤地招呼著,示意鶯鶯燕燕圍上來。

八大胡同誰不知道克親謹王府的花花貝勒頤潘不學無術,只懂得撒錢,正是她們最喜歡的冤大頭。

「來,貝勒爺我今兒個心情好,人人有賞,個個不缺……」不懂得老鴇的伎倆,頤潘大為受用地左擁右抱,細小的眼中有著報復的快感。

赫廉騰,你就等著瞧吧!他恨恨地咬著牙,手卻早已不老實地探向身旁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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