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犀鷹的溫柔 第七章

太陽照在丘陵迭起的荒原上,明亮的陽光沒能改變風里的絲絲涼氣。

雲珊與黑鷹來到丁堡城時已近午時,這是個安寧又整潔的小鎮,緩緩流動的白楊河環鎮而過,一排排木屋交錯排列著,不少游牧民族常用的氈房零星地散落在不遠處的草地上,一群群的羊牛馬在那里悠閑地吃著草。

有水有山有草原的地方總是游牧民族選擇過冬的最佳營地,眼看冬季就要到了,來到這里安營的家庭會越來越多,但等到來年冰消雪化的季節,人們又會趕著他們的牛羊馬,到處游牧,尋找更豐美的水草。

「喝,這里真不錯!」她贊嘆著停下腳欣賞周圍的風景。卻在看到幾個身穿圓領皂衣,頭疵觸帽的男人消失在幾座氈房後時,心里掠過不安的感覺。

「怎麼啦?」察覺她的不安,黑鷹靠近她問。

她看著身後的木屋。遲疑地說︰「從日出起,我就老覺得有人跟蹤我們。」

「是幾個穿皂色短襖、頭疵觸帽的男人嗎?」

「沒錯。」雲珊驚訝地看著他。「你也察覺了?」

黑鷹冷笑。「當然,你以為龔易洲真會放心讓我帶著你去尋他的寶貝?」

雲珊櫻唇半開,吃驚地問︰「你是說老婬賊派人跟蹤我們?」

「他們是庭州捕快,以為換了靜塞軍制服就能瞞天過海。」黑鷹看著遠方譏誚道︰「這樣也不錯,起碼我們有伴。」

「我怎麼一直沒發現呢?」雲珊困惑地問。

黑鷹干咳一聲,不自然地說︰「他們都有些武功,腳程也不慢,你那時暫時失去功力自然難以察覺,何況到古台之前我們已經甩掉他們了。」

雲珊了然。「那麼說,你早知有人跟蹤。」

「沒錯,既然甩不掉,就讓他們跟著吧,興許我們用得上。」黑鷹拉起她的手往城中心走去。

「我們現在是去郝干佑的府上找他嗎?」

「不,不必去他的府上,直接到衙門找就行。」

可是他們才轉過一排木屋,就听到側面的民宅里傳來興奮激動的呼喚。

「蕭郎!」

黑鷹聞聲立刻放開了雲珊的手,轉向發聲之處,雲珊心里一陣空虛,卻見在距離他們不遠的大門洞開的院子里,一個輕衣薄裳的女人正從廊檐下飛跑過來。

「蕭郎,果真是你啊?」在又一聲親匿的歡呼中,那女人撲向黑鷹,豐腴白皙的胳膊圈在了他的頸子上,又笑又叫地搖晃著他。歡笑間還仰起臉想親吻他,但被他偏頭躲過。

雲珊在震驚之余看著那個女人取代自己的位置,卡在她與黑鷹之間。

「胭脂,你還是老樣子。」黑鷹拉下那雙掛在肩上的手,而那女人毫不介意地將雙手改套在他粗壯的胳膊上,他微微皺了下眉頭,雲珊猜那一定是因為她踫到了他的傷處,而絕非因為她的熱情。

再看那笑得如同燦爛朝霞般的女人,她驚訝地想,這女人果真人如其名,臉上厚厚的脂粉仿佛隨時會因過大的笑紋迸裂。可在看到這個身著高腰緊身長裙的女人擠貼在黑鷹身上的半截酥胸時,她忽然覺得氣息不穩。

「蕭郎,我好想你!」熱情洋溢的女人毫不避諱的言辭更讓她心生厭惡。

轉頭看看黑鷹,卻看到他一向緊繃的臉上帶著愉快的神情,這讓雲珊覺得被人往心窩里擂了一拳。

「蕭郎,怎麼這麼久不來看我呢?人家給你做的衣服,你都不來取。」胭脂繼續發著嬌嗔,絲毫不管尾隨在他們身後的雲珊落寞的神情。

「我很忙。」黑鷹隨口回應著,四處看看。「干佑呢?不好好在家守著老婆,干什麼去了?」

女人嘴一噘。「他呀?這會兒準是在跟弟兄們瞎混呢。」

說著她的眼楮瞟向進門後一直未出聲的雲珊,神情很不自然地說︰「喔,這位妹妹好漂亮,蕭郎,她是誰?」

循著胭脂的眼神,黑鷹回頭看了眼身後的雲珊。「她是雲姑娘。」

「雲姑娘?」胭脂一臉的疑問。

「同路人。」黑鷹淡淡地說。以他的個性,他從不願意將個人私事公諸于眾,尤其是對雲珊的感情他更無意告訴任何人,可是他忽略了,他這樣輕描淡寫地把雲珊介紹給他這位神態曖昧的朋友,只會讓雲珊覺得受到了傷害。

她看著對胭脂微笑的黑鷹,不明白他進門前還對自己那麼親切,為何進門見到這個女人後,就對她冷淡了,還表現得好像他們真的只是剛踫面的陌生人似的。

再看看依偎在黑鷹身邊嬌聲細語的女人,她的心情更糟。

「蕭郎在外行走多年,何時有過同路人?」胭脂雙手緊勾著他的胳膊,嘴角斜挑,扁平的五官洋溢著發自內心的快樂笑容。

對她緊貼著自己的舉動,黑鷹也很不喜歡,可是他了解胭脂是個並無城府的女人,何況她曾經救過他的命,與他曾有過很深的關系,因此他沒有粗魯地推開她,而是輕拉她的手腕說︰「不要鬧了,我有事找干佑。」

「我找人去叫他回來。」那女人毫不含糊地答應。

雲珊以為那雙手總算要離開黑鷹的身子了,可是沒料到那女人只是側著腦袋對站在門口的一個女孩喊道︰「去,去把爺找回來!」

那侍女模樣的女孩應了一聲走了。

見胭脂還是無意離開黑鷹半步,雲珊又氣又惱地想著要怎樣將她的手弄離黑鷹身上時,卻听黑鷹口氣隨和地說︰「胭脂,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嗎?我可是走得又乏又渴。」

胭脂立刻沖著雲珊說︰「你去廚房倒茶吧,壺里有茶,我跟蕭郎有話說。」

雲珊不動,她才不想听她的使喚呢!況且,她絕對不想讓這個胭脂女跟黑鷹單獨留在這,她不相信她只是「有話說」。

可是讓她氣結的是,那個從來不苟言笑的男人居然對胭脂笑了。「你果真一點沒變,還是那樣愛使喚人。」

胭脂掛在他胳膊上扭動著身軀。「你不是早就說過我是那樣的命嗎?」

他們對話里的那份熟稔和他們注視彼此時的那種親密,讓雲珊胸口發痛。

可就在她不知如何面對突如其來的心痛時,黑鷹回頭對她說︰「廚房里有茶,你去喝點吧。」

他的話讓雲珊一愣,他是嫌她礙眼,要趕她走嗎?

她沉默地離開他們進了廚房。她無力地坐在爐前,顫抖地嘆了口氣,她不需要茶水,但需要時間穩定情緒。

「蕭郎——惡!」她厭惡地學著那女人的稱呼,比了個惡心的動作。但隨即心情很差地意識到,那個叫胭脂的女人顯然跟黑鷹是舊識,而且關系還很不一般,盡避那女人已經有丈夫,可她絲毫不掩飾對黑鷹的情感,就連有她這樣的外人在場,她都能對他表現得那麼親匿自然,那麼如果她不在場呢?

想到這,她眼前出現黑鷹對那女人的溫柔,心里不由泛起一種苦澀。

不過幾個時辰前,他才對她表現過那樣的親切與關愛,那樣熱情甜蜜地親吻過她,好像她是他最喜歡的女人一樣,可現在,他居然將她帶到他的老相好家里,讓她目睹他們的親密,難道他真是這樣殘忍的男人嗎?

她的心還因想起凌晨的一切而興奮,可此刻卻為院子里看到的一切破碎。

眼里一陣酸澀,她用手捂著眼楮,不讓眼淚流出。

是的,他是一個冷漠的人,她早該知道他能做出任何冷酷無情的事。只可惜她迷失在自以為是的感情里,輕易就將心給了他!

想到黑鷹也對胭脂做過,或者正在做清晨湖邊對她做過的事,她就覺得四肢冰涼,惡心想吐。

他帶我來這里真的是要查問「水仙洞」的事嗎?還是來會他的老相好?她垂下頭哀嘆。也或許,是要向她炫耀他的女人?

「黑鷹老大,你總算來啦!」

就在她麻木地不知該如何是好時,院子里傳來一個男人宏亮的聲音,聲音里有掩飾不了的喜悅和激動。

接著听到一陣回應,有黑鷹低沉的聲音,也有女人的尖笑聲。

雲珊無心再去听,听到那熟悉的聲音只會讓她更難受。

「姑娘,你要飲茶嗎?」

一聲怯怯的問話讓她抬起了頭,看到那個侍女樣的女孩站在她身前。

「喔,不……不,我不要。」她虛弱地搖頭。

「喂,死丫頭,怎麼還不送茶來?」外面傳來呼喊聲和腳步聲。

「你生病了嗎?要不喝杯茶吧。」女孩一邊提起茶壺,一邊殷勤地問。

「不用,你快去吧。」听到腳步聲走近,她急切的催促女孩。

「別擔心,我家夫人傷不了人。」女孩好言安慰著她邊往門外走去。

接著,滿身脂粉味的胭脂出現在門口,靠在門框上。

女孩提著茶壺從她身邊走過,可她並沒有離開,只是盯著有氣沒力的雲珊,用一種讓人難以忍受的挑剔目光,評估似地從上到下打量著她。

雲珊不甘示弱地回視著她,看到她毫無笑容的臉與剛才在院子里面對黑鷹時的笑臉截然不同,不禁譏諷地想,這女人的笑容是專為她喜歡的男人留的。

當她開口時,聲音如同從墓穴中發出,毫無溫度。「你有張漂亮臉孔,可是你太小,不合適他!」話說完,她並沒有離開,挑剔的目光仍然停留在雲珊身上。

雲珊覺得沒必要接受她的審視和評價,便站起來,面對比自己高出一個頭的她問︰「你是他的女人嗎?」

胭脂顯然沒想到她會這麼直接提問,微微一怔。「誰,蕭郎嗎?」

「對,蕭劍鋒!」雲珊的目光定在她堆滿脂粉的臉上。

「那個啊。」早巳醋海翻波的胭脂粉臉上綻出笑紋,故作神秘地說︰「你何不去問蕭郎?」

這分明是個肯定的答復,還有什麼好問的?雲珊木然地看著她,說不清自己是什麼樣的感覺,既想哭,又想叫,更想揍人!

「你是在吃醋嗎?」胭脂咯咯笑著靠近她,其實心里卻氣得要死。她是個嫉妒心極強的女人,當看到黑鷹牽著這個漂亮女孩出現在大門外時,她又氣又妒。這麼多年了,盡避已嫁人,可她還是渴望能得到黑鷹。

「沒有!我為什麼要吃醋?」雲珊否認,並希望她不要再靠近,否則她不知道能否控制住打裂她滿臉厚粉,打掉她得意笑容的沖動。

也許看出她心中蠢蠢欲動的念頭,胭脂沒有向她走來,並開始往後退去。

可是臨出門前,她又似乎不甘心地說︰「你用不著妒忌,我跟蕭郎是老交情,要不是四年前我一時糊涂做了蠢事的話,如今他肯定早已娶了我!」

看著對方眼里錯不了的悔意,雲珊知道她說的是實話,也看得出她很愛黑鷹。不知怎麼的,她竟然有點同情這個既俗氣又愚蠢的女人。

看著她離去,雲珊發現雙腿哆嗦得無法站穩,她頹然靠在灶沿上。

黑鷹說他沒娶妻,這個她相信,也相信他一定有過女人,畢竟他是個強壯健康的男人。而且這個叫胭脂的女人說跟了他很多年,似乎是郝干佑介入了,才讓黑鷹沒能娶到她。那麼,黑鷹是因為對這個女人情有獨鐘,才不娶妻的嗎?

想想剛才他與她見面時的情景,雲珊相信胭脂說四年前她做了蠢事而失去黑鷹寵愛的事是真的.對于黑鷹這樣的男人來說,任何背叛都是不可原諒的。

這麼說來,他始終深愛著這個女人。那麼她跟他又算什麼呢?

她的心一半為自己痛苦,一半恨黑鷹沒眼光。她想不明白他喜歡胭脂的什麼地方?那女人除了一副身架子還可以外,其他地方實在沒什麼值得一提的。那張扁平的臉上聳起的顴骨讓她的下巴太削瘦,過大的嘴偏有個下垂的嘴角,更別提那滿臉嚇人的脂粉……黑鷹對女人的品味就是這樣的嗎?!

她酸澀地想,但旋即往自己胳膊上一掐,在心里咒罵自己︰該死,你到底在干什麼?!苞著他是為了抓住仇人,找到師妹和師傅的寶劍,而不是要把自己卷進與他的這些情感糾紛來的。他選擇什麼樣的女人,那是他的事!

就算他親吻過自己,就算自己真的對他很動心,但那一切都可以被忘記、被放棄!她終究是該感謝在事情更糟前,讓她發現了這一切,也許這也是他帶她來這里的目的——讓她明白她在他心中並不算什麼。

就在她滿心充滿苦澀地思考時,沒有注意院子里的談話聲已經消失,原先在那里敘舊的人都離開了。

她覺得自己不該嫉妒,可是卻羞愧地發現她真的在嫉妒。一想起胭脂的話和她對黑鷹做出的種種親匿動作,她就控制不住要揍人的沖動,更糟糕的是,就算此刻離開了他們,她心里的那股沮喪和氣惱也絲毫未減。

可是,她最難過的是,以後要裝做什麼都不知道繼續跟黑鷹在一起,幾乎已經不可能,她無法忘記昨夜在他懷里享受過的寵愛和關心,無法忘記今晨在他唇間體會過的最驚心動魄的激情愛意……

當然,現在她明白了那不是愛,起碼對于他來說不是。在這種情形下,她怎麼還能跟他在一起?怎麼還能每日跟著他,卻必須鎖住自己已經對他開啟的心呢?

不,我得離開!

反正她已經知道八煞奪取寶劍的目的和最終去向,她相信可以自己去找八煞、找師妹。

想著,她毫不猶豫地站了起來,堅定地往廚房後面的小門走去,她不想走前院遇到那些她不想再見的人!

小門外是一排木柵欄,上面攀著枯黃的藤蔓,她小心地靠近,試圖穿過柵欄不弄出任何聲音。可是才走近,就听到隔著柵欄傳來熟悉的說話聲。

「你進去,不要再對我說這些話。」黑鷹低沉的嗓音仍舊讓她的心顫抖不已。

她走近,從木頭縫隙里往外看,原來那頭是條小路,黑鷹站在樹下,他面前站著正用手帕擦拭眼楮的胭脂。她好像哭過,臉有點花。

「可我就是喜歡你、為什麼不能說?」胭脂語帶委屈和不滿。

「你的喜歡我承受不起,四年前我們之間的關系就結束了!」他沉穩冷漠的聲音讓雲珊見識到他讓人敬畏的一面。「你不要對雲珊胡說八道,不要逼我恨你!」他的聲音寒若冰霜。

「我什麼都沒對她說,你怎麼能這樣罵我?四年前葉兒出現時你都沒有像今天這樣為一個女人責罵我。」胭脂生氣的吼叫,不再柔順的聲音驅散了一群原本棲息在樹葉間的鳥,鳥兒在空中盤旋鳴叫著。

「你進去,我等干佑回來就走。」黑鷹的臉朝向小路的前方。

胭脂忽然暴怒地撲到他身上,又打又捶地說︰「你走吧,不要以為離開了你我會死,郝大哥對我比你好太多……」

看到兩人糾纏在一起,雲珊無法再繼續站在這里,她轉身回到廚房,頤著來時的路匆忙跑走,身後傳來小侍女驚慌地喊叫聲。

她知道這下一定驚動了黑鷹,于是使出流雲步急速飛奔,並確信以她這樣的速度,黑鷹絕對追不上。

可是當她離開丁堡城,沿著白楊河往南行時,身子忽然被一股強大的力量壓倒了,而壓倒她的人竟是她全力逃離的黑鷹!

她立刻用力反抗。「放開我,你這個卑鄙小人!不知羞恥的壞蛋!」

因為怕傷到她,黑鷹很快就放開她,但仍緊握著她的手。

「你同意過我們不分開的,為何又私自離開?」他慢條斯理地問,一邊還幫她拍去身上的雜草,仿佛她是在耍脾氣的小孩似的,這讓雲珊很是氣餒。

「那時是我傻,說了自己都不明白的話。」她避開他的手,自己拍去草屑。

看她氣嘟嘟的模樣,黑鷹好笑的問︰「你是因為吃醋而生我的氣嗎?」

雲珊用力甩手,想掙月兌他的禁錮,可沒能成功,她氣急敗壞地罵道︰「誰吃醋了?自以為是的家伙,你愛誰找誰去!」

黑鷹微微用力,將她拉近,低頭看著她說︰「我正是在找我愛的人。」

「撒謊!」

「沒有撒謊,你就是我愛的女人!」

雲珊的心難以控制地發抖,這是他第一次明確地說出他愛她!她既感快樂,更難忍心痛地用力推打他,可是雙手都被他控制住。

「你這個冷酷無情的混蛋,我不想跟你說話。」她哽咽著,被擁進寬厚的懷抱。

拒絕被軟化,她瞪著他,用力掙月兌他的擁抱,想找更有力的詞語罵他。可一時之間,她找不到更能表達她憤怒之情的詞匯,而他則悠然地勸導她。「放棄吧,你已經用過所有最惡毒的字眼罵我。」他的臉散發出饒有興味的光彩,藏著某種她不解的情感,而且好像還很快樂。他接下來的話更證實了她的想法。「我一直想確定你的感情,現在我完全明白了。」

「什麼感情?」雲珊戒備地問。

「你對我的感情。」

他得意洋洋的神情激怒了雲珊,她咬牙罵道︰「你這種人知道什麼是感情?既然愛著那個女人,為什麼不娶她?」

「我不愛她,從來都不愛!」

「騙子!不愛她,為何讓她成了你的女人?」雲珊憤怒地掙月兌他的手。

「那是我犯的一個錯誤。」黑鷹再次抓住她。

「錯誤?!」雲珊的眉頭皺起,語氣如同她的目光一樣冰冷。「那也許你很快就會發現我是你的另一個錯誤,然後你也會離開我!」

「不!永遠不會!」

「為什麼不會?」

「因為那不一樣!」

「怎麼不一樣?你敢說你沒有抱過她,親過她——像對我做的那樣?!」雲珊的譴責里帶著掩飾不了的哭聲,眼淚盈滿她的眼眶。

「沒有!」

「沒有?!」

「沒有!」面對她的淚眼,黑鷹第一次憎恨自己的過去。他想解釋,卻不知該如何對自己心愛的女人、一個對男女情事完全不懂的小女人,說明自己與另外一個女人的舊事。可是,如果不說……

我簡直是瘋了!他暗罵自己一再被一個小女人弄得手足無措。

雲珊掙月兌不了他,又不忍心真的打他,只好委屈地問︰「如果不愛她,那她為何說她跟了你很多年?」

她的問題讓他感覺像是挨了一記悶棍。他站在她面前,木然地看著她,許久以前他就關閉了與人溝通的門,只把各種苦澀、痛苦的情緒埋在心底,在此之前他從未想過要對她或任何人敞開。可是如今想要說服她,他知道必須對她敞開心扉。

他憂郁地看她一眼,低下頭注視著被緊扣在自己大掌中的小手費力地說︰「我不愛胭脂,但我感激她。」

他的話輕輕飄過她的耳際,但他的神情卻震撼了她的心。從認識他以來,她何曾見過他的這種神情?這個小心翼翼、失魂落魄的男人一點都不像她所認識的他!

「感激?」她無法理解。「跟她在一起就是為了感激嗎?」

黑鷹幾乎難以察覺地嘆了口氣。「不是,跟她在一起不是我的選擇。」

雲珊不語,但會說話的眼眸專注地看著他,里面寫著一個個的問號,而他無法回避她的問題。

他抬起手抹去她面頰上的淚珠,拉她坐在河邊的草叢里,決心把一切告訴她。

他將自己隨父押鏢出關後路遇強盜,爹爹被殺,他身負重傷、生命垂危,最後被當時安東都護府捕頭、胭脂的爹救活的經過告訴了她。

「這麼說,是她的爹爹救了你?」雲珊明白了何以他感激胭脂。

「沒錯。當時我只剩下一口氣,是他把我帶回家,請郎中救我,讓他唯一的女兒侍候我,還幫我安葬了我爹。在我傷好後,又把我引薦給李大人,從此我在安東府做了捕快。可以說,沒有胭脂和她爹,我早就死了。」

他的語氣平緩而壓抑,雲珊似乎能感受到他埋在心底多年的痛苦和絕望,看到他眼底的掙扎和無奈。她不再為胭脂跟他的關系煩惱,忘記了自己的傷心,只為他能活著而心存感激。

「既然如此,那胭脂她爹為何不把胭脂許配給你為妻呢?」

「在我做捕快兩年後,胭脂的爹爹曾有意如此,可是我拒絕了。」

「拒絕了?為什麼?」

黑鷹的眼里閃過一縷難以捕捉的光芒。「因為我已經有未婚妻!」

「啊?未婚妻!」雲珊光潔的額頭出現細致的皺紋。「就是那個葉兒嗎?」

黑鷹驚訝地看著她,想不出她是如何得知葉兒的。

而他緊閉的雙唇讓雲珊心中充滿了失望,原來他另有所愛!

她想將自己的手從他的雙手中抽出,可是被他握得更緊。

「是她,不過她已經在四年前嫁人了。」她落寞的神情像一道鞭子抽打在黑鷹心上,他急切地說。

四年前?想起胭脂悔恨的事也發生在四年前,雲珊看著他,等待解釋。

「是我的錯,我因滯留關外,沒有遵守婚約依時迎娶她。直到四年前,她獨自來關外找我,被強盜劫持,後來嫁給了那個劫持她的人……」

黑鷹告訴她關于葉兒和劫持了她的強盜易水寒的事情,他低沉的聲音在這個小樹林里顯得十分空洞寂寞。

「你很想娶她?」听完葉兒的事,雲珊困惑又苦惱地問他。

「她是我爹替我定下的妻子。」他強調了「我爹」兩字。

「你愛她嗎?」

「愛?」一抹笑容浮現在他剛硬的臉上。「那時的我並不懂什麼是愛。何況如果是你,你會愛一個在記憶里總是拖著兩條鼻涕的黃毛小丫頭嗎?」隨即他笑容一斂。「不,我想我不愛她,我喜歡她,她是個聰明可愛的好女人。」

第一次听到他贊美一個女人,雲珊明白無論怎麼說,葉兒在他心里都有很重的分量,但奇怪的是她並不感到吃醋,反而對那個葉兒充滿好奇。

「那你是以定親為借口,拒絕胭脂爹爹的提親?」她轉了個話題。

「沒錯。」黑鷹眉宇攢聚,陰郁地說︰「我很感激她父女倆,但我留在關外一心只想找到殺父仇人沒有其他,可沒想到一待竟是十年!」

听他語氣沉重,想起與師妹一年多來尋仇的經歷,雲珊對他的遭遇和心情感同身受,她主動握緊他的手,關切地問︰「你老家還有別的親人嗎?」

黑鷹搖搖頭。「我很小時娘就死了。」

雲珊動容地看著他,相似的命運讓她覺得自己的心更貼近他,也更理解他了。「你一直沒娶妻,終年奔波追拿人犯,就是為了報仇啊!」

她充滿感情的目光讓黑鷹心頭波濤洶涌。他低頭看著他們交握的手,那雙白皙的小手緊緊地抓著他,縴細的手指在他黝黑的手背上摩挲著,仿佛在安慰他似的。

他抬頭看她,卻在她的凝視中看到一種令他不安的因素,包含著了解、同情和好奇。這眼神融化了他的心,他知道她不是好奇的人。可是長久以來,這是第一次,他覺得心中有一部分自我渴望對她敞開心扉談談自己的過去,傾訴一下心中揮之不去的困擾相對她的感情。

「珊兒,」他輕喚著她,將她的手合攏包裹在自己的大掌中,緊緊握著。「也許也是為了讓我遇到你!」

雲珊調皮地一笑。「也許吧。可是如果你想留住我,就得讓我了解你。」

黑鷹知道她說的對,正因為她是如此美好,他更應該對她毫無保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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