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狀師對招 第七章

「哦!這、這女人……」最先爬上車的官差吃驚地看著全身被捂得嚴實,雙目緊閉,滿臉長著紅白疹子的女人。

另一個則立即縮回了頭,害怕地說︰「她好丑哪,那一定是會傳染的怪病。」

「是啊,我家娘子得了絕癥。」車內的譚步平操著一口臨安腔,把懷里的「娘子」往兩個兵爺面前湊,嘴里淒淒慘慘地念著。「都說只有池州府的‘妙郎中’能治,兵爺,是真的嗎?‘妙郎中’能救我的娘子嗎?」

兩個兵爺被他的舉動嚇得連連往後退,靠車門的那個干脆跳下地躲得遠遠的。

看到同伴退縮,掀簾子的士兵也害怕了。

「哦,我們又不是郎中,怎麼會知道?你還是進城找郎中去吧!」他放下簾子也跟著跳下了車,並跑去向路邊一個軍尉模樣的人報告去了。

譚步平單手桃開簾子,看到那個軍官在听了士兵的話後,往他們望來,並不耐地揮揮手,心里憋著的氣終于緩緩呼出,這才發現自己的手心都沁出了汗。

「少爺,少夫人的病準能治好。」老頭爬上車,大聲說著並吆喝馬車啟動。

譚步平立刻用臨安話回道︰「那就快點趕路啊!」

馬車隨即加快速度,很快就過了關卡,譚步平的心也隨即放松。他低頭看看依舊躺在他懷里的林紫萱,見她張大的雙眼晶瑩透亮,滿臉通紅,那些被他點上去的紅白點顯得極其刺目,難怪那些士兵會害怕。

「怎麼?你不舒服嗎?」

「熱。我快被勒死了。」她聲音細小而急促地說。

「呃,是我忘了。」他這才明白她滿臉漲紅的原因,趕緊放開緊勒在她腰上的手,還將捂在她身上的毯子拉開。

「我們沒事了嗎?」她輕輕喘著氣問。

「暫時沒事了。」

「太好了,剛才可真嚇人。」危險過後,她意識到自己不僅躺在他的腿上,雙手還緊緊揪著他的衣襟,不由得大感羞愧,急忙想坐起來,但被他按住。

「等等,讓我把這些東西擦掉。」

他抓過一條紅綢帕,輕輕擦拭著她臉上的紅點。

「你弄了什麼?」想到那些士兵的反應,她好奇地問。剛才她的眼楮雖然一直緊閉著,可仍能感覺到那兩個士兵的恐懼。

「沒什麼,只是些裝病用的紅點。」譚步平隨意說著,為她仔細擦拭。

林紫萱心想,他一定將她的臉畫得很可怕,不然那些士兵不會那麼好哄騙。可是只要能逃過劫難,再丑的偽裝她都願意。

「行了,起來吧!」譚步平扔掉手中的帕子。

林紫萱坐起身對著他拍拍臉。「我現在不丑了吧?」

「美極了。」他的話讓她的臉更紅了,被他稱贊總是讓她覺得非常開心。她垂下頭默默折疊著毯子,然後屈膝靠在車窗邊,從窗簾縫隙中眺望外面。

譚步平也不說話,往後一靠用力伸展修長的四肢,然後閉上眼楮休息。經過這番緊張的折騰,他還真累了。

車外老頭依舊在跟他的牲畜說著話,所有的緊張和不安在這一刻都煙消雲散。

忽然,林紫萱發出一聲輕笑。

「什麼事這麼好笑?」譚步平睜開眼楮問她。

林紫萱轉向他,笑道︰「我在想你真的很聰明,居然想出這一招嚇退他們。」

譚步平也笑了。「那也得感謝你的合作。」

「是啊,而且我配合得很好,對不對?」

「對,你配合得很好。」他看著她紅撲撲的臉蛋,懷疑是否沒將胭脂擦干淨。

「可是那時我好緊張,手指都扭痛了。」

譚步平笑了。「你扭的可不是你的手指頭喔,是我的衣服。」他指指自己的胸前。「看,這里都快扭爛了。」

林紫萱看看那里果真有大片明顯的褶痕,紅唇一撇,笑得更燦爛了。「怪不得我的手指這麼痛,不過,你也勒得我快斷氣了,那時候,你也很緊張,是嗎?」

她的笑靨消除了他的疲憊,他忍不住伸手擦擦她額頭殘留的胭脂印,點頭笑著承認。「是的,我是很緊張.真怕他們當中有人認識我們。」

他的話讓林紫萱很感動,他擦過她肌膚的手指帶給她一陣顫栗。她不由得雙手撐著椅子,傾身向他,誠懇地說︰「其實他們只是要抓我,如果被他們認出,你將我交給他們就行,他們不會傷害你。」

譚步平眉頭一楊,做出驚訝狀。「你把我看成什麼人了?」

「好人。」她的回答換來他的笑聲。

「你最好別那樣想。」他懶洋洋地閉上了眼楮。

林紫萱笑著靠回車板,心想他確實是好人,而且還不喜歡別人說他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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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靈芝鎮到了。

在鎮口與趕車老頭告別時,譚步平給他錢,可他堅決不收,說已經多拿了錢。譚步平只好給他行了個大禮。「那就請受在下一拜,謝老丈援手。」

林紫萱也斂妝施禮,道︰「謝老伯相助之恩。」

老頭呵呵笑道︰「少爺、少夫人不必在意,秋高風寒,一路上多小心。」

見他依然用先前假扮的身分稱呼他們,林紫萱羞紅了臉,不敢抬頭,譚步平則哈哈笑著與老頭再次以禮相別,老丈驅車離去,他們也往鎮內騾馬店走去。

「譚大哥,我們真要進鎮嗎?」

「不,我們先去吃東西,然後雇輛馬車就上路。」

听到他的話,林紫萱驚喜地抓住他的手。「這麼說你答應帶我去汴梁啦?」

譚步平逗趣道︰「既然你是我的娘子,我不帶你去成嗎?再說這兩天兩夜,我可是早被菟絲花纏得月兌不開身了。」

「啊,太好啦!」突如其來的喜悅讓林紫萱心頭的重負頃刻間解除,她既羞澀又開心地繞開他關于「娘子」的說法,道︰「我是菟絲花,我要纏著你,有你在,我就不害怕,還可以救出我爹爹,讓那個賊官受到報應。」

譚步平看著她羞澀中更顯嬌美的臉,為自己能帶給她那樣的信心而高興,但想到以後要走的路,又不得不嚴肅地說︰「先別太高興,我帶你去可以,但有個規矩你必須遵守,否則一切免談。」

「什麼規矩,你說,我一定遵守。」見他神情難得正經,她也緊張起來了。

「別把話說得那麼死,我可不想讓你打自己的嘴巴。」

「不會不會,你快說吧!」

說話間,他們走到了一棵舒枝展葉的老槐樹下,譚步平停住腳步靠在樹干上望著她,她立刻站定在他身前仰頭與他對視,等待他開口。

「去汴京告御狀是條很長的路,你我獨行,孤男寡女終不合禮法,若遇昔日恩師、同窗也難以解釋,所以,你我得假扮夫妻,同進同出。這是我唯一的要求!」

「扮夫妻?」林紫萱沒想到他的規矩竟是這個,不由吃驚得半啟櫻唇。

「剛才在馬車上我們不是已經扮過?」見她如此驚訝,譚步平很不高興,難道跟他做夫妻就那麼難嗎?而且還只是假裝的。

「可是,別人會相信嗎?」

「為何不信?」她的問題真怪,譚步平皺眉問。

林紫萱沮喪地說︰「這不是明擺著的嗎?公子學富五車、一表人才,紫萱不識一字,粗姿糙貌,不懂待人接物,如何能與公子相匹配?」

她說話時神情慘淡,譚步平心情出奇地變好了,他笑著輕揉她的頭頂。「你這丫頭顧慮太多,這又不是真的,不過為圖旅途相伴名正言順而已。再說,你怎能把一個秀外慧中、剛柔並濟的美女說成是粗姿糙貌呢?」

他的後一句林紫萱沒听進去,卻听明白了前一句,不由得郁卒。

這又不是真的,不過為圖旅途相伴名正言順而已……為何這句話會讓她的心像被針扎了似的?她悶悶地看著飄落而下的一片樹葉,先前的那份欣喜帶上了淡淡的苦澀。

原來被所喜歡的人嫌棄是很讓人難過的事。

自己是這麼喜歡他,可是他卻不喜歡她,他表現得那麼清楚,願意陪她去汴梁不過是出于他的好心,也是因為她像菟絲花一樣將他纏得太緊,讓他擺月兌不了。

「為何不回答?」

肩膀被輕拍一下,他的話傳入了她的耳中。

「啊,你說什麼?」她努力摒除心頭的雜念專心听他說話。

他不滿地看著她。「你在想什麼?我問你答應了嗎?」

「答應,只要能救我爹,我什麼都答應。」她爽快的回答。是的,她與他本來就是不同階層的人,是不可能成為一對,她不能胡思亂想。他能改變主意帶她去告御狀,她該千恩萬謝才對,怎麼可以對他有怨懟之心?

在對自己的感情作了整理後,她的心情恢復了平靜,而他對她的回答似乎很滿意。

「那你得答應我,這一路上,你得以對待夫君的方式對我。可以嗎?」

「以夫君的方式?那要怎麼做?」她又迷惑了。

譚步平想了想,說︰「就是你娘對你爹的方式。」

「我娘?」黛眉如聚,清澈的雙目蒙上一層薄霧。「我娘身體不好,我爹總在地里忙,他們一日說不上幾句話。」

這個回答讓譚步平無言,但仍不甘心地問︰「你不知道夫妻該如何相處嗎?」

「你呢?你知道嗎?」

聰明的丫頭,譚步平對她以問題回答問題的方式很是贊賞。「我當然知道,可是我要你自己明白。」

「你如何知道的?」她好奇地問,暫時將心中的郁悶拋開。

「自己想的。」他得意地說,又催她。「快回答我,如果你不知道如何做,又怎麼能裝得像呢?」

「我知道。」林紫萱想起林五娘跟她說過的故事,就信口念道︰「‘君為女蘿草,妾作菟絲花。輕條不自引,為逐春風斜。百丈托遠松,纏綿成一家’……你干嘛那樣看著我,難道我說的不對嗎?」

「不是,可是你明白這幾句古詩的意思嗎?」

「當然,五娘告訴過我。這幾句詩文說的就是夫妻,意思是︰夫是女蘿草,妻是菟絲花,不能獨自生,要為彼此活,無論遇到什麼事都要幫襯著不能分開。」她臉上的真情和渴望讓譚步平的心為之感動。

「誰是五娘?」他問。

「我的鄰居,她比說書人還會說故事,比歌女唱得還好听,我從小就愛到她屋里去,一邊跟她學女紅,一邊听她念詩詞說故事。」說到這,她頓了頓,不無遺憾地補充。「可惜她不識字,不然她一定會教我。」

他眉毛一揚。「你真的很想識字?」

「想!」她用力點頭。

「那好,先答應我你會以夫君之禮待我,我就找機會教你。」

林紫萱得到意外的承諾,立刻眉飛色舞起來。「真的嗎?那我答應了。」

「那你先喊我一聲‘相公’好不好?」

「不好。」林紫萱立刻紅著臉反對。「我稱呼你‘大哥’就好。」

見她羞澀,譚步平不忍再逗她,立刻笑道︰「好吧,就依你。」

「那我們可以走了吧?」她明亮的眼楮在透過樹影的陽光下閃動,猶如秋夜閃爍在夜空的星星,譚步平渴望走進去,將那耀眼的星星攬入心中。

克制著突如其來的情感,他對她說︰「好吧,我們走,娘子?」

「又不是真的,別那樣喊我,請喊我的名字。」林紫萱紅著臉糾正他。

「反正從現在起,你是我的娘子。」他無所謂地說著離開了大樹。

「假的。」她緊跟在他身後抗議。

他眉梢輕揚,看著她。「要想讓人相信,我們自己不該先相信嗎?」

知道自己說不過他,林紫萱聰明地閉上嘴巴,只要他能帶她告御狀就行,其他的她都可以接受。

可是讓他們吃驚的是,當他們走進鎮上一間騾馬店時,發現這里氣氛詭異,通常這時正是騾馬進出,人來人往的忙碌時間,可這里卻門可羅雀,人馬寂靜,唯有院中有張條形長椅,其上坐著他們絕對想不到的人——吳德良的狗頭軍師吳能。

因為林紫萱從未見過他,也從未進過騾馬店,因此當看到這里冷冷清清,前面的條凳上坐著個雙目深陷、面色青白,狀似算命先生的男人時,她並不在意,直到身邊的譚步平突然開口,才將她嚇了一跳。

「哈,真沒想到吳縣令的帳前師爺也不辭辛苦跟到了此地,真是令人詫異。」

一听他說這人是吳胖子的人,林紫萱心里發慌,急忙回頭看他.發現他的口氣譏誚,眼神更是冷峻如冰。

「喔,譚公子總算現身了,在下還擔心與公子失之交臂了呢!」吳能故作無辜地站起身來,而他身邊的三、四個男人也都全神戒備地圍了過來。

「在下與閣下並無交情,不知閣下如此勞師動眾來此有何貴干?」掃了眼那些人,譚步平估計在這家店里守候的就這幾個人了,但他相信在鎮里的絕對不會只有這幾個人,于是他一邊說話,一邊拉過林紫萱,慢慢移動至靠門的桌椅間。

吳能狡猾的目光往他們親密相連的雙手一掃,舉起手中的東西。「這得感謝林姑娘在岔路上留下了這個,才讓我等沒費太大的力氣就尋來了此地。」

「那是我的狀子,還給我。」看到那折疊整齊的紙,林紫萱叫著想過去取回,但被譚步平拉住。

「沒錯,是譚公子為姑娘寫的訟狀。」吳能陰險地假笑。「在下正是因為得到了這張狀子,才來請姑娘回青陽縣的,告狀不是該上堂嗎?」

林紫萱憤怒地說︰「虛詞謊言!如果你們讓我上堂,昨天又怎會有縣衙門前那一幕發生?」

「那是誤會,只因姑娘不肯好好合作,差役們才動了點粗。今日回去,吳縣令定會給姑娘一個滿意的解釋。不過——」他轉向譚步平。「在下想與譚公子私下說幾句,公子可否借一步說話?」

譚步平腳尖一勾,拖過一張椅子,一腳踏在上面,手肘撐在屈起的膝蓋上,冷然道︰「就在這里說吧,本公子饑腸轆轆,可沒那麼多閑功夫听廢話。」

吳能臉色一寒,但迅速掩飾,陪笑道︰「公子乃名門之後,世修文德,才學並張,如今林家與吳縣令因契約而有了一點誤會,正待商榷中,還請公子袖手旁觀,以免給自己惹來麻煩。」

「袖手旁觀?」譚步平面對他暗藏殺機的威脅撇嘴一笑,仰頭看看天空,嘆氣道︰「唉,閣下可真是奇才,當閣下的女人被人欺負時,閣下也能袖手旁觀嗎?」

「公子此話是什麼意思?」吳能的笑容彷佛一道道石刻的笑紋僵在臉上。

譚步平將林紫萱拉得更近,輕笑道︰「沒什麼意思,只是想告訴閣下,如果你們誰敢動我的娘子一根手指頭,我譚步平絕對不會與你們善罷甘休。」

「娘子?!」吳能驚問,但看看林紫萱,再看看對面難纏的年輕人,隨即放松地說︰「不,譚公子,你不要想騙我,再說林紫萱是我們老爺相中的,古人雲︰君子不奪人所愛,公子絕對不會做出這等事來。」

「君子?我譚步平從未說過自己是君子,也從未听過吳縣令有愛。至于信不信隨你,在下不想在這里浪費口舌。」譚步平說完拉起林紫萱。「走吧,娘子,咱們還是到其他清靜地方去。」

「不行,你們不能走。」一听他這樣說,吳能不再裝斯文,手一揮,身邊三、四個隨從立刻繞過桌椅向譚步平和林紫萱撲去,早有準備的譚步平一腳踢出椅子,拉著林紫萱奔出了門。

椅子打在第一個隨從腿上,他被擋住,另外兩人繞到門口,看到譚步平帶著林紫萱已跑上了大街。

「去,抓住他們。」吳能厲聲大吼。

「噢,那吊死鬼樣子難看,聲音也那麼難听。」跑在街上,譚步平還在調侃。

林紫萱一拉他。「別說了,快跑吧!劉琨一定也在,他可不光是吼聲難听。」

「別慌,讓我找輛車……」

可是來不及了,劉琨已經帶著一大群人氣勢洶洶地趕來了,他們全都身著官差兵服,手持兵器,因此街道上的行人攤販一看到他們,都紛紛避讓,譚步平和林紫萱立刻避無可避地跟他們打了個照面。

「狗東西,動作可真快。」譚步平一聲低咒,拉著林紫萱就跑。

林紫萱跟著他往房屋密集的巷道跑,經過七拐八彎地奔跑後,他們終于將那群討厭的追兵給甩了。

「啊,他們沒跟上來了。」靠在一幢房舍的轉角,林紫萱喘著氣高興地說。

「別太得意,他們一定就在附近。」譚步平同樣撫胸喘息,隨即忽然皺起鼻子嗅了嗅。「咦,你聞空氣里是不是有艾草香味?」

林紫萱吸了口氣。「沒錯,是艾草。」

「啊,太好了。」他頓時摩拳擦掌地往四處望。

「如何好?」林紫萱不解地問。

「劉琨那幫惡棍一定會挨家挨戶搜查我們,我們得找地方躲藏。」他一拉她,笑逐顏開地說︰「跟我走,我有招對付他。」

林紫萱跟著他離開了轉角,看到兩輛黑色頂蓋的馬車正由巷道口慢慢通過,那濃郁的香味就是從車里散發出來的。

為首的車頭懸掛著一節旌旗之旄,在秋風中緩緩飄動。

譚步平在車子擦身而過時,迅速將林紫萱抱起放在沒有車簾車門的車內。趕車的男人初時一驚,但看到他隨後從車的左邊登車,拔下旌旗之旄在手中揮動時,便不再言語,憂郁的臉上露出了笑容。

見他笑了,譚步平立刻鑽進車廂。

「駕。」趕車的一聲輕喝,車速加快了。

林紫萱正感到納悶時,譚步平抓起車上一件形同麻衣的衣服穿在了她身上。

猶來不及問,車子便駛進了一戶懸掛著「芮記」燈籠的宅門,從那朱門鱗瓦和門匾對聯看,這是一戶大戶人家。

車停下時,庭院內早有一個儀態不凡的老者在等候,他身後跟著一群淚眼婆娑的女人,個個衣著講究。

當看到俊秀儒雅的譚步平踏著下車凳下車時,老者迫不及待地迎了上來,雙手相合一拜,道︰「請問公子可是招魂之人?」

「正是!敝姓隋。」譚步平也不謙虛,當即抱拳還禮,用了個假姓。

「太好了,請隋公子仔細作法,若能喚回我兒性命,老夫自當重謝。」

譚步平行禮,轉身將車上的林紫萱扶下車,道︰「重謝不敢當,只是在下夫婦路過貴地,適逢芮公子有難前來相助,作法時還請代為照顧賤內。」

當看到已經穿上招魂禮衣的林紫萱,老者一家都很高興,因為那是對方表示慰問和尊重的意思。老者連連說︰「理所當然,尊夫人一定會得到照顧。」

接著,譚步平被人簇擁著走向擺設香案的地方,林紫萱則被眾女眷帶進內堂。

很快,從女眷們的口中,她得知了內情︰芮府獨子久病不愈,眼看就要死了,芮老爺憂心如焚,連設數場招魂儀式,卻沒有一個法師敢接此旌旗之旄為他喚回兒子魂魄,今天總算來了一位,因此他一家既傷心也高興。

傷心的是獨子多半是活不了了,今日的招魂無非是為了安魂;高興的是,活著備受病痛折磨的兒子經過安魂,終于能安心地去陰間,並得到神靈的庇佑……

一陣輕鈴聲,表示招魂儀式開始,女眷們再次回到院內。

這里的布置多了香案前的臥榻,也因此更顯肅穆,所有人都身穿招魂禮衣。

林紫萱知道招魂是怎麼回事,林家灣有人病危和臨死前,家人也會請人做這樣的法事,但規模和氣氛遠不及這里隆重。

人人都相信生命是元氣變化而成,魂是陽氣,魄是陰氣,魂魄合一,才有具體的生命。人之初生,精神就會依附于形體,精神為魂,形體為魄。當人要死時,則魂氣上歸天,形魄下歸地,開始新的輪回。

她看到譚步平站在眾人前,頭戴爵弁,身穿雪白長衫,舒眉朗目,神色端莊,絲毫沒有她記憶中的吊兒郎當樣。他先在香案上點香吟誦,他的聲音抑楊頓挫,十分動听,人們隨著他的吟誦時而落淚、時而展顏,可惜她一個字都听不懂。

就在他念完頌詞時,門口傳來騷動,幾個官差想進來,打斷了儀式的進行。

看到領頭的正是劉琨時,林紫萱緊張地望了眼譚步平,見他背對門口鎮靜地站在臥于香爐前的芮公子身邊,專心地點著艾香,似乎對身邊發生的事毫不關心。

「不識相的東西,讓老夫去會會他們。」芮老爺生氣地走到門口,那些芮府護院將劉琨等人趕出了庭院。

芮老爺回到院中,對譚步平陪罪道︰「那些可惡的東西走了,請公子繼續。」

譚步平轉過身,吹熄手中的香火,手持芮公子平日所穿的衣服,由東邊的飛檐登上屋頂,面向北方連叫三聲死者的名字,招呼其魂歸來。然後將衣服扔下屋頂,一個男人接住落下的衣服,而他則從西邊的飛檐退下。

接住衣服的男人立刻將衣服覆蓋在猶如死去的芮公子身上,譚步平走回臥榻,將燃燒在丙公子身體四周的艾香一根根掐滅,每掐一根就用手指壓他的人中一次,當全部與芮公子年齡相符的香掐完後,他退到香案邊。

所有人都靜默地等待著,注視著香爐里的香,也注視著臥榻上的人。

這是招魂儀式的最後一步,如果到香斷時,臥榻上的人還沒醒,那就證明他真的死了,那麼就該將他移至棺木內,正式辦理喪事。

眼看香要斷了,臥榻上的人忽然發出一聲申吟,全院的人都驚呼起來。

「老爺,芮公子活了。」一直守候在旁的接衣人驚喜的喊。

立刻,所有人都涌到臥榻邊,笑聲、哭聲充斥于耳。

「你真的召回了他的魂魄。」林紫萱同樣激動,她走到譚步平身邊仰慕地說。

「只是巧合。」他從容地說。

林紫萱看著他,被他灑月兌的表現和出眾的才華深深打動和折服,心里對他生出一種前所未有的柔情,她知道,從此以後,她再也無法將他從心底抹去。

在蘇醒的芮公子被抬進屋內,名醫被請至府上的同時,芮家人自然沒有忘記恩公。芮老爺親自招待他們用餐,又強行留他們在府上小住。

考慮到劉琨等人也許還在外面等候,而他們都需要休息,譚步平接受了他的好意。于是,芮老爺安排了一座跨院讓他們住,還派了佣人伺候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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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他們獨處時,譚步平放松地靠在椅子上蹺起雙腳。「喔,我好累啊!」

「你帶著我跑了那麼多路,又做了這麼多好事,自然會感到累。」她安撫道,在婢女送來的熱水里擰了條布巾讓他擦臉。「洗個熱水臉會舒服些。」

他順從地擦了臉、洗了手,解釋道︰「不是的,把我累壞的並不是奔跑,或其他事,而是困了,你知道的,昨晚我根本沒合眼,前晚幾乎也沒睡覺,所以才會這麼累。」他的聲音越來越微弱,頭也靠回了椅背上。

「來吧,你真是累壞了。」她握起他的手,將他從椅子上拉起來。他順從地跟著她,看著她把他帶到床邊,讓他坐下。「你月兌掉外衣睡覺吧,我替你洗洗腳,這樣你能睡得更好。」

她拿起地上一個空木盆。

「幫我月兌衣。」他靠在床頭說。

木盆從她手中滑落,他挺身在它落地前一把抓住了它。

「是誰答應過要以夫君之禮待我的。」他將木盆塞回她手里。「忘記了?」

「沒……沒有,我會。」可是當她回到床邊時,他已經倒在床上睡著了。

看著他疲憊的神情,想著這兩天因為她,他被連累得東奔西跑,她心里有很深的歉疚感,她蹲在床前,輕輕月兌下他的鞋襪,將他的大腳放進熱熱的水中。

他的腳趾像他的手指一樣修長、白留,一看就知道是不用勞作的公于哥兒,而且當她用手替他洗腳時,那感覺跟幫她爹或弟弟們洗腳時完全不同。

她感激老天讓他睡著了,不然她可沒有勇氣在他那雙銳目下為他做這種事。可是他說她得像伺候夫君一樣伺候他,那麼其他的妻子也這樣給夫君洗腳嗎?

她想不起是否看見過娘替爹做這樣的事,她的記憶里,娘總是離不開床,離不開藥罐,只有爹背著娘去看醫生,背著娘上茅房,替娘洗臉擦手,當然,後來她長大了,這些事現在都是她在做。不過,她也看見娘不生病時,也替爹捏背梳頭。也許夫妻就是那樣的,互相照顧,互相幫襯,不離不棄。

「百丈托遠松,纏綿成一家。」她默默地念著,回想著與他相識以來他為她所做的一切,心里涌上感激、慶幸和愛慕為一體的感情,羞澀感淡了,她全心全意地為他洗腳,再將它們托起放在鋪墊著擦腳布的膝蓋上,擦干後輕輕放回床上。

接著,她跪在他身邊,手指輕顫地解開了他的腰帶,慢慢月兌下他的衣服。

「累了,你也睡,這里很安全。」他閉著眼楮嘟囔。

林紫萱知道他已半睡半醒,便不說話,拉過被子給他蓋上。

隨後她下床,拍打他的衣服,撫平其上的皺褶,將它折疊好放在椅子上,再洗了臉和腳,看看屋里除了大床,只有兩把椅子,她坐上床沿,想靠著床頭打盹。

可還沒調整好姿勢,一只大手將她拉倒在床上。「我說了,我們都需要睡眠,躺下好好睡。」

他的眼楮沒有睜開,可是聲音依然清楚有力,讓她懷疑他到底睡著了沒有。

頭一挨上床,他的胳膊就壓住了她,讓她動彈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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