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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貞新娘 第4章(2)

他繼續往前走,看到在一排木屋前,停放著幾輛馬車,幾個男人正將一個個柳條筐從屋內搬出放上馬車,墨叔站在車前記錄、點數。

他走過去,看到柳條筐上的記號,知道那是董府絲綢坊等待的貨。

趁墨叔空閑時,他問道︰「北方戰亂,你們怎能買到這麼多好絲?」

墨叔自豪地說︰「多虧了柳姑娘,是她找到那位侯老大才弄到的。」

「侯老大是誰?」他皺眉問,很不喜歡听到她與其他男人來往。

「是個敢冒險的北朝船老大,行船送貨很有一套,听說好多人都請不動他,可是他願意幫助柳姑娘。」墨叔興致勃勃地介紹。

可蘇木楠心里卻在冒火,為避免失態,他轉而問︰「要送回京城嗎?」

「對,明天就裝船。」

「她……」他好像喉嚨不舒服似地清清嗓子。「柳青兒會跟商船回去吧?」

「不會。」

「為什麼?她受傷了啊!」他的聲音將他的急切表露無遺。

知道他仍很在意柳青兒,墨叔很開心,笑道︰「柳姑娘的個性公子該最清楚,一旦認準了,就一定會堅持。」

他的笑容和他的話似乎都另有深意,蘇木楠望著那雙老而不昏的精明眸子,覺得自己正涉入一個危險的領域,于是再轉個話題。「董浩會來接貨嗎?」

「大少夫人即將臨盆,大少爺走不開。」

蘇木楠本來還想再問點什麼,可看到又有新筐子送來,墨叔重新忙于計數時,他默然離開,繼續往前走。

他搞不懂,柳青兒要的蠶繭已經買了不少,為何她受了傷還要繼續留在這里不回京呢?

想到昨晚的騷亂和她曾經被搶劫、遭毆打,他既擔心,也感到生氣和納悶,她這樣拋頭露面、吃苦受難,到底是為什麼?

難道真的因為她是董家的義女,董浩的義妹嗎?

思及此,他的心情更糟了,就算是親妹妹也未必會為哥哥付出這麼多,何況只是個「義妹」?除非她與董浩有特殊的感情,否則她值得為他如此舍命奔波嗎?

憑對她的了解,他確信柳青兒絕對有為家人奉獻的精神,當初,她不就是為了挽救她家不值錢的「聲譽」,為了讓她爹娘安心、哥哥消氣而狠心拋棄他,嫁給董浩嗎?因此,他有理由相信,現在她這樣不顧及安危相名聲,為董浩充當收絲護林的管事,絕不僅僅因為是其「義妹」的原因!

這樣的結論實在令人沮喪!

帶著陰郁的心情,他走進昨夜受到影響的大棚。

昨晚被搬走的蠶蔟都被送回來了,那一張張蠶蔟上布滿白白大大的蠶繭,不少人在摘繭子。

當看到柳青兒正背對著他,站在一張蠶蔟前時,他慢慢走近。

她正與身邊的女人討論著絲品,「這個繭子乍看很白,但只要細看你會發現它中間有些發黃,這樣的繭,品質屬次等,不能和頭等繭放在一起。」

那個女人連連點頭,她又走到另一張蠶蔟前,那里有個女孩在等她,看來也是分繭評級的問題。

他靠在堆放在大棚口的柳條筐邊,看著她不停地走到每張蠶蔟前檢查蠶繭。

她一直沒有抬頭,加上棚子里人多,因此並沒有發現他,直到她獨自走到最後一排,停在一張無人照看的蠶蔟時,他才走了過去。

正想喊她,可她臉上的神情卡住了他的聲音。

罷才跟蠶農們說話時還顯得堅定而自信的她,此刻竟神情淒慘,雙目悲傷。

他好奇地走近,由她肩後往蠶蔟上看,那里有只雙翼張開,已經死掉的蠶蛾,在它身邊,是個又大又白的繭,不用說,那是個品質上乘的好繭。

明白她為何傷感時,他的心受到了不小的震撼。

「你是在憑吊一只破繭而死的雌蛾嗎?」他改不掉譏誚的毛病。

可她似乎對他的言語沒有反應,只是她猛然轉身的動作顯示出,她並沒有想到會在這里見到他。

看他一眼,她的目光再次轉回蠶蔟上,沉靜地回答道︰「是的,我在憑吊它,它是這麼勇敢,作繭自縛不惜死,羽化為蛾不吝生,雖有翅膀卻不欲飛翔,雖有生命卻不為自己活,從生到死,都在為別人。」

「那你是否想過它最後的殘忍?破繭而出只為招喚它的伴侶,而那只傻瓜雄蛾愛它一次就喪了命,難怪女人總能駕馭男人,將男人操縱于虛假的柔情之下,玩弄過後即可拋棄,原來這都始于動物的天性。」

他的話再明白不過地暗示著她對待他的方式,她猛地抬起頭,以他少見的堅毅眼神望著他。「那你是否注意到,它只是為了留下它們的後代才多活了幾個時辰,最終,它同樣為那一次愛付出一生。」

他的神情一變,「你的意思是,你也願意像它一樣,為一次愛付出一生?」

「是的,如果我有這樣的機會。」

怒火燒灼著他的雙目,他咬牙切齒地說︰「你總算讓我明白,你現在無懼被搶劫、被毆打的危險,硬撐在這里為董浩效命,就是為了這個原因,對嗎?」

胸口一室,她感到猶如被逼至死角的一一鹿,既無力反抗,也無路可逃,胸中充滿挫折感。「不可救藥的混球,愛上你,已經讓我付出一生的代價!」

在眼淚流出前,她匆匆跑出了人來人往的大棚。

她呆立在蠶蔟前,看著那只為愛付出生命的蛾,無法將柳青兒痛苦的眼神,還有決然的話語從腦海中清除。

愛上你,已經讓我付出一生的代價!

這話他相信是真的。

由于家世相近,年齡相仿,他與董浩、柴士俊及吳家兄弟自幼就是好朋友,彼此間曾經無話不談,他相信當董浩被迫娶她時,良心必定不安,因此才會冷落她。

可是她卻對董浩不離不棄,甚至在他拋下她跑去閩南,娶回嬌妻時,她都不曾有過離開董府的念頭,甚至還苦苦哀求洗碧籮答應兩女共事一夫。

這些都是洗碧籮在失意時告訴他的,絕對假不了,以此推斷,她對董浩的感情遠甚于對他,只是在董浩愛上冼碧籮後,柳青兒知道自己在董府再出無地位可言,才回頭來找他。

如此一想,他確信自己沒有錯怪柳青兒,她確實是個不貞的女人,不值得他珍惜。

不可救藥的混球?

她那樣罵他,可他還真不能確定那個混球是誰?唯一可以確定的是,那絕對不是他!

又一個白晝到來,但迎接蘇木楠的不是昨天那樣的寧靜與安詳,而是墨叔驚惶的面孔。

「蘇公子,快去趟天星山莊吧!」

當打開門听到墨叔急切的請求時,他爽快地說︰「我正打算今天去,等我的僕從一到就動身。」

「不……不能等,請公子即刻動身。」墨叔面色發白,語氣直率。

蘇木楠愣了,從認識這位溫和穩重的墨叔起,他幾時見過他如此失常?

「墨叔,發生了什麼事?」他不再漫不經心,趕緊讓他進屋里坐下。

墨叔邊落坐邊告訴他。「柳姑娘……他們把她扣在了天星山莊!」

他的腦袋仿佛被人痛擊了一下,懵然問︰「柳青兒為什麼在天星山莊?」

「幾天前,柳姑娘從北方客手中買下一車常山絲,那是最好的上等絲,可是從碼頭回來的路上被天星山莊搶走,我們去索要數次都被拒絕,昨晚顧行天派人來,說只要柳姑娘今天親自進莊,他就把那車蠶繭還給她,不料今早柳姑娘才到,他就把她扣住,幸好車夫機靈逃回來報信。」

「老天,柳青兒有沒有大腦?」得知事情原委後,蘇木楠大為惱火,暗咒柳青兒膽大無謀,其他人愚不可及,「明知那是賊窩,你們怎能讓她前去?」

「柳姑娘要去,沒人攔得住。」墨叔又急又愧地說︰「幸好有李小牧師兄妹陪著她,他們會武功,多少能頂點用。」

知道罵也沒用,蘇木楠只得安慰他。「你也別急了,我這就去。」

墨叔略感寬慰地說︰「幸好有公子在,可是听說顧行天是個之徒,柳姑娘花容月貌,不會有事吧?」

「不會。」他對墨叔保證著,但心里卻祈禱不要讓她有事,否則他定拆了顧行天身上的每一根老骨頭!

「我現在就走,等我的僕從回來後,讓他直接到天星山莊找我。」他起身做準備,一邊對墨叔交代。

墨叔看到他撩起長衫,露出其下北朝人常穿的褲褶,並熟練地在腰部插了一把短劍,然後拉平長衫,穿上易走路的輕便鞋,最後再束緊頭發,這一連串的動作干淨俐落,不由感嘆地想,這幾年蘇木楠一定也吃了不少的苦,否則,身為家財萬貫的公子爺,何必穿這北夷奇裝,帶凶器出門?

「公子要留神,顧行天可不是省油的燈。」送他出門前,墨叔再次提醒他。

他咧嘴一笑,對憂心仲仲的墨叔道︰「我蘇木楠也不是盞省油的燈。」

墨叔仍不放心。「還是多帶幾個保鑣去吧!」

「不需要,保鑣護桑要緊,我有自己的人。」

他末尾這句話給了墨叔一服定心丸,他知道蘇府的護院個個神勇,如果他指的是他們,那他就可以安心等柳姑娘回來了。

事實證明,蘇公子沒有說謊。

當墨叔陪他走向馬車時,他的隨身僕從回來了,而且還帶來了一隊黑衣護衛。

「蘇爺,我們沒來晚吧?」見他正要出門,僕從立刻趨前詢問。

「不晚,正是時候。」他瞟了眼衛隊,眼瞼低垂。「事情都辦妥了?」

「爺放心,一切都按您的吩咐辦妥了。」

蘇木楠扯了扯嘴角,什麼都沒說登上了馬車。

彼行天自認倒霉吧!他蘇木楠絕不會輕饒他,那土霸王必須為他對柳青兒做過的事情付出代價!

沒有人可以傷害了她之後,毫發無傷地逃過他的制裁,天星山莊也不例外,原來他還想給他一個苟延殘喘的機會,但經過今天的綁架,他必須立刻完蛋!

他可以不再愛柳青兒,但絕不允許任何人傷害她。

這是他無法對自己解釋的心情,他恨她一一真的恨她,當年他將心完整地獻了給她,可在驟然失去疼愛他的祖父時,她竟背棄他們的誓言,為了她家的名聲,頂替她逃婚的姐姐嫁給董浩。

也許柳青兒沒有想到,她那樣無情地走出他的生命時,帶走的不僅僅是他的純真、夢想和歡樂,同時也帶走了他對人的信任和尊重。

那是一個令人發狂的日子,也是他一生中最黑暗的日子,如果不是憑借著復仇的力量,他不知是否能熬過那段無淚無歡的時光。

既然這樣,當她遭到不幸時,他應該懷著幸災樂禍的心情額手稱慶才是,可他偏偏不是這樣。

在恨她的同時,他依然關心她,無法容忍有人傷害她,他對自己說,那是因為需要她好好活著,只有他才有資格傷害她,其他人連踫她一根指頭的權利都沒有。

當初他結束三年多的冒險生涯回來,就是因為得知董浩另娶嬌妻回京,那時,他一心想到的是董浩喜新厭舊,柳青兒受到了冷落,因此他要回京教訓那無情寡義,不能善待柳青兒的男人。

也因此,他拿董浩新娶的夫人洗碧籮出氣,致使他們夫妻分離,最終還導致他們失去第一個孩子。

他承認自己對柳青兒的情感難以三言兩語說清,也知道自己那種「為了親自向她報復,才保護她」的解釋根本站不住腳,可是他從來不願分析自己真正的動機,也不想探究對她懷有強烈佔有欲到底意味著什麼。

他是一個聰明人,不去分析自己的動機,並不意味著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為。

三年多來,他知道自己不再是柳青兒的生活重心,可柳青兒卻一直是他生活的重心,他的所思、所為、所感全都與她有關,盡避她可以狠心地拋棄他,可他卻早已將她融進他的生命里,要想拋棄她,除非先拋棄自己的生命,而他,還沒有準備好結束自己的生命。

「加速,盡快趕到天星山莊!」才一坐下,蘇木楠就高聲命令車夫。

年輕的車夫立刻吆喝一聲,驅趕著馬車往山坡上奔去。

僕從迅即跳上車尾,坐在護架上,對身後的眾人一揮手說︰「先走一步,各位慢慢來。」

馬車奔馳,黑衣衛士上馬跟隨,一步不慢地向天星山莊奔去。

天星山莊偏殿,大門深鎖。

殿內,柳青兒正憂慮地在昏暗的房內踱步。

隨著時間的流逝,她的憂慮越來越重,對身邊的李小牧懊悔地說︰「我不該莽撞而來,應該想到顧行天不是正派之人,約我前來定有目的,如今連累你和你師兄被扣,與我身陷此處,這如何是好?」

李小牧豪氣地安慰她,「柳姑娘不必多想,我和師兄絕對不會離開你半步,那個老賊除非殺死我們,否則休想動你一根汗毛。」

柳青兒臉色蒼白,這里雖然門窗緊閉,但仍冷氣森森,從被扣押到現在,顧行天雖沒有對她動粗,但她知道他不可能一直保持著虛假的禮貌,在得不到想要的東西時,他一定會露出真面目。

為此她既為自己擔心,更為將李小牧師兄妹倆拖入險境而懊悔不已。

「一有機會,你們先逃走,不要管我。」她吩咐道。

「我和師兄絕不會留下你逃走!」李小牧堅決地說︰「車夫已經逃回去了,蘇爺肯定會來救你。」

「他那麼恨我,怎麼可能救我?」想起蘇木楠的絕情,她不抱希望。

可是李小牧不這樣想。「會的,蘇爺一定會救你,他關心你。」

「那是你一廂情願的想法。」

「不是,這是真的,他只是讓嫉妒心蒙蔽了雙眼。」

對李小牧天真的看法,柳青兒並不以為然,但她無意解釋,因為只有她知道蘇木楠有多討厭她、輕視她,因此,除了暗自嘆息外,她只能靜待顧行天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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