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方流墨為什麼會在這里出現?
林嵐芷站在高高的台上,就這麼瞪著他,兩只小手在身側握成拳,腦子里一片空白,完全無法思考。
「何員外一千三百兩!」嬤嬤尖銳高亢的喊聲突然在她耳畔響起,諷刺的再度提醒她此刻難堪的處境。
方流墨抱著胸,悠閑地站在人群外圍,不急著擠入前方。借著頎長的身材,儒雅出色的外表,在狂熱叫囂的人群,顯得格外醒目。
他俊秀清亮的表情顯得莫測高深,抬起頭對上了她的眼,沒任何表示,只是像純粹看戲的陌生人一樣,甩開折扇,有一下沒一下的扇著。
「齊大爺一千四百兩!」眼尖的看到手勢後,嬤嬤叫出了最新價碼。
「唉呀,何員外……一千五百兩!」
林嵐芷又羞又忿,渾身幾乎要抖了起來。他為什麼要來?觀賞她像動物一樣的拍賣嗎?
「齊大爺一千六百兩,還有沒有更高的?」嬤嬤高揚到有些刺耳的聲音傳遍大廳,整個場子騷動起來。
這個價碼破了吟香樓開業以來最高的贖身價。
去年那個荷花姑娘的身價曾叫到一千五百兩,登時一夕成名。如今這個場子,竟然有人叫到了一千六百兩,若蘭兒姑娘決定留在吟香樓里,保證紅過荷花姑娘,而且當定了花魁。
「看情形好像沒人要和齊大爺繼續競價,這可糟了。听說齊大爺有虐待女人的嗜好,要不要贖身,你可要衡量清楚啊。」嬤嬤有些擔心地低頭,向林嵐芷偷偷的咬耳朵。
林嵐芷看著魁梧壯碩、滿臉邪氣的齊大爺,趾高氣揚地睥睨全場,登時從心頭涼到腳底,急亂的心跳幾乎震痛胸口。
她該怎麼做?留?還是走?林嵐芷心亂如麻,無法思考。
「齊大爺一千六百兩第一次——」
她不願意留下,更不願意讓任何人贖身。下意識的,她的求救目光慌亂地落到方流墨身上。
像是救命的浮木,熟悉的臉孔讓她不顧一切的投靠向他。即使他們之間的過節不小,此時早已顯得微不足道。在豺狼環伺的恐懼之下,她盲目的向他求援。
方流墨接上她的視線,仿佛毫不在意的,瞬間便從她臉上移開。
救我!她的眼眸蓄滿水光。
他狀似悠閑的環顧四周,像是欣賞男人們為她瘋狂的氣氛。
「齊大爺一千六百兩第二次——」
求你救我!她眼里的火光漸漸熄弱。
看著方流墨依然無動作無表情的反應,林嵐芷的目光從哀求轉成了絕望。
這一次,他仍舊一如兩個月以來,選擇冷眼旁觀嗎?
她漸漸冷了心,緩緩地閉上眼,等待死刑判決。
他真的不救她!
他對她真的那麼冷血,就像以前,當她愛戀莫殷磊的心意被刺傷的時候,方流墨總會不忘走過來,再狠狠地補上一腳。
盡避她痛得流淚,他的臉上卻永遠只看到譏諷的笑容,毫無憐惜。
為什麼……?他從來就不曾想過憐惜她一下?
想起那日,他曾經對荷花姑娘展露溫存有禮的俊顏,心里再度涌起又酸又澀的難過。
可是,為什麼悲傷?為什麼在此刻想到這些細微的記憶?心力交瘁的她已經無力再去探掘。
「齊大爺一千六百兩第……」
「兩千兩!」一聲不大不小的音量,從容而輕易地蓋過了喧嘩的人聲,以及嬤嬤競價拍板的喊聲。
頓時全場一片嘩然,所有人全轉過頭看著這個叫出天價的男子。
林嵐芷倏然睜開眼,不敢置信。
誰?是他嗎?真是他開了口?
「方……方公子……兩千兩?」嬤嬤張大眼,遲疑地向方流墨確認。
「兩千兩!」方流墨噙著淡薄的笑意,接住所有人不可思議的目光,再一次斯文的開口,還特地向嬤嬤比出兩只手指頭。
「他媽的,你竟然跟本大爺搶女人。」齊大爺冒火地瞪著銅鈴大眼,仿佛要在他身上燒出一個洞。
「此言差矣。大家公平競爭,你可以繼續喊價嘛。而且,姑娘願不願贖身,還得看她最後的意願,你急什麼?」方流墨沒將他的威脅語氣放在眼里,怡然自得的將手里的折扇扇呀扇。
「你……」齊大爺沖動的握起拳頭,旁人驚嚇得退了開來,台上瞧得清清楚楚的林嵐芷也忍不住緊張得冒出冷汗。
門外一群黑衣打手見狀,迅速涌進四、五個人,包圍住一臉想打架的齊大爺。
「齊爺,今天是敝樓的重要日子,請齊爺高抬貴手,莫要動怒。」冷酷的聲音從黑衣打手的包圍外緣傳進來,大家轉頭一看,發現龍二爺不知何竟也出現在場子里。
掌管吟香樓的龍二爺,行事作風又狠又冷,連凶神惡煞都要懼怕三分,誰也不敢得罪。齊大爺識時務的縮回拳頭,哼的一聲吞回不滿。
「名位,沒事兒了,請繼續。」龍二爺見狀況已經壓下,又像來時一樣,悄聲無息的退下。
「呃……呃……剛剛喊到哪兒啦?啊……對啦對啦,方公子喊價兩千兩,有沒有人要再出價?」嬤嬤首先回神,立刻盡職地扯開喉嚨,將眾人的注意力重新拉回競價活動。
大家果然又熱切的再度投入最新狀況,紛紛打听叫價兩千兩的那個男子是什麼來頭,甚至有人當場下賭注,猜測高台上的正角兒蘭兒姑娘到底會選擇留下來風光掛牌,還是這個男子會抱回一個價值兩千兩的大美人。
林嵐芷不敢相信,他真的開口出價兩千兩?他……是要幫她,還是要羞辱她?
「蘭兒姑娘,這個方公子不錯,對姑娘挺體貼的,考慮考慮啊,失了這機會就沒了。」嬤嬤再度對林嵐芷咬耳朵,為方流墨說好話。
機會……嬤嬤也要她把握機會……
林嵐芷又想起不久前無硯在內室和她說的話。
把握機會月兌身吧。
「方公子兩千兩第一次——」嬤嬤興奮地開始計數。
「方公子兩千兩第二次——」所有人靜了下來,屏息以待。
「方公子兩千兩第三次——」大家的眼光全落在林嵐芷身上,全神貫注的等待她的回應。
林嵐芷口干舌燥地舌忝了舌忝唇,看了看嬤嬤,又看看讀不出表情的方流墨,最後掃過每個人的臉。
方流墨救了她。但是,他為何會突然為她解圍?他的心思,實在難以用常理預測。
但是,拒絕了他,只怕她就此失了月兌離青樓的機會,真要萬劫不復。
在眾人期待中,她慢慢點下了頭。
頓時之間,掌聲四起,方流墨被眾人團團包圍,恭賀聲不絕于耳。方流墨含著笑,不停的抱拳向四方道謝。
「各位嘉賓,今天是咱們吟香樓蘭兒姑娘的好日子,依照慣例,今晚敝樓將席開百桌,感謝各位捧場。」台下歡聲雷動,嬤嬤笑得快合不攏嘴,牽著林嵐芷退回內室。
「太好了,今天實在太順利了。你呀,真有福氣,讓方公子贖了身,恭喜你啊。」嬤嬤一直笑呵呵的。
「第一次你告訴我齊大爺人品不好,我沒想到你竟會為方公子說好話。」林嵐芷沒有太多喜悅,只是淡淡的說道。
「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告訴你是免得你跟錯了人,誰善誰惡,我一眼就看得出來。」嬤嬤自豪地白她一眼。
「我以為你希望我留下來掛牌。」林嵐芷神色平和的微微一笑。
「唉呀,我嬤嬤在吟香樓這麼久,形形色色的人我看多了,你呀,根本就是來錯地方了,早走早好。」嬤嬤瞧了瞧她後,搖搖頭。她看人神準的本事是大家公認的,她說不適合,就是不適合。
「女孩兒家淪落進來,已經夠可憐的,如果有好的出路,我巴不得所有的姑娘全都趕快走,別再回來了。」嬤嬤微嘆一口氣,笑容有些憐惜、有些唏噓。
「嬤嬤……」突然間,她懂了嬤嬤的心意。方才在台上,嬤嬤從頭到尾,就像是挑女婿嫁女兒一般,謹慎又細心的提供她最好的去留抉擇。
「今晚好好的侍候方公子,別讓人家後悔花了兩千兩的銀子把你買下來。」
「他買我下來,不知道有什麼居心。」林嵐芷笑意褪去,變得惶惑不安。
「什麼居心?當然是救你月兌離苦海呀,笨丫頭。等會兒要好好的把你打扮打扮,兩千兩的身價哩!可不能隨隨便便的打發。」嬤嬤無心機的大笑,隨後便留下她一人在房里,出去張羅。
林嵐芷坐在椅子上發呆,不敢相信自己的遭遇如此的戲劇化。怎麼也想不到,方流墨竟會現身,以兩千兩的代價將她從吟香樓里買了下來。
他為什麼會買下她?她的心思千回百轉、惴惴不安的猜測。
☆☆☆
將林嵐芷從吟香樓接回方家大宅後,方流墨便一直躲在書房中,懊悔不已的悶頭踱步。
在吟香樓里,他和林嵐芷兩人被打扮得像一對新人,四周的人不斷道賀敬酒,弄得他們兩人尷尬到極點,一直到他象征性的將她牽回內室,從頭到尾,兩人之間從未對望交談過。
嬤嬤還在一旁不識相的打趣,說他們兩個害羞過頭了。
真是天知道!他是著了什麼魔?竟會出手買下她?
「唉呀。攬了一個麻煩哪。」這可怎麼辦?方流墨在青樓里買了一個女子的消息肯定會被傳回北方去,若是再加上那女子就是林嵐芷,難保莫殷磊莫老大不會從岩葉山莊親自拿刀下來砍他。
不!他會先砍了自己比出兩千兩的那只手。
「唉!唉!唉!」搔搔頭,忍不住連續三嘆。听說嘆氣會短命,這樣算來,他肯定活不久了。
「算了、算了,到時被追究,就說是買個丫環來侍候好了。可是,誰信買個丫環要兩千兩的?」連他自己都覺得荒謬得很。
怎麼辦哩?他坐到大椅上,擺出慣常的姿勢,慵懶無力地癱開修長的四肢。
「爺。」一聲輕喚從門口傳來。
方流墨一抬頭,看到如蓮笑意盈盈的站在門邊。
「進來吧。」他百般無趣的重新把頭又垂回椅把上。
「爺,龍二爺要我通知你,嵐芷姑娘已經安置在寢房里了。」如蓮移步到他身旁,唇畔掛著笑。
「嗯。」方流墨可有可無的應了一聲。
「春宵一刻值千金呀,爺。」她不知死活的開口捋虎須。
「如蓮,不要讓我叫龍破雲抓你回去,好好管教一番。」
如蓮一听,慢慢凝住笑意,眼眉蒙上一層極淡的愁緒。「要是他真肯回頭看看我,那就好了。」她的嗓音幾乎低不可聞。
方流墨敏感的瞅了她一眼,隨即暗嘆一聲,無可奈何的雙手抱胸。
唉!他怎麼忘了身旁還有兩個為情打轉的呆瓜?
「問世間,情為何物……」不知不覺,方流墨吟出聲。
「爺也是為情所困嗎?」如蓮一副毫無心機的問道。
方流墨一時之間讓她的話愣住了。他?為情所困?
突然間,他失聲大笑。「如蓮妹子,你哪只眼看出我為情所困?況且我沒有為情所困的對象啊。」
「我兩只眼看到爺兒你正在為嵐芷姑娘煩著呢。」她眨著清澈的眼眸望著他。
「嵐芷?她?」方流墨從椅上跳了起來,一臉荒謬的表情。
「是啊。因為你正煩著,所以遲遲不敢去看嵐芷姑娘。」如蓮一臉無辜的點點頭強調她的話。
「我哪有?我是……我是不想打擾嵐芷,她剛從吟香樓回來,需要休息……」方流墨脹紅臉,雙手拼命大動作的揮舞。
「爺,您怎麼緊張得像只猴兒跳上跳下的?」如蓮淺淺蹙起眉,掩住好笑的表情。
「我……我哪有緊張?……算了、算了,告訴我嵐芷在哪里,我去看看她就是。」方流墨懊惱的甩下手,一坐回椅子上。
「在您房里。」
「什麼?」方流墨又氣急敗壞的跳起來。「我房里?這方宅那麼大,客房那麼多,哪里不好擺,把她擺到我房里去做什麼?」他快吐血了。
「是龍二爺交代的。他說嵐芷姑娘是爺花了兩千兩買回來的,不能夠將那麼‘嬌貴’的姑娘隨隨便便丟到一旁供著,一定要送進爺的房里,由爺親自處理。」如蓮一臉嬌憨听話的表情。
很好,親自處理嗎?龍破雲那家伙的命就由他親手了結!
方流墨的雙拳握了又松,松了又握,最後無力的擺擺手。「算了,我去看看她。下回有事先問過我,別自作主張,你們搞清楚,我才是主子。」他忍不住抱怨。
「是。」如蓮狀似悔悟的低下頭。
方流墨瞟了她一眼,隨即認命的走出書房,沒瞧見如蓮在背後抬起頭,嬌俏的吐了吐舌。
回房的一路上,方流墨咬牙切齒、喃喃自語。「真是的,兩千兩……我要賺多久才賺得回來呀?兩千兩……當時真是著了魔了……唉!……」
一路嘀咕到了門口,他的腳步猶豫地停住。
這……就這麼進去嗎?這麼尷尬的狀況,怎麼面對她啊?搞不好她早已備好刀子,怒火沖天的躲在門邊隨時等著宰人。
深吸一口氣,硬著頭皮,小心翼翼的伸手推開房門後,立時縮手縮腳的向後躍一大步。
咦?沒有動靜。方流墨疑惑的探了探腦袋,依照林嵐芷死硬派的個性,肯定受不了被他這個害她家破人亡的惡人買下的恥辱。他原本堅信會踫上暗器齊飛的火爆場面,怎知……房里一片闃靜。
看向房內,只見林嵐芷仍舊一身由吟香樓嬤嬤打點的華麗裝扮,端坐在桌前,表情淡漠又平靜的瞧著他。
胭脂朱紅、滿身珠翠,在燭火的映照下,將林嵐芷原本就亮麗嬌俏的芙頰,襯得更加明艷媚惑、撩人神魂。
之前在吟香樓里,由于賓客眾多,無法分神欣賞,而現在細細觀看之後,竟然讓他移不開視線。
「呃……你……還沒睡啊?」方流墨飛快的收回傻掉的神智,覺得自己像足了傻子,尷尬地模模鼻子,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就這麼杵在門外一步之遙的地方。
「我在等你。」方流墨古怪的動作從頭到尾全落在林嵐芷眼里,嘴上沒說,心里卻些微受了傷。他對她小心防備的神色,讓她的心捻出了莫名酸澀。
隨即,她又安慰自己的轉念一想,他們兩個從小就不對盤,這會兒方流墨避她如蛇蠍,她又何必感到奇怪?
可是,這種感覺還是令她有如針扎。他的一舉一動,開始不自覺地左右她的情緒和心思。
「是嗎?抱歉,讓你等了許久。」方流墨不自然的咳了一聲,雙手背在身後,長腳跨出兩三步,從廊外走到室內桌旁,才發現桌上早有人體貼的備好一些飯菜和熱酒。
「你後悔買下我嗎?」她的美眸盯住他。
「你後悔讓我買下嗎?」他坐到她身旁,挑起一道濃眉,狡猾的微笑反問。
林嵐芷垂下眼眸,勉強笑了一下。「沒什麼後不後悔,如果不是你買了我,也會有其他人。」
方流墨凝視她白皙的小臉,覺得她似乎不太一樣了。在記憶中,嬌寵跋扈的千金小姐模樣,已經逐漸模糊,慢慢在他眼底生根的,是面前這個表情沉靜堅韌的美麗女子。
方流墨的心怦然顫了一下,內心暗叫不妙。這是……動情的征兆?
如蓮剛才的一番話開始在他的心頭作怪。
「吃一些東西吧。剛剛看你在吟香樓里,幾乎什麼都沒吃。」方流墨回避地轉過頭,雙手忙碌的張羅菜,借此轉移注意力。
林嵐芷動也不動地坐著,面前豐盛的酒菜完全挑不起食欲。
沉默了一會兒。「我沒有錢還你。」她低語。
方流墨舉箸的手停在半空中,隨即無奈的放下。說實在的,這個詭異又別扭的場面,讓他也沒什麼胃口。
原本是驅逐者與逃亡者的對立角色,竟因他從吟香樓買了她,變成了現在這種「曖昧」的局面。
日後,他要如何執行少主交代給他的任務?黑臉要怎麼扮下去?
「我沒打算要你還。」他嘆了一口氣。
「兩千兩不是個小數目,就這樣欠著,我會寢食不安。」她抬起頭。
「我說了,不用還我。我不差那些銀子。」他有些不耐煩的重申。
「不!我不能接受。」她固執的搖頭,滿眼堅決。
「那好吧。看要怎麼還,隨便你。」方流墨索性的兩手一攤,不想和她繞著無意義的話題繼續辯下去。
他方才說過了,不用還就不用還。這麼大筆銀兩,諒她也還不出來,既然這麼死性子,愛傷這個腦筋就讓她傷去。
「隨便我?」林嵐芷輕聲問道。
「是啊,你想怎麼還法?獻身嗎?」方流墨雙手抱在胸前,不經意的嘲弄月兌口而出。
林嵐芷吸了一口氣。「那……那也沒什麼不可以,只要能抵上兩千兩代價,要我做什麼都可以。」她咬牙說道。「反正你已買下我,我的人隨你處置。」
方流墨不知她說的是賭氣話,還是自暴自棄的念頭,總之,讓他听起來不甚舒服。
「是嗎?那你能忍受我這麼靠近你嗎?」刻意的一傾身,他伸手扣住她的下顎,唇畔帶著輕慢的邪笑啞聲問道。
林嵐芷的呼吸瞬間紊亂,反射的輕微掙扎一下,隨即閉上眼,不言不語,有種認命的意味。
「嘖,一臉慷慨赴義的模樣,挺傷我的心。」方流墨細細的研究她的表情後,忽然揚起一眉調侃道。
聞言,林嵐芷張開水靈靈的美眸,望進他深潭似的黑眼珠里。
「你……」荒謬的,她竟然將眼前方流墨的眼神,和無硯覆著面罩的雙眼重疊了起來。
他們兩人的眼……怎麼有種相似的感覺?她感到些許困惑。
「我從來不會強迫姑娘,所以別用這種表情對我,好像把我當成摧花大色魔似的。」他的手勁放松,改以手背的指節輕觸她溫潤光潔的下巴。
「那日在你的萬風藥堂前,荷花姑娘對你柔情似水的模樣,分明對你傾心不已。看得出來,根本不需要強迫,自然就會有姑娘主動對你投懷送抱。」林嵐芷的粉唇扯出一抹嘲弄的弧線。
「呵呵,我是不是聞錯了?好像有一股酸味啊。」方流墨不以為忤,反而一臉的流氣。
「哼。少往自己臉上貼金。」林嵐芷忽然脹紅臉,扳過身子。她不明白自己怎會說出這些話,沒事提起那個荷花姑娘干麼?很想咬掉自己的舌頭,別說他會錯意,連她自己听起來都覺得有些刺耳。
「我在一年前曾經救過她,算起來是她的恩人,那日發生意外,她自然萬分緊張,直到現在還內疚不已。你不用想太多,我們之間清白得很。」方流墨先是正經的向她解釋,然後分了心,轉頭看看桌上的飯菜。
林嵐芷不想繼續這個話題,因此沒有作聲,以免越描越黑,卻若有所思的偏過頭看他。他的舉動像是刻意,又像是無心,瞧不出是在意她的眼光,還是純粹的順口提起。
他的心思,真的難以捉模。以前,她一直覺得方流墨講話刻薄、氣質輕浮,沒什麼內涵,可現在,她竟瞧不透他的想法。為什麼會這樣?
「我餓了,你也一起來吃一點吧。如蓮的手藝很棒的。」方流墨沒注意她的探索目光,不經意的說,一面執起酒壺倒了兩杯水酒。
「如蓮姑娘?她不是吟香樓的人嗎?還有龍二爺,為什麼他們對你這麼熟悉,像極了在自家後院出入一般?」林嵐芷敏感的察覺到異狀,想起龍破雲和如蓮兩人,根本不用僕人招呼帶路,便直接將她給送來這間寢房。
「啊……」方流墨一時傻眼,答不上話。她不會這麼聰明絕頂、看透所有破綻了吧?
「難道……你們常干這擋子事?」林嵐芷眯起眼,表情慢慢的嫌惡了起來。
「什麼?」他完全搭不上她的思考方向,一臉茫然。
這檔子事?哪檔子?
「你是不是常上吟香樓買女人,然後每次都是由龍二爺和如蓮姑娘將你買來的女人送過來?你……簡直欲求不滿!敗家子!」她忽然覺得方流墨好……好下流!一股難言的煩躁情緒從心房蔓延開來。
「啊……哈……哈哈哈哈!」頓悟了她的話,方流墨夸張的仰天大笑起來,笑得眼淚幾乎迸出來。
「你……笑什麼?」她難堪地怒喝一聲。不知道他為何大笑,但是,隱約的感覺自己方才也許說錯了什麼話,才讓他這麼笑不可抑。
「你……想像力太……哈哈哈……你太看得起我了……哈哈哈——」方流墨已經笑到開始拭眼角的淚水。
她實在……太有趣了,想法單純又直接,幾乎令人絕倒。
「不要笑了。」火燒的艷紅從頭頂開始往下,染遍整張嬌容,連耳根、頸項都沒逃過。
「哈哈哈哈——」方流墨抱著肚子,根本停不下來。
「你……我說不要笑了……可惡!」林嵐芷惱羞成怒,氣得伸出雙手奮力將他一推——
砰!
林嵐芷不可思議的張著小口,兩只闖禍的小手定在半空中,愣愣地看著毫無防備的方流墨從椅上應聲倒下去。
方流墨倏地止住笑,一臉不敢置信的半躺在地上,瞪著同樣一臉呆掉的林嵐芷。「你……竟然推我?」
「對……對不起……我……我不知道你會跌下去,我只是一時氣憤……」林嵐芷從椅上跳起來,又歉疚又慌亂的馬上蹲在方流墨旁邊扶起他。
方流墨搖搖頭。沒想到,平時讓人難以近身的他,竟然被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流之輩暗算。
「對不起……你……有受傷嗎?」她的小臉泛著緊張的灰白。
「皮肉傷是沒有,只是受了一些內傷。」學武人的自尊受損了,他臉色有此難看的自嘲。
「內傷?怎麼辦、怎麼辦?要請大夫嗎?」她大驚失色,不知道自己出手怎會那麼重?她發誓她只是推了他一下而已啊。
方流墨瞅著她緊張的神色,突然間玩心大起。
「你能不能幫我……」他痛苦的申吟一聲。
「你要我怎麼做?」她有些泫然欲泣的自責,他會受傷都是她害的。
「唔……你……靠過來……」方流墨佯裝虛弱,向她勾了勾手,示意她前進一點。
「什麼?」林嵐芷不疑有他,立即傾身靠向他。
「你可以這麼做。」說完,他伸手掌住她的後腦勺,朝自己的唇壓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