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頭一遭在他面前臉紅了,而他的神色卻像是要拿來與她做出最強烈對比般的慘烈蒼白。
「我需要你幫助我。」
可惜他強迫自己將目光拉開,因此錯過了她難得紅雲滿布的俏臉。
在他內心被驚懼、沮喪、失落各種負面情緒佔據時,他沒有足夠自信以為他能克制自己即將對她傾巢而出的瘋狂。
在他親耳听見她一字一句否決了他與她的可能性之後,首先浮現腦海的第一個念頭就是——她還愛著凌勁風。
當這可怕的念頭竄出又揮之不去時,感覺像是強酸開始腐蝕他薄弱的意志力,讓他發了瘋的嫉妒起凌勁風,嫉妒那個唯一進駐她心底並確切存在過的事實。
而他卻必須承擔凌勁風所留下的過錯,只能焦慮地在她心房前徘徊,試圖努力撬開她為自己層層系上的鎖鏈,卻仍不得具解;更在他好不容易以為自己解開了一道鎖後,她又會再為自己上了另外一道更艱巨復雜的心鎖。
即使他不氣餒、死心塌地地深愛著她,卻還是心碎了滿地。
「不可能,我沒辦法喜歡他,沒辦法喜歡……」
淌血的滋味滴滴答答在心頭反覆泣訴著她沒辦法喜歡他,喜歡這個曾經立誓此生不離不棄、為她付出一片痴心的他。
「孟儒?」見他突然沉靜不語,慕痴心關切詢問,一雙美眸在瞧見他蒼白神色色驟縮了下。「你還好嗎?」
听見她的問話,他恍然回神,更強迫自己壓抑滿腔郁憤。「我沒事。」
「你剛才說你需要我幫助,你是什麼意思?」他看起來一點都不像是沒事的樣子。她憂心忡忡地看著他,卻毫無所覺于自己的心正輕而易舉地受著他的影響而持續疼痛著。
「喔,抱歉,我剛才在想事情。」他深吸一口氣,在鼓足勇氣後才將目光調回她那張掛滿憂心的小臉。她在為他擔心嗎?他苦笑搖首,頓時消極地勸自己將這種不可能的冀望收回,更不想再自作多情。
因為她不是不能愛上他,而是沒辦法愛上他。
他有強大的毅力及充沛的希望將不可能變成可能,但他卻沒有神奇又不可思議的力量去左右一個人的思考,尤其是她的。
「我必須先告訴你,這件事如果你不願意幫助我的話也沒有關系的。」因為她根本沒必要為他做出如此犧牲。
「那你也得先跟我說你需要我幫助你的事情是什麼,我才能夠決定啊。」慕痴心好氣又好笑地瞥了他一眼,見他坐立難安又猶豫半晌,重點都不同她說……這件需要她幫忙的事,是有這麼難以啟齒嗎?
「因為我不曉得時間會有多長或多短,所以我沒辦法向你保證你需要幫助我到什麼時候……」俊秀神色倏然增添上沉痛的灰郁。「我昨天才知道,原來老管家出院只是為了要回家而已。」
「管家爺爺生了什麼病?」她隨即會意過來,開門見山直問。
「肺癌。」擲地有聲的兩字,蘊含他的無限心痛。「是我這次回台灣時才發現的。爺爺、母親大人、我的哥哥們、隼,大家都對我隱瞞病情,怕我會無法承受,所以我一直以為老管家只是和爺爺出門旅行去了……」
「管家爺爺是癌癥末期嗎?」想起昨天老人家坐在輪椅上的瘦弱憔悴,她眉頭緊蹙。
「嗯。」而且是前天才知道的消息。「發現得太晚,老管家拗著脾氣不願做化療,吵著要回來看看大家。」心碎的語調放得很輕很輕,只怕一用力說話,匯聚于喉間苦澀就會肆無忌憚地潰堤。
「我很抱歉。」所以這兩天他都陪在管家爺爺身邊是嗎?
以一句溫柔和煦的日文「クゆェブよヅ、(沒關系)」簡單帶過,他唇瓣提起的笑輕若棉絮。「我從來沒想過當一個人的壽命被告知期限時是怎樣的感受,但是當我知道老管家只剩下也許不到一個月的生命後……我卻慌得不知該如何是好。」
她抿緊唇,放在臂上的五指猛力掐痛自己。此刻的他看起來好脆弱、好需要擁抱,但她卻提不起勇氣給他一個擁抱。
「老管家像是我的第二個爺爺。」他盤腿坐在窗邊的榻榻米上,陷入回憶里的巧克力瞳眸刻劃著老管家在他成長歲月中不可抹滅的重要性。
「當我知道他即將走到生命盡頭,而我卻無法為他做些什麼,只能無助的陪在他身旁什麼也不能做……我一直問他,我能為他做些什麼、到底有什麼我能為他做的。他說︰「少爺,我唯一想做的、想看到的,只有你的幸福。」
啊……難怪那天管家爺爺一直迫切追問著她的答案,想起在她回答後管家爺爺失望黯然頹喪不再看她,她的心像被人狠狠鞭笞過般辣疼著。
「對不起,我接下來的要求很無理,但是老管家趕著從醫院回來,其實是為了想要見你一面。」他無奈淡笑,本來以為自己的心意能夠在最浪漫或是最能被她接受的適當情況下坦白說出,但現在卻是情非得已的必須強迫她接受。「我剛才說過,老管家就像是我的第二個爺爺,從小到大他奉獻了他的所有,在我身邊服伺照顧我,甚至疼惜我遠遠超過疼惜他的親孫兒隼。」
她深吸一口氣,仔細聆听他接下來的要求,因為她大概能夠猜得出他究竟需要她幫助他什麼了。
「正因為如此,老管家從我十八歲那年就開始認識你了,就是我喜歡上你的那一年,痴心。」窗外月光皎潔,灑得他一身璀璨銀光卻又能滿身寂寥。「十九歲那年,我曾經到台灣找過你,我們見過一面,就在你的學校,你也許忘了,可是我還記得。」
「咦?」他們見過面?她一點也沒有心理準備的呆若木雞。
「在圖書館里。我還教了你數學。」他曾經制造過許多不期而遇,卻從未成功讓她牢記在心房。
「我好像……有這個印象。」不管在學校何處,主動來與她攀談的異性實在多如過江之鯽,但她卻從未真正將哪個誰用心記下。面對他的認真,她愧疚又努力絞盡腦汁,試圖在回憶里找出他與自己交錯過的痕跡。
「後來你沒有來。」也許是他請求的方式過于拙劣,以致于最後落得的結果總是不斷地等待。「那時正值你高三畢業考,你正在苦惱你有好多不懂的數學題,我說隔天我還會來,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再教你,但是隔天,你沒出現。」
啊……她想起來了。高三那年因為工作過于忙碌的關系,期中考時她的數學考不及格,老師還特別交代經紀人留些時間讓她能充裕準備期末考,否則畢業無望啊,她還記得那時她會趁課與課的空檔到圖書館去死讀書,也只有在嚴格要求清靜的圖書館內,才不會有學弟、學長不斷來找她攀談或索取簽名。
是那個時候嗎?可是她忘了隔天她為什麼沒去了……
「後來我有寫一封信給你,但那幾天你一直沒來上學,所以我請你的同學轉交給你。」
誰?她一臉困惑。
「我不曉得你有沒有收到那封信,我只知道我又在圖書館里等你等了好久。」他又是一記苦笑。「後來我因為考量到你在準備畢業考,便沒再去找過你,直到你上大學後,我忍不住透過關系,請父親大人和慕叔叔聯系,希望能見上你一面。」
連爸爸都知道這件事?為什麼只有她這個當事者在狀況外?
「你有印象了嗎?那年聖誕化妝舞會在你家盛大舉辦,慕叔叔還給了我一個機會邀請你跳舞?」
那晚邀請她跳舞的人眾多,她唯一記得的只有穿著高跟鞋的腳很痛,還有不斷旋轉、旋轉、被旋轉到頭暈目眩很想吐……
「慕叔叔說,接下來你即將上大學,到時候事業、學業蠟燭兩頭燒,他勸我再等等,等到你畢業、等到我真正確認對你的喜歡不是一時沖動而是一片痴心,屆時,他會再將我正式介紹給你。」
她錯愕。「但是我一畢業沒多久……」
「就和凌勁風交往了。」他咬牙。
種種陰錯陽差的意外,造成他與她有太多次擦肩而過的遺憾。那年在得知她與凌勁風陷入熱戀後,他失魂落魄地回到京都,據說當時他一副魂不附體的悲慘模樣,著實令老管家擔憂操心了好一陣子。
他的個性斯文,卻過于溫吞,凡事都會前思後想,務必研擬出對雙方最完善及雙贏的做法後才敢付諸實行,殊不知這樣膽前又顧後,為大局著想的性格卻讓他在愛情路上走得坎坷,也讓他心之所戀的夢中情人被其他男人捷足先登。
「我……不知道。我爸爸沒和這說過這件事。」她歉疚,卻也感動。
「是我要慕叔叔別說的。」看著那時候的她沉浸在熱戀當中的喜悅,他實在不願成為令她感到困擾的第三者。「我希望你很幸福,我以為你很幸福。」只可惜,能給她幸福的那個人,不會是他。她被他眸中的誠摯深深撼住心神,久久無語。
長久籠罩在心頭的寂寞陰影剎那間狠狠被人揮散,而那雙撥雲見日的手,就近在眼前。
在听見自己的心又為他激烈失序、撬開層層心鎖後,她才驚覺……她不是沒辦法,而是沒勇氣、沒自信。
「這次你和我回來,老管家還以為我們在戀愛了。」他的笑很苦澀,像在自嘲。「他急著從醫院回來,就是以為會看見我和你在一起的幸福模樣……可惜,我又讓他失望了。」
只有老管家失望嗎?那他呢?她是不是也讓他很失望?慕痴心很想要問出口,卻遲疑了。
「我想那天你也看到了老管家臉上的失望表情,我知道我的要求很無理,也知道你根本不會喜歡我,但是——」
「好,我答應你。」她立即截斷他的話,一口應允。
「你答應?」被拒絕習慣的他本來不抱希望,于是再問一次︰「你答應在老管家面前演出你也愛上我的樣子?和我假扮情侶,讓老管家以為我們很幸福的樣子?」
演……她以為他是在對她告白啊。
是前兩日她口是心非的堅決已徹底令他消退他對她的喜歡了?
那他干嘛對她坦白他的心意?她暗惱。
「嗯,是啊。既然這是管家爺爺的心願,我怎麼舍得再看見他失望的表情呢。」貝齒緊咬著紅馥下唇,她強迫自己不將心底涌現的失望情緒顯露在臉上。「更何況,我還是個十分專業的演員呢。」
「謝謝你。」雖然有點意外她爽快的應允,但想到老管家時日有限,他還是立即收回錯愕,正色道︰「那,我們現在就開始吧。」
「開始什麼?」
「了解彼此啊,這樣才不會有破綻。」他不知道從哪里奇跡似地掏出紙和筆,開始動筆在紙上圈圈畫畫。「首先要讓你了解一下橘家的情況,還有我的習慣、我喜歡吃些什麼、喝些什麼——「我知道你喜歡喝薰衣草茶。」雙肘靠在矮幾上,她漾笑回答。
他瞄了她一眼,低頭繼續圈圈畫畫,清了清喉嚨回道︰「我喜歡喝英國紅茶,薰衣草茶是因為你才喝的。」像是有些訝異自己坦白的輕松自然,他執筆的手頓了下,爾後失笑。
原來將藏匿在心底的秘密全數掏得一干二淨後,他再也無需顧慮說出口的話是否會困擾她、是否會被她拒絕。
因為他知道他已經被徹底拒絕了。
「為了我?」她咕噥。「我不喜歡喝薰衣草茶啊!」
「你的睡眠品質很不好。」手上刷刷刷兩三下專注畫著。
……她今天臉熱的機率也太高了。慕痴心俯首掩去自己突然沖出的羞赧,半晌沒再說話。
「好了,你看。」沒察覺到她異狀的孟儒已畫好的橘家地圖往她那方遞去。「橘家分‘梅’、‘蘭’、‘竹’、‘菊’園,以主層‘櫻’為中心,現在橘家主事者還是以我爺爺為主,但大部分的管理已在我母親大人手上,梅園住的是我大哥橘墨,他是橘家未來的繼承者,我們四兄弟也只有他冠橘姓。蘭園住的是我二哥孟墨,他現在正在法國學廚藝。竹園住的是我三哥孟法。我三哥劍道很好,也開了間道館,就在竹園里,你有興趣的話可以過去逛逛。」
他仔細在四個院別旁寫上孟家四兄弟的興趣、個性以及喜好,一邊解說︰「我們四兄弟從小就住日本的原因是因為我母親大人不放心爺爺一個人在日本,再加上我父親大人在台灣其實沒什麼親人,對于母親大人的做法也就沒什麼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