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間相當雅致的女性閨房,窗欞懸掛著潔白的蕾絲繡花紗簾,初夏的陽光溫柔穿透入室,點綴隱隱光源,門窗緊閉雖然讓室內稍嫌幽暗,但一入門撲鼻而來的清甜馨香卻不讓踏入室內者感覺陰暗瑟縮來意,反而會被這股香味拂去滿身浮躁,並心曠神怡地被接納包圍在這處溫暖安全的小空間里。
房間的女主人此刻正側臥在柔軟床鋪上,縴細葇荑將乳白被單緊揪在胸前,整個人蜷縮成蝦狀,細致如畫的秀眉不安穩地蹙起,呼息微微紊亂,輕易便可听見她誘人櫻桃小品不斷張闔所發出的混亂囈語,那我見猶憐的嬌弱模樣簡直令人望之不忍,直覺便想將她搖醒,不再夢魘;只是她眼底下浮現的青色陰影在顯示她極需休息,令旁觀者不免陷入進退兩難的矛盾掙扎。
「其實我不應該讓你進來的。不過今天是我們談定合約後必須履行工作的第一天,我想我還是必須先讓你知道她的狀況……你看看,她這三個月以來都是這個模樣。如果沒事的話,她寧可一整天都賴在床上,不肯醒,也不肯面對這個世界。」梅逸芸壓低聲嗓輕語,身形緊偎在床畔,保護姿態頗盛,刻意讓身後男人能與床鋪上熟睡的嬌美人兒保持些許距離。
男人的視線角度正巧能窺見睡美人的側顏,雖然無法準確瞧清梅逸芸口中所形容的憔悴厭世,卻也明白這些天她的避而不見面全來自于她足不出戶的躲避。
距離上次與她見面,已是十天前的事了。
那時他強勢不接受她任何的委婉拒絕,直接載她回家後便與梅逸芸開始正式談論相關合作條款;事情之所以能發展如此順遂,也該歸功于梅逸芸默許下的助力。他還記得那日即使她盡情表達出不情願簽約的意願,梅逸芸依然裝聾作啞地不予理會。
「我不知道她這次受到的打擊很大,但是,我還是希望能夠借此機會讓她重新認真生活,不要再迷糊過日子……」梅逸芸神情滿盈寵愛,為睡美人撩開一繒纏于嘴角的發絲。「也請你務必要答應我,讓她走出失戀的傷痛。」
他眉心打了個折,問︰「凌勁風真那麼好?」
「……她的個性就是太死心踏地了點,更何況事情發生到現在也只有三個多月的時間,要她淡忘,實在太困難了。」梅逸芸嘆了好長一口氣。
「其實我問過她好幾回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但這孩子啊,什麼都不肯說、什麼都藏心底,誰知道她究竟被傷得多重多深呢?看看她這樣,也不曉得旁邊的人看了多操心,璽哥和玉姐倒是鎮定了些,說什麼孩子失戀只是因為還沒遇見對的人……這對少根筋的父母啊……」
梅逸芸無可奈何的關切深深刻劃在眉宇,在透露著她與慕痴心之間密不可分的深厚情感,更讓他想起那日兩人的對談,讓他不由得有感而發。「芸姐,我真的非常感激你願意幫助我說服心心。」
听著孟儒由衷的感謝,梅逸芸不免挑眉輕疑︰「那天在談論工作合約的時候礙于心心在旁邊我不方便問,請問你處心積慮要心心一定要接演《如夢》女主角的用意到底在哪里?欣賞她的演技?還是看重她的外貌?還是有其它不軌的心思?」
「我……不過就是她的粉絲而已。」他談道,唇瓣勾勒而出的笑透著苦澀。
「粉絲?」梅逸芸眉挑得更高。
「是啊,粉絲。我欣賞她、喜歡她。」柔緩的的暖嗓滲入嘆息,仿佛載滿著某些他人不得而知的遺憾。
梅逸芸看著孟儒真摯深情的凝眸,不免移並與她對視的目光,一嘆。
「是嗎?听你這麼一說我卻更擔心了……」她為睡美人掖妥被單,狀似漫不經心,但神情卻肅然。「心心幾乎是滿周歲就出道,也是當紅的全民偶像,我在她十五歲那年簽下她的經紀約後就見識過不少喜愛她的粉絲,看著粉絲們為她不計代價地做出過許多瘋狂的行為。根據我多年來的經驗,今天你的眼神告訴我,你對她的欣賞不淺……孟編劇,可以讓我問你一個問題嗎?」
「請問。」孟儒知道梅逸芸又刻意以身形隔檔住他的視線,便知禮挪退至房門旁,讓她不再有所顧忌。
梅逸芸沉吟片刻後才啟口問道︰「我知道《如夢》的劇本尚未完成,但劇情大綱以及首集劇本我已經全部拜讀完畢。我明白這是一部經典的純愛偶像劇,身為心心粉絲的你,能夠理智接受你的女主角……與男主角之間的親密對手戲嗎?或者,你會讓心心影響到你接下來編寫劇本的設定走向與安排嗎?」
「我的心思可真被芸姐模得熟透了。」孟儒聞言怔忡,苦笑。
「芸姐,那日我們在談工作合約時,還沒簽定必須由心心來飾演女主角這一項工作條款不是嗎?更何況心心本人更沒有意願。但就如我一開始拜訪芸姐時所說的,《如夢》這出戲的確是為了心心而寫的,她就是我理想中的女主角,而至今整出戲還未編寫完成的原因,有一半是因為我還需要心心的一些幫助,我希望能更深入認識她一些……老實說編劇助理這件事我是想也沒想過,只不過是那日靈機一動,再加上……以目前心心無法走出情傷的狀態,我左思右想也只有這個方法最適合讓她待在我身邊幫助我構思劇情。電視台那邊已預計明年三月正式開工錄制,選角的部分在年底前才算正式拍版定案。心心最後是否會成為女主角,一切都還是未知數。但這出戲,我真的非她不可。」
「我的老天爺啊!你終于肯說出你真正的打算了!」梅逸芸拍額低呼。「早說你是以心心為範本來寫女主角不就好了嗎?但我說你啊,該不會是要假借寫劇本之名行追求之實吧?」她听來听去只覺得這個動機最可疑。
孟儒斯文俊美的薄薄臉皮頓時一片暈紅。
見他不好意思地掩嘴輕咳,梅逸芸也跟著尷尬咳起,又道︰「哎喲!圈內圈外,已經不止你一個人有這種想法了,有什麼不好意思的。」真是個傻女敕女敕的孩子!梅逸芸笑睨他一眼,好不可惜地嘆道︰「你喔,怎麼不比那個凌勁風早一點出現呢?要不心心也不會為受失魂落魄成這個樣子?」
「我以為她很幸福。」孟儒回應的語氣內也蘊含著與梅逸芸相同的遺憾。
「啊,」這孩子到底是喜歡心心多久時間啦?正要進一步追究細問的梅逸芸忽地讓睡美人一聲含糊嚶嚀聲給吸引了所有心神,連忙將目光扯回,跟著抬手輕拍睡美人蒼白粉頰,出聲低喚︰「心心?起床了,都下午三點了,不要再睡了。乖,快起來吃飯。」
床上睡美人即將蘇醒,明知自己該離去回避,但他卻情難自禁地側耳細听著關于她的任何動靜。
舉凡是她的事,都是以引發他失常的行為,以前是、現在是……也許未來也會是。
「不要再賴床了,快起來嘍。」梅逸芸輕哄著。
他用盡全力克制自己不許再失禮地往前邁進一步,在幾番痛苦掙扎之下正要旋開門把離去之前,身後傳來的細微啜泣聲震住了他的腳步。
她在哭?
在意識到這點並想要進一步確認後,回神之際,他已佇立在床畔,看著她被梅逸芸牢牢擁入懷中安慰呵護。
而他,卻是什麼都不能做,即使近在咫尺,仍是差上這麼一步。
***
一開始她不過是睡得不甚安穩,精神上的疲累讓她在進入深層睡眠時卻依然能感覺自己渾身背負著沉重的悲傷,直到惡夢侵襲後,她感覺四肢被強制束縛著,渾身緊繃繃僵硬得動彈不得;而引發惡夢的原凶,正以一雙柔情似水的眸凝視著她,讓她在夢中也能深刻體會自己正如以往被親昵地摟在一具熟悉的胸懷之中,只是當那雙臂膀箝制的力道愈發緊密,緊到將她胸腔壓近得發悶發郁再也喘不過氣後,耳畔再度傳來那聲尖銳的指控。
「你才是第三者!我恨你!我討厭你!」
她試圖逃開,抬首企盼得到男人援助,卻在轉眼間看見他的獰笑。
那個曾經在她耳邊訴說衷情、說著會愛她一輩子的誓言在瞬間化為利刃,將她真摯許諾的心千刀萬剮殺得片甲不留又血肉模糊。
「心心,快起來,你又作惡夢了,快起來。」
耳邊傳來的催眠似幻似真,在睜眼的剎那,她甚至分不清楚現實與夢境,靈魂仿佛被拘提在幽冥間飄蕩,空洞又無神地瞪著眼前一張憂心忡忡的熟悉臉孔。
「到底夢見什麼了啊……和芸姐說好嗎?怎麼每次都是哭著醒來呢……」梅逸芸為慕痴心揩去眼角淚水。「還是真的被什麼髒東西給煞到了?要不要來去收驚一下呢……」見慕痴心一雙失魂的眸,梅逸芸開始認真嘀咕著這些日子以來友人提議的偏方法子。
在清楚听見梅逸芸憂心著說要帶她去收驚後,慕痴心總算回神,認清自己所處不是夢境後,連忙坐起身埋入梅逸芸攤開的懷抱中。「芸姐,你在說什麼啊?我不用去收驚啦。而且你別忘了喔,電視上那些命理大師都說我八字重,天生貴氣仙女下凡來的呢。」
「仙女咧,我看你再這樣不吃不喝又頻頻作惡夢,是真的快變仙女了。」梅逸芸沒好氣地翻白眼,又忽覺自己這句話實在大大不妥,連忙掌了下自己口無遮攔的嘴。「我呸呸呸!我在說什麼穢氣話啊我!」
吸了吸哭得通紅的鼻,慕痴心立刻破涕笑。「芸姐,對不起,又讓你擔心了?」
「你要知道我會擔心就給我趕快振作起來。為了那個該死的男人成天這副不爭氣的模樣,真的是令人很生氣。」
慕痴心但笑不語,嬌倦的姿態顯得慵懶迷人,正要伸展雙臂舒暢筋骨,眼角余光不經意瞟見一名陌生男人後僵直背脊,低問︰「芸姐,那是誰?你讓他進來的?」那男人佇立在窗欞前逆光獨立,即使她努力眯起眼也無法瞧清他的長相。
「是你老板啦。」梅逸芸干笑。「他今天早上十點來家里等你了,誰知道你會睡到現在……」
「我老板?」誰?慕痴心一頭霧水。
「你忘啦?你已經和人家簽約了呢,五月一日開始正式上班,就是今天啊。」
簽約……這兩字徹底喚醒了她的記憶了。「孟儒?」
「是啊,是我擅自作主讓他進來的,你別氣他。」梅逸芸用于背在身後朝孟儒揮了又揮,示意他離開。「心心,因為孟儒編劇實在等太久了,我才會想說讓他了解一下你現在的狀況,請他體諒一下。」
對于梅逸芸的緊張兮兮,極為注重隱私的慕痴心卻未如她預期中的發怒,反而淡淡啟口︰「今天是我上班的日子啊……孟先生,真是抱歉讓你等這麼久。」
慕痴心掀被起身,剛起床的凌亂長發蓬松鬈翹,一張精巧瓜子臉略顯蒼白,即使如此,卻還是美麗得不可方物,令孟儒呼吸微窒,心跳驟遽。
「呃……你也披一下衣服吧。」梅逸芸見孟儒那張儒雅白淨的俊臉又布滿不好意思的紅暈,忍不住苞著他一起感到難為情,並趕緊由衣櫃里隨手挑出一件外衫罩上她僅穿細肩帶單薄睡衣的雪肩。
「沒關系的,我有仔細記住堡作合約,從今天起我就是孟先生的隨身助理不是?往後的相處我與孟先生之間應該不拘小節一點才會處在些,我不介意的。」慕痴心懶洋洋耙發,掩住一記呵欠。「還是孟先生會介意?」她眼角的困淚溢出晶瑩,淡掃了眼始終沉默的孟儒。
然後梅逸芸看見那張俊臉又是一紅。
不要再臉紅了啊!再紅下去就要腦溢血了孟編劇……梅逸芸在心底喃念。
「呃……即使從今天起你就是我的隨身助理,但我也不會……呃……」孟儒難得的找不到話來形容此刻的羞窘,總覺得此刻的自己杵在這兒有些褻瀆了他戀慕許多的夢中情人。
「芸姐,我的行李你幫我準備好了嗎?」不在乎孟儒的過份拘謹,慕痴心緩緩走入浴室。
「早就準備好了。」梅逸芸頗為同情地看向完全被忽略的孟儒。
「痴情還在家嗎?」浴室內傳出水聲,慕痴心揚聲又問。
「她今天早上工作行程滿檔,一大早就出門去了,也許等一下就回來,如果還沒回來的話,等等我來幫你整理就好。」梅逸芸走向孟儒身旁。「孟編劇,我先帶你下樓去吧,她離出門可能還需要一段時間,勞煩你再‘等’就不好了,不知道你今天可有其它行程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