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過十分鐘,畫展的揭幕酒會就要開始了,鄭擎坐在這間特別為他準備的辦公室內,臨窗遠眺,大口大口地抽著煙,卻怎麼也無法壓下胸口的躁動。
這股躁動來得既凶且猛,幾乎佔據了他所有的思緒。
不為工作,更不為即將眾人評定他成就的畫展,他的浮躁來自于一個到期的約定,一個他恨之入骨卻也戀之入骨的女人。
「鄭先生,電話。」服務人員接起他的專線,喚他听電話。
鄭擎深吸一口氣,拿起電話。「喂,我是鄭擎。」
「我是若彤。」
他怔了下。「有事嗎?」
「祝你的畫展順利,就這樣,沒事了。」
懊死!鄭擎低咒一聲,他恨她如此柔順、如此平和、如此不帶一絲漣漪的聲音,短短數語卻如魔咒般嚴重地干擾他的思緒,讓他的焦慮更甚。
「鄭先生,您的電話……」
又有電話?好個欲擒故縱的手法,先如小媳婦似地掛他電話,弄得他心神大亂,然後再來安撫,好換來感激?
門都沒有!
他接過電話,存心不讓對方有開口的機會,立即道︰「我非常忙,稱職的情婦只屬于黑夜,誰允許你在白天出現打擾我?」
「情婦只屬于黑夜,秘書也屬于黑夜嗎?鄭先生!」
「莫言?」鄭擎的眉頭一皺。
除了莫言,還有誰敢這麼嬉皮笑臉地跟他說話?待听見莫言慣常的笑聲後,祈少風握拳擊向牆壁,為自己的自作多情而氣惱。
「一個稱職的秘書,不會挑老板最忙的時候來找麻煩!你最好是有什麼十萬火急的事,否則我絕不會輕饒你!」
「火氣別那麼大嘛!」縱然耳邊傳來鄭擎少見的氣急敗壞,莫言說話的語調,仍是一如往常般的閑適。「听听看再決定是不是要fire我嘍!」
「廢話少說——」
「你要我找的人,有眉目了。」
「有眉目了?」莫言的辦事效率果真不是蓋的,昨天才將資料提供給他,現在就有答案了。
「沒錯。」莫言不疾不徐地緩緩道來。「那個男人是鄭擎的秘書,亦是祈少風的父親祈天介安排來幫助祈少風成為接班人的得力助手,名叫黃威。他從祈少風還在國外留學時,便一直跟在他身邊,雖然兩人年齡相差一截,但情誼卻如父子兄弟朋友般,相當深厚。」
鄭擎一听,眉頭皺得快要結了!
仔細想想,第一次見到黃威,就是首次與祈少風交鋒那天;第二次,則是昨天他離開偉峰大樓時,見到黃威停佇在一輛加長型勞斯萊斯旁,看上去像是在等人。
以祈家與範家的交情匪淺,祈少風在偉峰集團進出頻繁的情況推論,黃威昨天極有可能在等祈少風。
第二次見到那張臉,一個畫面閃電似地映在鄭擎的腦海中,他隨即想起自己究竟在何時見過這張十足老練的面孔。黃威正是五年前拿著慧慧演唱會門票來找他的人。
而他跟祈少風的關系又意味著什麼?鄭擎的胸口一窒,心中的不祥感越來越重,他甩甩頭,不願細想下去。
「鄭先生,開幕酒會要開始了,市長已經到了,您是不是也……」溫和有禮的服務員提醒著鄭擎。
鄭擎朝她點點頭,卻心跳如擂鼓似的無法得到片刻平靜。
「老板——你還在听嗎?」莫言的聲音依然帶著不知死活的笑意。
「還有事嗎?」
「如果你不想听就算了,不過錯過這個消息,實在很可惜喲!」
「該死的家伙,你快說呀!」
其實莫言早就將真相查明了,但他忍不住要為清靈嬌妍的慧慧抱屈,他得讓鄭擎多受點苦才行。
「祈家今晚在凱悅有個宴會,我想,你可以輕易地在那里找到祈少風,問到你想要的答案。」
「鄭先生……」
服務員又進來催了,鄭擎不得不先將心頭的煩亂暫時全掃一邊,掛上電話,出席他在台灣的第一場蚌人畫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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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棟五星級大飯店二樓,一場別開生面的酒會正在進行中。
裝潢豪華貴氣的場地內,輕揚著優雅的樂聲,衣香鬢影間,只見一對對的儷人正在舞池中相擁共舞。
今天是政界大老祈天介的七十大壽,由于祈天介既從政也從商,所以人面相當廣,一場生意生日宴會辦得湯湯沸沸,熱鬧極了。
宴會剛開始不久,一名不請自來的客人,引起現場一陣不小的騷動。
「天哪!那不就是偉峰集團的副總裁嗎?哎呀,你不曉得,他最近好紅,听說,不要在台灣一畫展!」
「開畫展吶?管他開不開畫展,光看那張媲美金城武的俊臉,就算倒貼他,我也都甘願嘍!呵呵呵!」
「是啊,你看看,好酷哦!像不像金城武在日劇兩千年之戀里的造型?」
兩名富家千金在角落竊竊私語著,愛慕的眼神明目張膽地看著鄭擎,恨不得將他身上的西裝給剝了似的。
這番蠢動馬上就引起祈家少爺的注意,得到通報後,祈少風臉色一變。他立刻撇下圍繞在他身旁賓客,迎向前去——來人竟是他恨得牙癢癢的鄭擎!
「鄭先生,什麼風把你這個大忙人吹來?」嘴邊堆滿虛情假意的笑容,祈少風的眼神絕無善意。「在百忙之中不請自來,該不會只為了來替家父祝壽吧?」
鄭擎辱角微揚,雙手奉上一盒包裝精致的禮物。「這是一對以琉璃做成的鶴,謹祝祈老先生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既然鄭兄這麼多禮,那麼小弟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祈少風的雙手才要收下禮物,鄭擎又再度開口,臉上依然帶著溫文無害的笑意。「祈兄,是否能讓我見見您的機要秘書,黃威先生?」
祈少風的心一凜——果真是來者不善,善者不來!方才奉上的禮物果然只是先禮後兵,虛晃一招罷了。
「黃威在忙,有事找我,不是比找他更有用嗎?」
陡然,鄭擎的笑意畫斂,就像變了張臉似的,雙手背在腰後,神態森冷。
「五年前,是你指使黃威來找我的吧?」
「我不懂你在說什麼。」祈少風的臉色十分不自然。
「我說,當初是你編了那些謊言,是你讓黃威來拆散我和若彤的,對吧?」
見祈少風說的如此肯定,必是已將事情來龍去脈都要查清楚了,再說,既然黃威的名字都已被扯出,他也月兌不了關系。祈少風揚眉一笑,索性——認了!
「嗯哼!」他冷笑兩聲。「鄭兄果然不簡單,連這麼多年前的一件小事情都還記得那麼清楚,真看不出來你是什麼‘大’生意的,怎會有此等閑情?」
「這麼卑鄙的事,你竟然做得出來?」
假設居然成真,這答案來得太容易、太猝然,教鄭擎一時之間百感交集、怒火高竄……他憤怒地直想殺人——為了無辜受苦的若彤,更為了無法原諒因恨而鑄成大錯的自己!
祈少風無所謂的地聳聳肩。「幸好我做了,否則若彤怎能看清楚你有這麼‘愛’她?愛到別人三言兩語的挑撥你就不要她了,愛到五年後還千里迢迢從加拿大回來報復她,將她囚禁在私人別墅內成為你的禁臠,你可真愛——她呀!」
若彤被鄭擎養在郊區別墅的事他早就查出來了,只要一想到嬌艷可人的若彤可早就被這個該死的鄭擎先一步享用過了,他就氣憤難消,可是為了程氏龐大的產業,他仍會委屈自己娶她,但要他卯足勁救她——那就免了。
沒注意到鄭擎早已脹成恐怖和紫醬色的臉,祈少風仍繼續以事不關己的語氣嘲諷著。「在你這樣‘情深意重’地款待過她之後,你以為傷痕累累的她,還會願意跟你嗎?」
他朝鄭擎深深一揖。「感謝你讓我可以這麼輕易地接收她。」
「接收?」祈少風居然敢這樣侮辱他的若彤——
眼見自己在言語間佔了上風,祈少風簡直是得意忘形。「沒錯,正是接收,怎麼,你有意見嗎?」
話剛說完,砰的一聲,一個又急又地拳頭立刻正中祈少風的鼻梁,惹得旁觀者一陣尖叫。
事情還沒結束——
砰砰!左右兩個急如閃電、既狠又準的勾拳不費吹灰之力地將祈少風擊倒在地,他狼狽地捂住整張臉,哼哼哀嚎,疼得說不出半句話來。
「最好別再讓我听見你說出任何傷害若彤的話,否則,信不信我讓你永遠說不出話來?」
他周身迸發的鷙猛氣息使得四周沒人敢攔住他,待主人祈天介聞風而至時,鄭擎早已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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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時,沒帶任何行李,走時,只需要把自己帶走就可以了。
這話說起來簡單,做起來卻比什麼都難;而人要離開簡單,要將靈魂一並抽離卻是難上加難。
三點、四點、五點、六點、七點……
房內的地毯都快被若彤走出一排破洞了,但鄭擎的腳步聲依然沒出現。
「何爺爺、何女乃女乃,鄭先生有沒有打電話說他要回來?」一整天下來,這句話她已經問了七次。
如前幾次一樣,這對老夫婦沒有任何不耐煩,只是無奈地搖搖頭,無聲的眸光中帶著安慰和憐憫。
突然間,鄭擎覺得自己再也受不住這樣的同情眼光,也厭惡起這樣踟躕猶豫不肯下決定的自己了!
她毅然決然地將拽在手中的信封交給何女乃女乃,把心一橫說道︰「何爺爺、何女乃女乃,這段日子謝謝你們的照顧,這封信麻煩你們幫我交給鄭先生,我得走了。」
「不再等等嗎?」何爺爺好心地挽留她。
「不等了。」像是說給自己听似的,若彤硬是擠出個笑容給兩位老人家。「我得走了,再等下去,也沒什麼意思了。」
何女乃女乃擔憂地看著這個面貌姣好的女孩,心里一點也不懂,他們的主人為什麼不肯善待這個善良可人的孩子。「可是,天色晚了……」
「沒關系,我請了司機來接我。」她看看表,故作輕松地道。「瞧,我跟司機約七點,現在都已經越過五分鐘了。」
見她去意堅定,何女乃女乃輕嘆了一口氣,胖胖的身軀向前抱住若彤。「你保重。」
「謝謝你們。」
沒多停留,若彤隨即頭也不回地朝大門走去,而阿魯早已等在門外。
「阿魯!」一旦見到熟悉的人,即使只是替她開了兩年車的老實阿魯,都讓若彤有想大哭一場的沖動。
「程小姐,好久不見!」阿魯沖著她傻笑。「這三個月你不在,我無聊死了!現在你總算回來了,我終于有事可做了!」
她微微一笑。「別說了,快走吧!」
「去哪?」
是呀,去哪?除了暫時逃開,她還能去哪?
「先送我回家,我拿個東西,然後,再送我到機場。」
「機場?」
「對,我要到美國視察分公司的狀。」順便避開任何一張熟悉的面孔,給自己一個喘息的機會。
「噢。」阿魯忠實又盡責,一向是她說什麼了了做什麼。
于是,阿魯沒再多問,踩出油門,在轉睡間便已載著她離開這個她整整住了三個月沒離開過半步的地方。
若彤忍住不回頭……但願這三個月的一切就像塵煙,內吹就散了,再也——不復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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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飯店大門,鄭擎身手利落地跳上車,將油門用力踩到底,以每小時一百二十公里以上的時速飆上陽明山,硬是將一個多小時的車程縮短在四十分鐘。
猛一煞車,車輪因高速摩擦而「嘎」地尖嘯一聲。
鄭擎充耳未聞地翻身下車,三步並作兩步地沖進小屋。何爺爺、何女乃女乃見到跑得氣喘吁吁,模樣甚至有些狼狽的鄭擎,一時之間面面相覷,竟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鄭擎喘了喘,心髒緊揪,扶著門邊問道︰「若彤呢?」上天保佑,千萬不要是那個他不想听見的答案。然而,下一秒鐘,他的心隨即碎了——
「走了。」看著鄭擎黯然失色的眼眸,何女乃女乃有點不忍心。「不過,她留了一封信給你。」
「信呢?」鄭擎急問。
「在這。」何爺爺將口袋的信交給鄭擎。
鄭擎三兩下撕開信封,卻見信封里只有一張小小的紙箋,上頭寫著——
鄭擎,因為報復可以讓你釋懷,所以我選擇不逃;來到你身邊,心甘情願成為你的情婦;又因為離開可以讓你快樂,所以時間一到,我選擇默默離去,不願自己成為你的累贅煩擾,從今爾後,你我互不相欠……
上天或許不會再給我們見面的機會,但若偶然擦身而過,即使不招呼,也真心期望你看我的眼神——不再有恨。
P?S不管這個情婦的角色我扮演得稱不稱職,只請你相信,這一次,我是用我的真心在贖罪……沒有欺騙。真的。保重。
若彤
讀完信,鄭擎頹然跌坐在沙發上,思緒轟然成了一片空白,再也無法思考。
悔恨、心痛、憐惜、抱歉……種種情緒正凶猛地凌遲著他的心,他雙手抱頭,哂哂惶惶不知所措。
如同過了一世紀這麼久,何爺爺忽然開口。「昨天晚上,我好象听見程小姐打電話去航空公司訂票,時間是今天晚上十點鐘。」
鄭擎一听,像觸電似的,整個人從沙發上彈跳起來,抓了車鑰匙,便頭也不回地沖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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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著簡單的褲裝,若彤落寞地低垂頸項,拖著沉重的步伐走向候機室,隨便挑了個空位坐下。
坐下來不到五秒鐘,正準備閉目養神的若彤突然听見一聲低喚。「若彤!」
若彤心怦地重重一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若說世上有什麼奇跡,若彤相信耳畔這個熟悉的嗓音就是一個奇跡!
她緩緩、緩緩地轉頭,映入眼簾的,果真是那張令她魂縈夢系的臉孔。
「啊!」輕喊一聲,她連忙以手捂住自己的嘴,不明白他為什麼會出現在這里。
他沒有說話,但他眼中那層冷傲漠然的陰鷙似乎已經融化了、蒸發了!她讀得出他眸底的情感很復雜,卻不懂是為了什麼。
就這麼怔愣地望著彼此,半晌,鄭擎的唇角極不自然、極不習慣地扯出一抹賠罪似的笑。「若彤,對不起。」
「對不起?」若彤對自己所听到的話難以置信,然而千真萬確是從鄭擎口中說出來的。
「是的,對不起。」他深情地凝睇著她,朝她展開雙臂。「呵……真的對不起!你願意原諒我,讓我用一輩子的時間來補償你嗎?」
「一輩子?」
一輩子,這代表什麼?是承諾、是求婚嗎?
噢!這乍來的喜悅令她心跳都快停止了,就要喘不過氣來,若彤捂住自己的臉,再一次暈眩了。
忘了問為什麼,她又是哭又是笑地投入鄭擎的懷抱,快樂地嚷嚷著。「我願意、我願意,我真的願意。」
听見她的原諒,鄭擎心上一塊大石頭落了地,五年多來,他第一次能夠如此純粹地感覺「愉悅」。
以雙手捧起她因激動而緋紅的臉蛋,凝視著她被淚水浸潤的雙眸,鄭擎忍不住低頭給她一記最深情的吻……在心頭感謝上天,在經過這麼多波折之後,上天依然將那個澄澈純淨的若彤歸還給他。
那一夜,他們回到昔日鄭擎居住的淡水小鎮,重溫舊夢。
所有的誤會理清、冰釋,愛意泉涌而出,再無干擾。
他們緊擁著彼此,再也舍不得稍離對方片刻。他們的目光深鎖住對方,失而復得的喜悅使得醞釀的情潮一點一滴地膨脹洶涌、翻攪沸騰,終致——決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