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一聲驚呼緊跟著逸出慧慧的喉嚨。
慧慧太驚訝了,根本來不及掩飾自己緊張的情緒。乍听到身後傳來這個熟悉的聲音,她還沒回頭已經心跳失速地快要昏倒。
般什麼!真的讓這兩個大男人撞在一塊兒了,老天爺分明是在找她麻煩嘛!
她暗暗吁了好幾口氣,回復了笑臉,偏過頭對鄭擎打著招呼。「‘麥可’先生,您到啦?」邊說,她邊意有所指地道︰「約好十點的嘛,不好意思我這兒還有個客人,不過沒關系,他馬上就要離開了。」明白地暗示祈少風沒事最好快滾!
她故意喊鄭擎的英文名字,心中不住地念著阿彌陀佛,祈禱這兩個男人方才耳朵都暫時失靈,沒听清楚對方說了什麼。
不過,等她意識到這兩個男人一個陰鷙挑釁;一個氣憤難忍的目光,她便明白——一切都來不及了!
見到瀟灑落拓、冷俊矜冷的鄭擎,祈少風瞬間面如槁灰,雙眸中滿是不苦與氣懣,平日的風華神采盡數黯然。
「你是鄭擎?你真的回來了?」他氣息不甚至平穩地咬牙道。「你對程若彤還不死心嗎?」
鄭擎以帶著危險光芒的雙眸冷覷他,在工作領域上練就的敏銳觀察力,讓他不會忽略對方字里行間所透露出的不尋常訊息。
「听你說話的口氣……你認得我?」
鄭擎說話的口氣平靜淡漠,但祈少風的神情卻如火灼燒般的難看。
「我認不認得你不重要,但若彤已經是我的未婚妻,你休想回來奪走她!」
未婚妻,鄭擎反復在口中咀嚼著這三個字的意義。
然而,「未婚妻」這三個字所蘊涵的獨佔與親密,卻徒然讓情緒一向低調沉潛的鄭擎在剎那間光火了起來。
除了他,誰有資格佔有程若彤?
至少到目前為止,若彤都是他的——不論靈魂或身體。
他的唇角徐徐地逸出一抹冷笑,那狂傲的神情,擺明了絲毫未將祈少風放在眼里。「我休想搶走她?若是我已經奪走她,或者——我用不強取豪奪,她卻已經是我的了,你又能我怎麼辦呢?」
「你——」祈少風氣極地以一只食指抵住他的鼻尖,口不擇言地道︰「一個空有虛名的窮畫家,你能給若彤什麼?」
他越氣,鄭擎就越是氣死人的氣定神閑。
「這你就得自己親自去問問若彤了。問她為什麼我只是個窮畫家,她卻死心塌地愛我不悔?問她你條件如此優越、血統如此高貴,她卻讓你守候那麼久,而遲遲不肯回應?」
「你少痴人說夢了,若彤她……」
驀然,祈少風說到一半的話,被一個更加強勢的聲音給硬生生地截斷了。
「這里是程氏企業,請兩位別忘了自己的身份。」
門口傳來的渾厚嗓音,讓慧慧高興得差點忘形地歡呼起來。
大猩猩,太好了!你終于適時趕來救我了!
瞧這兩個男人之間燃燒的無形之火,都快要使她的辦公室成了烈火燎原的戰場,她真怕夾在他們中間。再多待一秒鐘就要被活活燒死。
齊彥飛像山一樣龐大的身軀塞在門框之中,炯炯的雙眸直視著他們,微微頷首算是對他們打過了招呼。
「若彤的事,沒有人可以替她決定,我這個監護人不行,你們兩位更沒權利,就請你們——各憑本事吧!」
齊彥飛的氣勢驚人,這番話又說得不偏不頗,當下,兩個男人都很給面子地未再多發一語。
但對峙的眼神,仍然沒有一絲松懈的跡象。
半晌,祈少風終于別開目光,拂袖而去。
就在他踏出大門不久後,一名神態恭謹、約五十來歲的男子不知從哪兒踅過來,朝門口的齊彥飛深深一鞠躬後,便立刻隨著祈少風離去。
就在他彎下九十度的腰身直起的同時,鄭擎不經意地目光瞄到那名男子長相。
他在心頭怔了怔……他是誰——如此眼熟?
他對生人的面孔一向過目不忘,這男人,他一定見過!
鄭擎飛快地在腦海中翻閱記憶的檔案,一時半刻間,卻無半點頭緒。
「鄭先生,您的圖稿帶來了嗎?除了決定圖稿是否需要修改之外,我們今天可以花點時間來討論一下畫展的事宜。」
齊彥飛的聲音拉回了鄭擎怔忡的思緒,他朝齊彥飛點了點頭,自信滿滿地將圖稿呈上,暫時將滿腔的疑惑撇在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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洽談完他個人畫展的相關事宜,獨自步出綠晶藝術館後,鄭擎便一經駛著車在街上亂轉亂逛——
此時華燈初上,霓虹燈一盞一盞點亮了黑暗,混在一堆行色匆匆的人潮和車流中,最容易讓人由心底感受到寂寞的滋味。
看那川流不息的車陣,都是要趕回家吃晚飯的吧;而他,該回哪兒去?
從小,他就是一株無根的浮萍,並非他甘心無根,而是他實在不知該將自己的一顆心,往哪里依附——
案親?沒見過;母親……她壓根兒後悔生下他!
而扶養他長大的外婆呢?外婆是很疼他,但他拖著老邁佝僂的身子,在心有余而力不足之下,能給的有限,實在無法給予他足夠的愛啊!
于是,打從十六歲起,他找到了一個能夠宣泄情感的出口,那就是畫畫!
不論是素描、油畫、水彩……任何一種繪畫技巧,他都苦心潛研、瘋狂投入,即使徹夜不睡、即便畫到手酸頸麻,他仍然拼命地畫!企圖在畫里乾坤中,挖掘出深埋在自己體內那股活力熱情的泉源,好讓自己不至于在無窮無盡的孤冷寂寥中被活活凍死。
但有誰知道,當他畫中所有的顏色越是大膽斑斕、筆觸越是大膽狂放,就越代表著他無人闖入的心房益發枯暗沉郁……
盡避再怎麼投入,他終究還是一個人。
即使後來他到加拿大與母親和繼父一同生活,那種空茫無依的感覺,卻始終揮之不去……
也或許正因為如此,他才會將程若彤恨得那麼深吧?
是她讓他初次嘗到愛人與被愛的滋味,讓他初次毫無保留敞開心胸去接受、去給予;她的瘋狂,讓愛情的甜蜜輕而易舉地鑽探進他心底最柔軟的部位……
這如吸食鴉片般的迷醉,讓他曾經天真的以為——擁有這樣一份蝕骨醉心的愛,便是天堂——
誰知道,上天嫌他受的磨難還不夠,他一廂情願以為的天堂,原來自始至終都不過是對方掌中的騙局。
入戲的,原來只有他一個人。
從繁華中重新墜入悲涼,更感悲涼。
自從接手範叔的事業後,除了他自己原來的工作之外,他還得馬不停蹄去了解範叔名下龐大的企業版圖,忙得他頭都快昏了……
此刻,他的心很空……他忽然決定不了自己該前進的方向。
他清楚知道自己不想回到他在市區五星級飯店的房間,不想見到雅萱那雙尖銳的、狩獵似的眼楮,而且應該是更不想見到他恨之入骨的程若彤吧?
不過——那棟小屋里還有何爸爸和何女乃女乃不是嗎?這對與他毫無血緣關系的老人家,總是能夠帶給他一絲聊以慰藉的溫暖火光……
所以,不如回去他的休息小屋吧——
心隨念轉,鄭擎將方向盤用力一打,傾刻間決定了回去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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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沒回到小屋,踏上屋前的石階,不知不覺地鄭擎的腳步竟有著不可思議的輕快。
才推開門,穿著花色圍裙的何女乃女乃便迎面朝他走來,對他的出現,仿佛感到很驚訝。
「少爺,你回來啦?哎哎——您沒早些打電話回來通知,好讓我準備一些你愛吃的菜,現在都已經八點多了……」
鄭擎放松地笑了笑道︰「無妨。」他的眼神不著痕跡地往四周逡巡。「怎麼就你一個人?」
被這麼一提醒,何女乃女乃一敲腦袋,立刻叨叨念念地說了起來。
「少爺,您今天再不回來,我也得叫老何想辦法找您了……那位程小姐不知怎麼搞的,自從您三天前離開之後,就沒下過樓了,原本我送上去的東西她還多少吃上兩口,最後竟然連動了都不動了……她已經連續三餐沒吃過任何東西,再這麼下去,我真怕會出什麼岔子哪!」
她話還沒說完,鄭擎神色一斂,已經急躁地舉步上樓!
走到房門口,房門並未緊閉——
鄭擎伸手輕推開門,只見微弱昏黃的燈光下,若彤整個人正雙臂環膝蜷縮在落地窗前的躺椅上,臉側向窗外,無神而茫的大眼不知望向何方。
那張蒼白的小臉在長發的掩映下,顯得好小、好無辜也好可憐。
而這幅寂寥的畫面,讓他的心狠狠地抽搐了下。
他不自覺地放輕腳步走到她身旁。「為什麼不吃飯?」雖然聲音仍然僵冷,但比起之前已經和緩許多。
從程若彤受驚的表情看來,他的出現顯然嚇著了她。
「我……」她囁嚅著,雙臂將自己環得更緊,神情有些恍惚。「你回來了?我……我有在等你……」
「我問你為什麼不吃飯?」他發現自己心頭有氣,但他盡量隱忍著不讓火氣竄上來。「你是在跟我賭氣嗎?」
她低頭咬住下唇,大眼無神地凝視他,半晌才搖搖頭道︰「我只是吃不下。」
「吃不下?」他握住她似乎比印象中更細瘦的雙臂。「你打算餓死在這嗎?」
若彤恐懼地將背往後縮靠,卻掙不開他。
緊鎖住她的眸,他霸氣地下達命令。「你給我吃飯,吃不下也得吃,听見了嗎?」
她憤怒地抬起頭,眼中盛滿了不可思議。「難道當了你的情婦,就連吃不吃飯都沒有自由了嗎?」
她軟弱地反問,傾刻間竟使他胸口一窒,教他一時半刻間說不出半句能夠回應她的話來,只能僵硬在望住她。
長長地吁了口氣,若彤垂下濃密的長睫,虛弱無力、氣若游絲地道︰「好吧,如果你要我吃,我就吃,這麼一來你可以放開你的手,你弄得我好疼……」
他認命頹然的口氣跟先前極力反抗大相經庭,突然間鄭擎有種錯覺,覺得自己似乎像個折斷天使羽翼的凶手……
眼前的她,就像是個沒了翅膀的天使,再也無法飛翔,失去了應有的活力……
但這樣的感覺在他心底呼嘯而過,隨即一閃而逝。
是她先對不起他,他又何必同情她?
鄭擎不發一語地放開她,程若彤瑟縮了下,然後顫巍巍地起身。
她虛弱的模樣讓他有點擔心,終于他還是忍不住回頭看她……
就在這一瞬間,她輕忽忽的腳步顛躓了下,似乎整個人就要往後倒下……
鄭擎的心一揪,腦袋轟然空白,他想也沒想立刻一個大跨步奔到若彤身後,卻只來得及接住她軟綿綿倒在他懷中的身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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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好累、好疲倦呀……
眼前的里暗逐漸被渾沌的光影替代,若彤掙扎著想要擺月兌那股乏累的沉重感,奮力一眨,她在驀然間睜大了雙眸,花了好一會兒才對準焦距,看清楚了她眼前那張帶著焦慮的臉。
「鄭擎……」她輕喃道,有些不敢相信他居然會守在她身邊。
看見她醒了,他眉間的皺摺才稍稍舒緩了些。
他不發一語地起身下樓,不到一分鐘,又端著一碗粥和雞湯回到她床前。
他將托盤放在床頭,冷冷地喚了聲。「吃吧!」
半晌,見她一動也不動,他的濃眉又開始向眉心聚集。「為什麼不吃?」
他索性伸出手掌握住她的柔荑,將她一舉拉起,靠坐在床頭豎起的枕上。「你得弄清楚!情婦是用來取悅我的,可不是專給我制造麻煩的。」
說不出為什麼,雖然他說話的口氣依然淡漠不耐,但若彤卻發現他眉心的憂郁。
是為了她嗎?
不管是否真是如此,她的心已經得到一絲撫慰。
不可否認的,她依然怕他,但心頭那股排拒,已悄悄撤除了一些些。
若彤咬咬唇,開口問道︰「我睡了很久嗎?」
「現在已經凌晨快三點了,你說夠不夠久?」他淡淡地反問,微揚起的眉梢表現出毫不掩飾的不耐。
「你……你一直都陪在我身旁?」她眨眨眼,又克制不住地發問。
她的問句在鄭擎心湖投下了一顆大炸彈!
沒錯!他是對她放不下心,堅持守在床邊等她醒過來,但,那是因為……那只是因為他不想為了她而惹上任何麻煩——他說服自己相信這個理由。
他不喜歡她問著這句話時,眼中若隱若現的溫柔情愫,那讓他覺得心中的某種冰冷正在崩解……而他卻無力阻止!
鄭擎冰冷深邃的眸泛起一層薄薄的慍怒,他瞬也不瞬地凝住她,好半晌,才忽地大力推開椅子站起身,喝道︰「你到底吃不吃?你睡飽了,我卻很累!」
她怯怯地瞟了他一眼,隔了幾秒,才訥訥地道︰「或許是側睡的關系,我的右手好麻……」
兩人靜靜地對視半晌,四周陷入極度的沉謐……
若彤開始掙扎地想要起身,只見滿臉烏雲的他重重地吸了口氣,一撥頭發,粗暴地將椅子拉向床邊,極不願意地撇著嘴重新坐了下來。
然後他端起盤上的粥,以湯匙舀起,不怎麼溫柔地湊到她唇邊。
若彤什麼也沒再多說,只是溫順地張口咽下他親手喂她的每一口粥,對于他們重逢以來,時至今日終于能夠稍稍擺月兌總是劍拔弩張的氛圍,得到這樣難得的平和,即使只是片刻,她都覺得非常、非常珍惜。
一縷酸澀梗在若彤喉間……這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