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恆光與父親在大會議室里,等著各個董事到齊,心情有如待宰的羔羊。
是她堅持陪伴父親的,即使她不能做什麼,她也不能讓他獨自承受這些。
原先避不見面的董事們紛紛出現。今天的臨時董事會,進門的每個人表情都異常凝重,任何人都可以輕易察覺空氣中那股不尋常的味道。
終于,人到齊了,會議應該可以開始了。
但是在場的董事們還是沉默,似乎都在等待著什麼--
然後,會議室的門再度被打開,兩排穿著黑西裝的人浩浩蕩蕩走入。
這兩排人分列門邊,其後又定出兩個男人。右邊是一個不引人注目的灰衣男人,但是在座有許多人都跟他接觸過,他就是代表幕後老板出面的秘書。左邊是一個神態高傲的外國人,在場沒有人認識。兩人進門後又分別恭敬地立在門邊,等待最後一人進入,才把門關上。
秘書與外國人跟在最後一人身後,走到兩排黑衣人前面,這一隊人馬才又開始行動。
紀恆光看著這個不該出現的人迎面走來,穿過她身邊,她只能呆楞在當場,有如被雷擊中,腦中瞬間一片空白。
今天的Jason看來特別不一樣,她從未見過他穿這種正統古板的黑色套裝,以及往後梳得一絲不苟的發型。傲慢、無表情的臉,帶著睥睨一切之勢--完完全全像一個陌生人。
他早知道今天必須面對她了?而他選擇忽視她的存在,或者他從來也沒有把她當一回事?應該說這一切都在他的計畫之中吧,帶著一群人肆無忌憚地闖入,明明白白一副掠奪者的姿態。
他是誰?紀恆光問自己。她不知道……
「請問你以什麼身分來這里?」沈昱倫是唯一發言的人。他環顧其他人,發現他們都低著頭,不表示意見。
「沒什麼身分--」對他不善的語氣毫不在乎,Jason淡淡說道︰「不過有資格而已。」
「什麼資格?」
「百分之二十五的股份夠不夠?如果不夠……」還有過半數的支持。
「你說什麼--」沈昱倫震驚地說。
「這位是志光投資公司的負責人--顏子瑜先生。」灰衣的秘書上前解釋。
「原來是你--」志光投資,這家他們查不出任何線索的公司,原來老板竟是Jason。志在日光--這狂妄的家伙!
「我只是來旁听一下,你們不介意吧。」Jason逕自往後走到橢圓桌對面,正對著紀為仁的空位坐下,兩排人分列他身後。
「咳咳,會議該開始了。」一位董事暫時中止了充滿火藥味的氣氛。
孰料有人投下一顆更大的炸彈--
「最近由于董事長經營決策不善,使公司蒙受莫大損失,股東們判斷紀董事長已經不適任,我提議,解除現任董事長--紀為仁的職務。」
「李伯伯--」紀恆光一驚。怎麼可能?李伯伯可以說是爸爸最好的朋友,同時擔任日光的副董事長,對爸爸的所有決策他一向是全力支持的。
李金城回避她的眼光,臉部表情跟語氣一樣不自然地僵硬。而其他人也都如出一轍,沉默地不敢看向她父親。
眼前所發生的一切,不可能是真的!不是真的--
世界瞬間在她眼前變色,她懷疑自己怎麼還能繼續坐在這里,沒有失控尖叫。
「附議。」
「附議。」
「附議。」
「……」
太過震驚,無法思考的紀恆光只听見一句句的附議聲,提案已經通過--九票贊成,兩票反對。
紀為仁一嘆。居然只剩下沉昱倫站在他這邊,幾十年的努力,敵不過有心人的破壞。這些董事事先完全沒有提醒過他,就算對他有所質疑也沒有跟他反應過,到今天才爆發出來。他看著對面的人,恐怕……都是他的意思吧。
「另外,總經理葉明生對危機毫無應變能力,導致飯店住房率、各項營收都大幅下降,也應該撤換。」李金城繼續僵硬地說道。
他們就是打著這樣的主意,要把爸爸的勢力逐出公司!紀恆光看著事情繼續往更壞的方向演變。這是民主的會議,沒有人能阻止,她和沈昱倫都不能。
案親這個董事長一向只看大方向與長期規畫,對一切作業細節都是授權專業經理人,讓他們有自由發揮的空間,總經理葉叔就是父親最信任、最得力的干部,而現在……
「為此董事會已經覓得一適當的繼任人選,特地從美國請到顏氏集團的專業經理人……呃……」
「Dr.Drexler。」顏子瑜接口。
原本因听不懂中文而在一旁臉色無聊不耐的外國人,听到自己的名字以後,馬上站了出來,抬著下巴,像個謝票的候選人一樣,朝各個方向敬禮--包括沒有人的方向。
紀恆光覺得荒謬透頂。他們甚至連這個即將被他們任命為總經理的人都不認識!他們怎麼能這樣?怎麼能這樣對待日光?這是爸爸和爺爺的心血!
「顏先生已經是日光的大股東之一,擁有百分之二十五的股份,有絕對的資格進入董事會。而且顏氏所屬飯店經營的成果大家是有目共睹,相信顏氏的人才一定能夠帶領日光重生,並且進入更高的境界。」一個市場派的股東阿諛地說道。
大家一致看向沉默坐在最後觀看的人。而他只是身體後傾,傲慢地旁觀著事情的發展。
紀恆光恍惚無力地不知道這個會議是怎麼經過的,耳邊最後的結論卻已響起︰
「董事長職位暫由副董事長李金城代理,待股東大會新任董監事產生後,再選出下一任董事長。」
幾個月來避不見面的董事們,這些她自小叫到大的叔叔伯伯都面有慚色,回避著她與父親的眼光,紛紛準備離開。
他真的打算做得徹底。紀為仁看著那個他一度贊許的年輕人。也是,股權的分配已經大大變動了,許多董事席次在股東會後,恐怕都要換成顏氏的。
Jason這才起身,走到李金城旁邊,拍拍他的肩膀。「這樣就對了。」他冷酷地笑。只要捏住他的命脈,再頑固的人也要投降。
李金城握緊拳頭,臉部脹紅。卻沒有說出一句話,默默低著頭走出了會議室。
怎麼會有這樣可惡的人!
看著Jason將她所熟悉的世界徹底顛覆,紀恆光幾乎要懷疑,這只是一個與她的愛人長得很像的人。但是她的理智告訴她逃避是沒有用的。
「顏、子、瑜。」她在門外攔住Jason。喊出他的另一個名字。他竟然這樣就要走了,今天他從頭到尾沒有看她一眼,好像不認識她一樣。
Jason停住,轉身。
他至少也該給她一個解釋。
可是他今天開口對她說的第一句話卻是--
「感謝我長得不像我爸。」嘴角扯出一抹殘酷的笑。
「你在第一次見面時就知道我是誰了?」即使他是那副令人氣結的態度,她仍執著想問出她要的答案。
「紀恆光,‘恆光’,可惜!你的名字終究只是個夢想。」他指出任何人听到她的名字,就會知道她身分的事實,毫不留情地嘲諷。等日光變成顏氏以後,她將情何以堪?
「你沒有其它的話要說嗎?」她居然還期望他辯解。解釋他為什麼這樣對她?為什麼這麼殘忍?
「沒有。」他回答得干脆。
是啊!他沒什麼好辯解,他從沒有假裝,或真正地欺騙她,他只是什麼都不說而已,是她自己對他太過相信,也對自己太有自信了。從頭到尾他都沒有對她承諾過什麼,他一直是防御的、有所保留的,是她自己要把心交到他手上,傻傻地相信有一天能得到同樣的回應,所以這一切都是她自作自受是嗎?
「是我太笨、太天真了嗎?」好像被抽空了,紀恆光哀戚地看著他。
「你怪我嗎?怪我讓你看清現實,明白真相?」Jason勾著她的下巴,聲音輕柔,仿佛又變成她溫柔的情人。
他怎能用這樣溫柔的語氣講著這麼殘酷的話?
紀恆光無法置信地盯著他,對他無言地指控,她知道自己此刻的眼神一定充滿丑陋的怨恨。
「這個世界就是這樣的--」她指控的眼神讓他激動起來。「你該怪自己輕易相信人,你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兒,你是紀恆光。你以為今日有錢有勢的人都是怎麼得來的?即使外表多正派多善良,哪個不是昧著良心、踩著別人往上爬?不用別人的痛苦與悲哀,哪能堆積成今日的高位?現實的丑陋與黑暗,你根本不了解!」他逼近她,眼神瘋狂,咄咄逼人。
紀恆光捂住耳朵,Jason將她的手拉開,殘忍地繼續說下去。
「你以為在商場上有真正的清白?其實一切都是以自身的利益為最高準則,我就是最好的例子,而且今天這里每一個人,包括你父親,你都該問問,他敢說他賺的每一分錢都無愧于心?人性的貪婪你還不清楚?有了很多還要更多,不惜把屬于別人的都搶過來,這就是人們所說的成功,永遠沒有滿足的一天,知足是窮人欺騙自己的說法,不管窮人富人都一樣,在別人對付你之前要先把他們踩下去,如此才能確保自己的地位,什麼道德、同情心、愧疚感都是沒有必要的!」他要完全毀掉她的信任,更徹底地傷害她。
「住口--你住口--」紀恆光喊出來。
「相信我,一旦久了就不會有感覺了,甚至會沉醉在那份掠奪的快感中,只有不擇手段才不會被人有機可乘。在弱肉強食的世界里,輸了就只有被宰割的份,你看,你父親不就任我宰割了?」
「夠了……」她已經無力了。
「玫瑰畢竟只適合溫室。」他的手無比輕柔地撫過她的臉頰。「長大吧!我純潔的小女孩。」
紀恆光的身體不由自主起了一陣戰栗,然而心里--已經沒有知覺了。
現在想起來,一切都清清楚楚了。他帶她去的飯店是顏氏的,在他來過公司以後客戶名單就外泄了,公司出狀況和他出現的時間也太吻合了,可是他那樣坦然的態度反而不令人生疑,更何況他對她的溫柔都那麼真實,教她怎能……
顏子瑜!你真行啊--
正當他再次轉身離開,紀恆光又叫住他,只為了最後一個問題--
「你究竟把我當成什麼?」
他沒有再回頭,只是停頓。
「一個有利的籌碼。」她是他最後的王牌,只要把她握在手上,不怕紀為仁不就範。只不過他的計畫進行順利,最後並不需要用到。
听到身後倒吸一口氣的聲音。
「如果,你父親比預料中難對付,我就會用你--來對付他。」最後再給她狠狠的一擊。
紀恆光只能靠在牆上,不住地顫抖。
「顏子瑜,你欺人太甚!」
沈昱倫憤怒地上前理論,一個個黑衣人卻馬上站了出來,擋在他身前。他從未看過紀恆光這樣崩潰的樣子,原以為該給他們一個解決的空間,卻沒想到Jason這麼惡毒,只是更加傷害紀恆光。
「省省力氣吧。」Jason冷酷地道。
「別以為這就是結論了,我們還可以打官司。你自己做了些什麼好事,你應該不會忘了吧?」這個男人簡直沒有人性,不擇手段,他就算不能為紀恆光討回感情,也要為紀伯父討個公道。
「去啊,隨便你想怎麼樣。」冷淡地丟下一句話,他轉身揚長而去。
由Jason不屑的態度、瘋狂的眼神,沈昱倫發現他是真的不在乎。這個人根本不正常!
「堅強點,恆光。」紀為仁攬住女兒的肩膀。
她是為了支持爸爸而來的,可是現在她變成這個樣子,父親反而鎮定。
為什麼--為什麼竟有這樣的人?為什麼能和她在一起,同時又做出這些事?她完全無法想像。他對她真的全是虛情假意?他究竟有沒有心?
事實證明敵人的行動他是完全預料不到。紀為仁作夢也沒想到敵人竟敢正大光明的登堂入室,潛伏在他女兒身邊操控一切。原來--是顏氏啊,那就難怪了。志光投資是個獨立的新公司,並不屬于顏氏集團,在知道負責人是顏子瑜之前,根本看不出跟顏氏有任何關系。
Jason這個年輕人實在深沉得教人害怕,他的手段更是讓人不敢領教,比起他父親顏長慶--商場上人人忌憚的掠奪者,有過之而無不及,完全不給別人跟自己留後路。Jason這麼做已經不是生意上的競爭,而是互相殘殺。他這次是敗得無話可說了。
案親早說過他的性子太過溫和淡泊,難以在商場上生存……所以紀為仁也一直有早日退休、安享晚年的想法,今日之變,他雖不免挫敗與失落,卻不至無法承受,或許他早該做個不管事的股東。紀為仁看向心愛的女兒--
倒是恆光……
她這次是付出了真感情,所受的傷害自是可以想像。他多麼心疼啊!從小到大他呵護在懷里的寶貝,何曾受過這種委屈?唉!他這次真的看走了眼,他以為Jason對恆光也有情的。
「我已經做到了我的承諾,從現在開始我自由了!」
Jason狠狠掛下電話,話筒裂成兩半掉到地上,這支電話宣告壽終正寢。
他已經把路鋪好了,包括股東大會的委托書以及所有人員的布置,接下來,只要交給父親跟子琪就行了。
可他對父親強硬的宣告,只換來父親冷冷的笑。從何時開始,他將激怒父親當成目標,激怒他冷酷無情的父親,雖然也有好幾次成功的紀錄,但是最後他父親卻是冷冷地對他笑了,讓他只能悶悶地在電話另一端摔電話。
這一次他終于得到自由,但是喜悅的感覺沒有如預期出現。為什麼他的心感覺一片空洞?
「新聞快報--」
黑暗的客廳中,被忽略的電視兀自播放。
「日光飯店今日召開臨時董事會,董事長紀為仁被眾股東炮轟下台,職缺由副董事長李金城暫代。另外,總經理職位也由葉明生換成來自顏氏集團的MatthewDrexler。紀派董事倒戈,導致日光飯店建立以來,紀氏首次失去董事長寶座,由顏氏少東--顏子瑜,帶領顏氏進入日光集團的權力核心。據可靠消息指出,由于紀為仁的經營失策所引起的這一波危機,日光的股東們對紀派已經失去信心,董事會里一片‘傾顏’的聲浪。日光飯店將在年底前舉行股東會,董事長內定由顏氏的開路先鋒顏子瑜擔任,雖非最大股東,但預料能獲得半數以上大股東支持,進入董事會,掌握日光的經營權。」電視上的女記者說得激動。
Jason狠狠瞪著電視。
「原本面臨危機的日光飯店,在顏氏介入後預料股價將回升。新一代的企業界領導人物已然成形,二十八歲的顏子瑜可望成為國內大企業里最年輕的董事長。虎父無犬子,日光飯店接下來的發展會是如何?讓我們拭目以待這位即將上任董事長的作為--」
「匡」的一聲,Jason把手上的玻璃杯往電視一扔,電視螢幕應聲破碎,不再發出擾人的聲音。
他付錢請她來夸他了嗎?所有的媒體都是一樣的,吹捧得勢者,對失勢者落井下石!
台灣的新聞真是有效率啊,他都不知道的事情,居然比當事人還早得到消息!可靠消息--還真是可靠!Drexler那家伙真是以行動來感謝他的提拔。幫助他登上董事長寶座?他放話搞出這些多余的事,簡直讓他的腦袋快要炸掉--
難怪父親剛剛會笑了!
原以為所做的這一切,可以讓自己遠離父親的掌控,沒想到卻反而讓自己更靠近。現在他真有辦法輕易月兌身?他做這些到底是為了什麼?
他錯了嗎?他錯了嗎--
將桌上的威士忌拿起來對著嘴猛灌,昏沉的腦袋浮起了許多往事。
待在這個家總是讓他想起母親,想起小時候的事。即使在台灣,父親也總是住在飯店,他從不到這里來--這棟母親的房子。
他母親是台灣人,出身望族,當初與家庭決裂,放棄一切到美國跟著他父親--那時一無所有的年輕小伙子。
他母親常告訴他們兄弟,他父親以前不是這樣的。可對于父親的事業愈來愈成功,財富愈來愈多,母親只是憂郁。
案親以前的種種在Jason听來只像個陌生人,但還是忍不住想,是什麼改變了父親?是金錢?是權勢?還是永不滿足,才會永無止境的追尋?讓原本只是想配得上母親的父親忘記了初衷,陷溺于金權的追逐中。
Jason明白母親說的是真的,父親一開始不是這樣的--只是從何時開始,父親變了?
在小時候的記憶中,父親就已經是這樣冷酷無情。從小他就看著父親怎樣對付商場上的敵人,不管有反抗能力的、沒有反抗能力的。對于他們這些家人,他也從不假辭色。
他永遠記得那一天,他和父親正要乘車出門,忽然,一個小孩子沖過來,手里拿著一把刀刺向父親,口里喊著「惡魔!還我父母命來」。當然,那孩子馬上被保全人員抓住,而父親只是淡淡地叫人報警,毫不受影響地上了車,沒再看那孩子一眼。
十一歲的他坐在車上,回頭看向那孩子,那個年齡與他相仿的孩子。是什麼樣的恨驅使他做出拿刀殺人這種舉動?
在那一刻,他真的對這個無情的男人--他的親生父親--感到恐懼。後來他知道那孩子是一家被父親弄倒的公司老板的兒子,他的父母雙雙自殺了。而後那男孩的臉一直不能從他記憶里抹去,畢竟他也是幫凶,他也享受著父親掠奪而來的一切。
一直以來,Jason也恐懼自己,怕自己終究會變得像父親一樣。所以不斷逃避。他這一生都在逃避他的父親,到最後,還是與他踏上同一條路……
這果真是無法抗拒的宿命?現在他不是正實行著父親事業的宗旨--「要快速地成功就得靠掠奪,把別人建立好的一切奪過來」?
母親去世了以後,Jason看不出父親有沒有悲傷,只發現他對他的控制欲越發強烈,不顧他的意願,非要他繼承他的事業。
自有能力以後,Jason就離家半工半讀,但是對父親而言,不管他做了什麼,都只是孩子的任性;所以不管他到哪里,始終無法走出父親的勢力範圍。最後,他終于覺悟逃避是沒用的。
Jason知道父親在台灣飯店界的發展並不順利,台灣的市場久攻不下,因為有日光飯店。
正式進入顏氏的那天,他對父親說--
「若我能為顏氏立下一件大功,你是不是該付我相對的代價?」
「什麼大功?」
「拿下日光。」
「若你真的能的話……」
「代價是自由。」在商言商,對這樣一個商人父親,只需要交易。
「好,三年時間夠不夠?」
「我只要一年。」實際上他只打算花半年,他要速戰速決。
前半段時間Jason仍在美國,只是開始調查與部署。來到台灣,果然如他所計畫,在這里不用待超過半年時間。紀為仁能力平平,亦無野心,雖然日光在台灣扎根深,他也知道要奪他的權不會太難。
巧合的是,他一到台灣就遇見紀為仁的女兒引紀恆光,對他正在進行的計畫而言,她無異是自動送上門的籌碼,而她又確實吸引著他。他想,就當作是一場愛情游戲吧,等計畫終了,這場游戲也將告終。從一開始,他就明白結果會是這樣了。
一面與紀恆光談情說愛,一面欺騙她、利用她,Jason自己都懷疑他怎麼能將兩個自己清楚分別,而不至混淆瘋狂。或許是因為他早已將靈魂賣給惡魔,又或者他身上原就具有惡魔的血統……
是的,他曾不止一次听見別人喊他惡魔--那個給他生命的男人。
他不懂,父親為何偏要他這處處違逆他的不肖子繼承他的事業,而不選擇听話的弟弟。母親曾對他說過︰「不要仇視你父親,你們是如此相像啊!」這話曾讓他痛苦萬分。
但她是對的,雖然那時他不願承認,即使他的外貌與母親較相似,但是他體內流著父親的血卻是無庸置疑的。他就如同父親一般冷血無情,是天生的掠奪者,為了自己,不惜傷害、犧牲任何人。
不同的是,他所執著的是他的音樂,父親終究無法如願使他繼承。
他不愛任何人。任何人、事、物對他都沒有意義--他只擁有他的音樂。
再灌下一口酒,他笑。
很好,他終于達到目的了,他自由了,這就是他要的結果。而紀恆光也不會原諒他!永遠不會--
一開始有企圖地接近,從沒想過自己會陷得如此深,但即使他深陷了,他還是沒有手軟,因為他不可能放棄即將到手的自由,否則讓自己蹚這渾水是為了什麼?他不會忘了他始終如一的目標,只因為那微不足道的一段感情。
不錯,多年來他夢寐以求的就是自由之身,他不擇手段也會得到,不管需要犧牲掉什麼。所以為了抹滅心中不該有的感覺,他先聲奪人,更加冷酷地傷害紀恆光,說他一向是這樣的。
讓她恨他--恨他是她所必須做的。看著紀恆光充滿恨意的眼神,可以確切地提醒自己對她做了什麼。他必須如此。
腦中再度浮起充滿恨意、盯著他的那雙眼,卻是怎麼樣也揮之不去。
別再那樣看著我--
又是那樣指控的眼神。那雙美麗的眼瞪視著他,充滿怒氣、恨意,還有哀傷。
不--別再那樣看著我了--
他受不了!
她為何還能如此美麗?
一雙燃燒的眼,一身紅衣,她帶著火焰,手上握著一把刀,有如復仇女神一般,向他走來。
她的一舉一動,依舊魅惑著他的心魂。
她把刀在他面前高高舉起--
她恨他恨到想殺他?
當然是了,就算她殺了他也是應該的。
他閉上眼,就讓他死在她手里吧。
然而,落下來的卻不是刀--
而是吻--
可是這吻卻像刀一樣,讓他發疼,深深地刺進他的心。
這熾烈的吻,令他愛,也令他痛,他知道她也跟他相同。
她越發狂亂地、發泄地啃咬著他的身體。這樣狂野,激烈的她,給他痛楚,又令他著迷。
激情的,酥麻的快感,使他亢奮不能自己,他只能貪婪地吸吮,態意地回應她放肆的激情。
無法遏抑興奮的顫抖,他任由自己被那美妙的痛苦席卷。
愛恨交纏,他感受她的熱情與冷酷。狂烈的愛,幾乎傷害他,將他逼到崩潰邊緣--但,他該被傷害。
她的指甲深陷進他的背--
靶官的刺激已經使他全身戰栗,幾乎瘋狂。
靶到溫熱的阻礙,他不顧一切,進入她--
天地倒轉,理智崩裂。
他被火焰包圍、燃燒--
痛,在他們合而為一時,她的痛真真切切地傳到他身上。他明了,他所給她的傷是永遠的。
兩人好像要互相毀滅似的,或許從一開始他就是追尋毀滅。先狂烈地愛過,再毀滅--毀滅她,也毀滅自己,在這一場愛情游戲中沒有人能存活。
就讓他在火焰中銷蝕殆盡吧。現在他只能擁著她,感覺兩人是一體,享受這最後的、絕望的美好。
愛我吧!現在只要愛我,然後毀了我。
Jason勉強地睜開眼。
痛!他的頭快裂開了,身體好像不是自己的一樣。
他從不愛喝酒,喝酒令他痛苦--他也只在痛苦時喝酒。
昨晚他作了一個奇怪的夢--夢見紀恆光拿刀刺向他,他絕望地閉上眼,卻沒有被刀刺中,她反而開始激烈地吻他,然後……
真是荒謬,他怎麼會作這種春夢?
難道你還戀戀不舍?如今的局面全是你一手造成的,顏子瑜,你真是沒有骨氣啊!這麼快就後悔了?
Jason悲哀地自嘲。
努力地想要爬起來。
痛!除了頭,還有他的身體。一動就感到胸口刺痛,低頭一看,竟發現兩排紅腫滲血的齒痕--
他身上還布滿了一條一條、紅色的指甲痕跡--更宣示了夜里狂熱的痕跡。
不是夢--
為什麼?她為什麼這樣做?
Jason環顧四周,發現再也找不到任何她曾經存在的證據。
如果她就此消失……
突然一股難以言喻的恐懼襲上他的心頭。
在他的心里留下永恆的記憶後,就此消失,她將會成為他此生最大的遺憾--如果她是打著這樣的主意……
「Damnit!」Jason從床上跳起來。
不!千萬不要!他明白紀恆光的個性其實比外表激烈多了。千萬--不要用你自己來懲罰我!
此刻他腦中只有一個念頭--
他必須找到她。
他要見到她,他要她好好的,一切等見到她之後再說,他不容許一切就此結束,絕不容許!
這就是你的報復嗎--那麼,你的報復成功了。
他不但欺騙了她,同時也一直欺騙著自己,告訴自己,他是無情的,他能做到,他能離開她。但是事實上,他根本無法忍受失去她!
她到哪里去了?如果……如果她真的--
不!他非找到她不可!
劇烈的頭痛又襲來,他的全身發顫,仍不顧一切沖了出去。
恆光--恆光--
氣氛凝重的紀家大宅,闖入一個不速之客。
紀恆光的母親坐在沙發上不斷啜泣,而紀為仁則是臉色疲憊,一語不發。
「你居然還敢來?」此刻正待在紀家的郭曉明,對Jason破口大罵。「為什麼這樣對恆光?為什麼--」
他簡直是個魔鬼!否則怎麼做得出這種事?她好心疼恆光啊!她是那樣地付出她的真心,而他--
「讓我見她!」
冰曉明狠狠給他一巴掌,驚訝他並沒有閃躲。
「告訴我--她在哪里?」
Jason的眼神狂亂,不住喘息,只是執著地要問出紀恆光的下落。
「你還敢問!都是你!都是你害的--」
冰曉明用力地打他、捶他。但是他只是任她捶打,像是沒有痛覺一樣。
難道她--
「恆光怎麼了?快告訴我--」Jason抓住冰曉明,驚駭地問。
看見Jason的衣衫不整,頭發凌亂、滿眼血絲,好像快瘋了的樣子,他們終于忍不住動搖了。
「你沒有資格問!」郭曉明甩開他,不再理會他。
「她到底怎麼了……」Jason語氣突然變得無力。
他閉起眼,臉色泛白,好像忍著劇烈的痛苦。
「讓他看吧!」
意外地,紀為仁開口了。
身為一個父親,他本該阻止這個傷害女兒的男人再接近她的,但Jason眼中的急切卻令他動搖了--
他也同樣不好過吧。罷了!恆光自己的感情還是讓她自己去決定吧!
冰曉明丟給Jason一張紙,上面凌亂的筆跡正是紀恆光留下的--
爸、媽︰
對不起!
原諒我在你們最需要人陪伴的時候離去,因為我現在已經沒有安慰人的能力了,我留下只會讓你們難過而已。
我答應,為了你們,我會堅強。
相信我,你們的恆光會回來的,只是需要t點時間。在我還不能像以前t樣面對人之前,我必須把自己藏起來。
我會好好照顧自己,不要找我。
恆光
原本他該動用一切力量尋找女兒的,可是在看了紀恆光的留言後,紀為仁決定照她的意思去做。
這個女兒他最了解,外表溫柔可親,其實有著一副烈性子,她的倔強與固執是一般人見不到的。從小到大被眾人捧在手心,何曾有人這樣傷害她?這次她受了多大的打擊,可想而知。
但是紀恆光畢竟沒有失去理智,他知道她不會做傻事,他的女兒沒有這麼容易被打垮,她只是需要一點時間,如她所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