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彩繽紛的氣球飄蕩于廣大、充滿綠意的庭院里,草坪上放了好幾張純白色的桌椅,樂聲悠揚的傳達到每個角落,人們的歡樂笑語點綴在音符間。
這是個充滿喜氣的大宅子,宅內宅外或坐或站著前來慶賀的客人,主角是被眾人包圍、穿著禮服的一男一女,彬彬有禮的侍者穿梭來回在眾賓客間,接應不暇。
迸音穿著侍服,身影在屋內屋外忙碌的來回走動,秀麗白淨的面容上始終保持著一股自若有禮的微笑面對眾來賓,心里卻隱隱潛藏著一股騷動,促使她不斷的邁開步伐,走遍這棟大宅子的每個角落。
她實在想不到,在十年後的今天,她竟然還能夠踏進這里一步。她想她永遠也無法忘記十年前在這里所發生的事情,那對她來說,就像稚齡孩童小心埋藏起來的寶藏,也許對旁人微不足道,但卻是一段難以自她心底磨滅的回憶。
她一一拿起餐桌上不用的盤子、酒杯放到端盤上,然後步向廚房,眼楮仍不自覺的梭巡著屋子內外的每個客人。她期盼,或許還能見到十年前的那個男人,她還記得他的名字叫天邵。
會一直記得他,也許是因為在那段暗澀的日子里、在她短短僅二十年的人生里,他是最令她印象深刻的一個人,那個兩次差點把她推向死亡的人。可是奇異地,她並不討厭他,並不是時間沖淡了一切,她很清楚。如果是時間的關系,她就不會在十年前幾乎每一天都跑來這里,卻次次都落入人去樓空的失望中。
當時,她萬萬沒想到,才隔了一天,他就不見了,這棟大宅子又成為一棟空屋。她以為有一天他會再回來,于是在接下來的一年里,她幾乎天天過來看望,但有的只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後來她放棄了,不再那麼執著于心底的希望——再看他一眼,只是每一次路過這里時,她總習慣性地抬頭,或許在心里的某個角落,她期望能再見到他倚在樹上的身影吧。
她端著盤子又走了出去,眼楮自然的望向站在屋子中央、這場婚宴的新郎,她還記得他,但他卻不記得她了。剛剛他曾向她要了一杯飲料,兩人面對面的剎那,他並沒有認出她來。這早在她的意料之中,十年是一段不算短的時間,如果他還能記得她,那才教她意外。
十年前,那個男人讓現在這個新郎替她診治,從他們之間的相處以及談話中,她可以知道兩人是非常熟稔的,她判斷兩人是朋友,原先她以為他會來參加這場婚宴,一開始的一、兩個小時里,她常常看向新郎的周圍,可是並沒有見到他,到現在已經陸陸續續地有人離開,她想他是不會出現了。心里雖有遺憾,但和十年前那種滿心的失落感比起來,實在不算什麼。
迸音照例把一些多余的杯盤拿向廚房。
罷開始的熱鬧氣氛到現在已慢慢轉淡,這是場美式的婚宴,新郎新娘在廣大的庭院宴請賓客。因為時值晚秋,再加上這里有好幾棵可供人乘涼的大樹,所以就算是台灣位于氣候炎熱的副熱帶,這里的氣溫仍涼爽得讓人感到舒適。
庭院被布置得溫馨熱鬧,喜氣洋溢,但比起一般美國家庭的婚宴形式,這場禮宴更顯豪華,光是服務生就有三十個,而她是其中的一個。
從以前她就隱約的認知到,他跟現在的這個新郎都是屬于另一個階層的人,一個她永遠也無法涉及的上流生活……她停頓下動作,隨即神色自若的走向人群。她邊走邊想,他跟她之間的差距是顯而易見的,自從她更懂事以來,她就知道十年前她能走進這宅子,還在這兒睡了一夜,純粹是一種意外與巧合,一種連她的伯母都斥之為天方夜譚的事。
迸音微微地嘆息,她還記得當年十歲的自己跑回家後,她的伯母是多麼不諒解,除了對她冷嘲熱諷外,還一直不相信她曾真的在這棟宅子過了一夜,就連她的堂哥在接下來的幾個禮拜中,都拿這件所謂異想天開的事來當作笑柄攻擊她。為了證明她沒說謊,她就天天過來這里等待,她想要讓她的伯母、堂哥以及在當時取笑她的人知道,她不是個說謊的人,更不是個虛榮投機、不切實際的人。
也就是從那時候起她知道,原來這里對一般人來說是可望而不可及的夢想。她應該停止想要再見他一面的念頭,何況事情已經過了十年,不該再有什麼期待的。只是或許是習慣了吧,習慣了那一年里天天站在門外、習慣了經過這里就抬頭看望、習慣了或許能再見到他的念頭……那可能變成了一種心願、一種痴想、一種固定在心里的執拗……
她又嘆了口氣,十年來,她也漸漸變成崇拜這里的那些人之一,只是沒想到她今天還能夠再度光明正大的走進這里,還里里外外的走遍每個地方,看清楚了十年前她未曾仔細看過的裝置擺設。這樣,也算彌補她心里的那份遺憾。等這場婚宴結束、當她走出那扇大門後,她也就能結束這長達十年的想望。
婚宴已近尾聲,客人也走得差不多了,她把最後留在桌上的杯盤統統拿到廚房。廚房里已經開始大肆清洗各類用具,每個人似乎都在忙著打掃清理,古音站在廚房角落,目光梭巡過每一個地方。
她是臨時被安插進來當服務人員的,推薦她的人是她以前打工餐廳的老板,也是這次在廚房工作的人之一。包辦這場婚宴的人因為人數不夠,又鑒于她有過在餐廳打工的經驗,所以決定用她。他們只告訴她前半場懊怎麼做,卻沒跟她說結束後要做些什麼。
「古音!」一個胖胖的中年婦人抽空走到她身邊,「你現在到外面把那些氣球全拿下來。」她看來很忙,數不清的汗水沿著她寬大的額頭直下滑到她的頸子。
迸音知道這種時候最好不要多問,只管去做,但她還是問了一聲︰「有些氣球綁得很高,有沒有梯子之類的東西?」
「在後面倉庫。」中年婦人匆匆丟下話,旋即轉身走開,繼續去清理那些如山的碗盤。
迸音走到外面,不時側身回避來來回回、忙里忙外的人影,這宅子太大、庭院也太大,經過一場眾人喧鬧的婚宴後,隨處可見髒垢。除了一開始替新人慶祝用的彩帶、擦炮外,還有一堆垃圾,他們除了要整理干淨,還要把整棟宅子回復到先前的模樣。
她從屋子最側邊走到位于屋子後的一間倉庫內,從里面拿出一個梯子,梯子還不算重,她搬著它就從倉庫附近開始動手拆下氣球。當初為了達到繽紛熱鬧的效果,屋外到處綁滿了各種顏色的氣球,這些氣球照她初步的估計大概有五、六百顆,要全拆下來不費上一些時間是不行的,她先把位于低處、可夠得著的氣球先行拆除。
拆了一、二十個的時候,她拿了塊磚頭把氣球纏上,再爬上梯子繼續拆除高處的氣球。起先拆下的氣球被她拿在手上,後來為了方便,她干脆把氣球纏在她的腰邊,現在她已經快被氣球給淹沒。她撥開擋住她視線的氣球,繼續動手拆下另一顆氣球,她決定,當這顆氣球拆下來時,她要先下去把自己身上的氣球全卸下來。就在她準備下去時,一道嘲謔聲自下面響起,她突然定住身形,腦袋剎那間空白。
???
這麼熱!
莫天邵月兌上的外套系在腰間,臉上隱隱浮動著一股躁怒之氣。
他實在不習慣台灣的氣候,除了冬天還可忍受之外,其他季節簡直都熱得要人命。現在都已經十一月了,這地方還像個烤爐似的。
他伸手抹下一把汗水,大跨步的繼續往前走。他的車在半途拋錨,如果他想得沒錯,那輛經典名車不是太久沒開動,就是已經舊得可以當古董;現在那輛名車被他丟在十公里外的一條偏僻小路上,就讓它在那兒壽終正寢吧!除非被哪個識貨的人看上,或是他好心點打個電話通知那輛名車的擁有人,不然它就準備當一堆破銅爛鐵了。
他嘴角彎起一抹惡意的笑,車的擁有人是他老爸,那家伙惜車如命,越古董級的車他越喜歡,這次到台灣來,他就是特地選上那輛老爺車,讓那家伙痛痛心。不這樣做實在難消他心頭的一股怨氣,都已經過了那麼多年,他老爸還念念不忘他的恩人!
「可惡!」
莫天邵喃喃詛咒了一聲,他穿的鞋子根本不適合走遠路,走了十多公里,他的腳底早已發燙,再加上斜前方那顆礙眼的太陽,他簡直渾身不舒服極了。
這鬼地方十年如一日,連輛計程車都沒有。他繼續往前走,照他的印象,應該就快到了才是,十年前的冬天他曾來過一次,就為了替他老爸找到恩人的家人,才會讓老頭逮著機會派人將他打傷,讓他掛了彩,而要辦的事卻一直沒有著落。他捺不住性子,不管他老爸所托,隔天就匆匆離開。
他笑了一聲,這次是愉快的笑。十年前那一趟也不算是完全沒有收獲,至少他讓老頭挨了記悶棍,他知道老頭會加緊防範,並且派人盯住他,但他跑得快,老頭找不到他,也就對他無可奈何了。
他舉目望向前方,那棟老宅已經在他的視線之內,大概再走個十來分鐘就可以到達。這次回來也是同樣為了十年前的那件事,他爸要報答他的救命恩人,本來是不關他的事,但就因為老頭對他老爸恨之入骨,如果他老爸親自回來找人,肯定會被老頭莫名其妙的解決掉,所以現在,事情還是落到他頭上。
就快到了,整體來說,他還滿喜歡那棟宅子的,他知道今天在那兒有一場婚宴,而且現場肯定布置得色彩繽紛,從他這里都可以看見那些彩色的氣球。如果不是車子拋錨,他倒是趕得上向華師承說些祝福的話,不過無妨,越少人知道他回來越好,現在這個時間,那里大概就只剩下清場人員了。
莫天邵走到大門口,果然只見一些整理善後的人,突然,刺眼的一團光影攫住他的注意力,他凝神看向那一團繽紛的氣球,慢慢向那團氣球走去。
那是一個人,站在梯子上正著手拆除氣球,莫天邵看不到那人的臉,那人的上半身幾乎全給氣球遮住,模樣看來可笑。
「氣球小丑嗎?」他嘲謔了一聲,看到那人正要下來的動作突地僵住,過了一兩秒,那人從氣球堆中伸出縴細的手揮開擋住視線的氣球,接著出現了一張戴著眼鏡的小臉,莫天邵噗哧笑了一聲,為她那滑稽的模樣而笑。
「你要是沒有揮開氣球,我想旁人一定不會知道你的正面在哪一邊。」他看她又成了一動也不動的樣子,又繼續說︰「我覺得氣球綁在上面挺好看的……喂!」
話還沒說完,只見站在梯子上的氣球人直直地向他倒下,他反射性的想跳開,可因距離太近,那團氣球已經纏住了他,漫天繽紛的色彩向他籠罩,他感受到一股重量壓向他,接著就被撲倒在草地上。他隨即悶哼一聲,他的背撞上了幾顆石頭!
他怒目看向他的周圍,心里不由得喃喃詛咒。
氣球、氣球、氣球!
在他周圍全是氣球,只除了趴在他身上的罪魁禍首之外。
他皺著眉頭,無法置信他今天的運氣這麼差。車子拋錨,還被個來路不明的可笑氣球人給壓倒在地!
「你躺得倒挺舒服的啊?」冷冷地吐出一句話,他竟成了墊背!
迸音驚慌的抬頭,一抬頭就對上了那雙帶著怒意的冷眸。他瞪視著她,她迅速眨了幾下眼,看清這張近在咫尺的臉龐。
沒錯,就是他!他叫天邵,就是他,十年前的人!
「真的是你!婚宴已經結束,你怎麼遲到了?」她忘形的低呼出聲。
現在的她幾乎要喜極而泣,她從來就沒有偏財運,也不是個運氣好的人,但她不得不相信今天是她的幸運日,她多年的願望終于實現。
莫天邵確信自己沒听錯,眼前的人的確說了些莫名其妙的話,好像她認識他似的;他也確信自己沒看錯,眼前的人正用一種可笑的感動看著他,像看到久別重逢的故人。
突然間,他緊皺的眉頭平坦許多。
莫天邵這一生看過不少瘋子,他確信趴在他身上的人正是其中之一。他伸出一只手,輕而易舉的一推,馬上把古音推至一旁。
突來的一推,讓莫天邵從她的視線中再度消失,古音趕緊站起身,忙不迭的把纏在身上的氣球一口氣全解開,繽紛的氣球紛紛往上升,像是美麗氣泡般投奔寬廣的天空。
迸音急忙尋找他的身影,一看見他正往倉庫後面走去,她不多想的忙跑到他的身前站定。
她有些緊張的想要開口說話,可說什麼呢?他不認得她了,更何況,她所熟悉的是他所散發出來的氣質,至于他的長相,卻和她印象中的有些差距。
印象中,在經過了十年之後,他不該還是這麼年輕的一張臉啊!她以為他應該和今天的新郎差不多才是,可是……她猶豫的看著他,很確定他就是十年前的人,可是經過了這些年,她有必要跟他再提及往事嗎?
還未決定怎麼做,莫天邵已經繞過她繼續往後走。仍是沒想太多,她又跟上了他。
看來他好像惹來了一個瘋子,一個有跟人癖好的瘋子、一個雙眼直盯著人不放的瘋子!他腳步未停,帶著股煩躁說道︰「走開,不要跟著我。」
迸音稍一停頓,隨後又繼續跟在他身後。
他就知道,跟瘋子說什麼也沒用。莫天邵干脆停下腳步,回過身面對她,「你要什麼?」讓她們滿足是打發她們的方法之一。
他突然的轉身,讓正低著頭快步走的古音差點撞上他,她急忙止步,又小心的退了一兩步,遲疑的看著他,「什麼?」對于莫天邵的問題,她不懂的喃喃重復。
「我問你要什麼?」身體的不適讓他失了平日的冷靜,說出口的話更顯不耐。
她有些無措的搖頭,仍是不懂他為什麼這麼問。
「是不是要錢?」她的反應早在他的預料之中,莫天邵從口袋掏出兩三張鈔票塞到她手里。「拿去,別再跟來了。」他淡漠地說完後,立即轉身大跨步走開。
迸音瞪著手上的鈔票,簡直不敢相信他還是這樣,這樣隨意的羞辱他人。
她再度沖到他面前,倏地把錢遞向他。「拿回去,你給我錢做什麼?我知道你很富有,你有很多很多的錢,難道因為這樣,你就可以隨便的把錢當作污辱人的工具嗎?」
莫天邵瞪視她一會兒,隨後點了下頭,「原來你不是瘋子。」他伸手拿回鈔票。
「瘋子?」她困惑的看著他。
「難道不是嗎?你的樣子就像個瘋子。」他惡意回道。
她微張著嘴,很難去接受她所听到的,出自本能地問︰「我的樣子哪里像個瘋子?」
「說些莫名其妙的話、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還有莫名其妙的行為。」他舉證歷歷的一一訴說。
「那是因為……」她急著想解釋。
「行,現在我知道我誤會你了,所以你不用再多說。」他拐個身想從她身旁走過。
「等等!」見他又要離開,古音急忙出聲喊住他。
莫天邵不具善意的眼神射向她,她知道現在這人肯定很不耐煩,她最好立即做出決定。
「我……我是古音,你……」
「你是誰與我何干?」他打斷她的話。天知道,現在的他最需要的就是進去休息,以及喝上一大杯清涼的水,而這個莫名其妙的女人卻老纏著他說些奇怪的話。「沒什麼要緊事就別再打擾人!」他說完馬上走開。
「你不記得我了嗎?」古音在他身後喊道,但莫天邵仍沒有理會她的打算,她繼續喊道︰「以前,十年前,你把我的眼鏡丟進河里,後來我去找不小心溺水了,你救了我,記得嗎?然後我第二次來時正好發燒,在你這兒睡了一夜,一個醫生幫我看病,那位醫生就是今天的新郎,你還記得嗎?」
她的話終于讓莫天邵緩下步伐,他轉過身,腦海深處的記憶被喚醒。「原來你是那個小表。」他迅速打量了她一眼,她變高了,但看來還是像以前那樣瘦,還有那副眼鏡……看來就跟她一樣礙眼!
迸音欣喜的向前走了幾步,「你記起來了?」
「記起來又怎麼樣?不記得又怎麼樣?」他換了個姿勢。可惡!他的腳底像有一把火在燒似的。
迸音鎮定了許多,她看著他微微一笑地說︰「我很高興能再見到你。」
「我可不怎麼高興。」他睨她一眼,「那麼久的事情你還記得那麼清楚,是準備有一天來控訴我的嗎?剛剛從梯子上掉下來是故意報復的?」
迸音迅速搖頭,「不是!罷剛我是不小心踩了個空才會掉下去的,而且我根本沒有為十年前的事情記恨你,又何來報復之說?」
「那好,既然這樣就不要再跟著我,更何況,你是來這里工作的吧?」看她點了點頭,他又說︰「那就趕快回去把你的工作做完,別在這里煩人!」他轉身走開,走沒幾步又停住,「還有,氣球不用拆了。」
「喂!」見他走開,她忍不住又叫了一聲。
「沒事別煩人。」他頭也不回地說︰「你以為十年前那算什麼?芝麻綠豆般的小事你記到現在,真可笑!」
「那不是芝麻綠豆般的小事,對我來說,那是一段回憶,我忘不掉的回憶!」
她朝他的背影喊道,但莫天邵仍無情的往前走,直至消失在一扇門後。
迸音微微嘆了口氣,隨後欣慰的抿嘴笑了笑。他還是一樣,跟十年前一樣,一點都沒變,仍是那麼不好相處的個性。
???
莫天邵從側門上了二樓,腳步不見遲疑的直直走向長廊盡頭的房間,一進房間,他馬上月兌掉身上的衣服,進浴室沖了一身涼。
十多分鐘後,他一身清爽的躺在躺椅上,閉上眼楮假寐。
這時,古音正步上二樓。她必須找到他,讓他去跟老板娘說明氣球真的不用拆。老板娘堅持這棟宅子要恢復原樣,除非屋主親口說要留著氣球,否則氣球是要全拆下來的。她是不知道他是否為這宅子的主人,但她肯定,他一定有決定該怎麼做的權利。
踏上鋪著地毯的長廊,足音被地毯消去,她看著左右兩邊各有好幾扇門,她決定先到她印象中的那間房間去看看。
通過寬敞微暗的長廊,走到盡頭的那扇門前,門扉半掩,她一眼就看到他躺在夕陽下的身影,一時之間,她竟不舍得出聲喚他,怕破壞了那和諧的感覺。
他就躺在窗前,窗子朝西,此時正是夕陽西下的時刻,而他,穿著浴袍,敞開的衣襟毫不遮掩的展現出他那結實健美的胸膛,暈黃的陽光透過窗子,在他身上照下窗欞的暗影。只見他閉著眼楮,美好無害得像要融入風景中,這是古音第一次在他身上感受不到那股冷然、帶著防衛的性格,突然之間,一種感覺竄入腦際,她多麼希望能永遠看著這樣的他。
莫天邵敏銳的感覺微微抽動,一種被凝視的不舒服感攫住他,像是有外來的光束不斷地向他侵擾,他全身起了戒備,眉頭微蹙,緩緩睜開眼眸,隨即听到一聲細微的抽氣聲。他定眸朝房門口看去,一道在暗影中的縴弱身影立即映入眼內,他喝斥一聲︰「出來!」
迸音嚇了一跳,她沒想到他會突然睜開眼,像是做壞事被逮到般,她心虛羞赧的走進房門,面對眼前又成了會讓人感受到畏意的男子。
又是她!
莫天邵兩眼冷冷地注視著眼前這個老是打擾他的不速之客,口氣不善的開口︰「你站在外面做什麼?偷窺嗎?」
一听見那個字眼,古音不可避免的紅了臉,她慌張的為自己的行為解釋︰「對、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我絕對沒有那個意思要侵擾你,我……對不起!」她又道了一聲歉。她知道再說什麼也沒用,接連兩次的在他面前出現丑態,他心里除了貶低她之外,可能也對她有了偏見,她懊惱的悄悄嘆了口氣。
莫天邵冷眼瞧著她局促不安、慌張的樣子,好半天不開口。
迸音抬眼,不管他是怎麼想的,她都要盡快在他面前消失。她潤潤喉,盡量漠視那雙像要將她吞噬的眼眸開口說︰「我上來是要告訴你,如果你要留下氣球,就要親自下樓跟老板娘說,不然她會照規定把氣球全拆了的,就……就這樣。」她迅速轉身。
「一定要我去說嗎?」背後的莫天邵懶懶開口。
不得已,她只好停下腳步,但仍是背對著他。「是的。」
「為什麼?」他再次開口,截住她的腳步。
「因為在這之前,華先生已經吩咐過,婚宴結束之後,這地方要回復原樣。」古音仍沒回頭,只是迅速簡明的回答了他的問題,心里的不安與窘困漸漸升高,尤其在听到背後那平靜得听不出情緒的聲音時,她更是緊張。
現在的她沒有一絲勇氣回頭看他,只希望他能不要再提問題,盡早讓她離開,因為她感覺到背後的一道目光一直盯著她瞧。
看著她僵硬的背影,听著那聲調不穩的回答,莫天邵突然發現這樣很有趣,他舒服的靠在躺椅上,繼續問她問題。
「華先生是誰?」
「今天的新郎,你應該認識的。」
「喔,我是認識,那你說,我要向誰說去?」
迸音提著一口氣回道︰「老板娘。」隨後發現不妥,她立即改口︰「是可以負責這件事的人,我都叫她老板娘。」
「由你去傳達我的意思不行嗎?」她回答完後,莫天邵隨即丟出另一個問題。
「不行。」
「為什麼?」
她還來不及喘口氣,又繼續回說︰「因為沒憑沒據,老板娘不能因為一人之言,就違反雇主的意思。」
「那要誰的話才行呢?」問題又跟在她的話尾而來。
像不得休息似的,她又一口氣回了他的問題︰「只要是有權利作主的人就行。」
「我有沒有這權利呢?」
她閉上眼,受不了這像審判似的詰問,她口氣虛弱地說︰「我覺得你應該有。」
「為什麼?」
問題簡直如影隨形,沒完沒了,現在她知道他是故意找她的麻煩了,古音這次不再回答他的問題,她深吸一口氣,然後慢慢的轉過身,看著他說︰「我看這樣好了,我把老板娘帶上來,你親自跟她說就可以了。」沒注意到眼前男子的神色,她立即走向門口。
才一瞬間而已,她還來不及看清,門就被他砰地一聲關上。
她距離門前才幾步,可他……怎麼可能?甚至听不到些微的聲音,他就從躺椅到現在矗立在她面前,這過程不到兩秒……
她訝異地瞠大雙眼看向他雕像似的臉龐,不由自主的退了幾步。
莫天邵看她後退,他跟著逼近,臉上淡漠得一絲情緒都不露。
他剛剛以為她要哭了,但出乎他意料的,她不但沒哭,竟然還一反先前挨打的局勢,自若的一口阻絕了他的追問。這讓他不舒服,憑什麼她可以接連兩次打擾他,而他卻撼動不了她?這讓他非常不舒服!
他承認自己是個心胸狹窄的人,別人回敬給他的,他會兩倍、五倍、十倍的奉送回去。而眼前這個女人、當年的小表,不僅說來就來、說走就走,還拒絕了他要回敬給她的「禮物」!
莫天邵仍一步步逼近,他在心里下了決定,除非她的「表現」讓他滿意,否則她休想步出這房間一步。
此刻的他,就像大野狼正緩緩欺近小紅帽,沒安好心眼,而古音完全猜測不出他的行為用意,心里簡直慌到了極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