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尉遲漣漪被鳳翔帶離雷火寨後,袁滅倚仗旗下數壇精英,結結實實挑平了鳳家航運所有據點,真可謂「沖冠一怒為紅顏」哪!
原以為可以逼出「脅持」尉遲漣漪的鳳翔,無奈鳳翔像吃了秤鉉似的,硬是躲著不肯出來,讓原本十分狂獰殘酷的袁滅變本加厲,乾脆一不做二不休,連鳳家閑置渡口的船只都給他放火燒個精光。
「滅弟你瘋啦,快住手!」
袁滅雙眼浴血,肅殺之氣狂猛。
為了尉遲漣漪,讓他負盡天下,也心甘情願,無怨無悔嗎?這傻子。見他如此痴情,身為兄長的袁起,真的好心疼。
「找不到她,我--絕不善罷干休。」一只黑色令旗飛射進豐皮地圖,正中廣通渠堂口,袁滅的眼爍痛楚,下令搗毀鳳家產業的決心不變。連天子腳下都不放過,久未興風作浪的雷火寨弟兄,更是燒殺肆虐、殘酷無道的傾巢而出。酷愛殺戮的盜匪團,盡其所能的大肆破壞著。
「你又何必呢?為兄已解釋過大娘跟娘當年的恩怨情仇,知她對娘恨之入骨,絕不可能成全你跟尉遲姑娘。你還這麼執迷不悟,真是氣死我了。」袁起不肯死心,耗在他身邊,就是要他打消主意,乖乖回交州去做他的土匪頭子;最好遠離皇帝十萬八千里,他才放心。
「大哥。」壓低的嗓音,盈滿風雨欲來的戾氣。袁滅以很忍耐、平靜、讓人毛骨悚然的語調截斷他喋喋不休的嘴,低哮︰「大嫂快生了,你為何不滾回她身邊去,少來煩我!」索性命令鐵彧護送他走,來個眼不見為淨,省得听他羅唆。
「你……」袁起快被他氣得吐血。這小子真是不識好歹,一點也無法體會人家的心。捏捏拳頭,他虎虎生風的拳頭幾乎要打到一臉無畏的袁滅臉上,又即時收手,頹然的瞅他,他認輸了。「袁滅,殺戮換來的車福,能夠持續多久?希望你三思。大哥走了,你自己多保重。」眷顧的眼,在他身上留連,袁起相信袁滅再肆無忌憚下去,皇帝老頭肯定不會輕饒他,屆時抄家滅門恐怕逃不過。
「樹雷霽,你也認為本寨主錯了嗎?」袁滅頹傾的身子,斜倚在虎椅上,他疲憊地問站在堂下、一直未發表言論的樹雷霽。
「寨主……」寨主有錯,錯在情深、執著;這也是樹雷霽離不開這個傻瓜的原因。所以君不回提議出山說服禮木耳回寨幫忙,他也沒有反對。哪對兄弟不吵架?他相信粗線條的札木耳最後還是會回來的。
「算了,你下去吧!」揮揮手,袁滅要他退下,自己則盯著布滿黑色殺旗的羊皮卷︰心里擔憂的則是尉遲漣漪體內未淨的蠱毒。
「是!」欠身離開,樹雷霽若有所思的臉,翻騰的則是將來皇帝下令剿滅雷火寨,寨里千百老弱婦孺撤退的路線。
大夥兒誠服寨主領導,感念他平日照顧之情,不肯離去,非堅守著雷火寨跟他同進退下可。越是如此,越讓人操心,但願將來,不要是哀鴻遍野收場才好呀!
同一時刻--
被囚禁在水牢的尉遲漣漪,一雙被縛住的手掛吊在設備簡陋、以三槐木架構成的馬蹄型刑具上,越想掙月兌束縛,她受的傷害越多。敲著岩壁的白女敕玉手破皮,用麻繩捆綁住的手腕處滴血成河,她就算喊到聲音沙啞,鳳翔跟個聾子一樣,就是狠著心腸不肯放她出來。
「娘,求求你,放我出去,漪兒再也不敢違抗你,求求你……放漪兒出去……」鐘乳石廣布的天然洞穴冰冶潮濕,尉遲漣漪身上的蠱毒稍稍被陰寒之氣控制住,但一身稀薄的單衣,也讓她冷得牙關打顫,唇色發紫。
何謂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她現下算是了解了。
「放你出去?你不听話,又不乖,連答應娘遠離臭男人的誓言都敢違背,娘怎麼敢再相信你?」坐在牢外的牢頭身形僵直,萬般憔悴,她端視著正前方,發絲散亂,自言自語的模樣,宛如一名瘋子。驀地,她從座位上筆直站起,對著火炬投射過來、自己的影子,怒氣沖沖地跨步走去,擂起拳頭,她對著牆壁上的黑影猛打猛敲。
「賤人,敢唆使袁滅勾引我的女兒,雜種、雜種--」
鳳翔把牆上人影當成秦默楚的化身,卯起力來想將她打死、打散,問題是︰人家是打不倒的不倒人,任由她掐拍槌打依然無動於衷,健康如斯,最多是倒下去,便又直直站起,氣得她頻頻吐血,也拿她莫可奈何。
尉遲漣漪現下不只擔憂她的自由,更怕鳳翔無聲無息的死在這人煙罕至的鬼地方,到時她也要跟著被遺忘在這個地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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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公,這天然穴是主母當年用來審人犯的私牢,棄之不用好些年,您想她會帶少主人來此嗎?」
等眾人找得人仰馬翻、筋疲力竭,躲在梁柱後頭看熱鬧的唰兒才猛然億及鳳翔多年前用來軟禁小姐的廢棄水窄,在成為「知情不報」的過街老鼠之前,及時說出地點,跟著將功折罪,帶領尉遲敬德進入鳳翔早些年命人修好的墓穴(也是先前她被抬進去的活死人墓),石棺左側有一座以她為雛形打造的石像,支撐拱起的右手拇指往下扳,即可打開一道密門。
她機關設得巧妙,連久戰沙場、見過不少陣勢的尉遲敬德都要佩服不已。
穿過長長狹隘的通道,隱約可以听到滴水穿石的聲響,還以為帶錯路的唰兒,早先也不確定密道可以通到哪里(畢竟好些年沒走過了),直到瞧見盡頭有火光,她才放松心情,跟尉遲敬德談起來。
「現下是死馬當活馬醫,就算不是,也只能踫踫運氣。」清清喉,尉遲敬德老氣橫秋道︰「原本師妹劫走漣漪是沒什麼,偏偏袁寨主為逼她主動現身,挑了各個堂口,造成航運癱瘓,連帶附近商號跟著遭池魚之殃,聖上才決定下旨,緝拿袁寨主歸案,在砍頭之前,我想他會想見見漣漪。唰兒,你曉得『紅顏禍水』是怎麼來的嗎?就像你主母母女啊!」感慨地嘆息,尉遲敬德一副大家夥都沒救的臉,不甚無奈。
「誰?是誰?袁漱、老爺,是你嗎?你來見翔兒了是不?」听見聲響,乍見帶頭而來的尉遲敬德,神色混亂的鳳翔,居然將丈夫與前夫給搞混了。撲進他懷里,她淚流滿面的低嚷著︰「你終究是丟不下翔兒的,我就知道。」
「是啊!」輕拍鳳翔背脊,尉遲敬德見她目光疏離,料是一時心神渙散,遂順著她答話。「為夫的來看你,女兒呢?你把她藏哪去啦?」
「女兒?我們沒有女兒……沒有!」搖晃著腦袋,鳳翔猛地推開他,淒厲喊叫︰「你不是老爺,我們沒有女兒,你亂講。」
「好好好!我們沒有女兒。」少跟瘋子計較。翻眼瞪天,尉遲敬德向老天祈求耐心,側頭打量拉扯他衣角的唰兒,蹙眉。「什麼事?」
「我看到小姐了。」咋咋舌,唰兒很無辜的指指掛在壁上的尉遲漣漪,示意他可以先讓主母「歇息」片刻,等救出小姐再讓她盡情發瘋也沒有關系。反正像她如此狂亂的帶病「老」人,早該躺進棺木里長眠;敢隨意跑出來嚇人,大家不用太同情她。
「好,你幫我扶著她。」頷首以示了解,尉遲敬德手一拍,鳳翔腳軟,旋即躺在來不及抗議的唰兒懷里,幾個箭步奔向受盡磨難的女兒,他忙不迭地解開繩索,放她下來。「漪兒,你沒事吧!」
「爹?」尉遲漣漪乾涸的唇撕裂,困難地叫喚尉遲敬德,心情跟著放松,她倒在他的懷里,闔眼前還在納悶,曾幾何時天空下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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雜沓的馬蹄聲幾乎踩平雷火寨。忍無可忍的皇帝老頭,最受不了人家在他耳邊聒噪。只有听從臣下建議,帶人圍剿山寨。
袁滅肯接受招安最好,他要是不听話。鍘鍘鍘,砍他祖宗十八代,看他還敢不敢擾亂經濟,破壞航運。
有可能為他說項的撫遠將軍袁起,自然讓皇上用調虎離山之計,派去攻打高麗,想要阻止恐怕有點困難,要收尸,應該還趕得上。
監斬人員就由老愛在他面前阿諛諂媚的長孫無忌擔綱正好。
「即日斬首示眾。」捧著聖旨,長孫無忌連招安都省下,直接宣讀聖上諸多「聖命」中的最末一條,連眨眼都不必,就下了斬刑。
「你……」早就說不用听他廢話,寨主還想接見皇帝派來的特使,奉若上賓,根本無稽。札木耳抖著一身橫肉,他口不擇言道︰「雷火寨跟鳳家的恩怨關皇帝屁事?他憑什麼阻止咱們私了?寨主,乾脆殺了狗皇帝自立為王,省得跟他羅哩羅嗦!」
「住口!札木耳,你想造反嗎?」陰郁的眼泛著利光,袁滅要不是卡在兄長奉調在外,戍守邊關,嫂子和袁家子孫「留」在皇城做客,他會毫不猶豫接受他的提議。
「可是……」
「札木耳,寨主自有主張,你就別再有意見了吧!」君不回當然也看到長孫無忌變臉。啥撈子狗官,恐怕為了省事,假傳聖旨。他XXXX的,要不是寨主顧忌到袁將軍妻兒,他率先要他人頭落地。
「皇上有旨,此次暴動全由袁寨主一人引起,只要他肯伏首認罪,其余孽可網開一面,不加追究。此乃皇恩浩蕩,袁寨主,你可要叩謝聖恩哪!」撇撇嘴,長孫無忌笑容好沉又好陰險。
要人家人頭落地,還叫他「叩謝聖恩」,我呸!
若不是樹雷霽拉著,札木耳會打掉這個狗屁使者的頭。什麼玩意兒嘛!
坐在首位的袁滅一直悶不吭聲。活要見人,死要見尸,他還沒有見到尉遲漣漪,要他死,他如何舍得?可是上萬寨中兒郎的生命及其眷屬也要為漣漪了跟他斷送生命嗎?到黃泉繼續糾纏漣漪他不介意,後頭跟著一大串肉粽搗蛋,可就煩咧!想想,還是他「殺身成仁」比較劃算。到陰曹地府,尉遲漣漪就屬於他一個人的了,閑雜人等一概清場,誰都別來擾亂。
在袁滅未意識到他的決定時,腦神經中樞已替他下達命令,當他脖子一折,四大壇主險些昏倒,紛紛異口同聲叫嚷︰「寨主!」
「什麼?」怔仲回神,袁滅不解的環顧尖叫不斷的下屬。
「寨主要死,也不用死得那麼沒價值。這痞子八成假傳聖旨,你答應他砍頭干嘛!」刷地祭出大刀,札木耳覺得多說無益,乾脆以武力解決。
刀鋒沈穩劃過長孫無忌發髻,削掉他一坨頭發,黃金色綢緞輕而易舉落入他掌中,毋須遞給君不回解讀,被嚇到口吐白沫的老頭子自動掉頭,屁滾尿流的滾出雷火寨。
他狼狽落跑的蠢相,讓四大壇主轟然大笑。
「嗤!就說他有鬼嘛!狗屎官。有他這等貨色,大唐也差不多啦!」還好他跑的快,要不然札木耳會踢花他的。
「寨主,寨主,好消息,找到尉遲姑娘了。」探子急匆匆奔進,喜形於色的通報好消息,不過在情緒激動的袁滅揪住他衣襟,急聲詢問細節的空檔,他揪住喉嚨氣語。「不過……尉遲姑娘有命,她--不想見寨主。」
連日來勉強打住的精神,因尉遲漣漪不肯見他,終告崩潰。袁滅跟艙數步,跌坐回虎椅,他神色恍惚喃喃自語︰「她不肯見我?她真的不肯見我?」
「寨主保重。」鐵彧伸出手想要安慰他,袁滅卻不領情,他掃開他的手,幾個躍步飛射出門,登上坐騎,他悶不吭聲的往北狂飄而去。
「寨主--」札木耳想追他,君不回及時將他拉住,輕輕搖頭。
「算了吧!」
「但是寨主他……」
「我說算了。」手一甩,君不回臉色悒郁,怒氣騰騰的離去。
「他在氣什麼呀?」搔著頭,札木耳被他攪和得胡里胡涂。
「寨主太任性,這次一定會出事……」擰起的眉毛打結在一塊兒,鐵彧嘻皮笑臉的臉部肌肉僵硬,他有預感,這回跟寨主分離,定是永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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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巫婆,出來,把漣漪還給我。」勒住馬,袁滅冰凍三尺的聲音,足以凍寒鄂國公府。
「漣漪,你敢出去,娘會死在你面前。」平靜無波的陳述著,端坐廳堂的鳳翔,清醒過來,又成冷酷無情、喜好棒打鴛鴦的絕情婦人。
「娘--對不起。」囚禁的日子,讓尉遲漣漪想通了。如果擁有袁滅,會讓她死無葬身之地,她也心甘情願。
「好!你長大,翅膀也硬了,娘管不動你。可是漣漪,你發過的毒誓,只要為娘的一死,你就必須遵守不是?既然如此,娘就算是死也值得。」冷冽倔強的鳳翔,豈肯輕言認輸?她終其一生,受盡多少遭人遺棄的命運?她的女兒,命運應該與她相同才是。就算孤注一擲,她也要跟她賭一賭。「我一定要阻止你投入敵人的懷抱--」
「師妹,不要。」尉遲敬德來不及搶下她手中匕首,鳳翔義無反顧的讓刀柄沒入她心坎,她笑得淒淒涼涼。「我的女兒絕對不許給袁家,一生一世不許嫁入袁家……」
「娘?」尉遲漣漪呆住了。娘居然不惜一切,要她遵守諾言,她--她還能放開一切,無憂無慮的跟袁滅上山做壓寨夫人嗎?
「漣漪?」袁滅奔進來,不止見到呆愣住的尉遲漣漪,更瞧見躺在地上的鳳翔。他伸出手抓住尉遲漣漪,哀求她,「漣漪,不要做傻事,過來我這里。」
鄂國公府西廂樓閣的東半面,是足以讓人粉身碎骨的斷垣崖壁。當袁滅瞧見她站到欄桿上,他的呼吸幾乎被奪走。「漣漪,你要是跳下去,我一輩子不會原諒你。」
「我不該愛上你,袁滅,違背娘的誓言,你我的將來注定是一場悲劇。我以為……」淡然搖頭,尉遲漣漪欲語還休的嘴,斂去所有血色,她悲慟欲絕道︰「算了,如今我以為什麼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該履行我的諾言。如果真有來生,你不是你,我不再是鳳翔的女兒,屆時我們在再一起吧!」
「漣漪--」袁滅試圖接近她,尉遲漣漪伸出手臂阻擋。
「不要過來,我真的希望,我依然是那個薄情寡義的尉遲漣漪,如果重新來過,我寧願不認識你。」尉遲漣漪神情虛渺,她慘淡微笑。「我娘是被你跟你娘聯合害死的。數十年前,她殺過我娘一次,數十年後,你又殺害她……不,這次我娘是被我害死的……」風聲截斷她未完的話,袁滅沖到她身邊,尉遲漣漪深深地看他最後一眼,在他撈出手的同時,跨出腳步,一聲聲淒厲的叫喊聲穿過雲霄,任誰也沒料到尉遲漣漪會選擇以死了斷一切。
跌坐在地,袁滅哭紅了雙眼,他捏緊拳頭,不發一語的想隨她而去,射出的身子卻被尉遲敬德緊緊抱住。
「袁滅,別做傻事。」
「放開我,讓我跟她去。」
「你跟她去?你能跟她去哪?別胡鬧了。」頓失妻女的尉遲敬德,悲痛之情亦不下於他。師妹呀師妹,結束生命,就能夠解決一切嗎?你真是傻呀!
「小妹性情孤僻絕情,就算你真要跟她去,她搞不好會把你踹出幽冥地府,你就看開些吧!」剛與尉遲漣漪相認的尉遲敬德之子--尉遲柝雖然知小妹不深,倒也模索出她的性情。這一母一女,都是如此轟轟烈烈的人,想來真教人駭怕。
「我會讓她多情,你們讓我跟她去,我還有好些話要跟她說,放手!」被尉遲恭適時擊昏的袁滅柔腸百轉,他無法坦然接受尉遲漣漪選擇如此決絕的手段離去,但,又如何呢?放下雷火寨的弟兄不管嗎?好歹也回去交代後事,再跟她去吧!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當男人一旦選擇忘情,似乎又比任何生物忘得要快。尉遲漣漪愛守諾言,那他就來跟她定個生死之約,不管輪回幾千次、幾萬次,他跟她耗定了。
尉遲漣漪,你別走的太快,我馬上回頭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