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貞觀末年
舉世震撼、刺激到最高點的宮廷爭斗剛終結不久,近畿一帶歌舞升平,粉飾太平的歡欣景象,讓人狐疑日前抄四皇子府第的重兵是干啥用的!
有天官觀星家預言︰「大唐會衰敗於歷代兄弟鬩牆的腥風血雨下」,這話果然不假。素來以英明睿智著稱的太宗皇帝李世民,終於到了無法控制宮廷派系,使三軍真正對他心悅誠服?再展雄風的時候。
君不聞︰老而不死謂之賊?
只要有點野心,又自恃學識財富所向無敵的年輕小伙子們,哪個不想取代前人,站在權利寶座頂端,登高一呼,接受萬民朝拜景仰?這--號稱政治「藝術」。
人越老,越要懂得「識時務者為俊杰」的真諦。老霸著權勢不放,便顯得他不識趣,擺明要惹人嫌、討人厭了。
長孫外戚一族,看透太宗蠟炬將盡,十二皇子病死的入殮、謀反的軟禁、有才智者又非皇後親出,為了長孫氏的將來,不得不發揮謀士辯才,在皇帝跟前耳提面命,力捧懦弱的九皇子--李治繼任大統;也唯有李治做皇帝,才能確保長孫氏在朝中的地位有如滔滔江水,綿延不絕。
依當時的歷史背景來看,李治確實有資格做個能讓人一手掌控的帝王。
不要說政治是現實而且殘酷的,因為「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是古訓,所以長孫無忌為了後代子孫,亦是用心良苦,值得同情。
幾經協商,以老謀深算著稱的家伙夥同幾位開國元勛達成共識,決定聯袂上表,懇請聖命立定儲君,藉以「安撫民心」、安邦固本。
只要抬出黎民百姓,以天下蒼生的福祉為依歸,向來標榜「愛民如子、敦厚愛民」的李世民是很難不低頭的。
他一有軟化的跡象,接下來便是皇宮大內門庭若市,魚貫進出偏殿者多如牛毛的盛況不斷上演。
「皇上,是該重新立定儲君好安定民心了。」
「是啊!大皇子崩逝年余,聖上可有繼任人選?」
「四皇子聰明絕頂,偏偏心術不正。前些時日學大皇子私藏兵械招罪,目前還囚禁黔州,儲君之位,傳予他並不妥。」
「九皇子仁德寬厚,應可繼任……」
連日下來,長孫無忌等人「噴口水」、夾擊圍攻的小動作,已讓大唐天子的金鑾寶座變成一座水塘,迫使李世民坐擁「水」城,大嘆天子難為。
也罷!把皇位交給九皇子,卸下肩頭重擔,他是該喘口氣,過幾天含飴弄孫的清閑日子了。
李世民某日招喚內侍為他做耳垢清除工程,橫陳在以湘妃竹鏤刻而成的涼椅上,一臉享受閑適氣氛的瞬間,頓時茅塞頓開,腦袋驀地閃進一道靈光,他眉開眼笑的思忖︰大唐第三代由李治繼位,似乎是一件不錯的事。
大舅子連同一幫老臣子極力推崇九皇兒李治更勝於大太子,夸贊他溫文仁孝,頗有皇後賢德之風,他們至少會努力不讓小家伙把大唐江山玩掉吧?!
只要李氏能夠千秋萬載,趁此良機,挾貞觀盛世之名,風光下台也好。
打定主意,李世民以急詔召來誥命大臣。
環顧恭身佇立的老部屬。龍座上的臉光澤生輝,李世民他喜不自禁道︰「諸位愛卿,朕已決定听從諸位卿家建議,立治兒為太子。待選定吉日,昭告天下,即舉行冊封大典,屆時還有勞長孫兄、房愛卿等從旁輔佐,務必要使大唐基業得以發揚光大哪!」
「皇上聖明。」一干大臣打揖附和,相視而笑,長孫無忌計謀得逞的賊眼,更是精光。
身形微斂,長孫無忌逢迎諂媚地拍著太宗馬屁,哄他道︰「皇上半生兵馬倥傯,是該過過含飴弄孫的優閑日子。九皇子仁德寬厚,必是明君。聖上將帝位傳授與他,黎民甚幸、大唐甚幸!」
「是啊!江山代有人才出。自乾兒病逝,一班元老亦先朕一步駕鶴西歸,跟淑穎賢妻作伴去也……唉!想想,朕還真有些寂寞!」
李世民晚年,龐眉皓發,龍體微恙,已不注重邊幅修飾;再加上李承乾薨逝的噩耗傳進京城,他體內幽默的因子消失殆盡,就連個性也變得陰晴不定,難以捉模。
陰晴不定,難以捉模?
不好意思,李世民的晚年即是如此。所謂「朝令夕改矣」,剛宣布完儲君,不到一刻鐘,他就反悔了。
細細長長的鳳眼眯成一直線。他支手托腮,悶悶不樂的將視線落在御用寶座上,無病申吟的感嘆︰這坐慣的龍頭寶座,到頭來還是得易主啊!
哀觸雕刻精細、栩栩如生的龍形扶手,李世民難掩惆悵,沖動地俯去親吻了下光可監人的青銅表面。自憐的淚流滿臉;想當年他逼迫老父退位,應當也是此等情景。貴為九五之尊的皇帝,亦難逃報應哪!
權力之於他,就像水蛭之於血--密不可分。他好不容易擁有今日眾星拱月般的地位,要他把闖出來的江山拱手讓人,真是舍不得。
繼承人由他欽點又如何?沒有他,李治又算什麼東西?
「萬歲萬萬歲」,文武百官阿諛奉承歡呼聲,宛若天籟仙樂。他是百听不膩啦!偏偏長孫無忌這群老賊,非逼得他下台不可,難道他們看準治兒軟弱,想起而代之?
不,他們不是這種人。
從決定立儲君以來,李世民像是掉了一塊心頭肉似的患得患失。
他時時掛著嗒然瑟縮的表情,乍看之下,真有幾分晚景淒涼的可憐模樣,就連隨侍在側的內侍瞧在眼里,也忍不住要憐憫他。
何謂「高處不勝寒」?瞧瞧李世民晚年便可學習到它的精髓。
他真的可以安享清福嗎?
可惜日前附和臣子吹捧之辭的李世民,到眼楮闔上的瞬間,都未曾學會「納涼」兩個字怎麼寫。
秉性善良仁慈的九皇子,生就一雙招風大耳,耳大招妒是沒有關系,反正他將來是大唐天子,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天之驕子,只要無人叛變,誰也不敢妒忌他;怕就咱他的耳根子比爛熟的柿子還要軟,易遭人控制,任人宰割,那大唐的天下便岌岌可危了。
听聞戰爭,龍顏丕變很正常;听聞開打,躲到桌子底下全身蜷縮猛打哆嗦,嚇個半死更是不足為奇。
號稱馬上英雄的李世民,生出個本性窩囊的兒子,也頭痛不已。
為鞏固大唐千年基業,他不得不拖著老命披掛上陣,代子遠征高昌、北掃突厥等對中原國土虎視眈眈的外蠻民族。
泵且不論年輕時代追隨太宗南征北討的諸多武將,歸天的歸天、外放的外放,被當成門神「拱」在門邊以確保太宗能一夜好夢的亦大有人在,就連幾位驍勇善戰的有力人士,全不在京畿範圍內听從調度。李世民心中的挫折感,自是無可言語。
唯一負得起北境安危的統帥袁起,是少數老臣子中最得意的第二代接班人。
太宗點招先鋒軍時,長安城內只有他一人閑適在家「休養生息」,被逮個正著,想「落跑」已經來不及,只有模模鼻子,乖乖沖鋒陷陣,殺敵去也。
清點過兵馬,袁起早李世民一步前往戰場操兵演練,袁家軍聲勢浩大,銳不可當,數次征戰過後,功勛彪炳的袁起立刻晉升三級,目前已是赫赫有名的撫遠大將軍;皇帝賜美女千人、綾羅綢緞萬匹,黃金牛羊不計其數,並且諭令他回京成婚,非送他三妻四妾以示感謝不可。
皇帝點召,詔令下達,袁起立刻整軍踅返,帶領千騎人馬飛奔回京覆命。一過荷月,即迎娶國老之女尉遲木蓮,不過婚配的對象,則改由年紀與尉遲木蓮相當的大弟袁滅頂替。
袁起長袁滅二十,由他娶尉遲將軍的愛女,算是委屈人家了。
當他稟明「拒婚」原由,李世民不以違背聖意而怒,反笑著調侃道︰「想不到袁將軍也有憐香惜玉之心。好,朕答應讓令弟同尉遲老弟的閨女成親。你且退下,回家籌備親事去吧!」
「謝皇上恩典。」行叩跪大禮,袁起浩浩蕩蕩的帶著親信回轉,踏入門檻,出來迎接的不是袁滅,而是一板一眼、仙風道骨,瘦得像饑荒難民的老管家袁眥。
「少爺!」袁眥面無表情的臉,數十年如一日。面見離家多年的當家主人,依然缺少大喜大悲的情緒反應。
經年輾轉沙場,一年見他幾次面,對袁眥酷到最高點的跩樣,袁起似也麻痹,懶得與他計較。
粗獷跋扈的臉,微微牽動一下,掃射四周的銳眼似有疑惑,卻適時地掩飾起來,挑起濃眉,袁起問道︰「袁滅呢?為何不見他前來迎接?」
不帶任何表情的管家,經此盤問差點腳軟。他仿佛听見主子在問︰「你幾時要封棺入殮」的滿臉驚駭,八風不動的僵尸臉,瞬間漲成橘紅色,在在顯現出他的局促不安。
「怎麼,袁滅有何不對?」袁家最放蕩不羈、野性狂野、目中無人的袁滅,沒趁他不在,把將軍府拆廢墟,就已稱得上是奇跡了。袁起並不訝異他有何「驚人之舉」的頻頻催促袁眥開口。
讓人又愛又恨的袁滅,一直是他心中永遠的牽掛。袁起急於探知他近年來的生活;若是他的計畫可行,待迎親過後,即整裝出發--他準備帶著袁滅征戰沙場,輔助他建功,加宮晉爵,完成雙親遺願。
「二少爺……二少爺……他--」袁起凌厲的眼眸,常會讓人渾身發冷,不由自主的打哆嗦。原本很跩的袁眥,立刻矮了一截,嘴角生瘡,口吃著應話。
「袁眥,有話就說,吞吞吐吐成何體統!這幾年來的冷靜自持都跑到哪去了?」板起臉,袁起震怒喝斥。
「……」冗長的無言以對,袁眥的視線飄向腳下軟靴,他吞吞吐吐、硬著頭皮溫吞囁嚅道︰「二少爺離家數載,一直未曾回府……」聲音愈見低沈,終至幾不可聞,消失在袁起暴凸的火眼金楮里,殘破不堪。
「什麼?」
袁眥告知的訊息,掀起滔天巨浪。袁起聞言一震,整個人筆直站起,壓在案牘上的掌風,「啪」地一聲,茶幾被劈成兩截。
「幾時發生的事?為何無人向我稟告?」
「大約在少爺討伐高昌不到一個月,二少爺就不見蹤影……」當年大少爺離家時,曾再三交代他看好二少爺,結果他還是把人給看丟了。
要不是責任感使然,迫使他給當家的一個交代,袁眥早在袁滅離家出走當日就切月復自刎,以死謝罪。
留著老命,在此刻承受大少爺的怒火,是他意料中的劫難啊!
「這小子--」咬牙切齒的袁起,因小弟離家出走而暴跳如雷,磨牙霍霍的聲音,讓人听而生顫。
就在袁眥無言以對的當口,門外一名艷麗女子,款款走來。喘門氣,他等「救兵」走近,拋下一句,「老奴告退。」便忙把燙手山芋扔給夫人,腳底抹油,瞬間消失得不見人影。
那女子走到袁起面前,盈盈拜下,柔柔亮亮的嗓音,抑人心弦,「相公。」
「夫人請起。」飛快扶起愛妻,兩人深情的目光在空中交會。袁起盛怒的表情不復再現,取而代之的是萬般的憐惜與濃情蜜意。「這些年委屈夫人了。」軍人視服從為天職,輕歡愛重別離,對虧待嬌妻,讓她長年獨守空閨,袁起是心懷歉意的。
縴縴素手往他唇上一蓋,袁夫人戚銀光,熱淚盈眶道︰「相公平安歸來就好,什麼都不必說,抱歉的話,妾身不愛听。」
能夠在生死末卜的沙場上全身而退,她是比年輕守寡的將門婦女幸運多了。既然決定將後半輩子交給他,又何苦計較夫君無法長相左右?
她要的正是項天立地一如袁起的偉岸男子啊!
心懷感激的戚銀光輕闔杏眼,噙著珠淚將臉頰貼在他浩瀚的胸襟上,笑容滿足。
讓他以掌風搗毀的案牘,躺在地上破敗不堪,實在有夠礙眼。
避開主位轉向廳下的紅漆太師椅,扶戚銀光坐下,貪婪眷戀的眸光在絕麗月兌俗的臉上搜尋,想看出幾年的分離可有改變嬌妻容顏的袁起,驀然憶及失蹤的袁滅,濃濃的眉自動攢起。
他略顯煩心,卻不忍凶她的放軟聲調,輕聲細語的詢問︰「夫人可知袁滅去處?」
「小叔臨走前,曾在藍院留下一封書信,听說夫君歸來,妾身心想你一定急著知道他的下落,便把信給帶來了。」
從袖口取出泛黃的信箋,見丈夫飛快取餅閱讀,她略為好笑的寬慰他道︰「小叔並非池中之物,出走也是早晚的事。幾年前你不也料到,才修書回回府,要我跟袁大叔看緊他嗎?」
眼里閃動著慧黠與靈光,有夫萬事足的戚銀光,很快拭去淚水,看他明明氣得要死,偏又不好對她發作,持袖掩口,她咯咯大笑的好不開懷。
「可惜他棋高一著,早相公一步逃開,你--注定要拿他沒轍的。」
妻說的是事實,無奈事實總是讓人難以接受,而她笑得如此肆無忌憚,讓袁起的男性自尊受到傷害。
袁起伸出長臂越過高腳茶幾,攔腰將她扯入懷里,抱地坐在腿上,俯視戚銀光羞得火紅的俏臉,不由得心蕩神馳,瞧得他如痴如醉。
良久,袁起收斂起心猿意馬的思緒,低聲佯怒低叱,「還敢笑。都是你沒看好他,不管,你要賠我一個弟弟來!」
袁起撒嬌委屈的模樣,讓笑意方歇的戚銀光再度捧月復,笑癱在地。好一會兒,驟然想到她此刻正以極不正經的姿勢陷在袁起懷里,戚銀光雙頰嫣紅,直覺不好意思的想要爬下他溫暖有力的大腿。
真是,都已經老夫老妻了,還動不動就摟摟抱抱,被人瞧見,是要給人笑話的。她戚銀光可是名門淑媛,動作怎可如此輕佻?不行,要趕快糾正過來才是。
「放開我,這樣摟摟抱抱的不好看。相公……」剩下的話,悉數讓袁起吸進他溫熱挑逗、極端熱情的嘴里,戚銀光嚶嚀出聲,小手攀爬上他鼓動的頸脖,與他狂熾的深吻交織,無法自拔。
「天……!我好想你。銀光,我好想你……」他像一輩子沒嘗過妻子甜美滋味的饑渴男子,情緒到達激動處,索性抱起愛妻,疾步步向內院,關進臥房,帶著妻子僕倒在床,同游巫山共賞雲雨。
一陣激情過後,紅透的小手爬上袁起的大背,戚銀光滿足的嘆氣,「但願相公此番努力,可以留下一男半女,要不,等皇上點召,又剩下妾身一人要無聊度日了。」
微喘著氣,趴在她身側的袁起,听著妻若有似無的閨怨,邪邪一笑,一個使勁支身,覆將她壓倒身下,目光灼灼的盯著她道︰「怎麼,夫人是在埋怨為夫的辦事不力嗎?」
袁起無意掩飾的,透過他犀利的眼光,幾乎燒穿戚銀光的臉,也同時讓她意識到自己的挑逗,帶來鄉嚴重的後果。抵住他厚重的胸膛,她氣虛地矯喘︰「歇息一會兒,相公……」
「不成,是該咱們為袁家盡義務的時刻了。趁此際無戰事,我們就努力增產報國吧!」身體一蕩,他再次讓戚銀光陷入狂喜中,以嬌喘代替抗議……
一夜的需求無度、盡情歡愛,累得戚銀光幾乎沉沉睡去。恍惚中,听見一聲雷鳴,她猛然驚醒。
扁果著上身直坐起來,秀麗的面容,浮現出幾許驚惶,她有點不知身在何處的驚嚷︰「怎麼了?有偷兒闖空門麼?」
袁起目視戚銀光潔白無瑕的柔美肌膚,急急拉她躺下,斥吼︰「女人,不要意圖勾引我。」
躲在被褥底下的戚銀光臉頰通紅,她不依地槌他,嚷嚷著︰「是誰勾引誰呀!」
抓下她控訴的柔荑,包裹在他長滿厚繭的大手里,攔緊她的矯軀,不許她再有小動作的袁起反過來投降討饒,「好娘子,為夫的卸甲投降,你可別再動了。」
嘟起嘴,戚銀光不願善罷干休的小嘴猶待抗議,袁起悍點朱唇,不讓她說話,豪氣萬千的臉驟然糾結,他故做憂心仲忡地道︰「此番勝仗,聖上下旨,賜鄂國公閨女尉遲木蓮與我擇期完婚。」
完婚?
皇上不可能不知道袁起已有嬌妻一名。賜封妻子給他,圖的是什麼?
笑容定住,原本還打倩罵俏熱絡得很的甜美嬌娘,听聞十多年來鐘情如一日的夫君,終於經不起外面的誘惑,意圖納妾,就再也笑不出來了。
不等他把話說完,戚銀光已淚水滴滴,氣苦道︰「你……要納妾!為什麼?我有什麼地方不好,不合你意,要你琵琶別抱,棄我於不顧?」
「稍安勿躁啊,夫人!」急忙安撫她,早料到她會反應激烈的袁起暗自慶幸他沒妄想「老牛吃女敕草」,不然等戚銀光淚水直下,一發不可收拾,把萬里長城哭倒,他可罪過了。
「我早已回絕聖上美意,主張將尉遲姑娘改配袁滅為妻,這也是我得知袁滅失蹤,大為光火的原因。並非為夫有意納小,你就先別忙著哭吧!」
「真的?」戚銀光自詡不是什麼小家子氣的女子,不過要她把丈夫拱手讓人,如此賢慧大方、寬宏大量的美德她沒有。
袁起真要納妾,她肯定會先弒夫,再心碎自刎而死。
「當然。你以為有了你,我還有氣力去招惹別的女人嗎?你偉大的夫君,已經垂垂老矣,不再是身強力壯、意氣風發的年輕小夥子。」點點她的鼻子,他笑意盈盈道︰「你以為每個女人都像你這個以夫為天,以夫為神的小傻瓜,情人眼里出西施嗎?」
「西施?你是女子嗎?」被他一逗,原本淚眼婆娑的戚銀光,總算破涕而笑。復擂他一拳,她愛嬌的躺進袁起懷里,享受片刻寧靜。
盡避躲在他懷里撒嬌,戚銀光的臉猶是無法舒坦的糾結在一起。袁起不由得大聲嘆息︰女人呀!女人。
縱使嫻淑如戚銀光者,乍聞夫君納妾,亦是無法免俗,要大喝乾醋一番。逼不得已,他只得再接再勵,繼續安撫她︰「你夫君正值中年,不但肚子向前凸,連臉上的皺紋都比你多上幾條。想想,待你蹦出個黃口小兒,咱們兩個搞不好得淪落到讓人譏笑成老蚌生珠的窘境。我要是再貪圖美色,娶個小妹妹進門做小,肯定會死得更難看。」
「胡言亂語,夫君正值壯年,哪兒老了?!」
趴在他身上,手指輕畫著他眼尾幾條紋路,戚銀光釋懷之余,全身更是佣懶地趴在他結實的身軀上。她義正辭嚴的道︰「不過是一些笑紋嘛!愛笑的人誰沒有?夫君,為妻的依然貌美如花,你可別亂說我紅顏已老,不然我是要哭的喲!」
「是。在為夫眼中,娘子是舉世無雙的美人、寶貝。不過,寶貝娘子,我可否請教一下,袁滅『逃婚』一事,你可有良策應對?」
「皇上給的期限?」
「過完荷月即刻完婚。」
掐指細數,戚銀光一有計較︰心底就此袁起踏實。她舒展鎖眉,嬌媚道︰「何月?剩下到三個月了。」
「是啊!到時袁滅再不出現,我看為夫的只好委屈點,代娶新娘羅!」戚銀光吃醋的可愛模樣,讓袁起忍不住想逗她。
「你敢納小,我馬上死給你看。」看似柔弱的戚銀光,發起威來,連雷神也要黯然失色。
袁起原先還覺得有趣,後來听她提到「死」字︰心頭一緊,莫名起慌,手一伸,他捏住掐緊她騰空搥人的玉手,吼道︰「不許你提『死』字,就是我死,也不許你死,听見沒有?」
袁起卷起的狂烈怒火,燒得戚銀光心底暖烘烘的,她感動到幾乎痛哭流涕的在他身上死命廝磨。袁起緊張,不正代表她在袁大將軍心目中的地位無人可及?
抱住夫君,她開心的在他臉上灑下濃密的細吻,真誠允諾。「是!我的老爺,我肯定比千年女妖還長命,絕對不比你先走。不過你也要答應我,要長命百歲才行。不然我會毀約再嫁喔!」
戚銀光的威脅,差點讓袁起掐死她;又險些溺斃在她無悔的深情里。
他感動、恨不得愛她更多,不過眼下大事,是找尋袁滅的下落,至於他的喜樂,反倒成為次要的事。板起臉,他橫眉豎眼,故做嚴肅的斥責︰「認真點,銀光。幫為夫的想個辦法,要不然你真要當寡婦了。」
這人!就許別人做寡婦,自己就做不得鰥夫啦!扮個鬼臉,她沒好氣的發表高見︰「袁府養一堆閑人,到底是做什麼用的?還有三個月的時間,派出探子全力尋找不就得了?就算找不到。我想皇上也是個聖明君主,多推幾頂高帽給他戴,還怕他降罪?倒是尉遲家,咱們得派人送份大禮,安撫一下人家閨女的心。相信我,沒有一個女子能夠容忍自己的未婚夫『逃婚』的。」
雖然戚銀光並不以為袁滅知曉他即將穿上大蟒紅袍服,跳進家庭的牢籠,而「落跑」的更遠。不過她是以夫為天的好妻子呀!既然做丈夫的認定袁滅一旦知曉即將娶個不認識的女子為妻,就會逃得遠遠的,她也只有跟著相信羅!
「看來也只能如此。唉!這袁滅,真是無時無刻不讓我操心。」
戚銀光此刻心眼可不在小叔身上,長嫂如母的她,為他操心的夠多了。現下比較能夠觸動她心弦的,可是她跟袁起即將要有的小寶寶。她有預感,她這次絕對會受孕。只要她再努力一下下,懷胎應是指日可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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緣滅--袁滅
自古美人鄉即為英雄冢。唐初有個紅拂女拐跑李靖,貞觀初期還有個跟紅拂女出身類似的梨園弟子鳳翔顛覆大唐國本,讓鎮守邊關的鐵血悍將--袁漱,拋下繁冗的軍務及垂危的邊境,快馬急掣,插翅飛奔回京,以挽救佳人被攆出家門的危機。
鳳翔在當時,號稱江湖第一美女。柔弱的風采,在默默無語間透著一股媚勁,舉手投足間盈盈似水,就連年輕風流的李世民見到她,也忍不住要心生愛慕。
因為美,所以福薄。
嫁給北威將軍,風靡全國的盛況,不到七年即告終結。
每段飽受煎熬的姻緣,背後總有一雙善妒女子的手在後頭推波助瀾。在此亦無例外。
在屬於初唐的風光歲月里,尚有一名姿色堪與鳳翔一較高下的女子--秦默楚,晚鳳翔年余,下嫁給袁漱為妾。
袁漱肯委屈元配,另立偏房,自是受到家族壓力,不得不娶「名門閨秀」代替一無所出的鳳翔懷孕產子;至於正處青春年華,又系出名門的秦默楚,為何肯嫁給她心目中最鄙夷的莽夫為妾,就值得探討了。
沒有一個侍妾可以容忍心中的金礦、搖錢樹,將目光膠著在元配身上,而對她不屑一顧。她肯做小,巴的不是袁將軍府內用金銀堆砌出來的榮華富貴,就顯得她太過矯情。
秦默楚從未掩飾她貪戀袁府產業的企圖心。她甚至義正辭嚴的振筆疾呼,世間女子當向「銀兩」看齊,要在商場上跟男人平分秋色。女權萬歲萬萬歲,她在古老的社會里,鼓動女權運動,要女人走出灶房。袁府偌大的財產,是她發揮理想的踏腳石。要不,想當年名滿京城的書香門第,誰肯將閨女下嫁給目不識丁的武夫做妾?
要不是族中長輩再三保證︰袁漱「錢」途光明似錦,她還不肯委屈自己,代替蹦不出子嗣的鳳翔,替袁家傳宗接代呢!畢竟她的長相、才德不差,追求者更有如過江之鯽,依當年登門求親的盛況,袁漱連替她提鞋都不配。
婚後,秦默楚確實也努力過好些時日,意欲做個賢妻良母。
她使盡渾身解數,真的得過袁漱好一陣子的歡心。可惜袁漱對鳳翔不能忘情,非絕色如她,玩弄些許時日也就膩了,最後他終究要回到元配--鳳翔的懷抱,接受她柔情的撫慰。在袁漱眼中,只行鳳翔的姿色足以將男人伺候得無微不至,至於其他的女人?哪邊涼快哪邊去吧!
秦默楚不過是袁漱眾多發泄的對象之一,從未因她育有嫡子袁起而特別受到寵愛,尤其是袁起出生後,她姣好的身形漸漸走樣,歲月流逝,身形臃腫;而鳳翔沒有孕育過一男半女的身材,如雪凝脂,白玉細致的讓人舍不得輕她一把;反觀秦默楚,歲月讓她的美貌凋零失色,令人望而生吐不說,性情也因得不到世俗男子對時代女性的認可而丕變。
袁漱生性風流,偶爾打野食,非蠻腰細小賽過漢皇後飛燕,肌膚完美無瑕、無絲毫贅肉、皺紋的女子,還不能鎖住他漂浮不定的心。加上年方十四歲的袁起,連欲念是什麼東西尚且一知半解,就對外貌一如少女的鳳翔產生綺念,每天跟著大娘的腳步,痴痴戀戀,秦默楚才意識到情況的嚴重性。
她不再姑息丈夫跟兒子把目光留戀在元配身上,略懂藥理的她開始對他下藥、控制他的心神,逐步掌握袁家產業,進而取代;甚至以次子袁滅的出生來刺激鳳翔,最後在袁滅滿周歲抓周那天,一個細雪紛飛的黑夜,將鳳翔趕出家門,推她下斷崖。
袁漱清醒後,一切已成追憶,懊悔不已的他,四處派人尋找鳳翔的尸體,可惜佳人芳蹤已杳,就此長眠地底,生死經年,不曾入夢,他的心亦跟著逐漸死去。
北威將軍西殞的訃文落草--功勛彪炳、戰死沙場。至於真正的死因,恐怕只有自小听慣他與大娘極盡「纏綿悱惻」、「淒涼動人」戀愛故事的袁滅知曉。
既叫袁滅,即代表袁漱跟袁家的緣分已滅。這是秦默楚對袁漱所表現的無稽、可笑的抗議。袁滅之於袁漱,不過是傾听一名孤苦老人訴苦的對象而已。
在他眼中,他是唾棄父親的懦弱的。一個男人無法保護他深愛的女人,不配稱為男人。隨著年歲增長,袁滅對號稱當朝第一武將的父親,敬愛度已「蕩」到冰點。反正他從來不欠父愛,母親做的夠多了。
訓練他成為十八般武藝全能的奇男子,要勝過父親與兄長,數不清的藤條、毒打,抹滅不了他對親情的渴求;當他想要尋求協助的時刻,父兄永遠在戰場上與敵人較勁--或稱逃避現實?遠水救不了近火,袁滅一生沒受過稱謂為「爹」的男人一絲教養。他能長得比袁起粗獷高大,顛倒淑女芳心,全靠他自食其力,努力得來。所以對他而言,爹這角色可有可無。
袁滅,一直是個十分自我、自傲、無情無義、憤世嫉俗、我行我素的狂捐男子。他峨然不群,英俊不凡;雖然武術高超,偏偏視世俗禮教為敝屣,不肯浪費氣力,做些沽名釣譽、濟弱扶傾的好人好事;他玩弄女人,手段比他爹狠毒。發泄完畢,經常有的粗魯舉止就是將陪寢的女子往房門外丟,顧不得人家是否身無寸褸、是否難堪羞忿,他轉頭倒回床上,睡得安安穩穩,毫無愧疚之心。
心情好的時候,對平日視而不見、欺凌弱小的癟三,袁滅會以刀槍武術結束對方的生命,公然將天子王法踩在腳下,笑傲江湖;心情欠佳的時候,他浪費父兄糧餉,極盡揮霍之能的縱情享樂。端是如此,他過多的精力,在夜夜笙歌、通宵達旦與青樓艷妓嬉戲玩樂的情況下,依然無處發泄。
戚銀光嫁入袁家時,見到的是五歲、桀騖難馴的袁滅,年紀小小,但已懂得天天讓她臉紅心跳、提心吊膽度日。
婆婆的行事規則,她做媳婦的不容置喙,婆媳兩人較勁,個性古怪孤僻帶點狂野的袁滅,反倒是擁護她的受害者--因為婆婆把對她的怒火,全轉嫁到袁滅身上,經常打得他不死也月兌層皮。也因此,戚銀光對這「可惡」的小叔,總是又愛又恨。
恨的是誰教每到他們小倆口親熱的重要時刻,袁滅就非皮得學狼嗥、貓叫不可?
袁起不常在家,不懂袁滅人小表大的心理,也常被他「淘氣」的行徑逗得又好氣又好笑;倒是戚銀光幾次「離間」兄弟感情無效,反被譏笑她是在跟小叔大吃乾醋哩。
所以說,嫁給袁起二十年,她一直未曾有孕,認真算來,袁滅要負泰半的責任。
好在守得雲開見月明,上蒼有眼,戚銀光不用作一生一世的惡夢,就讓袁滅這超級攪局者自動出境。
她怕透了袁滅的惡作劇,也怕他的叨擾,卻偏愛他疼借她的心。
在戚銀光婚嫁過後的第十五年,袁滅帶著行囊消失在袁家的土地上;至於他人往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