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敗了嗎?」
晚風輕拂,隨風搖曳的樹影,將昏黃月光撕裂成點點碎片,拋灑進幽暗不明的房間內,映照出一猙獰忿恨的恐怖臉孔。
本來一切都進行得很順利的,為什麼突然間會掌握不到那兩只怨靈的氣?就好象是憑空消失了一樣。
裴馨兒睜開眼,斗射的精光中帶著不信,「怎麼會這樣?那女人的靈力應該還不足以消滅我所派去的小表啊!難道……」
是那個男人嗎?今天下午在醫院庭院里看到的那個男人,雖然感受不到他身上有特殊的靈氣,但她幾乎可以確定,他不是普通人,尤其當他的眸光射向她時,從不知害怕為何物的她,心底竟升起了一股異樣的恐懼感。
他必定會成為她復仇的絆腳石,為了達到目的,她一定要斬草除根……
「呃……」充滿恨意的面容突地扭曲,似正遭受極大的痛苦似的。
從她的喉嚨深處發出一聲壓抑已久的哭喊。「夠了!已經夠了!求求妳住手!」布滿淚痕的麗顏也在瞬間取代原本的丑陋面孔。
「怎麼?妳還有自己的意識啊?」啜泣聲忽爾轉變,變成另一種粗嘎尖銳的嘲弄聲。
「求求妳快停手,別再做這種事了!」
「停手?哼!別忘了,這可是妳當初的要求喔!我只是照辦而已!」
哭號與嘲笑交替著,回蕩在整個空間中,營造出一種令然毛骨悚然的詭異。
「不要了,我不要了!」
「由不得妳說不要,事情還沒結束呢!」
「還沒結束?」哭聲一頓,「妳已經把我父母都害死了,妳還想怎麼樣?」
「怎麼樣?妳不是還有一個把妳當心肝寶貝的姊姊嗎?妳最大的仇人我都還沒幫妳除掉哩,不是嗎?」
「寧兒?」裴馨兒一驚,「不行!她都成了植物人,可能這輩子都不會再醒過來了,求求你,別再對她下手了!」
「可是我還沒把她送入地獄耶!」干嘎聲似乎很認真地在思考,「不行!不行!我可是很有職業道德的,所以抱歉啦,我不能停手。」
「那我們終止契約,終止契約可不可以?」裴馨兒急切地道︰「只要妳離開,不論什麼我都可以給妳!」
「終止契約?」
一股黑氣從裴馨兒口中緩緩飄出,附著到牆壁上,形成一個張牙舞爪的巨大黑影。
「終止契約嗎?哈哈哈……」黑影放聲狂笑,「裴小姐,我好象忘了告訴妳,一但契約履行了,就沒辦法再終止了,妳簽的可是來自地獄的契約喔!」
「那妳到底要怎麼樣才肯放過寧兒?」
「放過她?」黑影陡地把頭揍到裴馨兒面前,露出猙獰冷笑,「不可能!我還沒玩夠呢?而且,我還不想離開妳,妳丑惡怨懟的心正是我的最佳養分,我怎麼舍得離開妳這麼好的宿主呢?」
「妳!」
「嘿嘿嘿……」惡靈噙著邪笑,嘴中念念有詞,不一會,從地板上慢慢浮起幾十條黑影。圍繞在裴馨兒身旁。
「役鬼∣倀鬼!」惡靈喚道。
裴馨兒看著兩條黑影自陰暗中飄出,站定在惡靈面前,一眨眼,黑色靈氣聚成的黑影已幻化成一男一女的人形,兩人身體周圍都有濃濃的邪氣圍繞著,讓人看得不寒而栗。
「役鬼,倀鬼,就交給你們了!」惡靈手一揮,黑影發出怪笑,穿過窗戶牆壁飄散而去。
「這次,我一定會把裴寧兒打入地獄,妳,等著看吧!」
「不!」
尖銳笑聲伴著淒厲哭號,遁入烏雲密布的夜空中。
滑過樹梢的夜風,似乎滲入了一點寒氣和一絲血腥……
*******
「事情的經過就是這樣。」
「是嗎?」
在岑嶧的公寓里,岑嶧坐在沙發上吃著碧烤的小餅干。
無動于衷的表情和猛把小餅干往嘴襄送的動作實在是有點不相配。
碧倒了一杯熱茶給他,看他這樣捧場,在欣喜之余不免有點訝異,向岑嶧這樣不苟言笑的人,竟出乎意料地喜歡吃甜食,下次再烤點小蛋糕給他吃吧!她在心底如此盤算著。
「知道那兩個黑影是從何而來的嗎?」岑嶧嘴里雖嚼著食物,可是腦袋里的思考一直在運轉著。
黑影?是惡靈嗎?還是只是小嘍而已?目標是碧,為什麼呢?難道……跟他在醫院察覺到的妖氣有關嗎?
碧搖頭,「不知道啊?可是他們真的好恐怖喔!烏漆抹黑的,還發出奇怪的聲音一直追著我跑,嚇死人了,害我跑著跑著差點迷路!」
岑嶧的嘴角幾不可見地飄上一絲笑意,「碧!」他喚出她的名。
「嗯?」碧愣愣地看向他。
「靈魂是不會迷路的!」他忍不住嘆息道,這妮子似乎永遠搞不清楚狀況。
「嗄?」
「妳忘了妳可以飄浮嗎?只要飛到高空中,什麼東西都看得清清楚楚的,要迷路的機率應該很小才對!」
「喔!是這樣嗎?」
看她呆滯的表情,岑嶧知道她根本沒把他說的話听進去。
「碧?」他再喚了一聲。
「呵!」
突地綻開在她臉上的燦爛笑容嚇了岑嶧好大一跳。
「這是你第一次叫我的名字耶!」明眸中有著受寵若驚,「啊!不對,你剛叫我叫了兩次,嘻!我好開心喔!」喜悅的光芒在她臉上閃耀著。
岑嶧的眼神不覺放柔,唇線也微征上揚。正巧碧抬頭看向他,他微覺尷尬地撇過臉去。
啊!臉紅了!他是在害羞嗎?這樣一個冷淡的男人也會臉紅,碧在內心驚嘆不已。她覺得今天晚上的岑嶧似乎跟以往的他不大相同……也不是說那麼的不一樣啦!只是他臉部的表情變多了,一張臉不再像以前一樣繃得緊緊的,烏眸里盛裝的也不是冰冷與防備,而是溫柔,醉死人的那一種……
包重要的是,她能感覺的到,他是在對她笑著,而不是對著她眼里的泠灩……發生了什麼事情是她不知道的嗎?她暗自猜想,可是左猜右猜都猜不出個所以然來,想問個清楚,又怕惹岑嶧不高興,她才沒那麼笨哩,雖然岑嶧現在好象心情不錯,卻難保他等會兒不會又搬出他那張撲克臉來。
算了,就當她沒看到好了。
「啊!對了,救我的小男孩托我帶句話給你。」她差點忘了。
「什麼?」岑嶧眉心微攏,那小表交代的話從沒一句正經的。
「他說「藍蒼向你問好」。」碧一字不露地轉述。
岑嶧輕嘆一聲,「果然!」他太了解那小子了。
問題是,那小子昨天晚上怎麼會出現在那個地方?如果自己沒記錯的話,現在他應該在意大利才對,沒通知一聲就出現在台灣,還插手救了碧,整件事隱隱約約透露著一股不對勁,是泠灩叫他來的嗎?
听到岑嶧的回答,碧飄到岑嶧眼前,看進他的眸子,「你認識他對不對?」
難怪她在她驚險的游記里提到小男孩時,岑嶧一點驚訝的表情都沒有。
「妳曾說過,我是山,泠灩是水,炘熾是火。那妳猜,他是什麼?」岑嶧不做正面回答,只是淡淡地問道。
「天!」碧月兌口而出。藍和蒼都是天空的顏色。
岑嶧點頭,喝了一口熱茶。
「可是,他那麼小……」碧喃喃道。
「對我們來說,年齡大小並不是問題。」
「岑醫生,我可以問,你們是什麼人嗎?」她知道,他們不是普通人,可是她更知道,他們也絕非普通的靈能者。
岑嶧凝視著碧的麗顏,輕撫著她的臉頰道︰「我曾經跟妳解釋過什麼是靈者吧?」
「嗯!」碧頷首,感受從他手心傳來的奇異觸感。
岑嶧接著說下去,「靈者的靈力都是從大自然而來的,靈者的力就是大自然的力,若要細分的話,每個靈者各自可以歸屬于八種屬性中,分別是天、地、水、火、風、雷、山、澤,也就是中國周易裹所說的八種卦象︰干、坤、坎、離、巽、震、艮、兌,而我們稱之為八族,是哪個屬性的靈者,就是屬于哪一族的。」
「那你是屬于艮之一族的嘍!」山為艮嘛,這點常識她還懂一些。
「是的!」岑嶧稍頓了頓,「可是我們跟普遍的靈者又有些不同,就靈力來說,靈者的靈力遠遠不及我們,就階級上來說,靈者該是臣屬于我們之下,听令于我們的。」
「就是像統治者一樣對不對?可是你們那麼多人,到底誰最大啊!」碧還是有點不明了。
岑嶧模模碧的頭,暗示她稍安勿躁,「所以,我們不稱為靈者,而是『靈使』。」
「靈使?」又是一個新名詞。
「每個靈使各自領導著屬于自己屬性的族群,我和泠灩、炘熾、藍蒼掌管的就是艮之一族、坎之一族、離之一族和干之一族。」
「那意思就是說,除了你們四個外,還有其它四個掌管著坤、巽、震,和兌嘍!」
岑崢點點頭。
「哇!」碧眸中帶著神往,「我好想看看其它四個靈使長得什麼樣子喔!」她見過的這四個就已經精彩非凡了,想必剩下沒見過的一定也是大有看頭。
「若非必要,我們八個人是不常聚在一起的,因為個人有個人不同的掌管領域,在人間的工作也不相同,老實說,藍蒼的出現就讓我滿驚訝的!除了某個特定的時節,他是很少回來台灣的。」他看了眼碧鳳眼兒中若有所失,「不過,別擔心,總會有機會踫到面的。」
「喔……」碧努力收抬起失望的情緒,「對了,『靈使』應該不是說做就可以做的吧?」難得岑嶧肯開金口,她當然得把握機會好好地問個清楚。
「那是當然,」岑嶧操著乎淡的口吻道︰「每一族靈使的產生方式各有不同,有的是采『家族傳承制』,靈使的特殊能力是經由血緣一代一代傳下去的,如坎、離、巽、震這四族,其它四族則是由『轉生』所產生。」
「轉生?哦!我知道了,就像西藏活佛那樣的『靈魂轉世』制度對不對?」
「有點類似但並不完全相同,西藏活佛的產生是上一任活佛圓寂後,再由其門下弟子去尋找活佛的轉世來繼承,靈使的轉生則是由上一屆靈使親自選出,在確定繼承人之後,再將靈使的力量轉交給他。」
「那就是踫運氣,看自己會不會被選上嘍!」听起來好象不怎麼嚴苛,人人都有機會的樣子。
「當然不曾那麼簡單,即使是確定的繼承者,也不能擔保日後就一定能成為靈使。」
「為什麼?」碧不解。
「除了坎之一族之外,其它七族在成為靈使之前,還得通過一連串的考驗才行!」
「喔!原來還要考試啊!會不會很難呢?」
岑嶧被碧認真的神情逗笑,「不會,不過就像是去地獄走一圈而已!」
碧咋舌,「天哪!」地獄耶!還說不會很難,根本就是非人的折磨嘛!
「除此之外,最後還得通過『試煉之窟』的考驗!」
「試煉之窟?」那又是什麼東東!
「在窟穴里等著的,是靈使的守護聖獸,得到了聖獸的認可,才能成為一個真正的靈使,我這只眼楮,就是在那場最後的試煉中失去的。」
碧伸手,輕輕撫模著岑嶧臉上的長疤,「看來這個靈使挺不好當的嘛!」
岑嶧拉下碧的藕臂,沒對她的感言表示任何意見。
「可是萬一被選中的人不想當靈使怎麼辦,這樣不是有點強人所難嗎?」她相信,一定有人不想當靈使這個東東的,像岑嶧……
「被選中的人有拒絕的權利。」
「那麼,你為什麼不拒絕?」不知為何,她就是覺得「靈使」這個頭餃對岑嶧來說似乎不代表什麼,依他的個性,可能窩在醫院里拯救人命,對他來說才算是有意義的吧?
岑嶧挑眉,不解她為何這樣問。
「你,真的想當『靈使』嗎?」碧遲疑地問道。難道她猜錯了嗎?
岑嶧似乎有點訝異碧會這樣問,他站起身,走到陽台,俯瞰著萬家燈火,輕聲說道︰「我沒有拒絕的理由,因為,我繼承靈使的目的只有一個……」
「是什麼?」碧尾隨著他來到落地窗旁。
「守護……泠灩!」盡避知道碧對泠灩心存芥蒂,他還是說了。
乘著涼風飄散而來的呢喃,讓碧听得有些不真切,「泠……灩?」
「我曾以自己的生命起誓過,終我一生,守護泠灩。」岑嶧的眼眸突然變得幽忽起來。
碧沒有說話,只是凝視著他若有我思的臉龐。
「我……是在孤兒院長大的,沒有父母沒有親人,更不曉得自己是從何而來,我只知道我是在一個風雨夜,被丟在孤兒院門口的……」
「岑醫生?」碧不由自主地抓住岑嶧的手臂,她沒想到他會跟她說這些。
「關于身上隱藏著不同于其它人的能力,很早以前我就知道了,可是,那又如何,這個能力對我來說一點用處都沒有,我照樣吃不飽穿不暖,一不小心沖撞了孤兒院負責人,挨打受罵更是家常便飯,而我,向來有惹事的本領……」
「打你?他們怎麼可以……」碧駭然,「你當時才只是個小孩不是嗎?他們怎麼下得了手?」
岑嶧深吸一口氣,「正確的說,是只有五歲而已。」他看向碧,「這並沒有什麼好奇怪的,打著行善名號,暗地裹卻做些齷齪見不得人的事,這也是一種生活方式不是嗎?」
「可是……」
岑嶧舉手,制止她的爭辯,他眺向夜空,今天的月色好美,引發了他遙想緬懷的情緒。有些事地想跟碧說,只跟她說而已,「那段日子里,我身上的淤青隨處可見,一個傷口還沒結痂,馬上又多添了另一條血痕,可是我一點都不在乎,我在意的只有,怎麼樣才能多得到一口飯吃,因為我想活,我要活下去!」
縱使說得雲淡風輕,碧卻能清楚感受到那平板語調背後所藏匿的深沉哀慟。
「岑醫生……」她輕嚷著,眼眶里早已盈滿了淚水。
「十四歲那年,為了活命,我逃出了那個地獄。其實,對我來說,生命早就已經毫無意義可言了,我只是覺得,即使死了,我也不要死在那個爛地方,所以,我逃出來了。」
碧哽咽得再也說不出任何話來。
「這個世界是很現實的,一個衣衫襤褸的小乞丐,他對這個杜會最大的貢獻就是滿足一些所謂善人的虛榮心而已,就在我走一步算一步,準備讓自己自生自滅時,泠灩出現了……」
「是她救你的嗎?」
岑嶧緩緩搖頭,「撿到我收留我的是師父,對他來說,我不過是個可能要繼承他位置的人罷了,第一個對我微笑,張開雙臂的卻是泠灩,我從來沒看過那麼漂亮的小女孩,那麼美那麼甜,跟我比起來她簡直就是另一個世界的人,可是這樣的一個小女孩竟然對我微笑,對一個骯髒污穢、一無所有的人,當時,她也不過才七歲而已……」
幽幽的眸光收回,移到碧臉上。
「是泠灩賦予我新生命的,從那時開始,我有了生存下去的新目標,保護泠灩,使她免于各種傷害,這就是我活在這個世界的意義……」
原來如此!難怪他會對泠灩如此依戀。
「你……愛她吧?」她終于明了了泠灩對岑嶧的重要,而她竟然還愚蠢地嫉妒泠灩,嫉妒泠灩為何能得到岑嶧的深情眷寵,她真的是太傻了!
岑嶧靜默了會,「是的,我愛她!很愛很愛她,可是我的泠灩選了炘熾而放棄了我,長久以來的生存意義,也再度被推翻了。」一抹苦笑出現在他唇邊,「我能做的就只有祝福她,把自己自以為是的保護者的位子讓給別人,也明白了,從以前到現在,她就不是屬于我的,這一切,都只是我在自作多情罷了!諷刺的是,一直以保護者自居的我,竟然也是傷她最深的人,她的心底一直沉甸甸地壓著一個包袱,包袱里頭裝的是她對我的歉意與愧疚。」
「夠了!別再說了!」碧猛地抱住他,「別再說了……」她嗚咽著,為他感到心痛。
岑嶧仰首,「保護不了我想保護的人,甚至還傷害她,我不知道,像我這樣的人,到底活在世上做什麼?」
「不是的!」奔流的淚水在碧臉上肆無忌憚地縱橫著,她著急地望向岑嶧,「不是這樣的!你為什麼要這樣說自己呢?你救了我不是嗎?帶給我希望的人是你不是別人啊!要不是因為你,我早就已經不曉得變成什麼樣子了,如果沒有你的話,如果沒有你的話……」
「碧!」岑嶧探進她的瑩眸,看著其中的不舍與傷痛。
「而且,被傷的最深的應該是你吧?這些年下來,你的這里,」碧撫著岑嶧的心口道,「一定很痛吧?很痛對不對?」
岑嶧愣住了,感覺喉嚨緊縮,心中多年來的悲痛正一點一點地在瓦解當中。
他緊緊地擁住碧,將頭棲放在她的肩上,悶聲道︰「不痛了!一點都不痛了!」
他終于知道上天為什麼要派碧來到他身邊了,她是上帝派來解救他的奇跡,原來,上帝並沒有遺棄他!
碧從他懷中抬起頭來,眸中猶帶淚光輕聲說道︰「我要你記得,你才是賦予我新生命的那個人……」她對他溫柔她笑著。
「謝謝。」岑嶧啞聲回道。
妖氣!
猛然一股邪惡氣息竄入他腦中,岑嶧轉過頭,陽台外數十條黑影映著血月,正對著他和碧不懷好意地盯視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