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武帝天監元年
冷宮。
梁國的太監總管劉公公端坐在一邊,他的身後是一個小太監端著一個青銅托盤。盤子里墊著紅絲絨墊子,墊子上擱著一把精制的小銅壺,銅壺邊有兩只小酒杯。
就是這一把壺,就是這兩只杯子,要的是齊國的潘貴妃和樂雲公主的命。成者為王,敗者為寇,歷來的王侯將相都是這麼做的。
劉公公已經有些等得不耐煩。皇上交下來的這個差事,看起來很輕松,只需要看著兩個手無寸鐵的女人喝下杯中的毒酒就行了。怎奈,要從這麼多清一色的宮女中找出樂雲公主來,卻是這麼這麼的難。
潘貴妃還在閉目沉思著,難道她真是忘了樂雲公主的模樣?和她關在一起的那兩個宮女靜靜地呆在一邊,有好幾個時辰了,居然看不出半點害怕的樣子,看起來有些蹊蹺。
劉公公站起來,繞著室內走了一圈,忍著性子對潘娘娘說︰「潘娘娘,我敬您是貴妃娘娘,所以沒有用刑,您還是仔細想想看,有沒有見過樂雲公主?」劉公公說完,用眼角的余光意味深長地看了看靠在牆角的樂雲和紅袖。
「哎喲,我真是記不起來了。劉公公,你看我這幾天躲在柴房里沒吃沒喝,哪里記得以前的那些人和事呢?」潘娘娘做出努力思索的樣子。
「啪」,劉公公惱羞成怒地給了潘貴妃一巴掌。「你睜大眼楮看看清楚,現在可不是齊國了,由得你耀武揚威,現在是梁國蕭皇的天下,你不說就要你好看。」
潘貴妃冷冷地盯著劉公公,一絲血絲順著她的嘴角緩緩流下來。她撇撇嘴角,不屑地說︰「亂臣賊子也敢稱王,他蕭衍給我提鞋也不配。」
「上竹簽,上竹簽,我看你說不說。」劉公公一疊連聲地嚷嚷著。
「慢,」樂雲大叫一聲,她沖出來扶住潘貴妃,她不能忍辱偷生令別人為她受罪。
她牢牢地瞪住劉公公,仿佛要把他記憶到靈魂深處去。然後,她一字一句地說,「我-就-是-樂-雲-公-主。」
劉公公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他鎮定了一下心神,冷冷地笑著︰「好,好,你終于肯承認了。」
「紅袖,你的好意我心領了,我不會讓你替我去死的。」紅袖眼看著公主自暴身份,她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情急之下她只好叫公主為紅袖,混淆劉公公的視听,好讓她冒充樂雲公主。這是唯一的後路了,如果她和公主之間必須死一個人,就讓她死好了。
樂雲听見紅袖的話,她明白了紅袖的心意,但是,正如紅袖所說,她怎麼能讓紅袖替自己去死呢?她緩緩搖頭。
一下子冒出兩個樂雲公主,劉公公一個頭變成兩個大。皇上的政策是寬大為懷,決不能錯殺一個人。即使,劉公公想背著皇上將她們都殺死,可毒酒卻只有兩杯。現在,應該相信誰的話呢?
他將眼光望向潘貴妃,希望從她的表情中看出破綻。
潘貴妃緩過一口氣來,她昂起頭,手扶著樂雲公主,高傲地命令她攙自己到床上去坐下。
落難皇妃仍然不忘自己的架勢,樂雲忽然有些可憐起她來。其實,她的心也不是太壞呵,再善良的人到了皇宮這樣一個染缸,為了生存,她就必須不擇手段。有時候,壞的並不是這個人本身,而是她所生存的那個地方。
這樣一想,她就平心靜氣地照著潘貴妃的話做了。臨死之人,滿足滿足她的虛榮心又如何呢?
樂雲扶潘娘娘坐下,替她月兌了鞋子。潘娘娘靠在床頭,讓樂雲將她的頭發梳好。她緩緩地唱起一首歌,曲調婉約,歌詞淒美,唱的是一個女子如痴如醉地思念著一個男子︰
蘭若生春陽,
涉冬猶盛滋。
願言追昔愛,
情款感四時。
美人在雲端,
天路隔無期。
夜光照玄陰,
長嘆戀所思。
誰謂我無憂,
積念發狂痴。
室內所有的人都沉醉在她的歌聲之中。唱完了,她對著劉公公微微一笑,說︰「這是我初進宮時唱給皇上听的,好听嗎?」
這時,一線斜陽暖暖地打在潘貴妃的臉上,照著她蒼白的臉,剛剛梳好的鳳尾髻平滑服帖地頂在頭上,連劉公公也看呆了。樂雲心里輕嘆著,這花朵一般的生命轉眼就要消失了。
「劉公公,可以上路了吧。」潘貴妃淡淡地微笑著。
「這個,」劉公公遲疑著,看看樂雲,又看看紅袖,他委實難以判定誰才是真正的樂雲公主。
「這個,來,樂雲,和姐姐結伴去找皇上吧。」潘娘娘拉著樂雲公主的手走到劉公公身邊。
劉公公的臉色變了變,他仔細地看著潘娘娘。想看清她的臉上到底有幾分真誠,幾分可信。
時間一點一點流逝,突然,劉公公下定決心,他指著紅袖冷冷地說︰「她才是真正的樂雲公主。」
此話一出,紅袖的心一下子松弛下來,公主的命比自己的命重要得多,能保住鮑主,她此生無憾了。
樂雲公主卻是一驚,潘娘娘不是已經說得很清楚了嗎?為什麼劉公公還要冤枉紅袖呢?她還待上前理論,潘娘娘卻在暗中拉了她一把。
潘娘娘從小太監手中接過酒杯遞了一杯給紅袖。她最後看了一眼樂雲,眼里有得意的微笑。仿佛在說,公主,最後你還是服伺了我一回。
紅袖接過酒杯一飲而盡,她不要給公主說話的機會,她知道公主心軟。再遲一會,怕劉公公又會看出破綻。
還沒等樂雲回過神來,潘娘娘和紅袖已經軟軟地癱在地上。劉公公松了一口氣,命令小太監們用兩個麻袋將兩具七孔流血的尸體扔出去。最後,他看了看樂雲,說︰「小泵娘,你很忠心,伺候娘娘也很小心。以後,有機會我安排你伺候太後吧。」
說完後,劉公公一行人都走了出去。留下欲哭無淚的樂雲,孤獨地站在冰冷冷的血地上。
三天,果真只有三天的時間,樂雲就從快樂的顛峰跌致痛苦的谷底。三天時間,她喪失了所有的親人。也許,只有在生死邊緣才可以看清一個人善良的真面目。潘娘娘用自己的智慧,紅袖用自己的生命,她們共同守護了一個秘密,保護了樂雲。
從此以後,樂雲只有孤零零一個人去面對著冰冷的世界,這巨大的仇恨。
是的,仇恨,現在在樂雲心中,除了仇恨以外什麼都不曾留下。她要報仇,為母親,為哥哥,為紅袖,甚至是為潘貴妃。為在這場戰爭中死去的所有的人,復仇之劍直指戰爭的發動者「梁武帝」——蕭衍。
面對著一地血水,樂雲在心中鄭重地對自己立下誓言︰
「從今以後,我要不折手段,報復皇宮里的每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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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只是一眨眼,天地就換了人間。
劉公公並沒有實現他隨口說出的諾言,原先齊國留下來的宮女並不能進入內宮。樂雲被安排在勤政殿做打掃。
每天,早朝過後,樂雲就和另一個叫祿兒的小爆女負責將勤政殿里里外外打掃干淨。
祿兒也是原先齊國留下的宮女。不過,她進宮的時間不長,平日也是做一些打掃的雜事,所以並不清楚樂雲的真正身份。
在祿兒眼里,這個天下是齊和帝的也好,是梁武帝的也好,與她是沒什麼相干的,她總不過是一個小爆女而已。所以,她並不能理解樂雲的悲哀。
「紅袖,你看,這龍椅多麼漂亮呀。我想,皇上坐在上面一定威風極了。」祿兒邊擦著龍椅邊對樂雲說。
在這里,所有的人都叫樂雲為「紅袖」,沒有人知道她們之間已被掉了包。每听到一次紅袖這個名字,樂雲的心就隱隱作痛一番。真正的紅袖現在在哪里呢?如果她在天有靈,听不听得到樂雲的禱告?
還有冷姐姐,她的密令不知道送到駱將軍手中沒有?連國都沒有了,密令也就只是空紙一張,最後的結果很可能會害死冷無瑕。
樂雲的心里自責極了。如果冷姐姐因此而遭到什麼不測,那全是自己固執無知的錯。
而造成這些錯誤的罪魁就是現在高高在上的梁武帝。她恨恨地咬著嘴唇,如果不是這份恨意太強烈,她想她早就支持不到現在了。每天晚上,她都會在心中禱告一番,請母親和哥哥的亡靈保佑她手刃蕭衍這個叛賊。
「紅袖?」祿兒見「紅袖」半天沒有吭聲,她小心地探問了一聲。她總覺得這個「紅袖」姐姐和她們這些小爆女們都不一樣,具體哪里不一樣又說不上來。
也許,是她沉思時那種凜然不可侵犯的神態吧。她平時看起來也沒什麼不同,和她們一樣的吃飯,一樣的做事,有時候,甚至還搶著做一些別人不願意去做的事情。然而只有在她沉思的時候,她的神態就再不是一個普通宮女應有的樣子了。她高貴,神聖,而且充滿著仇恨,象個復仇女神。
為什麼會這樣呢?為什麼祿兒就沒有她那麼大的仇恨呢?祿兒對此十分的不解。听說,紅袖以前是跟著樂雲公主的,在慧景宮里那可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地位。後來,公主被賜死,她落到如此地步,當然難免有些不樂意了。這麼一想,祿兒也挺同情她的。
看著她似乎又沉浸到往日的情懷中了,祿兒適時地叫了她一聲。祿兒認為一個人老是沉湎于往事之中實在是太傷身體了。現在,其實她們也過得不錯呀,起碼不愁吃不愁穿。再說活兒也不是很累,比起在家鄉種地要好多了。
樂雲見祿兒關切地望著自己,她感激地笑笑。自從改朝換代以來,只有這個祿兒關心她,照顧她。這在以前的樂雲看起來是微不足道的,可現在,她深深體會到友情的可貴。如果沒有祿兒與她作伴,她的生活將更加孤獨淒愴。
「對了,以前你跟著公主,有沒有見過皇上?」祿兒滿懷憧憬地問。她進宮也有一年多了,從來沒有見過齊和帝的面,更別說現在的梁武帝了。也許,她這一輩子都別想見到皇上的面。這在宮中可不是什麼稀奇事。
樂雲不知道該怎麼回答祿兒好奇的提問。對于齊和帝,她是再熟悉不過的了。他雖然是個糊涂皇帝,但他卻是一個好哥哥。
至于梁武帝蕭衍,她想她總有一天也會見到他的,一定會!不管付出什麼代價。
為了免祿兒起疑,樂雲還是點了點頭。祿兒見她不願多說,只當她又記起公主了,也就沒有多問。
這一天,祿兒從半夜里就開始發高燒,到了早晨仍沒有半點好轉的跡象。她卻還要掙扎著起來,怕耽誤了工作惹執事太監的罵。
樂雲看著她火燒一般的兩頰,強自把她按到床上去躺下來。說今天自己做晚點,一定將兩個人的活全部做完,保證不讓執事太監有罵她的理由,她這才安安穩穩地睡著了。
偌大一個勤政殿里,樂雲埋首干著活。平時有祿兒在身邊說說笑笑的,到是一點也不覺得累。但今天……她望著還有一半沒有拖好的大殿,疲倦地嘆著氣。
恰在這時,她清楚地看見那已經拖好的半邊地上有一排濕濕的腳印,丑陋且張揚地面對著她。她拍拍額頭,「我的天哪!」半天的辛苦全白費了。她瞪大著眼楮四處搜尋著那個肇事者。如果讓她揪出那個人來,她不撕了他的皮才怪!
不需要她費力地尋找,她就看見了他。那個人兩手抱肩,陰沉沉地望著她。她上上下下,仔仔細細地打量了他一番。看著他那高大挺拔的身材,那套緊身練功服,她可以斷定,這個人一定是勤政殿門口的守衛。
她毫無怯意地回瞪著他,並指著地上那一排觸目驚心地腳板印說︰「你沒有看見我剛剛打掃過嗎?你不知道尊重別人的勞動成果嗎?」
那人挑挑眉,有些奇怪地看著樂雲。樂雲模模自己的頭,又整整衣衫,並沒有發現有任何不妥的地方。可是他為什麼用那麼奇怪的眼神看著自己呢?好象在看一個怪物似的。
樂雲被他的眼光看得渾身不自在,她皺著眉說︰「你沒有听見我說的話?你是個聾子?」
那人放下抱著的雙肩,饒有興趣地看著樂雲,說︰「我不是聾子,我也听見你說的話了。但是,現在的問題是,我已經弄髒了。怎麼辦?」
這是什麼態度?本來,樂雲只是想請他出去就算了的,現在她可不這樣想了。她將手中的抹布朝那侍衛身邊一扔,說︰「那你就把它擦干淨。」樂雲的公主脾氣被觸動了,她可不是好惹的。她瞪視著他,象個隨時準備出擊的小豹子。
那人聳聳肩,大踏步地從抹布上跨過來,繼續朝龍椅上走過去,連眼角也不瞧樂雲一眼。
「喂,你給我站住!」樂雲大聲斥道。
那人從龍椅邊的扶手縫隙里找到一根鏈子。他將鏈子放進懷中,轉身欲離去。
樂雲緊跑一步,攔在他的身前,將手一伸,說︰「拿來看看,偷的什麼?」
那人指著自己的鼻子,驚異地說︰「偷?我?」
「不是你是誰?難道還是我不曾?拿出來吧。」樂雲不耐煩地說。她明明看見他剛剛拿了一樣東西放進自己懷里去了,怎麼不是偷呢?那東西一定是皇上遺落在那里的,而且還一定價值不菲。她暗自自責著,剛才自己怎麼就沒有看見呢?如果今天是祿兒在這里,她一定能發現的,她每次擦龍椅時都特別認真。
「如果我不給呢?」那人好整以暇地說。
「不給?不給我就告訴皇上去,怕了吧?」樂雲得意地笑著。
「那好,你說要怎麼樣你才不去告狀呢?」
看著他妥協了,樂雲更是得意非凡。「二五分帳,怎麼樣?皇上的東西不撿白不撿,我也不是一點好處也不給你的。見者有份,一人一半好了。」
「哦?」那人挑挑眉,「為什麼皇上的東西不撿白不撿?」
「他的東西還不都是搶的別人的,難道就不許我們搶他一點點嗎?」樂雲撇撇嘴,不屑地說。她到也不是看上了那條鏈子,只是,暫時不能動蕭衍,動動他的東西也是好的。
「那好,你拿去吧!」那人索性大方地將整條鏈子拿出來交給了樂雲。
樂雲詫異地看著他,結結巴巴地說︰「不……不要……不要這麼多的……不如……不如……我給你錢好了……給你一半的錢……」
「你有那麼多的錢嗎?」那人譏誚地說。
樂雲這才仔細去看手上提的那根鏈子,那是一條純金打造的鏈子。整個鏈子由七七四十九朵玫瑰花組成,每朵花大小相同,神態各異。鏈子的下方墜著一條玉墜,玉墜碧綠,通體晶瑩,一看就知道是整塊玉打磨而成。墜子的前面瓖著一條翱翔于九天的游龍,背面卻是一只展翅欲飛的彩鳳。樂雲驚嘆了一聲,不說這條鏈子的材料,就說那做工,也是價值連城的呀。而他,就這麼輕而易舉的把它交給了自己?
她不相信的看著他。他微微一笑,說︰「先保存在你這里吧,別忘了其中還有我的一半。」
說完,他頭也不回地走出了勤政殿,留下兀自呆呆站立著的樂雲。
等樂雲回過神來,才發覺她還是沒有讓他擦干淨那塊地,而地上現在又多出了一排鞋印!她嘆息著將鏈子收好。要分別人的贓還真不是那麼容易的一件事。別說以後不知道他什麼時候就要來討回他的另一半,單單說現在,她還要跪在地上替他毀滅罪證就真夠她受的。
以後的幾天里,樂雲總是戰戰兢兢的,怕皇上追查鏈子的下落。還好,皇宮里風平浪靜,並沒有听說皇上丟失了什麼。也許,他根本就不在乎丟這麼一兩條鏈子吧。樂雲每次去勤政殿時都要四處瞅瞅,看還能不能遇見那個守衛,她為著有一個人與自己共同擁有一份秘密而興奮不已。
這樣過了幾個月。突然有一天,太監總管劉公公召集了所有打掃的宮女們。要從她們之中挑選幾個能歌善舞的去跟著樂坊的教習師學習舞蹈,好在一個月後皇太後的生日慶典上表演。
這其中劉公公到是還記得樂雲,他要樂雲好好表現一番,說不定太後一高興,她就再不用做勤政殿的這份工作了。
劉公公的好意她明白,但她並不覺得做打掃的宮女有什麼不好。起碼這里人事簡單,不必擔心會暴露身份。不過,她還是很慶幸自己有這麼一個接近太後和皇上的機會,她心里打的是另一個如意算盤。
教習館的學習生活是單調而枯燥的,每天為做好同一個動作而反復重復反復糾正。好在,樂雲早就不是當年嬌生慣養的公主了。她一心只想做好每一個動作,好有機會能到太後面前去表演。只要她能近得了叛賊蕭衍的身,她就會傾盡全力要了他的命。這樣想著,她的心反而比初時開朗得多了。
樂師是一個中年女子,听說是游蕩江湖的藝人。年輕的時候到也有幾分姿色,到得年老時卻只能憑教教音樂糊口。
她見樂雲學得格外用心,就問她是不是特別喜歡音律?樂雲笑著搖搖頭。樂師了然地說道︰「我明白了,你是想憑此舞蹈在君前得寵?」
樂雲一怔,得寵?她什麼時候需要憑借一些小手段來博得進身的機會了?以前,她特別看不慣潘娘娘的心計。現在看起來,其實,她也是不得已呵。處在多于過江之鯽的才人宮女里面,要想月兌穎而出,到達彼岸,是多麼的不容易啊。這就逼得你不得不耍手段,玩心機。現在,她自己也在走著她曾經最不恥的那段路了。
一個月很快就過去了。終于到了獻舞的那一天,樂雲早早就裝扮停當。她小心地將一把薄如蟬翼的匕首插進鞋子里。舞蹈里有的是彎腰踢腿的動作,只要看見蕭衍,她就會趁著彎腰的時候拔出鞋中的匕首。
那時候,滿場飛舞的都是流雲彩袖,絕對不會有人看見她的小動作。然後,她再來一個九十九度的旋轉,轉到蕭衍面前,將匕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插入蕭衍的咽喉。她相信,全場不會有任何一個人來得及救他。
至于殺死蕭衍以後的事,她也不願多想。自己的這條命本來就是撿來的,多活一天不嫌多,少活一天也不嫌少,反正也沒人會在意。
這一天,整個皇宮里張燈結彩。這是梁國開國後的第一個慶典,當然是越隆重越好了。一起獻舞的姐妹們也興奮得唧唧喳喳的,一會兒贊嘆這里好美呀,一會兒又羨慕地說那些食物得花多少功夫呀。
樂雲只是閉著眼不聞不問,蕭衍的手筆比起她哥哥齊和帝來是差多了。以前的齊和帝,僅僅就是為了讓潘娘娘跳個舞,他都能把繡景宮里鋪上整塊的黃金,並在黃金上雕上一朵一朵的蓮花。然而,這些卻是他為他心愛的女人做的最後一件事情。樂雲黯然地嘆口氣,就連那整塊的黃金地現在也被蕭衍挖了起來。看來,人活一世,做什麼都是徒然的,人死物滅呵。
慶典就安在德景宮里。這是在原先的德景宮廢墟上修建起來,幾乎和以前一無二致。慶典上除了樂雲她們的舞蹈以外,還有許多其他的助興節目。現在,節目早就開始了,樂雲的舞蹈被安排在最後。她們耐心地等在後台上,等著出場的那一刻。
「下面是霓裳舞曲!」台上高聲報著。
「到我們了,到我們了!」台下一片小小的混亂。
樂雲暗中模了模插在舞鞋里的匕首,深深吸了一口氣。這次行動只許成功,不許失敗。敗了,失去的不僅僅是性命,還有再次刺殺蕭衍的機會。
她們一行人裊裊婷婷地從台上走出來。優美舒緩的音樂輕輕奏起來,展臂,舒袖,踏雲,行水,慢慢行來,慢慢舞,好比九天仙女下凡塵。
台下彩聲四起。樂雲張眼向前台望去,遭了,她冷汗直冒,為什麼沒有看見蕭衍?高高的禮台上並排放著兩張椅子,此時,只有太後悠然自得地坐在上面,另外一張椅子卻是空的。為什麼會這樣呢?母親的生日他為什麼沒來參加?
樂雲猜測著,猶疑著。準備了這麼久,自認為天衣無縫的刺殺行動,突然之間發現居然沒了對手,可笑啊可嘆復可憐。
她的身體在舞著,靈魂卻已丟失了方向。她不明白,究竟是她自己背棄了自己,還是連老天爺都背棄了她。她感覺不到自己的身體四肢了,只覺得腳底的那枚匕首硬硬地頂著她,仿佛在嘲笑她的後知後覺。
「好,太好了,給我賞!」一曲舞罷,太後興高采烈地贊賞著。
台上的舞者紛紛跪拜謝賞,惟有樂雲怔怔地站立著。她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跪母親和哥哥以外的人,突然要她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向叛賊的母親下跪?她實在是做不來。
一時之間,滿場鴉雀無聲。大家都好奇地看著這個突兀地站在舞台上的宮女,不明白她想做什麼。
有人好心地提點著樂雲,「謝賞,謝賞啊!」
樂雲皺皺眉頭,勉為其難地跪了下去。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呵。太後頗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然後揮揮手讓她們退下去。
沿路還有宮女嘟囔著,真可惜皇上只看了幾個節目就走了。否則,如果皇上在這里,她們還能多拿一份獎賞呢。
回到宮女們住宿的安秀宮時,已經到了午夜一點。平常這時候,宮里是最安靜的了,大家累了一整天,現在正是休息的時間。可今天,宮女們都毫無睡意,大家圍坐在一起興奮地談論著什麼。
樂雲看了看那一堆莫明高興的宮女們,毫無興致地走進了自己的房間。她泄氣地掏出匕首藏好,然後仰面倒在床上。現在,還有什麼事情能讓她得高興起來呢?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祿兒輕手輕腳地走進來。她本來以為「紅袖」睡著了,現在看她還睜著眼盯著天花板,就神秘地走到她身邊,想對她說剛剛听到的新聞。
「紅袖,你知道嗎?原先齊和帝的余妃被梁武帝納為妃子了。」祿兒故意壓低了聲音。
樂雲轉過頭望著祿兒,「為什麼你們听到這個消息都這麼興奮呢?」她實在是不解。余妃和祿兒是八竿子打不到一塊去,她跟著高興個什麼勁兒?
「這你就不懂了吧。」祿兒得意地解釋著,「你知道在這里負責掃地洗衣服的原先都是些什麼人嗎?她們中有許多都是被齊和帝臨幸過的,本來以為到了梁武帝這里,她們再也沒什麼指望了,哪里知道梁武帝並不介意這些,還是納了余娘娘為妃,現在大家就都有盼頭了。」
「哼。」樂雲暗自冷笑著,「難怪都說女子水性揚花,忘恩負義,果然是一點都不假。只可惜,潘娘娘早死,不然,哪里有你們得寵的份。」
「難道你一點也不想見皇上嗎?」祿兒小心地問。
「想,天下有誰不以見過皇上為榮呢?我當然也想,但皇上也不是隨便什麼人就見得到的。」樂雲掩飾著說。雖說的掩飾,但那也是實情。現在,還有誰比她更渴望見到梁武帝呢?
「那到是。」祿兒悻悻地。還是每天把勤政殿打掃干淨來得實在。
好不容易等到祿兒睡下,樂雲靜悄悄地起來。她偷偷換好以前冷無瑕送給她玩的一套夜行服,溜出了安秀宮。
迸人說︰書到用時方恨少。現在她有了深切的體會。早知道有今天,說什麼也得好好跟冷姐姐學幾手輕身功夫。現在,只好勉為其難了。
今夜,她要跟自己打個賭,賭余妃的良心。贏了,她就成功了一半。但是,如果輸了,輸掉的將是自己的性命。只是,她等不及了,她等不及去想更可靠的方法,所以她要賭一把。
還好,仗著輕車熟路,她躍過了好幾間屋子,居然沒有被發現。她拿不定主意該去哪一間屋子找余妃。早知道這樣,她剛才該好好問問祿兒的。
正猶豫間,有腳步聲急匆匆地趕過來。一個人不斷地催著另一個人︰「快點,快點,要是皇上等急了,我砍了你的腦袋。」
樂雲探頭瞧了瞧,她倒吸一口冷氣。原來,說話的那人正是劉公公,他催著一個小太監往前走,小太監的手上端了一盤食物。
好了,有目標了。樂雲心中暗喜。也許,上天也在幫助她,讓她今晚撞上蕭衍,能手刃仇人。
樂雲遠遠地跟在劉公公身後,左彎右轉。看清楚了,原來劉公公要去的是繡景宮。這里原先是潘貴妃住的地方,現在看來是給了蕭衍的寵妃了。當真是一朝天子一朝臣。
樂雲等劉公公和小太監送了食物離去後,她才從樹上跳下來,剛剛想去選一個地方掩藏好身子,她的肩就被一個人重重地拍了一下。她驚駭著回過頭來,想看清是誰捉住了她。沒想到她清澈的眼眸踫上的正是勤政殿外那個特別傲慢的侍衛。
她心虛地皺著眉,暗暗責怪自己剛剛沒有戴上遮面巾。現在,即使自己能擺月兌他,他還是看見了她的真面目了。到時候,他到皇上面前去告上那麼一狀,她就非完蛋不可。
她偷眼看看他,想從他的神情中看出他心里的想法。然而,他卻只是那麼靜靜地凝視著她怯怯的眼楮,既沒有喜,也沒有怒。
樂雲強自鎮定下來,說︰「我只是想來看看皇宮里還有什麼好東西沒有?你也偷過東西的,大家半斤八兩而已。你不說,我不說,誰也不會知道。」她想借上一次的事件來要挾他。
「偷東西?」他听見她的話,饒有興趣地眨眨眼。她看起來,的確象是一個小偷,賊兮兮的,「你說你想偷什麼?」
「皇宮里的好東西可多了,不論偷一兩件什麼出去,在民間都可以賣上一個好價錢呢。」樂雲以前听那些小太監們這麼說過,所以現在回答起來到是象模象樣的。
「你把鏈子偷出去賣了?」男子緊張地問。
樂雲一時沒有轉過彎來,她賣什麼了?哦,回頭一想,原來他是緊張那條龍鳳鏈子。她「撲哧」一笑,說︰「還沒呢,那不是還有你的一半嗎?我可不敢自作主張。」
她感覺到男子輕微吐了一口氣,也真是,她可從沒看見過哪個小偷那麼在意過偷來的東西。不過呢,她現在也管不了那麼多了,看樣子,他並沒有捉她出去領功的意思,那麼,此時不走更待何時?莫等到他後悔起來,她就是錯失良機了。
樂雲趁他一個不備,用最快的速度沖進了隱藏在暗影中的一條小路上去,只要逃進了黑暗之中,就有辦法擺月兌他了。
可是,這時候因為她太過激動,也因為她太過蹩腳的輕功,她的動作驚動了皇宮里巡邏的守衛。別以為皇宮還和以前一樣由得她亂闖亂撞。
「什麼人?」有人在大聲呵斥著。
樂雲嚇得匍匐在路旁的草叢里,大氣也不敢出。老天保佑,希望能借著夜色的黑暗逃月兌侍衛的巡查。
然而,那零零碎碎的腳步聲依然還是越靠越近了。他們拿著刀劍在草叢里亂砍亂斫,有好幾下,明晃晃的刀光就這麼擦著面門砍過去了,驚得樂雲幾乎要暈厥過去。
這時候,一個厚實而溫暖的手掌輕輕捂住了她的嘴。她掙扎著,驚恐萬分。她感覺到自己被一個人重重地挾了起來,那人一手捂住她的嘴,一手牢牢地扣著她的腰,任她如何扭擺掙扎也掙不開他鐵鉗一樣的雙手。
那人不耐煩地回過頭來,瞪了樂雲一眼。樂雲因驚恐而睜大的眼楮慢慢由慌亂而變為驚喜。她不動了,任由他緊緊地抱著她躲避著侍衛們的搜查。因為她知道,他一定是來救她月兌險的,否則,他早就現出身形供出她來了,絕不會如此鬼鬼祟祟的。
「在這里!找到了!他們在這里!」侍衛們大聲地招呼著同伴們。
她們的蹤跡還是被發現了,樂雲嘆了一口氣,不能白白害別人為自己丟掉性命。她示意男子松開她的嘴,她有話要說。
那人松開了捂住她的嘴,樂雲喘一口氣,她推著那人說︰「你快走吧,趁他們還沒有發現你,抓住我就夠了。還有,我知道你是舍不得那條鏈子,你放開我我就拿給你。你帶著它走吧。」
「別說了,住口。」男子極其干脆地打斷她的話,不容她有絲毫辯解的機會。
他換了一個手勢,將樂雲橫抱在胸前,他盡量揀小路在皇宮里串逃起來,仗著熟悉路形,和一眾侍衛們玩起了捉迷藏的游戲。
樂雲舒適地把頭靠在他的胸口,听著他急促而有節奏的心跳聲,她心安理得地享受著他的保護。她信任他,這種信任是沒有絲毫來由的。如果是以前的樂雲公主,看見偷哥哥東西的侍衛,她一定二話不說就命人拖出去打板子。可是,如今的她,卻為著與他共同擁有的對蕭衍的那份背叛而格外的親近起來。況且,他還是那麼英俊的一個男子呢。樂雲羞澀地想著。
餅了好半天,男子帶她到了一個練功房前,他們一閃身,進入了練功房。練功房里吊著一個沉沉的沙袋,旁邊靠牆的角落里置著一個武器架,架子上堆滿了各式各樣的兵器。在大廳的另一角,放著一個大大的八仙桌,兩把太師椅,桌子上同樣堆滿了各式各樣的糕點美食。
「好多吃的呀!」樂雲驚喜地叫出來,桌子上放置的食物都是久違了的最愛,尤其是甜甜的白松糕,軟軟的糯米餅,全是她以前喜歡吃的。
她剛想向桌邊奔過去,這才發現原來自己竟然還賴在那男子的懷里不肯起來。她羞紅了一張臉,從他的懷里跳下來,手足無措地站在他面前,不知道是否應該說一些感謝的話語。
「追兵好象跑過去了,看來你這次是逃過大難,有驚無險啊。」男子犀利地眼神牢牢地看定她,似乎一切了然于胸的樣子。
「你怎麼知道有這麼一個好地方的?呃?」樂雲岔開他的話題。
「我怎麼就不應該知道有這麼一個地方呢?」男子斜斜地盯著她。
「我明白了,你一定是經常陪皇上在這里練功是不是?」樂雲想當然的說。她邊說著邊跑到八仙桌旁邊,拎了一快白松糕放進嘴里,嗯!好甜呀。
「喜歡吃?喜歡吃就帶回去吧。」男子不以為然地說。
「好啊,我就喜歡你這種性格。」樂雲大咧咧地對著男子笑道。說過之後,她隱隱覺得這話有些不妥,她拿他當同甘苦,共患難的兄弟來看待,可是她不知道他是怎麼想的啊,別弄出什麼誤會才好。
她小心地偷眼看看他,他卻仍是神色自若地對著她,她的心里暗暗舒了一口氣,一股甜蜜蜜的滋味迅速籠罩住了她的味覺系統,哎呀,今天的白松糕是她生平吃過的最好吃的一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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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日,樂雲閑來無事,她偷偷溜到練武房,想看看那侍衛到底在不在。經過這麼多事,她還不知道他的名字呢。可是,他們不是已經成為朋友了嗎?
她剛剛湊到戮穿的窗戶紙邊想朝里面看去,屋里就傳來一聲嚴厲地呵斥︰「進來!」她一驚,委委屈屈地走了進去。
推開門,迎面就看見了那人滿頭大汗地站在沙袋旁邊,不怒而威地瞪視著大門口。看見進來的人是樂雲,他頗感意外地挑弄了一下眉毛,即而唇邊泛起一絲不異覺察的淺笑。
樂雲嘟囔著嘴唇︰「你那麼凶做什麼?」
那人的笑意更深了,他走到八仙桌前,拿起一條棉布揩拭著額間的汗,然後遞了一塊白松糕給樂雲︰「看吧,又全是你最愛吃的!」
樂雲驚喜地看著滿桌美食,一下子就將剛才的委屈全拋到了九霄雲外。她大咧咧地坐在太師椅上,打量著眼前的侍衛。奇怪,為什麼每次來都沒有看見皇上呢?
「你一個人在這里練功?」樂雲掩不住好奇地問。
「是呀,有什麼不對嗎?」那人坐到另一張太師椅上去,面對著樂雲。
「我沒有想到皇上對你這麼好啊!」樂雲不以為然地撇撇嘴,也不過是蕭衍的一種籠絡人才的手段而已。
「對了,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麼名字呢。」那人問道。
樂雲的神色暗淡下來,她不知道該怎麼跟他說,如果說自己叫紅袖,那不是擺明不信任他嗎?但是,要她說出自己的真實姓名,她又怕嚇壞了他,到時候,恐怕他會為難要不要去告密了。說假話,不夠朋友,說真話,又太危險。算了,還是不說為妙。其實,自己這也是為了他好,免得她誘惑他去做一次背叛朋友的小人。
想好這些,她睞睞眼楮,故意偏著頭一臉天真地說︰「我們還是不要互告姓名吧,這樣不是更神秘嗎?」
那人一怔,顯然沒有想到樂雲會這麼回答他。不過,隨後他就釋然了,這樣交往的確神秘且沒有負擔。
樂雲邊吃著白松糕邊看著大殿高高的天花板,從小,她就在這種高高的天花板之下長大,外面的世界對她來說是很遙遠的地方。如今,它離她就更遙遠了。
「天花板上繡了花?」那人看她看得這麼入神,忍不住打趣她說。
「沒有繡花,可是我從小就希望那上面住著一位神仙爺爺,可以滿足我三個願望。」樂雲神往地說。
「哦?為什麼呢?想糖吃?」他表示著好奇。
「從小我就被關在一個大大的房子里,不許干這個,不許干那個。陪伴我的只有屋頂高高的橫梁和深深的柱子。我常想從那上面跳下來一個伴,可以陪我玩耍,伴我入睡。只可惜,那上面總是黑黝黝的看不見底。」樂雲沉湎在往事的回憶之中。
「可憐的孩子!」他的眼中有深深的震撼。
「後來,我就不想玩伴了,我想著也許那里住著一位神仙,好心的神仙可以傾听我的心聲,然後幫我達成心願。後來,我漸漸長大了,母親對我的管教也慢慢松了些,我可以到院子里肆意玩耍了,有時候,甚至可以跑到院子外頭去,那一陣子是我這輩子最開心的日子。我以為是屋頂上的神仙終于听見了我的禱告了。」
「後來呢?你被送進了宮,又失去自由了?」他猜測著。
樂雲淒然一笑,沒有回答他的問話,「再後來,家里遭了巨變,神仙卻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他不再管我了,于是,我也就不再求他了。也許,這個世界上根本就沒有神仙,一切都只能靠自己。」
樂雲抬起頭看定那人,他的神色中有著憐惜與感動,他也能理解她的寂寞?他的眼楮凝視著她的,令她慌亂不堪,她怎麼這麼容易泄露她內心的秘密呢?她為什麼要對她說自己的童年?直覺地,她想逃避開去,躲得遠遠的藏起來。
他的臉逼過來,離她的那麼那麼近,她閉起了眼楮,慌亂卻又有著莫名的竊喜,她在期待著什麼。她迎向他,一點,一點,她感覺到他的臉孔向自己壓下來,壓得她有透不過氣的感覺。
然而,他就那麼停頓在她面前,好久好久沒有落下來。她詫異著睜開眼,他卻粗魯得一把將她推開,他濃重地喘著粗氣,壓制著內心洶涌的激情,他啞著嗓音說︰「你走吧!」
一股羞辱的感覺直充頭頂,他怎麼可以這樣對待她?她不是他招之即來,揮之即去的玩物。在他的心里,一定在竊笑她的淺薄和輕佻吧。她含著滿眶的淚水,欲奪門而出。
然而,他捉住了她的手,他急促而抱歉地說︰「對不起,你以後會明白我的。你連我是誰都不知道,如果我……我不想你以後怪我,恨我,我要名正言順的要你,愛你,你懂嗎?」
「不懂不懂!」樂雲在心內狂喊著。她不要听他的解釋,她恨的是她自己呀,剛才她期盼的是什麼?她想奉獻的是什麼?她怎麼這麼「賤」呢?她瘋狂地掙拖他的手,沖出了練武房。以後,她再也不要見到他了!她在內心里一遍遍的發著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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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樂雲的心中完完全全只有了仇恨,她不在乎自己了,她只要能報仇,即使她死無葬身之地又如何?她早就不想要自己的這一副皮囊了。
雖然,一次行動沒有成功,但並不表示她不會去做第二次。沒有找到余妃娘娘,她是不會死心的。
樂雲問清楚了余妃的住處,正是繡景宮。上次如果不是那偷鏈子的侍衛打亂她的計劃,現在她說不定已經手刃蕭衍那個叛賊了呢。她有些忿忿地想,全然忘記了上次多虧了他救了自己。
這一晚,樂雲又等到午夜十分才躡手躡腳地走出安繡宮,這一次,她沒有絲毫猶豫,直接去了繡景宮。如果余妃肯幫她,事情就成功了一半了。
來到繡景宮外,她飛身縱上了瓦檐,然後倒掛著身子向屋內看去,她沒有忘記上次的教訓,十分小心地戴著遮面巾,她相信,此刻,即使是祿兒面對著她,也不會認出她來了。
屋子里有一男一女,男的面朝里坐著,看不清相貌,但憑衣著就可以看出他正是竊國叛賊梁武帝。那個女的面若桃花,情意綿綿,卻正是余妃。
樂雲咬咬牙,且看余妃是迫不及待還是逼不得已。
余妃慢慢地將酒倒在一個白玉杯子里,輕輕啜了一口,然後遞到蕭衍的面前,蕭衍頭也沒有抬,將手擺了擺。
余妃委屈地說︰「丞相大人命臣妾來伺候皇上,皇上如果不滿意,為什麼不索性殺死我算了呢?」
蕭衍冷冷地轉過身站起來,沒有說話。從他站立的位置正好可以看到樂雲藏身的地方,樂雲小心地將身子隱到暗影中去,大氣也不敢出一口,只希望余妃能快快令他回轉過去。
余妃見蕭衍仍是這麼冷淡,她灰心了,與其這麼死不死,活不活,戰戰兢兢地伺候皇上,到不如死了算了。她默默地抓起梳妝台上的剪刀向自己的喉嚨刺去。
她的舉動清清楚楚的落在樂雲的眼里,而此時的蕭衍仍然背轉著身子。如果現在沒有人阻止她,她的性命就會喪失在她自己的手中。
樂雲情急之下,再顧不得隱藏自己。她一個鷂子翻身沖進繡景宮,眼明手快地打掉了余妃手中的剪刀。
「什麼人?」一聲沉穩而冰冷地聲音直指樂雲。
樂雲丟開因害怕而癱倒在地的余妃,面對蕭衍站立著。在她的印象里,一直認為蕭衍這個竊國賊是一個有著鷹一樣的鼻子,狼一樣的眼楮,獅一樣的嘴巴的獸人。卻沒想到原來他只不過是一個三十歲左右的英俊男子。而且,而且,樂雲張大了嘴巴,驚異的感覺幾乎使她忘了自己現在正身處險境。他不就是勤政殿外的那名守衛嗎?錯錯錯,樂雲否決著。他從來就沒有說過他是什麼守衛,一切只是樂雲自己想當然。
樂雲嘆息著,如果不是他的眼神過于陰郁,神態過于憔悴,他絕對算得上天下第一美男子。只可惜,他卻作了天下第一賊。
想著他和余妃的關系,她的心里居然漫過淺淺的哀痛和心酸。難怪,他要拒絕她了。然後,她又忿忿然地想,他騙得她好苦呀!她面對著蕭衍,就那麼怔怔地站立著,心里五味雜陳,難辨滋味。這不是她一直期待的時刻嗎?仇人就站在自己面前,但是,為什麼她的手臂這麼酸軟無力呢?她全然鼓不起刺殺他的勇氣。
勤政殿外的偶遇,繡景宮前的攜手戲敵,練武房里的心心相印,這一幕一幕都從她眼前劃過,原來所有的一切都不過是過眼雲煙。她手腳冰冷地戰栗著,一時之間心灰意冷。
蕭衍等了半天,仍不見那個刺客回答他。他等得有些不耐煩了,盯了一眼瑟縮著的余妃,問道︰「你認識他?」
余妃怯怯地拿眼瞟了一下樂雲,眼前的這個黑衣人實在看不出是什麼人來。她輕輕地搖了搖頭。
「你不要想包庇他,他如果不是你的熟人,為什麼要救你?」蕭衍步步進逼。
「臣妾,臣妾真不知道。」余妃幾乎要哭出來,自己本是求著一死的決心的,哪知道竟惹出這麼一個人來,偏偏不要自己死,而且還牽連給自己這麼大的麻煩。
「好,朕還你真面目,看她還認不認識。」話音剛落,蕭衍就欺身過來,一招直取樂雲面門。他是要拉下樂雲的蒙面巾,看看是什麼人這麼大膽竟然跑到皇宮內苑來行刺皇上。他早就知道,最近一段時間,皇宮里一定清淨不了,忠心于前朝的一些人一定還想作拼死掙扎。果然,今天就送上門來一個。看來,留下余妃還是有一點好處的。
樂雲一下子被他逼了個手忙腳亂,她沒有想到蕭衍原來是會武功的。恨只恨自己學藝未精。然而,她馬上想起來了,她應該是早就知道他會武功的啊,怪只怪自己當時太大意,完全是被柔情沖昏了頭腦。她告誡著自己,蕭衍是自己的仇人,是仇人!這樣一想,她的心又堅硬起來,和蕭衍對了幾招之後,她知道自己憑真本事絕對不是他的對手了,而且糾纏的時間越長對自己就越不利。她放棄了那種花俏的武功招式,拼了命似的要與對方同歸于盡,死就死在一起吧。
這一下倒把蕭衍殺了個措手不及。一夫拼命,萬夫莫擋。在沒有弄清他的身份的情況下,蕭衍也不想和他硬踫硬。他節節敗退著。
樂雲心中暗喜,報仇的好機會終于來了。她手底加勁,似乎要一次討清蕭衍欠他們全家的血債。
余妃眼見皇上落敗,心想︰立功的機會終于來了。雖然有些對不起剛才救自己的那個人,但是,人不為己,天誅地滅。為了生存,只好選擇作一回背信棄義的小人了。
拿定主義,她的力氣也恢復了,一骨碌爬起來,走到門口,大聲嚷嚷著︰「來人呀,有刺客,捉刺客呀!」
一時間,眾皆嘩然。宮里的侍衛紛紛圍攏過來。樂雲心一慌,被蕭衍一劍劃傷了手臂。此處再也不可久留。樂雲咬咬牙,本來是要得手的,卻沒料壞在余妃手里。早知道這樣,真不該暴露自己來救她。看起來也不是人人都象潘娘娘一樣重情重義的。
她虛晃一招,暫時逼退蕭衍。一個箭步來到窗邊,從窗戶上翻了出去,旋即躍上一棵大樹。留住性命,不怕沒有機會再次行刺蕭衍。這次行動並沒有白費,起碼她看清了蕭衍的真面目。
守在外面的侍衛一看從屋里沖出來一個蒙面黑衣人,就知道是刺客想逃跑了,于是有步驟的四面包圍過來。蕭衍大聲吩咐著︰「守住爆門,別讓刺客跑了。」
早有侍衛把守好了各處要道,刺客就是插翅也難飛出去。蕭衍冷冷地坐在檀木椅子上,一言不發。余妃低頭縮肩地站在一邊,她不知道剛才喊侍衛過來,到底是做對了還是做錯了。唉,真是伴君如伴虎呀,尤其是這個喜怒不行于色的梁武帝,更是讓人琢磨不透。
不一會兒,各路捉拿刺客的侍衛來報告,都說沒有發現刺客的蹤跡。那人就這麼入天遁地了?蕭衍用銳利的眸子掃視了眾人一眼。他覺得他的眼神已經是夠凌厲的了,然而,他想起剛才那人看他的眼神,特別是臨去時回眸一瞥,竟讓他有種冷入冰窖的感覺。他從來不知道一個人的恨意可以有這麼深,那仇恨里面卻仿佛又孕育著一片深情。那眼神多麼復雜啊,那滿滿蕩出的怨忿情仇幾乎可以殺死任何一個人。
會是什麼人,這麼的恨著自己?蕭衍實在是猜不透。如果是前朝遺留的余黨,按理也不可能擁有一雙那麼強烈感情的眼楮。
一定要捉住這個人。否則,他一想到時時有這麼一雙眼楮窺視在自己周圍,他就感到不寒而栗。
如果刺客並沒有從宮門逃出去,那麼最有可能的就是他還藏在皇宮里。「給我搜!」蕭衍命令著不知所措的侍衛們。
大家領命而去,挨門挨戶地搜查陌生可疑的人物。
整個皇宮一時之間被攪得天翻地覆。所有的宮女太監們都被叫起來,一排排站在場院當中,由各宮的執事太監清點人數。人人都嚇地心慌意亂,惟恐自己被錯認做刺客。
樂雲早回到安秀宮快手快腳地月兌掉夜行服,再裝作剛被叫醒的樣子,睡眼惺忪地站到眾侍女當中。就是連祿兒也沒有發現她有任何異樣。
整整一夜,皇宮被侍衛們翻了個個,也沒有發現可疑人物。皇宮里人多口雜,要找一個人真是談何容易。
「飯桶,一群飯桶!」蕭衍狂怒著,他就不信,那人長了翅膀飛出去了?還是入地遁走了?
劉公公遲疑著說︰「刺客會不會是宮里的人?」
「對!」蕭衍擊掌贊道,「很有可能是早就掩藏在宮里的人。剛才那刺客的手臂被我刺了一劍。傳令下去,誰找到手臂受傷的人,就賞誰1000兩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