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啟玉緣 第三章

「嚇——」上好的一口香茗猛地噴出,前方五尺之內得以遍灑甘霖。深知當家主子脾性的射月早有防備,縱身往橫里一躍,輕松躲過淋濕之禍;可前來串門閑聊的朝陽可沒親兄弟的機靈,一時目瞪口呆閃得慢了半步,被噴了個滿頭滿臉。

「二少!」忍不住哀嘆一聲,朝陽無奈地接過兄弟遞來的布巾擦了擦,「我又沒惹你,干嗎跟我過不去?」早知如此,他絕不過來跟二少咬舌根,看吧,背著大公子在他背後饒舌,下場多——狼狽?

「哈……對、對不住!」聶府老二聶箸文哇哇大笑幾聲,順順被茶水嗆咳的嗓子,「朝陽,你在說什麼笑話?大哥喜歡上了咱府上的一個小丫環?噗——」一口茶又噴出來,只是這次站在他兩邊的秦氏兄弟早有防備,一左一右,迅速一撒,沒被淋到這被唾的茶水。

「二少,我朝陽什麼時候講過笑話?」不滿二少如此將他的「告密」視為笑談,回身便走,「朝陽先走啦,信不信全憑二少!」

「喂喂——慢點慢點!」聶箸文忙從椅上站起,眼明手快地躍上前攔住朝陽,「我沒不信你,只是,只是實在想象不出大哥——一向沉穩如山的老大會氣暴如雷地向一個小丫環找茬!」俊美的臉龐上擠滿爆笑的表情,「外人誰不知咱京城聶府的大公子行事穩重,脾溫氣和,對人是斯文至極?可你剛才講什麼來著?大哥這些時日常無緣由地發呆、爆躁,甚至還茶飯不思?我能信嗎?我可還沒見大哥對哪一個人狂吼怒罵、變臉如變天!」

甭說讓外人看,他跟老大一塊長了十八年,也從沒見老大何時有失態過。

「二少,我只是好心告訴你大公子的近況罷了,你不信便不信,何苦編排大公子!」朝陽皺眉,對二少如此笑話他的主子甚是不樂。

「沒、沒,我怎會說大哥的壞話?」晃晃長手以示清白,聶箸文急急安撫快要氣惱的朝陽,免得朝陽回清玉樓講他幾句壞話,惹大哥生氣,「我只是一時接受不了,難以置信罷了。」

「我也不敢置信啊。」撇撇唇,朝陽聳聳肩,就因為他心疼大公子整日郁悶,恐他生病,所以才前來找二少商議一番呀!「自從幾日前大公子從浙江返回後,也不知怎麼了,這幾日性子說變就變,一會兒笑,一會兒惱,一會兒發呆,一會兒又暴躁如雷,我又沒惹他呀,卻對我怒目相向,冷淡得很。」他哪里得罪了大公子,卻又不自知?

「所以你才跑來告訴我,說大哥喜歡上了一個十三四歲的小丫環?!」嘻嘻一笑,聶箸文還是不信。

「因為我前思後想,將大公子這一年來所踫到過、經歷過的所有人和事過濾了一個來回,只找出這麼一個或許同大公子有關的大人物呀!」他想得幾要扯掉滿頭的黑發,除了那位愛迷路的阿濤姑娘,從沒見大公子對其他人物關注過,甚至還嘲弄哩!大公子那麼儒雅,對待任何人從來沒失過禮儀。

「喔——」聶箸文單手扶住下頜,漂亮的黑眸閃出饒有興趣的玩味光芒,「那這麼著吧!耳听為虛,眼見為實,咱們去偷偷瞧瞧這位惹得大哥失常的小丫環,看她是何方神聖,如何?」一向要求完美的大哥會喜歡人了?那他喜歡的人定有不凡之處,否則,怎能人大哥的佛眼?

「好啊,爺,」一旁被冷落許久的射月拍拍大哥,「大哥,麻煩您指條路吧!」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在性格不同的主子身邊,親兄弟的性子也差了許多。朝陽穩重一如聶大公子聶修煒,而射月,則有些滑,奸詐如同聶二少聶箸文。

龍生九子,各有所長嘛!

——***$***——

「啪——」一個不留神,他險險從藏身的樹上掉下去,還算貼身護衛機警,一把扯住嚇掉大牙的主子,只踹斷了腳下的可憐細松枝。

「她、她——」張大嘴,不可置信地用抖抖的手指向在幾丈遠處圍著小徑繞圈子的一個小丫環,聶箸文幾要嚇昏過去,太、太不可能吧!

「是啊,她就是阿濤姑娘,當值于石頭閣,今年剛十四歲。」斜倚在另一根較粗的枝上,朝陽閑閑地垂目休息,不想看二少百年難得一見的失態,因為覺得臉面無光。爺如此,二少也如此,嗤,有那麼驚訝嗎?

「她相貌毫無出眾之處啊!」這對于一向看慣花容月貌、國色天香的聶箸文來講,去細瞄一個平凡到極點,呃,好吧,給大哥一點面子,是一個尚稱清秀的女子,不外是一項折磨。

天哪,圓臉,杏眸、略大的紅唇,太過普通了吧?隨便從大街抓一個,也是這等模樣嘛!

「還總會迷路。」朝陽涼涼加上一句。

「迷路,」他又要嚇掉下巴。

「是啊,入府當差也快一年了,對這府中路徑還是模不清,每次自己出門總會繞圈子,非得有人引路才行。」夠痴。

「那府中為什麼還要留她?」別說依大哥凡事力求完美的個性,既使府中管事,難道會容忍這麼一個有大缺點的僕佣在府?

「二少,你不要因此就看輕她哦!」朝陽甩甩食指認真指正,阿濤又不是什麼神仙,誰沒幾個小缺點?「她一個人打理石頭閣所有玉器,干得很負責,很不錯的。」當初,就因為這小泵娘有此才能,大少才格外網開一面,留她在府的。誰知,一來二去,大公子會喜歡上這麼一個小丫頭?

世事難料喲!

「我在做夢,對不對?」垂下掛滿挫折的俊臉,聶箸文伸指捏捏貼身護衛的臉頰,可憐地求證,「一點也不痛嘛!」一定是南柯一夢,大哥又不是傻子,豈會發瘋?

「你當然不會痛!」伸手摔掉臉上的硬爪,射月沒好氣地一哼,「二少,你捏的不是您的臉!而是我射月的!」會痛,痛的也是他這個倒霉護衛!「懶得理你們!」扭開頭,十分不恥二少這副奸滑的德性。

「我要去‘英雄救美’啦!」朝陽撤撇唇,準備跌下藏身的粗大松樹,去助阿濤小泵娘一臂之力,領她繞出迷路的可憐境地,若大公子當真喜歡這愛迷路的小丫頭,他這個貼身護衛也護駕有功嘛!

縱身剛要一躍,眼角卻掃到一個熟悉的身影步入視線範圍,輕飄飄踱向正繞圈子的小丫環,那是——爺?

他不可置信地揉揉眼,停下縱身一躍的英姿,與二少等擠在一起,從視線最佳的樹隙一瞬不瞬地盯過去。

「哦哦,有人快你一步‘英雄救美’嘍!」聶箸文嘻嘻低笑。雖說現在心中有萬個不解,極度渴盼跳下去到大哥身前,確認一下大哥是否真的性情大變,但,好戲當前,先看再談其他嘍!

只見那話題中男主角沉著俊臉湊向前方的話題女主角。

「真的耶!大公子難道真如朝陽所說,喜歡上了這位小泵娘?」射月拍拍額,饒有興趣地擠在一旁,靜候事態進展。

「別吵!听听大哥說什麼!」聶箸文努力豎起雙耳,想收集一兩句當事人的談話。

只是,人家才不如他們所願。

只見那兩個當事人不知講了幾句什麼話,聶府老大修煒大爺火大地將那小丫頭一把拉住,往肩頭輕輕一搭,腳不沾地飛——走——了。

臨走,一記惡狠狠的瞪視猛掃向樹上三人的藏身所在,警告意味甚是濃重。

「啊——」走啦?

「啊!」不由抹抹額上的冷汗,這三九嚴寒,哪來的雨水落在額頭?大公子,不會等一下殺了他朝陽吧?

「啊?」

當事人走了,那他們還有什麼好戲可看?

三個無聊男子,三種各異表情,三聲不同驚嘆,卻同一種心思——

他們穩重、文雅的聶府老大,怕真的陷下去了!

溫文儒雅的聶府大公子,幾時躁怒過?

斯文有禮的聶家大少,何時欺壓過弱女?

而凡事力求完美的聶修煒,怎會著迷于一個小小、小小的丫頭——路痴?

呵呵——

搬石頭砸自個兒的大腳丫吧!

京城聶府的老大、世人矚目的完美貴公子,無暇的、無懈可擊的男子典範,恐怕真的——破功嘍!

呵呵——

鎊有所期、各有所待的賊笑,漫延了聞名天下的京城聶府的每一處……

這個冬天,或許真的與以往不同哩!

呵呵——

——***$***——

任被壓制在胸肩上的小小人兒如何死命扭動、動手捶打,任那平日少言內向的小女孩不斷低聲斥責,他,依舊如流星一般,大踏步縱往清玉樓的方向。耳旁呼嘯撲面的寒風,懷間人兒身上的寒意,讓他不悅地低聲哼了哼,騰出緊抱小丫頭的一手,將身後的披風朝前一揮一卷,緊緊籠住那小身軀,不起波漾的心底深埋著從不顯露的柔情。

罷,罷,罷!

好吧,他承認,他的心,真的動了。

一向力求事事完美的他,不留神地栽倒在一個不起眼的、有著許多小缺點的小丫頭手里。

他早已記不得他初次見阿濤時的情景。只記得近一年多來,他的眼里心里,漸漸有了一個獨特的位置,那個位置、起初很不起眼的位置,里面盛的是一個小路痴,一個他極度不屑、極度鄙視的連路都記不住的小丫頭。

她迷路成痴,他極是不滿,初時甚至想逐這小丫頭出府,省得聶府中養這麼一個有缺點的家伙。

她少言內向,從不知該對到石頭閣賞玉的主子講些什麼應景話、說些什麼高興的言辭;只是一門心思地默默打理著一閣的玉雕,整日與那些不動不語的死物為伴,付出她源源不斷的生命力。那時,他就想,何時這個沉默的小丫頭會將她的一腔活力獻給玉以外的事物呢?

他依稀記得,在小丫頭初次學管石頭閣後,他曾幾次怒斥過她,只因她不懂玉器的擺放、不知玉雕的保養之法。仔細想來,他這旁人眼中溫文儒雅的聶府大公子,甚少與人怒目相向的和藹之人,那幾次的斥責真的很鮮有,罵一個十三四歲的小丫頭,更是他從未有過的失態之舉。

可是,就是那幾次稀有的斥罵,讓他第一次有了關注一個不起眼的小女孩的渴望。她不言不語,從不反駁,只是埋頭垂肩,靜靜听他斥罵。而在他惱火地離開後,便會更加努力地學習整理玉器、悄悄向旁人請教玉雕保養之法。幾次後,他再也沒了斥責這小丫頭的念頭。

一個努力、上進的小丫頭。

他忍不住低聲輕笑,繼續擁摟著肩上的小小人兒,大步縱躍著他的路,繼續回想著有關這小丫頭的切身記憶。

她固執,只因那次在清玉樓一時失儀地斥她一個「滾」字,這小丫頭便再也不想踏進清玉樓一步,就連幾日前那個深夜他前去造訪,也記得諷他一諷。一個超愛記仇的小丫頭!

她不知挫敗、韌力極強。多少回前去雕玉坊請教雕玉技法,多少次被拒門外,卻依舊痴心不改,一次又一次地前去虛心請教,弄得那些玉雕師父都開始對她肅然起敬,向他請求開啟教學之門。一個屢敗屢戰的堅強小女人!

張著吃驚的大嘴巴,三兩個整理清玉樓院中樹木的家丁,便呆呆望著那位清玉樓的主人、他們聶府的大當家緊攏著披風圍著清玉樓的外牆,繞了一圈又一圈,卻幾過院門而不入。情景,是恁地眼熟,熟到他們腦海中不約而同地浮起另一位繞來繞去的大人物——「阿濤!」

驚訝地齊聲驚呼,卻意外地震回了嘴角含笑、神游太虛的聶府大當家。

一時之間,便見騎坐在樹上修理枯枝的幾個家丁,瞠著圓眼視著院外的大人物,而攏著披風的大人物,則停下了步子,將披風扯得更緊,不悅地掃向那幾個出聲的家丁。

這阿濤正被他緊埋在披風里,他們怎能看見?而他,何時已到自個兒的院落?

兩陣對擂,人多勢弱的一方很快敗下陣來。

「大、大公子,您身體不適嗎?外面天這麼冷,您何不進屋內去歇息一下?」家丁之一結巴巴開口,堆起滿臉的笑紋,有一點想哭的感覺,這是大公子耶!做什麼呀,他們竟想到那個愛迷路的阿濤小泵娘!看看吧看吧,打擾到大公子了吧?

緩緩地點了點頭,聶府大當家緩緩從大敞的院門步進院來,依舊攏緊著披風,緩緩步進清玉樓大廳,消失在廳內轉口處。

徒留幾個騎在樹上發呆的可憐家丁,依舊瞠著眼珠,在寒風中發呆。

罷才是做了一個夢嗎?

擺月兌掉身後可笑的瞪視,聶修煒加快步子轉入暖意融融的內廳,反手將廳門關好,憶起先前的無意識行徑,不由咧開唇,幾要大笑出聲。

可笑聲尚未震出嗓,胸肩傳來的微弱的扭打讓他忽地憶起自己身前尚掛著一個小人兒。急忙敞開披風,放松手臂的力道,將那個幾要壓陷進自己體內的小小身體解救出來,瞄一眼那憋得通紅的小圓臉,更是想放聲大笑一番,但再瞄到那眯起的杏眸中蘊藏多時的慍惱,忙識時務地壓住笑意,將這小丫頭抱到暖炕上,用棉被將她細細蓋好,只露出那張紅彤彤的小臉。而他,便跪坐在暖炕下的踏板上,將頭支在炕沿,靜靜與她四目相對,唇角含笑,一語不發。

做什麼啊?

阿濤抿一抿唇,雙手一撐炕面,想要起身走人,卻被一只大手又壓進炕內,動彈不得。

「別動,好好暖和一下。」輕笑著搖搖頭,聶修煒將手橫過眼前的小身體,替她攏一攏耳邊亂掉的發辮。

烏溜溜的黑眸快速地掃過眼前的一切,聰明地算出眼前的形勢不利于己,這個總會突然發火的大龍頭,實在太過古怪,還是少惹為妙。

「想知道我請你來清玉樓的原因,是不是?」修長的手指輕觸那小巧的元寶耳,滿意地發現它已暖和起來。

這叫請嗎?只一句「跟我走一趟」,便不顧人家反駁地伸手拉人,往肩上一甩便走,請?哼哼,未免太客氣了。眯眯杏眸,將視線固定在屋梁上,不想理這只翻臉如兒戲的大龍頭。

「生氣呀?」跪直身軀,壓迫性地俯視那個氣嘟嘟的小女孩,勾起硬唇一笑,「誰叫你擺架子,不理我?」若肯乖乖隨他一走,何必讓他出手?

「我不理——你?」翻翻白眼,低聲嘟噥,「你是誰呀?聶府的大公子耶!」誰敢不理呀?真不知羞,用強的還佔理!

「哦?」他俯耳貼近那張紅潤的唇,故意惹她。

「大、大公子,」硬起頭皮,咽咽口水,被下的小手握得死緊,阿濤小心地開口,生怕觸到那幾要相貼的大耳朵,「您,您可否放奴婢一馬?」男女授受不親,這樣子若被人瞧了去,她怕是要被沉江了耶!

「放你一馬?」不悅地離開一些距離,聶修煒感覺那句「奴婢」十分刺耳,「什麼奴婢不奴婢,以後不許你這麼貶低自己。」他才不要那可笑的階級之分,隔離了他與這小丫頭的親近。

「那,那能不能請大公子行一個方便,放阿濤一馬?」識實務者為俊杰,何必在不利于己的情勢下充好漢?小女子,一樣能屈能伸,她立即從善如流。

「小表頭!」笑著伸指彈一彈近在手旁的小圓額,聶修煒有趣地再次發現這小路痴的另一個不為人知的性子——也有奸滑的一面喔。

「大公子?」扯一扯笑僵的唇,阿濤只能將怒火深壓心底,既然她屈于人下,能怎麼辦?

「好啦好啦!將你這受屈的小模樣給我收回去。」食指拂過手下的眼皮,他老大順便稍往後撤,轉身靠坐在炕邊,留給那個膽小的小丫頭一些喘息空間。

廳內便靜悄一片,兩人再無言語。

悄悄地松一口氣,癱在暖暖的火炕上,阿濤舒服地想要睡上一覺。自用過午飯,她便踏上去雕玉坊的小徑,在松林轉了一個多時辰,又冷又累,早快支持不下了。雖然大公子不顧她意願地強行押她來此,心中憋了許多的火氣,看在他讓她能歇上一刻的分上,算啦,反正自己也惹不起府中的龍頭老大,適可而止也就行了。

「哪,這個給你。」一只大手忽地伸到眼前,幾乎嚇掉她半條命。

這惡霸!放人睡一下也不行嗎?

「喂,快點拿過去!」懶懶地將頭支在炕沿,聶修煒挑眉仔細觀賞這小路痴的各種表情。

惱他?又感激他?放過他一馬?他真是惡霸嗎?

天哪,這小女女圭女圭單純的心思全印在一張圓圓的臉龐上,全映在那燦燦的杏瞳中。

什麼東西?

仰起視線盯向雙眼上方的大手,只瞧見古銅色的手背,她又不會透視,能看見才怪。

「小懶丫頭,連伸手接一下都不想動呀?」他嘆息地晃晃大腦袋,伸出的右手改托為捏,兩指夾住寸方大小的一個小巧玉盒在小丫頭眼前晃一晃,輕輕一丟,白玉盒彈過阿濤的鼻尖,跳落在她頸旁。

叮當。

盒內細微的撞擊聲告訴她,盒里還盛有他物。

她眯起杏眸瞅一瞅龍頭老大,見他眨眨眼,便翻身靠坐起來,小心地拾起小巧的玉盒,人手一片溫潤,是用暖玉做成的?

「打開看看!」也起身坐上炕沿,同小丫頭一起斜倚在炕櫃上,聶修煒笑著建議。

好呀!

伸出指小心地撥開玉盒上的搭扣,輕輕一掀,將雕花的盒頂掀起,頓時盒內的小巧玉雕吸引住她的視線。

那是一只通體烏黝的小玉猴,雙足著地,微曲著下肢,斜扭著胖乎乎的圓肚,小小的肚臍微顯一角,其余覆在雕刻細密的毛發下,仰著黃豆粒般大小的小小腦袋,兩只靈巧的小眼珠正斜睨著她,右爪搭在腰間,左爪齊肩掌心向天平舉,手心米粒大一顆白玉的壽桃。

烏猴高度也僅一指而已,卻雕得萬分傳神,似乎稍一眨眼,它便能蹦出玉盒,跳躍而去。

而布局最為精巧的是,黑黝的玉猴,左掌偏托著一粒小小的白玉壽桃,黑白對比,各鮮活靈動,十分難見罕有。

微眯的杏眸,掃過玉猴全身上下,贊嘆地深吸一口氣,不由翹起唇,笑彎了杏瞳,可在視線掃過小猴子左掌上的白玉壽桃時,視線一下子僵住,雙眸頓時瞠得滴溜溜圓,氣息一頓,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軀——那、那、那是——

她不敢置信地扭動脖頸,轉瞅向身旁的龍頭老大,啟開雙唇,抖抖地顫動一番,卻吐不出一字。

聶修煒安撫似的拍拍她僵如石刻的後肩,眨一眨黑眸,勾唇一笑,「看我做什麼?我又不是小猴子手上的這——」

「別說出來!」阿濤壓低氣息急急阻住龍頭老大未盡的話語,緩緩地深吸一口氣,緩解緊繃的心緒,再度扭頭微微眯起眸子,仔細瞧向那看似白玉桃子的小東西——那也是一只小猴子。

與烏猴不同的是,這米粒般大小的小猴子不是站立,而是雙腿盤曲以坐姿示人。

細膩的輕雕,線條流暢,粗粗刻畫出抱腳而坐的懶散樣子,前肢環胸而抱,微斜著針尖般的小頭,猛一看,恰似裂嘴的壽桃,只有當人平息靜氣,才能認出這是一尊極小玉猴。

狼米!

青田石雕中最負盛名,最難得一見的極致精品。如同朝聖般,阿濤激動得幾要頂禮膜拜。

天啊,天啊!

貪心地細眯著那小到極點的小小猴子,她再無其他言語可表內心的極度驚喜。

她終于見到了爺爺一直喃喃不忘的雕中聖寶。

天啊——

「別老看啦,小心壞眼。」長時間緊盯微小的物品,極耗視力,還是適可而止的好。

阿濤卻還是盯著小白猴子,不吭一聲。

「好啦,它又跑不掉,不準再看了。」聶修煒搖搖頭,伸手拿過玉盒,當著那雙渴盼的燦燦晶瞳,不留情面地蓋上盒蓋,將盒子放到身後的櫃子上。

她若將這寶貝偷偷拿走,龍頭老大會不會生氣?目光追逐著那離手而去的玉盒,阿濤微微回過一點心神。

「不準喲!」將食指豎在小丫頭眼前輕輕晃動,聶修煒含笑地否決掉這小丫頭的念頭。原本是想送她,但是,他改變主意了。或許將這小玉猴子放在清玉樓是最好的選擇。那麼,他也許就能不出門也能時常見到這小丫頭了。

「不準?」呆呆地重復一句,阿濤模模頭,絞盡腦汁細思取走小玉猴子之策,啊——

「大公子,」笑彎著杏眸,阿濤討好地堆起所有的笑容,「要阿濤幫您將這猴米放置到石頭閣嗎?」

呵呵,依照慣例,大公子每尋得精品玉雕,總會在石頭閣開一保存之地。

而她,呵呵,不好意思,不才她小女子正恰好在石頭閣當差!

職責所在,她不想理這小寶貝也怕不行。渴求杏瞳眨也不眨,單等龍頭老大頷首應允。

「不用了。」淡淡三字,澆了她一身冷水。

「不用了?」幾要大吼出聲,急忙忙用手挖一挖耳孔,她疑是听錯了。

「對,這小猴子放清玉樓便好,」不著痕跡地將小丫頭神態盡落眼里,聶修煒聳肩一笑,「反正也不佔什麼地方,放我這里吧,也能時常拿出來賞一賞。」

「那——」我怎麼辦?我也想時常瞧上一瞧啊!紅潤的唇幾啟幾闔,卻吐不出一字半語。

「你有什麼意見嗎?」哈哈,知道想念的滋味是什麼樣子吧?

「沒。」就算有意見,又能怎樣?她僅是一個小小的丫環,豈能左右府中老大的意願?

硬是扭回頭,撤回死粘在玉盒上的視線,阿濤覺得好心疼。

「或者——」故意沉吟一刻,漫不經心地撒出誘餌,「每隔幾日,你來清玉樓幫我清洗一下那小猴?」

「好呀好呀!」忙不迭地點頭,生怕龍頭老大反悔,「阿濤一定會萬分小心地保養它!」晶亮的杏眸,滿含感激之意。嗚嗚,好想哭一下,這大公子人很好很好啊,她怎麼以前看不出來,還暗中偷罵他呢!

「會不會太麻煩你?」他忍住笑,幾快醉于那毫不設防的純純的笑里。

「怎麼會?這本是阿濤職責所在呀!」啊,大公子真如大伙所說,很體貼下人的。

「那我就不謝啦!」呵呵,在這小丫頭心中,看來他的形象已有好轉的跡象了。

「大公子太客氣了。您是主子,阿濤不過是一小小丫環,哪里敢勞大公子稱謝。」哇啊,真的耶,大公子真的如外界所傳,溫文儒雅、沉穩有儀。

「那就這麼說定了!」呵呵,形象扭轉成功!他不是什麼大惡霸了!

「說定了說定了!」幾要躍起手舞足蹈一番,阿濤眉開眼笑,再也記不得先前聶修煒的惡行。眼前,是那個儒雅斯文的聶府大公子,是體恤下屬的天下最好的主子。

呵呵,既然他聶修煒不幸動了心,那麼,沒有道理不扯這小丫頭,這個惹他心憐的小丫頭,這個陷入他生命中的小丫頭下水,讓她也嘗一嘗心動的滋味——這是她自找的!

精睿的烏眸中,閃動算計的利光,沉穩儒雅的人前面貌,冰瓦雪融。

呵呵,她賺到了!她以後可以正大光明地踏入這充滿了石雕的清玉樓,可以光明正大地細賞這聞名天下的青田石雕了!

燦燦的杏瞳中,滿是得意滿足之色,平實的性子盡斂,取而代之的,是身處寶山的興奮。

兩個人,兩種心思,兩種相異的性子,開始互相接觸,前路——未知。

漫漫的長途,剛剛展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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