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重愛Ⅰ 第三章

睡眼迷蒙地掃一掃四周,似雪的壁上掛著山水古軸,靠牆的一側擺放著休閑的一組木式坐椅,頭頂是絲賊的淡藍床幔——是,阿敖的房間?!

一驚,她立刻清醒,忙跳坐起身。她昨夜大概是累糊涂了,不然怎會分辨不出自己的臥房?心一急,便想也不想地往床下沖去,阿敖從不準她在他床上過夜的。

「干什麼呀!」腰猛地被一股蠻力扯回,轉眼她又陷入床榻,被緊緊壓在硬挺的身軀之下。

「對不起!對不起!」她一迭聲地道歉,「我不是故意要賴在這里睡的!我這就走,這就走!」驚慌地左顧右盼,掙扎著想月兌離身上的重壓。

「別動!」惡狠狠地咆哮一聲,武司敖將她更緊密地壓伏在身下,「你就這麼見不得我好好休息一刻鐘?」一個多月來不分日夜的工作,好不容易力竭精疲地趕回家,為什麼還不能讓他什麼也不想地閉目睡上一刻。

「我——」驚恐的眸子遲疑地迎上那噴火的黑眸,才驚覺里面密布血絲。昨夜她竟沒注意到,「我——」

「閉上你的嘴!」惱火地將頭埋進身下人的胸間,他啞啞低嘆,「從今天開始,你搬回我房間。」自爺爺過世後,九年,九年,他再也不曾擁著這溫暖的身軀安然入睡過。想日夜抱著她擁著她的渴念,早已逼至極限。

「為——」在他火大地抬頭時,忙又閉上嘴,心里是極度不安,阿敖——怎麼了?

「你以為為什麼?」悶悶的啞然冷笑從她胸口傳出,「因為我還愛著你?」他冷聲嗤笑,「因為我討厭你整夜不停地鬼哭鬼叫!因為我討厭你總是故意打擾我的休息!」

「我知道。」楚雁潮淒笑著回答,藏在身後的手指不由緊握,任堅硬的指甲深陷進肌膚中,試著不去在意千瘡百孔的心又被尖刺狠狠扎了一下。其實,是要日夜監視著她吧。無聲地低嘆,笑得淒涼。

武司敖不由蹙緊眉,恨自己的一逞口舌,更恨她的逆來順受。

可,兩個人相處的模式早已鑄就,他再恨,卻也無力去改變什麼。

猛地將緊擁的手臂一放一推,將身下的人摔到一旁,他轉身埋入被中,只冷冷下令︰「從下星期開始,你調到我辦公室上班。」他要監督她的午餐。

「不!」楚雁潮不管自己掛在床沿的姿勢多麼難堪,一听到這消息不假思索地反抗。

「有你講‘不’的余地嗎?」武司敖猛又轉回身,冷冷盯住她驚慌的表情。為什麼反對?她就那麼不願意跟他同處一個空間?!

「我、我——」她翻身跪坐在地,心里亂成一團,結結巴巴努力解釋,「我只是清潔部的員工,根本沒資格去總裁辦公室上班啊︰」

「你以為我要請你做星亞副總裁,還是聘你做我的女秘書?」武司敖嘲弄地勾起冷唇,「你有什麼不同于常人的能力?還是身有奇才?」

「你明知我不是這個意思。」楚雁潮垂首咬緊下唇,「我知道我什麼也不會,什麼也不是。」所以她才不想去他的地盤,去引人注目。

「我那里只是少一個端茶小妹。」他冷哼。

「可、可別的——」從星亞隨手拉一位員工出列,也比她強上十倍啊。即使在她們最不講學歷、最用不到學識的清潔部,除了她,哪一位工友又不是身懷大專學歷以上?

「你管好自己就行了,管別人做什麼?」氣她的妄自菲薄,恨她的不信自己,「你到底要不要?」她若再不識抬舉,休怪他惱火!

「好。」無力地輕點一下頭,內心沮喪到極點。她並不在乎什麼,只是不想失去那些能一起說說話的同部門工友。除了她們,她連一個交談的對象也沒有。

「還有,」武司敖從床櫃里抽出一張提款卡扔到她身上,「這里是你這幾年的薪水,以後你可以隨便支取,不必再通過我這里。」也許,適度地放手,會換回一些他想要的東西——他想要什麼?其實他也不知。

楚雁潮困惑地望著他,眼中一片迷茫。

「看我做什麼?」轉身埋進床里,「你不是不屑用我的錢嗎?好了,這下你可以吃得好一些、花得痛快一些了!」心中,甚是不安,他會不會又犯了一個錯誤?阿潮會不會因此掙月兌他的控制,會不會趁機逃離他?「滾!有時間發呆,就沒時間去給我做早餐嗎?」在他還沒反悔之前,給他滾到他見不到的地方去。

「啊,我、我這就去!」急忙握緊那張小卡,楚雁潮跳起身沖到門前,伸手拉開門又遲疑地轉回身子,「阿敖——謝謝你。」

回答她的,是一記猛扔到門上的軟枕。

她忙退出臥房,仔細將門輕輕關好。唇上,悄悄掛上了九年來的第一次發自內心的微笑。

這是不是意味著——阿敖又重新開始信任她了?!

久已荒蕪的干涸心田,似乎又悄悄萌發了一棵小小的女敕芽。

——***※***——

「楚小姐,麻煩你將這兩份文件去影印一下,A檔要十份,B檔要二十份,十分鐘後會議要用。」

「我馬上去。」匆匆抱過文件檔。

「順便麻煩你再送幾杯咖啡去小招待室,那里來了幾位客人。」

「好的。」急急點頭,恨不得將身軀一分為二,一半去影印文件,一半去泡咖啡。

「啊,還有,等一下我們去開會後,麻煩你將我的辦公室收拾一下,里面太亂了。」

「好的。」

「楚小姐……」

正式到星亞頂樓總裁室上班的第一天,忙忙碌碌,一刻也不得閑,虧得楚雁潮耐力超強,總算咬牙撐了過去。

呼,若這是端茶小妹的本分,料想用不了幾個星期,她便會被訓練成全能超人。想想,也算不錯呀,至少忙忙碌碌,總比心不在焉地發呆好。

在星亞頂樓上了一天的班,見了許多新鮮的面孔,有總裁秘書王亞莉,總裁助理劉麗華,行政助理張曉穎……一個個都是絕色佳麗,允文允武的巾幗英雄,見了這些社會精英,她才更加清楚地認識到,自己是何等的井底之蛙,除了基本的打掃、泡茶,可說是什麼也不會。甚至第一次使用影印機,連操作程序也不知,幸虧偷偷上樓探班的齊姐幫了她一把,否則,哈,她怕是要丟人嘍!偷偷地吐一吐舌,將茶水室的茶具洗好收起,換上自己的衣物,準備提包下班走人嘍。

「王小姐,若沒有事我先走啦!」她現在的直屬頂頭上司便是這位總裁秘書王亞莉小姐,平日一切行動均要听她調派,其實不只她,凡頂樓總裁室除了總裁,其他人員均由這位王小姐統轄。也是這時她才明白,既便在頂樓總裁的地盤上,想見到總裁大人也是不容易的,她根本沒想到,武司敖的工作竟是這般的繁重,甚至連吃午餐的時間也沒有。心中為他心疼,卻不能讓任何人知曉,因為,在這里,她與他,足互不相識的上司與下屬。

「好,楚小姐。」王亞莉點點頭,妝點完美的臉龐上溢滿知識女性的光彩,「怎麼樣,累不累?」

「累是有一點。」楚雁潮靦腆一笑,實話實說,「不過,習慣了還好。」在清潔部時,工作雖雜,但一切皆是不急不忙,依序而行。初到頂樓,不管做什麼都要火火燎燎,還真的不太習慣。

「嗯,楚小姐你很誠實。」王亞莉悠閑地靠坐在轉椅上,手中把玩著原子筆,不在意地一笑,「可你要明白,這里不比你們清潔部,工作性質不太一樣,我希望你能完美地勝任這里的工作。」雖不明白總裁為何屬意從清潔部調派員工來頂樓上班,但既然來了,一切便要听她指揮。

「好的,我會盡最大努力。」鄭重地點點頭。

「好了,你下班吧!」終于放人。

「那,王小姐明天見。」再點頭,輕輕轉身行往樓層口等待電梯。呼,終于要下班了!

輕輕捶打幾下酸脹的大腿,有些站立不穩。在清潔部時都是穿慣了平底鞋,突然穿上高跟鞋,踩著尖細的高跟不停地走來奔去,八小時工作時間只在午休用餐時坐了短短的三十分鐘,累,可想而知。電梯,怎麼還不上來?

「總裁,要下樓了嗎?」

身後傳來腳步聲,她聞聲稍向旁邊一撤,埋頭不語。

「王小姐,明天的會議資料準備好了嗎?」清朗的男中音由她不遠處響起,腳步聲也隨之停住。

「好了,上午九點準時發放。」

她偷偷瞥了一眼,兩米外的專用電梯口站著武司敖及王亞莉兩人,俊男美女,相映生輝。她復又垂下頭,靜候她的電梯。

「你,過來。」平平淡淡的男聲響起。

她一時無法反應過來。

「楚小姐,總裁請你過來一起搭電梯下樓。」王亞莉見她一動不動,便喚她。

和阿敖一起?

她抬首望向那一處,與武司敖的視線一交而過,忙搖搖頭,「不用了,我等一下就好。」

「哎呀,那麼客氣做什麼?總裁不會見怪的。我們常搭順風梯啦!」王亞莉見楚雁潮有些拘束,便笑著道︰「你還沒和總裁正式見過面呢,過來自我介紹一下啦!」

不用了。她直覺想拒絕,她是誰,阿敖比誰都清楚吧?不過她還是轉身朝武司敖深深一鞠躬,「總裁好。我叫楚雁潮,原隸屬于清潔部,從今日起,我調派至頂樓上班。」上司與下屬,不外如此。

「楚雁潮?」武司敖掃她全身上下一眼,自然瞄到了她不斷發顫的雙腿及不穩的站姿,眉微一皺,不動聲色道︰「新來的端茶小妹?」

「是。」

「工作範圍告訴你了沒有?」

「啊,今日太忙,我忘了。」王亞莉笑著舉手拍拍頭,動作優雅,「不過,不外是一些日常雜務啦!」別看這個楚雁潮不漂亮,又很少言訥語,但工作起來很是努力,她們幾個今日輕松不少呢。

「還沒明白告訴你?」武司敖一頓,「那我明白告訴你罷了。每日上班,你只要幫我打掃一下總裁辦公室,我叫你時幫我泡杯茶就好。」

專用電梯在他身前敞開梯門,他目不斜視地走了進去。

就這樣?楚雁潮有些驚訝,但看到自己等的電梯終于爬了上來,忙走進去,順便喚一聲也愣在原地的王亞莉,「王小姐,走不走?」

「呃,啊,你先走,我還有一點事。」奇異的目光掃過她,不明白總裁今日為何突發此言。

總裁室請的端茶小妹,不是為她們幾個忙不過來的秘書、助理請的嗎?按總裁解釋的工作範圍,這端茶小妹是他專屬的了?

聳一聳肩,跨進另一部爬上來的電梯,按下底層鍵。總裁怎麼說,她們底下自然奉旨辦事嘍。但隨機一點,也沒關系啦!

反正,端茶小妹的高薪,不是很容易賺的。

——***※***——

「你傻呀?你笨呀?別人叫你做什麼你就乖乖去做呀?你沒腦子呀?」

等楚雁潮拖著兩條幾要失去知覺的腿爬回家時,打開門,迎接她的,便是一連串冷冷的斥喝。

怎麼了?

她傻眼,愣愣地瞪著幾要貼上她鼻子尖的俊臉,張口結舌。

「活該!累傻了吧?誰叫你那麼賣力的!」邊咬牙切齒,邊粗魯地抱起她大跨步移向浴室,武司敖黑沉著臉,氣她不知愛惜自己,惱自己太過在意。

「我、我——」她哪里又惹著他了?

「你什麼?你傻,你笨,你白痴!」狠狠扯去她的衣物,一把將她丟進早已放好熱水的浴白里。

「哇呀——」確實有些傻呆樣子——被他罵兼嚇的,一下子沒留神吃進幾口熱水,立刻嗆咳起來。

「呀什麼呀?」再恨恨瞪她一眼,隨意地坐在浴池邊上,拍拍自己的腿,「伸一條腿出來。」

「呃,好。」一個口令一個動作,乖乖從水中伸出右腿,卻又猛地縮了回去——她什麼也沒穿。

「你以為你現在的樣子很美呀?累斃了的丑樣會引人獸性大發?哈!別自作多情好不好?」惡狠狠地揪她一條腿出來搭在自己腿上,從一旁拿出備好的藥油用力往她酸疼處推去,「扭到了干嗎不講!」

嘶——她咬牙忍住襲來的劇痛,雙手緊握浴白的邊沿,一聲不吭。

阿敖今日如換了一個人一般,突然對她好了起來,雖還是惡聲惡氣嘲弄有加,但,畢竟開始對她顯露出關心來。再不知足,怕老天要罵她不知好歹了!「阿敖——」她試探地輕喚。

瞅她咬牙忍疼的樣子,他一哼,不由緩下手中的勁道,動作輕緩了許多,「干什麼?看來今天你不累,還有力氣講話?「他沒好氣地回話,氣她的不知愛惜自己。

你今天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她沒敢問出來,只咬咬唇,輕聲道︰「謝謝你。」不管為什麼阿敖一反常態地開始對她好,她都好開心。

「有病啊你!」他陰著俊容惡意加重手下的勁道,「謝我讓你有痛苦的一天?」

「不——嘶——」下唇幾要被咬出血珠來。

「自找的!」他輕輕一哼,垂首專注于手中的推拿,不去煩心自己紛亂的思緒,一切,順其自然罷!

一時,浴室內靜悄悄的。一男一女,沉浸在兩個人獨有的空間里,忘了痛苦的過往。

如果,這一刻便這麼凝固到永遠,該多好!

她無聲地一嘆,眨眨泛熱的眸。

如果,世界靜止于此時,該是怎樣的幸福?

他星眸半合,掩住心中深切的渴望。

「恨我嗎?」

她微愣,不解這飛天的一語。

「我折了你的翅膀,縛了你的夢想,禁了你的自由——不是嗎?」她若不是因為他,會有怎樣的一番作為、一番成就——他比誰都清楚。

自小,她的學習力、領悟力本大大強于他,卻因為了守護他,她,放棄了所有,一顆心,盡放在他的身上,甘願成為一個默無聲息的平凡人。

一顆原可以璀燦綻放的稀世明珠,終淪為了不起眼的小小沙礫。

這一切,由他而起,呈她的自願,也是他的有意為之——他,只自私地想讓她專屬于他一人。人前的,人後的,她的身影,只要能鎖住他一個人的視線,就好。

她,恨他嗎?

垂下的眸子,如同七年來的每一次,他,不敢直視她未坦的烏瞳,怕那其中泛濫無邊的包容,撕扯他緊揪的靈魂。

「阿敖——」含著所有所有的情意,她輕輕將手覆上那雙溫熱的大掌,「我只知道我——愛你。」

「我沒瞎眼!」他狼狽地甩開那雙眷戀不已的小手,如同以往,用尖銳的笑掩遮心中的激悸,「你吃我的、喝我的、住我的、用我的,你不愛我,愛誰呀?嗤——」自兒時,便已習慣了心中只有她,早已被她鎖住了所有的情感——該怎樣去面對她坦白的直言,他真的真的不知。

「你——說得對,呵——」她澀澀一笑,不理會心中的酸痛,用力一撐池沿,她站起身跨出浴白。

「你——干什麼呀?」他先一怔,又快速伸掌攬住她,「你無敵鐵金剛呀?腿痛就給我好好呆著!」該死的!他又弄砸了所有。

早巳習慣了掩住自己,只為了不想讓自己的軟弱顯于她前。她,才是該被守護的。

可卻總是忘記,用銳利裝飾起來的堅強,總會在不經意間刺傷她,他用生命來守護的她。

「我沒事,」她搖搖頭,輕輕推開他,「我吃你的、喝你的、住你的、用你的,總得做些什麼來回報你,不是嗎?」原諒她的嘲諷。她,麻木的感覺已超了極限啊!再不拋卻一些,她遲早會被他逼至瘋狂的。

「你——」他無語,任懷中的人輕輕推開他,輕輕走離他,輕輕消失在他眼前。是他的無情在先,被反撲的銳刺刺到心髒——劇痛,怪不得誰。

他愛她啊,很愛很愛,愛到眼中心里靈魂深處只有她,只有她!

可自爺爺過世後的十來年間,他迷失了自己,再也不懂什麼是愛,不懂怎樣來告訴她,他愛她。

他只知道,沒有了她,這世界再也沒有了讓他生存下去的理由。

他的存在,只為她;他的生命,只有她。

可,他卻不敢在她面前大聲地講出他愛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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