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細微的聲音驚醒她。
她斜首,停車場的保安正一臉關切地俯身望著她。
她笑笑,深吸口氣,再次點火,很利索地將車子倒回自己的車位,熄火。
「小姐,沒事吧?」
「沒事,就是有些累了,謝謝師傅。」她打開車窗,很認真地道謝,揮揮手送走保安。
心里積攢的那口怨氣,突然之間,竟是再尋不到了。
罷了罷了,何必強迫自己非去鑽那個小小的牛角尖呢。
他人想笑,便自隨他們心意,與她何干?
她,還是開開心心做她的白骨精好了。
至少,有面子,有里子,更有銀子啊!
解開安全帶,伸腰,她仰天哈一口長氣,頓時覺得神清氣爽,精神振奮。
好了,有一個星期的大假啊,她該考慮考慮,要如何行動才不至于白白浪費掉。
「心情好一點了沒?」腦海深處突兀出現清爽男音。
她猛地一跳,腦袋咚一聲撞到車頂。
眼前金花四射,星星閃啊閃啊。
「似乎又嚇到你了。」那聲音似乎帶著笑。
她揉揉隱隱作痛的腦袋,皺皺眉頭。
「耿先生,您今日好興致啊。」
這個男人,竟然一直沒掛電話!
「剛才是什麼歌?很好听。」那笑,似乎大了些。
「傾國傾城。」她沒什麼好聲氣,想也不想地應付一聲。
「傾國傾城?」
「是啊是啊,唱高音的是阿寶,另一個是熊汝霖——只是耿先生平日里事務繁忙,想必是不太熟悉的。」她冷笑一聲,對這個男人沒什麼好印象了,說話自然就不再講究什麼禮貌之類的了。
男人對于她近似挑釁的舉動,只給予微微的一聲笑。
「耿先生,請問有事嗎?」雖然很不想應付,但哪里是不想就不想的?她哼一聲,「如果是關于雲青的事,請您直接聯絡崔總,我還有事要辦,很不好意思。」她想掛電話了。
「你的數碼相機不要了麼?」
「啊?」她愣了下。
「那次蹦極,你放我朋友車子上的相機,你忘記了?」輕輕的笑,傳過來。
「……」她自然沒忘記,卻是寧願自己的數碼相機丟掉了。
「還有,那次總算是我幫了你一個小忙吧?」
……是,幫她把這輛小QQ從泥水里拖出來,而後讓司機替她開去修車行。
「雖然說大恩不言謝,可請我吃頓飯總是應該的,是不是?」笑,有些大了。
……
嘴巴擰了獰,她卻是倩然一笑。
「如果耿先生肯賞臉,請您吃飯我自然是求之不得。」
「保淶樊素敏的面子,哪個敢不給?」輕輕地又是笑。
「那好啊,等我去了京,耿先生可一定要記得賞臉啊。」她撇下嘴巴。
「何必等到那時候?」男人今天似乎心情真的很不錯,听進她耳中的,竟是滿滿的笑意︰「我如今便在保城。」
她幾乎再次蹦起來。
「听說崔保淶放了你一星期大假,如何,擇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如何?」
「干、干嘛?」她有些結巴了。
「請我吃頓飯啊。」男人的聲音,幾乎都是笑了。
「……耿先生想吃些什麼?」
「你是地頭蛇,客隨主便,你做主就是了。」
……
她能說什麼?
跋緊飛奔回她的地頭……掏銀子吧!
嗚,早知如此,她就直接說她還在京城好了,何必扯謊哩?
人家來自哪里?
人家來自四九老城皇城根兒,見過的魚蝦只怕比她還要個兒大,她這里窮山惡水,有什麼可以拿出來現眼的?
咬咬牙,只好請這尊菩薩去吃官府菜了。
菜過五味,酒過三巡。
她睽別多日的數碼相機重新回歸她的懷抱。
「以前學過攝影?」
「哪里,只是瞎照著玩兒。」她很謙虛地笑,沒興趣告之這越來越覺得討厭的男人,她大學時曾是攝影社的當家花旦。
「沒經你同意,我翻看過你這相機里的照片,取景,光影,你處理的都很不錯。」男人很中肯地點頭。
「只是數碼相機,哪里用我處理光影呀?」她笑著將相機放進包包,不想再討論這個話題。
「現在,謙虛的女孩子很少見了。」男人微笑著望她,幽深的眸子里,是明白的贊賞。
「呵呵,您這麼說,我可是會臉紅的。」她抿唇笑笑,親自執壺與他斟酒︰「听崔總說,耿先生酒量極好,我們這小地方,沒什麼好酒,這是我老家自釀的棗兒酒,您應付著嘗嘗。」
「味甘,綿醇,後勁不小啊。」男人很給面子地一口飲盡,微眯眸,竟真的細細而品。
「耿先生若喜歡,等走時我送耿先生幾斤。」她笑笑,再次與他斟滿小杯。
「那就多謝啦。」男人微笑著點頭,算是道謝。
她再次笑笑。
「關于雲青的事,不知素敏你考慮的怎樣了?」男人拈起小杯,輕輕聞嗅,漫不經心地問。
「……不瞞耿先生,我在保淶的工作範圍只是項目前期的籌備,至于其他,有我公司其他同仁負責。所以倘若耿先生真有意參與雲青股份,我可以推薦如今專門負責這方面業務的同事來為您做詳盡的解釋。」她微笑著,捧起清茶,抿上一口。
「可我听你們崔總的意思,雲青今後的事務,似乎是要素敏你全權負責了啊。」男人輕描淡寫地笑望她。
她愣住。
「你還不知道麼?」男人挑眉,「看來我很榮幸,可以第一個向你道賀呢。」
他放下杯子,站起來,笑著伸出右手,很正色地望她。
「素敏,祝賀你。」
她有些手忙腳亂地站起來,有些倉促地握上他的手,心中卻是莫名其妙地很,不知這男人到底在唱哪出戲。
「樊素敏,保淶建築集團京區總經理,保淶建築有史以來第一位女性高層,難道不值得祝賀嗎?」男人微笑,握緊她手。
她幾乎想笑。
還保淶建築有史以來 !
保淶建築不過成立剛剛十年而已好不好?
「喂,敬業一點,你至少要說一聲謝謝啊。」男人提醒她。
「謝謝!」她從善如流,很干脆地搖搖相握的手,而後抽回手,嫣然一笑。
「吶,看在我第一個上門祝賀的份兒上,素敏你可要第一個考慮我啊。」男人向她舉杯。
「……既然耿先生這麼給我樊素敏面子,素敏自然要舍身陪君子的!」她很豪爽地為自己倒上滿滿一杯棗兒酒,很干脆地與他踫杯,而後仰頭一飲而盡。
「好,爽快!」耿中一同樣一飲而盡,笑著執起小酒壺,要為她斟酒。
「呵呵,真不好意思,我是我們公司有名的一杯倒,真是不能再喝。」她笑著拿掌心蓋住小小的青瓷杯口,搖頭,只轉頭喚來門口的服務員,要了兩碗醒酒湯。
雹中一微笑著望她,並不堅持,將酒壺小杯子放到一邊,坐下來,細細品嘗這據說是新開發的官府菜。
「也不知道耿先生喜歡什麼口味,所以如果哪里招待不周,還請耿先生海涵。」她也坐下來,很殷勤地為他布菜。
「素敏你總說這客氣話。」他微微一笑,「回來的一路上,只怕把你們崔總的手機打爆了吧?」
「呃?呵呵,呵呵。」被人識破,她倒不覺得多難為情,只在這男人微笑的視線下,有些不自在地抓抓頭發,干笑著應付過去。
「從你們崔總哪里探出了點什麼,關于我?」男人笑問。
「耿先生和崔總多少年的兄弟朋友,自然知道崔總的脾氣,向來不管什麼都守口如瓶,哪里會輕易說朋友的事給手下听?」她笑著接過服務員端來的醒酒湯,很客氣地先放到他面前一碗。
男人笑著接過醒酒湯,笑笑,直接喝了下去。
「要不要來杯茶漱口?」她很殷勤地再問。
「好,謝謝。」他安之若素地點頭。
她暗中皺鼻子做個鬼臉。
還從沒見過這樣的男人,酒量不好的男人不是都愛瞞著藏著掖著嗎?哪里像他,竟毫不在乎所謂男人的「臉面」,不怕別人知道自己的酒量淺顯。
呵呵,這男人飲酒只能淺酌數杯,比之她的一杯倒,似乎好不到哪里去啊。
突然,竟莫名地就有些心理平衡了。
「還說你們崔總沒給你透露我的小道消息!」男人似乎是很埋怨地瞪了她一眼,唇畔雖還是漾著微微笑意,但這一刻,竟小孩子模樣了許多,「連我不能喝酒都告訴你了。」
她微笑,慢吞吞地喝著醒酒湯,心里越來越樂。
這個男人啊,這個男人啊,看樣子是真的醉了!
嘿嘿,試試他們崔總透露的小道消息到底準不準吧!
有些心癢難耐地摩挲著手指,她很隨意地笑問︰「耿先生,那次蹦極不是說和朋友約好的麼,怎麼我卻沒見到您的朋友?」
「哪次?哦,等不及,自然蹦完就走掉了啊。」男人很悠閑地微靠椅背,慢悠悠地嗅著茶香,不在意地笑笑。
「耿先生那次不是故意要截我的麼?」她問得更隨意,耳朵卻高高豎起。
「我故意截你做什麼?」男人雲淡風輕地一笑,吹吹茶水,輕啜一口,看也不看她。
「耿先生不是有意雲青麼?」她有些屏住呼吸了。
「那又如何?」男人斜首望她,微笑,「素敏,在商言商,是不是?」
這個男人,到底是醉了還是在同她演戲?!
有些咬牙切齒的感覺,她卻不能發作,只能笑著點點頭。
「有一首唐詩,不知素敏你曾不曾讀過。」男人微仰首,望著天花板上懸掛著的紙制走馬燈,低低地念出來︰「西塞山前白鷺飛,桃花流水鱖魚肥。青箬笠,綠簑衣,斜風細雨不須歸。」
她的臉青了。
這個男人,到底是什麼意思?!
戲弄她很好玩是不是!
臉皮抽了再抽,她幾乎要咬碎一口白牙。
「耿先生,天色晚了,要不,我送您回酒店休息吧?」她不待他回答,徑自招來服務員,要結帳。
「小姐,帳已經結過了。」服務員很客氣地彎腰。
她有些惱怒地瞪這個明顯不是真醉了的男人一眼,自然明白是他做的好事。
「請女孩子吃飯,哪里能讓女孩子會帳?」這個男人微微笑著,站起身來,徑自執起一旁冷落許久的小酒壺,竟嘴對嘴地一口喝干了小壺中剩余的度數甚高的棗兒酒,見她幾乎是目瞪口呆地望著自己,便彎唇,和煦一笑︰「崔保淶知我十年前不擅飲酒,卻不知我如今啊,是不是?」
他模樣甚是出眾,在她不多的記憶里,這男人總是微微帶著笑,卻又是笑里帶著幾分疏離,實在是拒人于千里之外,但如今這和煦的笑容,望上去,竟是說不出的親昵,仿若春天的花兒。
好詭異的感覺!
男人猶自朝著她繼續和煦的笑著。
她望這突然笑如春花的男人,靜默半晌,末了,狠狠吐出一口氣。
這一次,算她完敗在這個男人手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