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嚴到了小漁住的磚屋外候著。
他謹慎地繞了繞屋外一周,發現惟一還有燈火的地方是在屋子二樓左後方的小綁樓——他不知道那是否就是小漁的房間。
于是他很滑稽地學了幾聲狗吠,像他在電影里看到的那樣打暗號,然後躲在屋後一個大水缸旁觀測,卻發現二樓的房間毫無人影探望。
他簡直急死了,生怕那一室微光若就這麼熄滅,那麼今晚他精心策劃的一切就泡湯了。
于是他也顧不得什麼了,就這麼四處地望呀望,打算「就地取材」爬上樓一探究竟。
他觀察了四周,發現屋後四置的雜物還真不少,有木架、鐵絲圈、鋤頭等……「啊!就是這個!」他興奮地發現了一個小梯子,隨即將它取來靠牆一擺,整個人就這麼爬了上去。
但是這個梯子顯然不夠攀及二樓,他望了望下方,自己也覺騎虎難下,便提起勇氣抓住了左方不遠處一柱堅硬的水管,使勁地握緊,讓自己騰了空,而後運用了極大的腰擺力量,以鞋跟勾著了二樓房間外的小凸牆,慢慢地貼實了左腳……
暗嚴還來不及讓自己站穩,便扯住了被夜風吹揚的窗簾,一個不注意踫倒了幾個養著小花的磚盆——
在房里靜讀的小漁也被這聲響驚著了,連忙將手中的詩冊一把砸向窗外偷兒的腦門,而後大喊︰
「爸!有賊啊!」
暗嚴听到小漁的聲音著實松了口氣,卻又發現她正大喊抓賊,又朝他丟書,一個心急,整個人跌進了內側窗口,兩腳騰空……
小漁驚魂未定,欲再次叫喊之際,卻看到狼狽掛窗的不是別人,而是傅嚴。
她立刻收了口,將他拉了進來,急著道︰
「你在做什麼啊?」
她低聲喊罵,傅嚴卻只是嗚嗚亂叫,覺得氣力耗盡,累得說不出話來。
小漁不安心,先是輕啟房門,見父親房外毫無動靜,又是鎖上。
這才走近傅嚴,看到他前額腫了大包,想是自己心急丟書的「杰作」,有些不好意思地從書桌抽屜取出藥膏,涂抹在他的額上,道︰
「你怎麼搞的啊,都九點多了,還來我家做什麼?」
暗嚴被她的手揉得刺疼,卻又強忍住,喘著說道︰
「今天的課都不能翹頭,覺得一整天下來沒見你一面怪怪的,所以就來你家,想約你出去玩……」
「出去玩?」小漁停下擦藥的動作說道︰「有什麼好玩的?」
「很多好玩的啊……我想這時間你爸也該醉得不省人事了,你偷溜出去不會有事的。我有開車來,再送你回家……絕不會耽誤時間的……」
暗嚴的語氣不知怎地愈說愈心虛,只覺得自己的眼光頓時不知如何擺置——
「你怎麼啦?」小漁拿出了濕紗布,輕輕地蓋上他的額頭,卻發現這人動作一點都不配合,她微斥道︰「你不正眼看我,我怎麼給你包扎啊?」
「呃……小漁,我……你……」傅嚴怪怪的眼神溜轉著一些心慌,他覺得喉嚨有些干澀。
「我怎麼了嗎?」
小漁看了看他為難的表情,又見他把目光朝自己的胸口望了望,她便也隨著他的眼神輕移,竟赫然發現自己僅著一件薄薄的襯衣,那質料早被暑汗滲得若隱若現,她少女的身軀全被這半夜闖入的惡男窺盡無遺……
「啊!你這色胚子!」
小漁想都未想就把手中的紗布藥水全往他的傷處丟去,傅嚴倒是叫都不叫一聲,只是干笑。
小漁氣得臉紅,她才不去想會不會弄疼他呢,她只知道她竟然無端給人佔了便宜,這真是全天下最沒道理的事!
她先是以手掩胸,後來發現遮不住大片春光,她急著一喊︰
「你給我轉過頭去!」
「好好好……」傅嚴的聲音顫著令小漁可恨的笑意,他又說︰「小聲點……可千萬不要吵醒你爸……」
小漁听到他的話,先是壓低音量,卻還是氣不過地說道︰
「你也一樣,給我爬下去!」小漁打開衣櫃穿上了外套,語氣十分不饒人。
「小姐……你怎麼這麼不講理啊,你也看過我洗澡……」傅嚴轉過頭來取笑。
「你誣賴我!那怎麼可以相提並論?」
小漁氣得臉鼓鼓的,傅嚴心起玩興,整個人欺了上去,將小漁一把逼近了床沿。
他表情滿是邪氣,說道︰
「你看過我的,我可沒有要你還我一個公道呢!」他湊近了小漁,聞著她的發香,看著她臉上滾出一顆顆汗珠,他又說︰「那麼熱,你別穿外套了……」
他作勢要替她寬衣,卻被烈女掌摑——
「啪!」
小漁先是一巴掌,然後一個下踢,踢中了傅嚴的下盤,她氣魄十足地說道︰
「你少來!你走吧,我不會跟你去的……」她後來又覺得自己這番說辭像是少女的嬌嗔,于是又加了句︰「你敢亂來的話,我就讓我爸用酒瓶把你砸死……」
「哇!這種話你說得出口啊……」傅嚴揉著熱呼呼的右臉,兩腳緊夾著自己的尊嚴,那樣子不堪極了。他扁嘴道︰「我只是開個玩笑嘛……這你也當真?我才不是這種人呢!」
「你是什麼人對我不重要,我要睡了……」小漁走近窗沿,指著外面的夜空伸手作送客姿態︰「你——請吧!」
「你還真忍心讓我爬下去啊?」傅嚴一臉不買賬。
「要嘛一起從後牆爬下去,要嘛一起從前門溜出去,你選一個吧!」
「這是我家耶!」小漁不以為然地說道︰「你夜闖民宅,又對我非禮,你果然是個‘登徒子’……」
「小姐,那你偷看我洗澡,我可沒喊‘救命’……」
「你用得著喊‘救命’嗎?」小漁被他激得微怒︰「你在我洗衣服的地方洗澡,我只是‘不慎撞見’,你听著,是‘不慎撞見’……」
「那是一片天然湖泊,而且我也是在那里洗我的衣服,你可沒立牌子說那是你的地盤……」
小漁不想再想起那天的事情,只要一想起她就全身發熱不對勁。
「我不要再跟你辯了。」
「我倒挺愛跟你辯的。」傅嚴今天可是勇往直前,他一個大步就讓小漁靠牆,一個俯身就讓小漁屏息。「我要跟你說,我、喜、歡、你……」
他在小漁略顯恐懼的眼神中讀出了一絲未知,于是他更加篤定地覆上他溫熱的唇瓣,與小漁發冷而顫抖的紅唇蓋合……
他的眼里流動著清澈的愛意,直欲向小漁的雙瞳襲去。
小漁只覺得腦中轟然一片,全然不知道這一刻這一秒怎麼會出現在她的生命里?
她有著微微的掙扎,仿佛一支殘帆突然被狂風暴雨打翻。她不知道這個偶然是否容許被發生,她也不知道這一吻,是否能安穩地貼緊這個偶然。
她覺得自己全身干涸得像一只離開水面的魚,就這樣被一只飛鳥給擒去,包圍在他溫熱而潮濕的汁液里,卻不是如舊日熟悉、不是原以為一生就這麼覆蓋她的咸咸海水氣味。
她好害怕,雖然心靈的某一個聲音告訴她要讓自己更柔軟……
只是這柔軟並沒能淹沒她的恐懼,她開始極力地欲掙月兌開這個吻。
可是傅嚴卻沒有松開她的意思,他只是有些粗暴地伸出他探索的舌尖,直欲往她的舌後侵去——
他試著交纏那微顫,企圖予之吞吐,卻發覺她竟對甜美的此刻無所戀棧,只是想逃,只是想躲。
暗嚴的男性意識已經卷走他的理智,他將小漁緊緊擁在懷中,像是維護世上惟一珍物那般。小漁抵不過那強硬的臂彎,亦避不開唇中的纏繞。
她只能狼狽地又被拉扯進那令她恐懼的愛意中,直至無力,她只有虛耗,卻漸漸感到那強烈猶如滅頂的交吻,慢慢流成一道蜿蜒清淺,像是她脆弱滴墜的淚,灼熱地細流在眼前這男子的臉龐上——
暗嚴察覺到她的眼淚,緩緩地以不舍的碎吻拂去。
他知道她不安、害怕,于是他不再渴求進一步,只是輕輕順著她的發絲,看著微汗與淚水膠著在她清麗瘦削的臉龐,說道︰
「我把你弄疼了嗎……」
他以手指輕微地揉著她的唇瓣,此刻,他們貼得如此近。
小漁只是不發一語地看著傅嚴,眼里流露著傅嚴難以解讀的訊息。
「你在想什麼?」傅嚴將她擁得很緊,他胸膛上起伏著她的心跳。
小漁遲遲地開口,語氣如稚子般說道︰
「你——真的會喜歡我嗎?」
「我當然喜歡你啊……」可是傅嚴又隨即改口︰「不!我不只喜歡你,我還愛你!」
那句話像是咒語般讓小漁的眼里有了彩虹般的晶亮,可是短促得像雨後天彩般,隨即又覆上了一層陰影。
「你知道……」她心里很難受地說道︰「我其實並不完美……」
「沒有人是完美的……」傅嚴揉著她的發說著︰「你會慢慢知道我也有很多缺點的……」
小漁突然將他擁緊,心里的那句——
你也會的。她卻沒說出口。
這一夜,對小漁而言很漫長。
小漁還是沒跟傅嚴出去夜游,傅嚴只好悶著心情走了。
而小漁只是徹夜寫著日記,寫了好多好多,傅嚴當然都不知道,那本日記里,究竟記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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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東京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傅家的大廳里傳來了汪萍的聲音。
「夫人,這是昨天的事。」那年輕的男聲在電話那頭提高分貝。
汪萍聞言,持著話筒,眼底一抹深沉。
「那麼晚了他還出去?沒有人管他嗎?」
話筒另一端的男子說道︰
「少爺執意把車開走,岡田先生和李嫂都勸不住他。」
「那麼他又去哪兒呢?」坐在大廳里的汪萍,左手按著玻璃杯沿,再一出力,玻璃杯便會應聲而碎。
「少爺把車開到海岸公路上,然後將車停好步行進了山。我跟蹤他走了一會兒,看到了一間山里的屋子。
少爺他……」話筒另一端突然不說了,語氣甚是詭異。
汪萍心里被勾急了,追問道︰
「他怎麼了?」
那電話里的男聲又開了口︰
「少爺繞到人家的後院爬了上去,還差點跌了下來,我隱約看到一個女孩子將他拉進了屋內……」」電話里有著竊笑。
然而,汪萍的臉色卻是鐵青,完全沒有笑意。
「好了,別說了,你繼續跟下去,把那個女孩的身家背景給我查清楚!」
她欲收線,對方卻似乎說得意猶未盡,那男子低聲說道︰
「夫人,少爺進了屋子里好一會兒,想也知道發生了什麼,消息傳出去,對長鶴集團……」
「你少跟我說這些有的沒的!」汪萍趕緊把話說清楚,她覺得以自己的身份,跟這等人說話都嫌髒了她的嘴︰「總之你听我的吩咐,你開的數我絕不嗦!」
語罷,她將電話給大力掛上,轉身走進臥房內欲盥洗。
躺在床榻上的傅予丞看了她一眼,別有用意地說道︰
「你還是派人去監視嚴兒了,是嗎?」
汪萍打開了衣櫃,取出睡衣,背對著傅予丞冷冷說道︰
「你全身都糟了,听覺倒還很靈敏……」她的話總像根刺,扎著傅予丞的心。
暗予丞掀開了床被,靠著枕坐直了身子,道︰
「如果這樣的嘲弄,能讓你好過,那麼你就盡避說吧……」
汪萍輕解衣裳,她依舊美好的身段在傅予丞的眼中始終是個更大的諷刺。
她想到了一件事,難得委婉地說道︰
「你請律師來過了嗎?」
「你說什麼?為什麼要請律師來?」傅予丞刻意別過頭,不看她解衣的動作。
汪萍聞言,只是轉身正對著傅予丞,她的雙胸在寬松的絲衣中顯得幽微一片。
她坐到了傅予丞的身邊,將手探向他的褲頭輕揉挑逗……
暗予丞不堪地側身躲開她的舉動,低喊道︰
「你在做什麼?」
汪萍更是殘忍地對他拋以嫵媚的眼神,而傅予丞卻只能報以滯默的無言。
她盯著他衰老的身影說道︰
「問我說什麼,問我做什麼,你有權利問我這些嗎?‘我的丈夫’……」
「不要再說了……」
暗予丞扯被掩面,汪萍卻一把拉開。
「听不下去了嗎?我說得正中你‘下懷’,是不是?讓我告訴你,你根本不是個男人,你是個失敗者,你的事業跟你的‘那個’一樣,永遠‘不舉’……」
「你夠了!」
暗予丞一挪身就勒住汪萍的喉頭,他盡他所能的最大力量將她推到床邊,整個面容脹得火紅。
汪萍似乎還沒完,她一邊揉著發疼的頸項,一邊低呻︰
「你留著這些力量打女人,你怎麼不留些力量來‘辦事’?」她知道自己又佔了上風,假意一陣浪笑。「我不跟你說這些了……說了還是一樣……」
她指出修長的手指一彎,故作心疼地說道︰
「沒本事的‘小寶貝’,我認了……」.
暗予丞遏止不住怒氣,整個人一動,從床上摔了下來。
他扶住了床沿,對汪萍說道︰
「你笑啊……你去笑吧!」從那凹陷的眼眶里,他流出了多麼衰老的眼淚。
然而,汪萍顯然一點也不憐憫。
她以絲毫不夾帶情感的語調說道︰
「關于遺產的事,你盡早找律師來辦一辦吧。」
「遺產?你說什麼?你竟然已經想到了我的遺產?」
暗予丞簡直難以置信。
「沒錯,我還想到了你的‘遺囑’。」汪萍突然臉一沉,說道︰「你听著,你休想象你媽一樣,臨死還跟我作對!」
「對了……」他被她一提醒,倒知道自己手中還有籌碼。「我還有我的‘遺囑’,我會好好的寫,絕對不會順了你的意的。」
「你敢!」汪萍大喊。
「我為什麼不敢?」傅予丞坐地回道︰「我要讓我的兒子活得快樂,我絕不讓他跟我一樣……」
汪萍一陣無言,而後虛情地將語氣放軟,說道︰
「你不會這麼做的,是嗎?」
暗予丞冷笑,他把這個女人的卑劣看得一清二楚。
「你錯了!我一定會這麼做。」
汪萍知道他說到做到,于是又把語氣轉為不屑︰
「我告訴你,你愛寫幾份‘遺囑’就盡避去寫吧,我都,有辦法讓它不算數。你的遺言最好先交代給我知道,否則我可要額外花費精神去幫你想……」
「你……你不可以……」
汪萍一臉笑吟吟地面對他的高分貝,中斷他的話,
「我當然可以。畢竟活著的人說了算,你就趁早人土為安吧……」
「你……我不會讓你這樣做的……」傅予丞喘得說不清話語。
他已然被怒火狂燒,整個人突然劇烈抽抖倒地,臉色只是可怖的蒼白。汪萍的笑意顯現在他發直的眼里,成了一幕諷刺。
漸漸地,傅予丞模糊了意識,他僵直地沉伏在一片黑暗里。
汪萍看見傅予丞倒地,卻是出奇地冷靜。
她移近傅予丞,確定了他鼻息漸弱之後,竟像是經過演練般的失聲大叫︰
「老爺昏了……快來人哪……」
如同她所想的那樣,第一個奪門而人的便是岡田弘也。
他跪倒在傅予丞身邊,試圖搖醒倒地的傅予丞。
「老爺……老爺!」
他的語氣滿溢著急切,他簡直快要失去理智。
他看著一旁的汪萍,汪萍因那仿若能透視人心的眼神注目而心慌轉身。
她低喊道︰
「你快把老爺送到醫院去啊……」
霸田弘也盯牢那顫抖的嬌弱身影,沉聲說道︰
「你——把老爺怎麼了?」
他知道事情並不尋常,他的逼問也讓心虛的汪萍越顯緊張。
「你問這個做什麼?快……快把老爺送醫院啊……」
許多僕從與佣人聞聲全進了臥房內,汪萍作崩潰狀,一個勁地大喊︰
「快送老爺去醫院……你們全出去!讓我靜一靜……」
霸田弘也也顧不了太多,他知道里頭有文章,卻還是無暇多問。
他背起了奄奄一息的傅予丞下樓,一同坐上了救護車,心里全是復雜的頭緒。
老爺!撐著!如果你走了,傅家的未來會變成怎樣?
老爺你不能走,你走不了,少爺還小,他需要你啊!
霸田弘也眉頭盤桓的焦灼與傅予丞血色全無的臉龐成了極端的對比。他閉上雙眼禱告,為他的主人禱告,為傅家禱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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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家的僕從與佣人全被汪萍阻擋在臥房之外。
「夫人,您節哀,不要傷心了……」房外的勸聲不斷。
還待在房里的汪萍不時的假意哭嚎,一一瞞過了所有人。但是她害怕岡田弘也背起氣絕的傅予丞時看向她的眼神。
她仿佛被讀懂了一絲愧疚。
然而,她再也無法走回頭路了。
她急著打開傅予丞的個人電腦,卻赫然發現有著鎖碼程式,汪萍試了幾次密碼全不對。
忽然,她想到了與傅予丞結婚的日子,無計可施之下,她急急地按了「19631225」,竟然成功地破解了程式!
汪萍從沒想過,傅予丞竟會記得那個日子……
那是西元一九六三年在日本東京的聖誕節雪夜,她在一群日本企業人士前,披著中國傳統的鳳冠霞帔與傅予丞完婚。
那年,她才十九歲,在沒有任何感情基礎之下,她就被父親像貨物一樣丟到了傅家,送給了一個她全然陌生的男人,展開了她華麗卻蒼白的二十年人生……
然而,她很清楚沒時間緬懷過往了。
汪萍眼眶微熱地開啟了一個新文件,以最短的時間寫完了一紙遺囑。
她將之列印在紙張上,然後取出了檀木書桌抽屜里的傅予丞專用印章蓋上,細細密封在一個白色信封里,慌忙地扔置在桌上一個公文夾下。
在做完一連串動作之後,汪萍的身體仍是顫抖的。
終于,她看著窗外慘淡的夜色,想起了二十多年前她和傅予丞的婚禮上的那場冬雪……
她已難忍心中的壓抑而哭出悲傷的聲音,一串沉重的淚水順勢滑下她白淨的臉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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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嚴一下課,又跟岡田徹要車跑去找小漁了。
他不相信一個吻會讓她因此對他卻步。
心里只是反復攪著一個念頭,他真的想不透,拜托……就一個吻罷了……
昨夜他糊里糊涂地被趕走,原本計劃好的約會都沒搞頭了。
他辛辛苦苦地在某個小海灘布置了一個燭光夜烤,搭了一個小篷子預備一起和她看星聊天,沒想到仍是沒能完成約會。
雖說他追求的進度來了個大躍進,要到了一個吻,可是卻也換來了小漁對他似有若無的抗拒。
這簡直讓他不是滋味極了。
他可不能讓兩人愈趨白熱化的感情狀態中斷,他反復思量後發現,他惟一能做的,就是「緊迫盯人」
對!緊迫盯人。
像打籃球一樣,對方愈要問躲偷跑,你就愈要跟得死緊,這才是最佳戰術。對待感情上亦是妙用,這點他深信不疑。
今天他天剛暗就來了,正還想該如何讓小漁出門,沒想到她卻坐在家門前的藤椅上,捧著一本厚厚的書研讀著。
暗嚴先是倚樹探了探,瞧磚屋內並無動靜,只有屋前的燈亮。照著小漁低頭聚精會神的模樣,他心想,難道小漁的父親不在?
暗嚴偷偷地、不發聲響地繞到小漁一旁,突然一把搶過她的書。
「我來了!我們怎麼那麼有默契呀,你知道我會來,在這兒等我啊?」
他的嘻皮笑臉看在小漁眼中卻有些微的不同,她只要一見他就想起昨夜那個動人心魄的吻。
「怎麼不說話啊?」傅嚴見她不語,又瞧了瞧屋內說道︰「你爸不在?」
小漁只是靜靜作聲︰
「他去找酒伴……」
「那好!」傅嚴理直氣壯地拉起她的手說道︰「我們也去喝酒,我們喝紅酒……」
「我不能出去……」小漁拒絕地說道︰「我要為我爸等門。」
見小漁又搬出理由,傅嚴卻無欲理會,他直言︰
「你爸不在,你就不能有借口了。昨天你拒絕了我,今天不能再來一次……」
說完他就拉著小漁直往來路走去,小漁無力招架,只好說道︰
「可是……我穿得這麼邋遢,你要帶我去哪兒?」
「不會啊——」傅嚴將她上下看了又看,一身素淨裝扮的她,頂多是要將頭發束整,其它並無不妥之處。
他詭異說道︰
「你好極了。不要再說了,跟我走就是了……」
暗嚴拉著小漁踏進漆黑的林中小道,只有一彎新月隱約透出涼爽的微光。他緊抓著小漁走在前方,覺得此刻他倆像在森林冒險一般。
小漁只能被動地踩著他踩過的腳步。
她心想自己就這麼跟他出來,那麼父親回來該怎麼辦呢?她不能避免去想這些!她的心一向不能隨心所欲、自由自在。
此刻,她隨著傅嚴在林里亂闖一通,她覺得很荒謬、很惶恐,她不敢相信下一刻她會遭遇到什麼?
然而,這分耽慮,卻因為傅嚴緊緊握牢的手而感到一股依靠。
她在夜里凝視著那個厚實的臂膀,突然生出了深深淺淺的依戀。
這個男人,活得如此自由自在,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她所向往的,他都擁有。那麼,她可以去擁有他嗎?可以去擁有這樣一個他嗎?
這些雜亂的思緒不時打進她的心底,她覺得有很多疑問都沒有答案,自己只能任由那些疑問在心里深處愈埋愈深。
她邊走邊想著這些,一個不留神,撞上了傅嚴止步擋在前方的寬肩,小漁整個人差點滑倒在離她不遠的爛泥溝中。
暗嚴連忙扶著她說道︰
「哇,好險啊,你差點跟我上次一樣成了‘小黑人’……呵!不過那也不錯……」他又逗她︰「我們可以一起‘夜泳’……」
「你再說一次,我就走人……」
小漁氣他每次都拿「果泳」一事尋她開心。
「我不說我不說……」傅嚴笑著看向前面只有一尺寬多的坑洞,說道︰「你先上吧……」
「為什麼要爬這個洞啊?」小漁不解地問。
「要說這個洞的故事要說好久呢……等你爬了我再告訴你。」傅嚴交換條件。
小漁也頗為配合,撩起裙擺輕易地出了洞口。
暗嚴也輕松地過了洞。他隨手拔起一根芒車送給小漁。
「每次找你都要過這個洞,不然不知道怎麼到山里頭去……」
「是嗎?你專走這些‘旁門左道’,真不磊落……」小漁試圖放松心情,嗅著夜里海風的氣味,拿過了芒草管搔著傅嚴的臉。
暗嚴躲了開,攬住了小漁的肩,他認真說道︰
「我沒說過自己磊落,我偷窺、果泳、闖民宅,樣樣都在行,惟獨不會追女孩子……」
小漁怕又落了他話里的陷阱,故意不回話。
她走近傅嚴的車,傅嚴紳土地開了前座門,凝著她的臉說道︰
「你是我第一個女朋友,我也是你的初戀嗎?」
暗嚴設下圈套,就等答案,她說了就成了他的「女友」了。
「你們男人都在意‘數字’問題,我拒絕回答。」
小漁有些狡詐地逃過了,她關上了車門,在車內望著傅嚴的苦笑。’
暗嚴只是不甘地坐上車,發動了引擎。
突然,他出其不意地俯身一個淺吻,看著小漁臉頰的腓紅笑道︰
「我們‘心知肚明’這一切,不用答案,不是嗎?」
小漁听著他言語的霸,氣感受他對于愛的掌控的蠻橫,那股莫名的害怕又涌上了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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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子開過了一段又一段的山壁轉折,終于離開了海岸。
小漁第一次離家那樣遙遠,她應該覺得快樂,然而多麼矛盾,她卻對家有著一絲奇異的眷念。
她這才知道,原來濃密的山林,早就成了她的保護色。她已經被眼前的這個世界摒除于外了。
小漁冷靜地看著平整的道路、異樣的街景,人顯得更為沉默。傅嚴卻不疑有它,認為她只是接收不了這麼多復雜而新奇的訊息。
他笑著說道︰
「跟山里很不同吧?」
「是很不一樣。」小漁誠實地說道,她又補了一句︰「可是我不喜歡。」
「你過得太封閉了,這才是人過的生活……」
暗嚴自以為是的戲謔,在小漁的耳中卻像是諷刺。
她開口說著︰
「我是活得很封閉,我整個人都很封閉,不是嗎?」
「到了——」
暗嚴沒听清楚小漁的話,他下車替小漁開了門,又將車鑰匙交給餐廳的外場,而後才轉身對小漁說道︰
「帶你吃好吃的,你實在太瘦了,不好抱……」
小漁發現傅嚴的幽默、說話的邏輯全變了。他顯然以為自己的安排再妥當不過了。小漁跟著他,只能照單全收,不能表示意見。
她見傅嚴一身流露著豪門子弟的自以為是與狂妄,心里不知怎地覺得眼前的男人好陌生。
但她還是握住了傅嚴,畢竟眼前接連發生的種種對她而言,充滿了未知,她必須跟著他,即使她有過一絲掉頭的打算,她終究沒這麼做,不是嗎?
只能硬著頭皮面對了。
小漁才走進餐廳,就听到鋼琴的聲音。她的白鞋踩在淡色的潔白地毯上,還是有著顏色鮮淡的差別。
在這里發生的一切舉止似乎都該有著氣質。
她有些無措地四處望了望,燈光柔和,氣氛浪漫,其他桌的客人里,男人優雅的風采,女人嫻靜的氣質,都像是理所當然地存在著。
摟緊傅嚴手臂的她,反而在這個高雅的空間里像是多余。
隨著英挺的侍者引領他們走到預定的位置,他倆方才坐定,傅嚴隨即起身對小漁說聲︰
「失陪一下。」而後就這麼走了,小漁眼睜睜看著他的身影在餐廳的轉角消失。
她感到有些慌亂急切,卻不敢喊出傅嚴的名字。在這樣的場合里,她是多麼害怕自己任何一個舉動失態,讓傅嚴難堪。
只是,她腦中響著傅嚴說的那句︰
「失陪一下。」
她發現這是一句多麼造作的客套用詞,這絕不是她所熟悉的那個熱情的大學生會說的話,不是嗎?
小漁也不敢確定了,她低頭不發一語。
「請問小姐要選擇什麼樣的餐前酒呢?」男侍者喚回了小漁的思緒,他有禮地低首詢問。
「什麼是餐前酒?」小漁反射性地回了話,隨即暗自責罵自己的無知。
「嗯……小姐是需要白葡萄酒,還是紅葡萄酒呢?」
侍者有點訝于小漁的探問,但還是很親切地回答。
「嗯……我不知道。」小漁又低下頭說道︰「還是等他回來,由他決定吧。」
「小姐是要等先生回來才決定嘍?」他再確認。
「他不是我先生……等他回來再決定吧。」小漁顯得喪氣、不自在,她微樣的沮喪,投射在逐漸壓低的聲調。
怎麼?他倆像是一對新婚燕爾的佳偶嗎?
男侍者淺聲道歉︰
「不好意思,那待會兒再為您服務。」侍者轉身離開。
小漁只能枯坐,只能盯著干淨的桌巾發呆。她看著桌上一排光亮的銀色刀叉,取了湯匙,有些無聊地敲了敲桌沿。
這舉動顯然引來了很多用餐者的注目,小漁才驚覺自己敲出了聲響打擾了客人用餐,連忙放下湯匙,有些膽怯,亦像是求救般的朝傅嚴剛剛離開的方向探望。
她的心里竟有一種被人丟棄在此的念頭。
五分鐘後,傅嚴終于出現了,他的手中多了一大束黃玫瑰。
呼吸顯得急促的他開口對小漁說道︰
「好累……送給你。」傅嚴全身彌漫著一片深情,他連說話的方式都顯得格外溫柔動听︰「喜歡嗎?我臨時想到,就沖到對面商家買了……」
小漁依舊被動地接過了花朵,有一絲絲榜徨地接了話說聲「謝謝」,卻沒有由衷的微笑。
她明白傅嚴的臉上的確流動著很動人心弦的情愫,他的所作所為,都是出于她的緣故。
可是這一切卻讓她感到像霧般朦朧,心里只是覺得毫無踏實感可言。她開始後悔來這一趟,卻又不忍掃傅嚴的興,勉強吃完晚餐,她便提議離開。
暗嚴與她在短短三十分鐘後又走出餐廳坐上了車。
回去的路上,傅嚴有些無奈氣短地道︰
「真是的……還想帶你逛逛街,你卻要回家。」
「我本來就不能出來太久。」小漁看著窗景,話回得簡單。
從飯局不甚熱絡的攀談,到回家的路上一片窒人的沉默,傅嚴一直熬住困惑,直到送她到家門口,他終于提出了疑問︰
「你怎麼了嘛,都不理我……」
暗嚴本來欲將她的表現解讀為「適應城市步調不良」,後來隱約覺得問題是出于自己的緣故,否則她不會不說話,不看他。
「很晚了,你走吧。」小漁見屋里一片黑暗,知道父親尚未歸來,但是她心里的感覺很復雜,不是一時牛刻說得清的︰「有什麼話明天再說,好嗎?」
暗嚴尷尬地擠出笑容,說道︰
「那……你早點休息,我明天再來找你。」
小漁輕輕應聲道了再見後,就關上了門。
她問自己是怎麼了?應該開心他如此重視自己,不是嗎?
她走到窗口拉開窗簾,窺視著傅嚴轉身走人林中。
心情也仿佛像是他遲緩離去的腳步聲,拖曳得那樣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