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費琦家門口,岩也將50CC小綿羊停好,輕輕推動趴在他背後睡著的費琦。
她像一個剛從游樂園回來,玩地精疲力盡,在爸爸車上沉沉睡去的小女孩。
「Fay,到家。」
「嗯?」費琦睡眼惺忪。
「對不起,明天妳還要拍照,今天讓妳玩得太過火了。」
「沒有,沒有,一點也不過火。你說過,下次還要再帶我去紐西蘭數羊的。」想到數羊,費琦精神為之一振。
所謂羊,就是他們串謀起來,合力把哈瓦那裝扮成一個會喵鳴叫的棉花球團。
「好,好。」岩也順著小女孩的心意。
「剛才,你還答應了我什麼?」貪心的費琦繼續要求。
「明天、大後天、下個禮拜三、下下個禮拜五……要當妳的護花使者和貼身造型師。」岩也屈指算著,沒有漏掉一天。
「還有,還有呢?」費琦拉拉他的T恤,」臉饞相。
「還有,愛心便當。」若也說。
費琦心滿意足地笑了。
「那,妳答應我的呢?」岩也捏了控她得意的臉。
「我……」她的臉故作扭曲︰「不可以喝酒、不可以抽煙、不可以挑食、不可以熬夜和貪睡。」終于數完了五根強硬的手指頭。
「很好,如果妳夠乖,我可以免費到府服務,每天來這里,為妳做豐盛的早餐。」
「真的?」費琦歡天喜地地,給了他一個吻。
「你那麼寵我,又會做飯,又會做家事,又能天天幫我改頭換面。而我,我什麼都不會,只會抽煙、只會喝酒,現在我又通通戒了它們。如果哪一天你離開我了,我就什麼都不會,什麼都沒有了。」費琦憂心仲仲。
「妳不會什麼都沒有的……」
岩也撫平她鎖緊的眉頭︰「因為,我哪里都不會去,我會一直在妳身邊,給妳所有,讓妳可以永遠做一個貪心的女人。」岩也緊緊環住費琦,給她擁抱和承諾。
——這個承諾,Paul也給過。結果呢?
費琦突然覺得,幸福來得太快、太完美,會不會又被窺探?會不會又被奪掠?
突然,她真切地感覺,身後有一雙眼,沈靜卻灼烈地窺探著一切。費琦回過頭去,赫然發現,尚恩坐在對街,秘密花園巨幅海報下的階梯上。
黑暗掩不住他燒成兩把熊熊火炬的目光。
「尚恩,你什麼時候來的?」費琦想到剛剛與岩也的一舉一動,可能都落入了尚恩的眼底,她對他,拉出一個尷尬的微笑。
「妳的朋友?」岩也問。
「他……他是我的家庭醫生。」費琦盡量含糊其詞。
她從來都不曾諱言自己的病,因為,她感覺自己什麼都沒有,一些瘡口,至少能起伏她貧脊的生活。然而,現在的她,因為感覺擁有,反而失去了灑月兌的能力,突然變得膽怯了起來。
黑暗中,尚恩看不真切岩也的臉,只覺得他的輪廓,在夜色里,隱隱約約,好像在暗示著什麼。
「你好,我是費琦的朋友岩也,也是她的美發師。」岩也用手親昵地梳了一下費琦被風拂亂的發。
——他就是費琦口中的那個孩子?
尚恩一直以為,他對他的敵意,只是出于自己莫名的假想;他一直以為,他應該是個青澀機稚氣的孩子。他一直沒有想到,他會是一個大方挺拔的男孩;他一直沒有想到,他會用這種姿態出現在他的面前。
「我是費琦的心理醫生,我和她,已經是十幾年的朋友了。」尚恩遞給岩也一張新名片。
終于,還是要面對的。「心理醫生」四個字,重重地鞭撻著費琦的心。她咬痛了自己的唇,扭疼了自己的手指頭。
尚恩知道,自己的話,為費琦帶來了刺痛和不安。其實,他從來不曾在別人面前,強調自己是個心理醫生;但,這次不同。尚恩告訴自己,他是為她好。如果這個男人,連這點事實都接受不了,他憑什麼能為費琦帶來幸福?他憑什麼信誓旦旦地說永遠不走?
「那,你們聊,我先走了。」岩也拉拉費琦的手,微求她的同意。
——岩也也要走了?
握著那雙曾經帶著她一起環游世界的手,費琦她的眼、她的心、她的口、她的幸福和夢想,像不敵一點風吹的燭火,在黑暗中顫顫抖抖,剛點燃的光亮,就要逐漸消失沉默。
雖然要走,看著費琦,岩也的目光還是溫柔的。
費琦想,或許,他是個體貼、善良的男孩子;但是,我不該自私地以為,他就一定要接受全部。
——讓幸福的樣子留在最初、最單純、最無傷的時候吧。
她決定放手讓他走。
放開費琦的手,岩也發動摩托車,轟隆轟隆的聲音,像無情的炮火,肆虐了夜的寧靜和溫柔。
砰!砰!砰!炮火突然緩和了下來,那是一段宣布戰局前的間奏。
岩也好像忘了交代什麼,又摘下安全帽,和著問奏,俯在費琦的耳邊︰「現在,妳有兩個心理醫生,所以應該要比別人更健康、更快樂。今天早點睡,明天早點起來,才能開開心心地,吃我為妳準備的早餐。」
——可不是嗎?從今天起,我就有兩個心理醫生,一個是岩也,一個是尚思;一個是情人,一個是朋友。
費琦怪自己,不該再胡思亂想,否則,她會被自己的疑心弄得一無所有。
費琦用美麗的眼神目送岩也走,用快樂的聲調,回過頭去,對尚恩說︰「你等了我很久?」
「嗯。」尚恩點點頭。其實,他已經等了她十幾個年頭了。
「新工作都穩定了嗎?」曹琦在他身旁的階梯坐了下來,眼神中,還沈澱著沒有攪散,濃濃的甜。
「嗯。」本來,他今天是要找費琦,兩個人一塊兒慶祝新工作終于有了「著落」。
費琦覺得,今天的尚恩很低調,話特別少,于是,她只能有一句、沒一句地,隨意找話聊︰「這幾天,有幾家廣告商都要找我去拍廣告,上次Care的導演,甚至力邀我杬加電影的演出。模特兒的工作,都快成為我的副業了。」
「我不在的這段時間,好像發生了很多事情。」尚恩終于說。
「是呀,你看﹗我家對面的這家店,也是在你不在的這段時間開始籌備的。」
費琦爬了起來,登上小階梯,環顧秘密花園的四周。
西部鄉村式的小陽台,昨天還空空曠曠的,如今已放置了一張原木圓桌和椅莞,旁邊還有一張隨著晚風輕輕晃動的古董搖椅。
「看樣子,這家店好像都準備就緒了。前幾天,我和斐麗還在清,它會是一家什麼樣的店呢。斐麗希望,它是一問家具行,專賣老板自己設計、自己制作的家具,而且只賣給需要和懂得的人。」
尚恩也走上陽台,雙手靠在圓柱圍欄上,背對著費琦望向夜空。他問她,但是並不敢正視她︰「那妳呢?妳希望這是一家怎麼樣的店?」
「我想……」望著用鮮麗的馬賽克圍圈成窗框的窗子,費琦用想象探索著黑漆的窗內世界︰「或許,它是一家十分有格調的美發屋。所有悲傷的、沒有自信的女人走進這家店,經過設計師像變魔術一樣的改頭換面後,都會成為一發光的太陽,變得充滿尊嚴和自信。」
「我想,妳們都要失望了。」
費琦站在秘密花園的海報前,就像陷入了神秘的花叢里。
尚恩突然站了起來,從暗藏在門扇邊的開關,扭亮了沉暗的店面招牌。
早上才剛安裝妥當的招牌燈光,以揭開謎底的姿態,一字一字地,在黑夜中亮了起來。
「岳尚思心理咨詢診所」瓖著藍邊的幾個字,在秘密花園的海報上端,像一場意想不到的艷遇,如此明亮光燦。
「尚恩,這是你自目己的診所?你竟然在我家對面開診所了?怎麼不早一點告訴我呢?我……我還以為……」她仰著頭,看著晶亮的招牌,神氣地伸展入夜空。
她替尚恩覺得驕傲和高興。
「我想給妳一個驚喜。」尚恩推開診所的門,捻亮門內暈暖的燈光。
溫和的米色壁牆,拓荒式的美式家具,躺了幾個肥胖松軟咖啡色抱墊的布沙發。主牆上,甚至有一面內藏嵌燈的裝飾性壁爐。
「這真的是一個診所嗎?」
費琦倒覺得,它是一個適合一大家子共度平安夜的溫馨家庭。她仔細端睨門口邊牆上,掛滿一幀幀瓖著木框的舊照片。里面有抱著女圭女圭嬉笑的小女孩,有杵著拐杖笑皺了臉的老人,有戴著眼鏡靦眺的女人,有些則是了兩個人和尚恩搭著居笑彎了腰的合影……
「這些人是誰啊?」指著照片,費琦好奇地問。
「他們都曾經是我的病人,現在也全是我的好朋友。」
原來,尚恩有這麼多不同年齡、不同層面的好朋友,費琦從來都不知道。她一直以為,自己是他唯一晉升成朋友的病人。
「尚恩,那這個是什麼?」費琦在大廳里,發現一件十分奇特的家具。
那是一個看起來像一朵雲的大櫃子。雲朵上,刖布滿一個個大大小小的星星、太陽和月亮。有的星星是銀色的鎳鐵面,有的是彩繪玻璃拼貼成的樣子,有的則是完全鏤空著。
「這是擺放患者文件的數據櫃。」尚恩從一串鑰匙里揀出一支鑰匙,開啟其中一顆尚未擺放東西的星星。
——原來,星星是抽屜。
費琦覺得很有趣。
「一顆星星代表一個人。有的人願意讓別人窺知一點他的內心世界,就可以選擇彩繪玻璃的星星。有的人希望他所有的東西都不要被窺探,就可以選擇金色或是銀色面的星星。而每一個人,都可以將那支可以開啟屬于他那顆星星的鑰匙帶回家去。」
「我從來不知道,世界上會有這樣奇怪的家具。」費琦輕撫著櫃身上,唯一的一顆黃色月亮。
看著黃色月亮被費琦輕撫著,尚恩有一種內心深處被觸模到的感覺。
「這是南部一家家具店的老板親自幫我設計的。他一听到我需要的,是一個擺放病歷的數據櫃,就興致勃勃地說,要替我打造一個有生命有情感的家具。」
這只櫃子,讓費琦想起了斐麗幻想中的那家工藝店。
尚恩帶她參觀其它的地方。走廊上最右邊的,是一間環室刷上黃色油漆的房間。里面有小木馬、彩色帳棚和圓圓胖胖的可愛桌椅。
「我有一些病患是小朋友。把他們放在一個不屬于他們、不尊重他們的環境里,卻希望他們能有健康的成長心靈,我一直覺得,是一件很可笑的事。」
「所以,在你的診所里,小朋友有一個屬于他們自己的會診室?」
尚恩點頭︰「會診的時候,他們就可以隨心所欲地,騎在木馬上,或躺在帳棚里。」
費琦迫不及待地進入左邊的另一個房間。
那是一間有一大面落地窗,可以望向綠色後院的和式房。
「這是給老人或喜歡安靜的人做會診的地方。」尚恩說。
另外還有一間房間,充滿活潑的氣息和流行的擺設,費琦可想而知,這一定是為年輕孩子量身訂做的地方。
「尚恩,當你的病人真幸福。」費琦十分羨慕地說。
說完後,才發現自己好像在忌妒自己似的,與尚恩四眼對望,兩個人相視而笑了。
「最里面的這一間呢?」費琦轉動開房門。
她發現,這間套房的壁牆上,掛著的全是電影海報。
「這……這是我自己的房間。我家離診所遠,所以我想,如果有時候累了,就干脆暫時睡在這里。」
「窗外有藍天、油炸綠審茄、情迷四月天、返家十萬里……尚恩,你知道嗎?你房裹掛的,全是我最愛的電影。」環顧四周,費琦激動地說。
「嗯。」尚恩點點頭。他怎麼會不知道呢?牆上的每一幅海報,是每一個時期的費琦,記錄著她的喜、怒、哀、樂;棣背著她的愛、恨、瞋、痴。
置身在充滿費琦情感的房間里,會讓尚恩覺得溫暖和安心。從前,每看完一部令她感動的電影,費琦總是會迫不及待地跑去醫院找尚恩,將所有的情節,巨細靡遺地向他傾訴一遍,分享她所有的感受和情緒。
而他,都一一記錄在心底,她的喜怒哀樂,早已侵佔了他的感官。
每一部她喜歡的電影,他都會跑去看一遍、兩遍……然後,也會變成他最喜歡的;就像這是他鐘愛的診所,他也希望是費琦的。
走出長廊,費琦又瞥見那一只綴滿星星的櫃子。
「尚恩,在這個櫃子上,唯一的黃色月亮和藍色太陽呢?里面裝的,是誰的東西?」
「這是地球,不是太陽。地球就代表妳。」尚恩想找出鑰匙開啟它。
「我是地球﹗那月亮呢?月亮里放著誰的東西?」費琦好奇。
「月亮是我自己。」
「你是月亮?你怎麼看都比較像是地球或太陽啊。」
費琦是地球,尚恩是月亮,診所是太陽。月亮是地球的衛星,它終其一生的命運,就是覆年、覆月、覆日……追隨著地球的腳步打轉著。而月亮,本身是發不了光的,總是要靠著太陽的反射,才能讓地球看見它的皎潔和明亮。
十一年來,尚恩總是這樣,甘之如飴地感覺著︰地球是費琦、自己是月亮,而心理醫生,是讓費琦發現他存在著的太陽。
藍色的地球被開啟,里面放著一個蛋糕。
「今天有人生日嗎?」費琦問。
尚恩搖搖頭︰「它在等妳。」
「等我?」
「妳記得十一前的今天,在妳的生命中,發生了什麼事嗎?」尚恩的眼神飄得老遠。
「十一年前的今天?」費琦十分用心地想著︰「那一天,是我十九歲那一年第三次自殺。我將飲空的酒瓶砸碎,再用肢離的瓶身劃破自己己。」那是一個慘淡的十九歲,她天天與憂郁為敵,也天天與憂郁為友。
尚恩並不是想挑起她不堪的記憶︰「十一年前的今天,是妳和我第一次相遇的日子;十一年後的今天,是我想和妳,一起分享這家診所落成的日子。」尚恩說。
他不知道,費琦到底懂不懂,這一天,這十一年來,她對他的意義。
「原來,今天是診所開張的日子?你應該通知所有的好友來慶祝的啊。現在都這麼晚了,又不好聯絡斐麗他們。你也真是的,做事這麼神秘。」費琦望著蛋糕興嘆,覺得可惜。
——她,竟然完全不懂。
在挺貼的米色亞麻西裝里,早上還神采奕奕的尚恩;如今,卻垂頭喪氣著。
費琦突然執起尚恩的手︰「這,還給你,一顆也沒少。」費琦將尚恩離去前,給她的解酒藥丸和鎮定劑,非常驕傲地,放在尚恩大大的手掌心。
「我已經不需要這些了,從今天開始,我決定要戒掉煙和酒,而且,要開始過作息正常的生活。」費琦微笑。
——她再也不需要這些藥丸了?
望著手掌上原封未動的藥袋,尚恩覺得自己和那些藥丸的命運是一樣的,已經不再被需要了。
每當尚恩發現,他的某個病人已經不再需要依賴藥丸了,他總是替他和自己感到高興,因為,他知道自己將會少一個痛苦的病人,而多一個快樂的朋友。
而且,醫生和病人,雙方共同努力和期待的,不正是這一刻嗎?
然而,尚恩是月亮,費琦是地球;她是他運行的依憑和軌跡。
原本,他以為,將診所開在費琦家的對面,可以更靠近她,可以給她更多。現在,他卻覺得,他們之間的距離,是前所未有的遙遠。
——這真是一個最遙遠的靠近。
尚恩在心中,無情地取笑著自己。
診所的燈,在費琦離去後,被尚恩沈忱地捻熄。他在黑暗中,坐擁自己心愛的診所;坐擁自己鐘情的電影;坐擁月光在黑暗中,為他精心捏塑的俊挺側影。
他坐擁一切,卻觸模不到最想靠近的東西。
黑暗中,對街四樓的燈,彷佛為著他的渴望亮起。
他看見費琦美好的身影,緩緩地褪去衫衣。然後,像一只快樂的小鳥,擁著剩下薄衫的自己,性感地旋轉搖晃了起來……
正要進去辦公室找斐麗的費琦,剛好被迎面而來的一個男人撞個正著。
費琦抬起頭來,發現是麥倫。
「對不起!費琦?」麥倫看到費琦,露出一種詭異的神情︰「我……我是來找斐麗商量服裝秀的事的。」麥倫解釋著。
「喔。」否則呢?他除了來找斐麗討論服裝秀的事,還能做什麼?費琦莫名其妙地接受著他的解釋。
「嗯……好久不見,看到妳很高興。嗯……Bye!」麥倫今天有一點不知所雲。
費琦拉開斐麗辦公室半掩的門。
一大束鮮紅色的玫瑰以夸張的姿態,怒放在斐麗面前的辦公桌上。
「妳和少中又吵架啦?」
斐麗整個人陷入自己的沈思中,並沒有看到和听到費琦。
「斐麗!」
「啊!」斐麗被嚇回過神︰「費琦!妳什麼時候來的?」她的神情和剛剛麥倫的一樣,看見費琦時,都帶著一種說不出來的驚慌和詭異。
「剛來呀。」
「……」
「這陣子,都好難找到妳,前幾天妳跑到哪去啦?我問少中,連他都說不知道。」
「我回南部去了。」
「回去看杜伯伯和杜媽媽呀?他們現在都好嗎?」
「這次我沒有回家。」
「沒有回家?那妳去南部干嘛?」
「我去找回一樣失去的東西。」
「妳失去的東西?」從費琦認識斐麗開始,她就一直是什麼都不缺,什麼都有的幸運女孩。
「……」斐麗並沒有任何回應。
「結果,找到了嗎?」費琦追問。
斐麗搖搖頭︰「算了,我不會再留戀失去的東西,只要我願意,我可以重新再找一個新的。我不會讓自己傷心,我要活得比他們都精彩、都快樂、都開心。」
她看起來,倔強而負氣。
「斐麗,妳說的話,怎麼我一句也听不懂?」
「哎呀,別提那些都過去的事情了。妳今天來找我有什麼事嗎?」
「一方面,是想和妳商量,Care廣告的導演,一直極力邀我演電影的事;一方面,覺得好久沒看到妳,也想找妳聊一聊。喔,對了,妳可能還不知道,開在我家對面的那一間秘密花園,究竟是怎麼樣的店吧?」
「……」斐麗對費琦的問話,沒什麼反應。好像已經完全失去當時站在費琦家的陽台,那種樂在幻想中的好興致了。
「那家店叫——岳尚恩心理咨詢診所。」
「尚恩把診所開在妳家對面?」斐麗終于有了一點反應。
「嗯。」費琦對斐麗露出「妳沒猜到吧」的表情。
「但是,一切都太遲了。」
「什麼太遲了?」費琦發現,她今天完全無法和斐麗溝通。
想起做便當給費琦吃的岩也,想起將診所開在費琦對街的尚恩;想起挺著大肚子幫阿烈一起刨制家具的小玟,想起千里迢迢跑到南部去的自己。
斐麗為尚恩感到難過,因為她終于明白,當那個命中注定的人出現了以後,其它的人靠得再近、做再多的努力,都是枉然,都是白費,都只會徒增傷心而已。
費琦想引起斐麗更大的興趣和反應︰「我在尚恩的診所,看見一個很特別的家具。那是一個鎮滿了銀色、金色、彩色星星抽屜的櫃子……」
興致勃勃談論著家具的費琦,逐漸在斐麗的眼前朦朧模糊了。
而那個綴滿星星的櫃子,卻從記憶里被召喚出來,在她的面前,具體鮮明地浮現而出。
站在綴滿星星的大櫃子旁,身上滿是木削的阿烈,孩子氣地,對小玟舉起了手上的黃色月亮和藍色地球,親蔫地對小玟喊著︰「螞咪!妳看,繞著地球轉的月亮是我,孕育了可愛生命的地球最妳!」
小玟對阿烈幸福地微笑著,模了模正在她體內孕育著的小生命。
而站在家具店的一旁,什麼都不是的斐麗,她的心,整個都碎了。
岩也為費琦送完早餐回家,正要用鑰匙開啟鐵門時,砰!砰!砰﹗一只涂著黑紫色蔻丹的手,橫擋在他面前,用力拍打著鐵門,想引起他的注意。
岩也回過頭來,是穿著一身藍紫色麂皮迷你短裙的席妮。
「怎麼樣?考慮了那麼久,出國的事,你決定好了嗎?」席妮問他。
岩也將鐵門打開︰「目前,我還是想留在台灣,這里還有很多東西是值得我學習的。」
「學習怎樣把一個名女人,服侍地服服貼貼的嗎?」
岩也僵住腳步,用不解的眼神回頭看著席妮。
「我听蔚蔚姊她們說,你簡直被那個女人給包了。最近,你班也時常不去上,連昨天對你很重要的升級考試,你都缺席。」
「費琦最近正值轉型期,接了很多通告,她非常需要一個了解她的設計師幫她打點。而且,昨天是她的第一次電影試鏡,對她來說很重要的,我不放心離開她。」
「你是義無反顧地在幫她,但是,你知道別人把你說地多麼難听、多麼不堪嗎?他們說你為了少奮斗十年,所以緊緊攀著個名模往上爬;他們說你不惜出賣自己的身體,來換取名利和榮華。」
「除了我自己,沒有人可以為我的人生負責。別人怎麼想我、怎麼看待我,對我和他們而言,其實,都不具任何意義。」岩也心平氣和地說。
「那麼,費琦是怎麼看待你的,對你而言,也不具任何意義?」席妮用手挑動著岩也的衣領。
「她一向都很尊重我。」岩也說著,領著席妮走進屋中。
每一次看見席妮,哈瓦那總是不安地摩掌著岩也的腳,需要他的擁抱和撫慰給牠安全。
席妮冷冷地,看著將哈瓦那一把擁進懷抱的岩也︰「有些人空虛寂寞,又找不到情人可以安慰的時候,或許,她會想要豢養一寵物來安慰自己,無論是小狽、小貓……或者是小男孩都可以。雖然只是個替代品,但都總比成天和寂寞共處」室來得好。」
席妮伸出涂著黑紫蔻丹的手,輕撫著岩也懷中的哈瓦那。哈瓦那喵鳴一聲,像受到襲擊似地跳開來了。
「席妮,妳到底想說什麼?」
「我是為你好,怕你被當成小狽、小貓要,還自以為被別人當成至寶呢。」
「我和費琦之間是平等的,沒有誰是誰的寵物,也沒有誰是誰的主人。」
「那你告訴我,費琦是一個有條件、有地位的女人,你只是一個沒沒無聞的美發小弟,你憑什麼被她看上?」席妮咄咄逼人。
「對,我只是個「美發小弟」,而妳是個就要簽約出專輯的明日之星,那妳又為什麼要如此關心我,還一心想出資讓我出國深造呢?!」
「我……」席妮有些被問住了。隨即,她又將雙手熱情地環上岩也的肩︰「對我而言,你是不同的。我知道你的能力不只于此,我知道你還有很大的發展空間,我知道你一直很想要有自己的店,我知道你真正需要的是什麼。」
「席妮,我知道妳是關心我,但是我……」
席妮並不讓岩也把話說完,她把報名單遞到他的面前︰「到美國去吧,我一切都替你打點好了,現在就只等你點頭。」
「對不起,我已經下定決心不走了。」岩也說。
「你……你到底知不知道,費琦她一直是個有病的女人耶。跟著她,你的前途會完蛋的,你……你會像她從前的男人一樣賠上性命,你會連自己怎麼死的,都搞不清楚。」
席妮歇斯底里地吼叫起來,發曲的長發,像一條條藏毒吐信的蛇,在空中扭曲糾結。
「正因為她需要幫助,所以,我更要留下來。」岩也的眼神像晨露一樣地清晰和潤,也像石頭一樣地堅定頑固。
「你……你會後悔的。」席妮咬牙切齒,恨恨地將報名單甩在他面前。當承載著席妮希望的白色紙張,被她摔落在地的同時,忽然,她瞥見茶幾上,一張框著藍邊,上面烙印著「岳尚恩心理咨詢診所」的名片。
「岳尚恩」,這是一個熟悉的名字,她確定自己曾經听過這三個字。她確定在Paul的訂婚Party上,她曾經遇見過一雙,和自己一樣黯淡、一樣失意的眼楮。
她知道,上天既然安排了岩也出現在她面前,就不會如此輕易讓她絕望的。
瓖在藍框里面的名字,或許,就是幫她點燃希望的另一次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