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陣雨,停了又下,下了又停;當他們從一家龐大的超級市場拎著大包小包的東西出來的時候,雨勢已經小得可以不必撐傘。
「在這里等我。」子銘輕攬她的肩,要她往屋檐底下站。「我去把車子開到這里來。」
「不要緊的,」淇曼望了望街道上的雨滴。「雨不大,我們可以一起把東西提到停車場去。」
「不。」子銘很堅持。「我不要你淋濕。」說完話,他把淇曼再往角落推。「我馬上回來,等我。」
她點點頭,他便大步邁入雨中,走向左側的停車場。
淇曼望著他的背影,發現她永遠也不會在周邦彥身上找到子銘的種種不理智的行徑——為了一個女人喝得酩酊大醉,翌個落難的陌生人撿回家,喝咖啡時加糖加女乃還加烈酒,在任何人面前都毫不掩飾自己的想法,並且選擇適當的時機實行他的大男人主義。
但是,她好喜歡子銘這般人性化的表現,她甚至喜歡他「討厭貓科動物」的想法,這種事在人格發展完美無缺的周邦彥身上永遠也找不到。而她現在可以肯定一件事︰如果她當真嫁給了周邦彥,那麼她總有一天會被他的「完美無缺」逼瘋。
「這位小姐,請問一下……」一個有濃厚閩南腔調飽高大男人忽然站到淇曼的面前來。「這里的公車幾分鐘一班?」他指著遠處的公車站牌問道。
站牌前有兩、三個人啊,他怎麼不直接去問問那些要搭公車的人?
淇曼猶豫了一下,但還是好心地告訴他。「金山和淡水之間的班次很密集,開往台北的就比較少,要半個小時才有一班。」
「是嗎?謝謝你。」他伸手想和她握手,淇曼才遲疑一下,那個人便主動地把淇曼的手拉起來握。「謝謝,真是太謝謝你了。」
「不……不客氣。」一發現他握著她的手不放時,淇曼有點慌了。
和子銘握手的那一次,他也是緊緊握著她的手,但是子銘的手有讓人安心的感覺,然而此刻,她卻只感到一陣厭惡。
下一秒鐘,淇曼的厭惡更竄升到最高點,因為那個男人的手開始沿著她的手臂往上模。
「小姐,你人真好。」他不懷好意地對她擠眉弄眼。
「對不起,請你放開我。」她試圖拉回她的手,但是他的手卻使勁地箍住她的手腕,幾乎抓痛了她。
「別生氣嘛,小姐。既然這里的公車這麼難等,我想你一定願意陪我聊一聊。」他厚顏無恥地更往她身邊靠。
「我不願意。」她冷冷地說。「公車站牌在那一頭,要搭車請你自便。」
她的口氣已經帶著明顯的敵意了,然而對方依然裝傻。
「小姐,別這樣,我是個好人……」
他沒有機會把話說完。
「把你的髒手拿開。」
在電光火石的這一瞬間,那名男人被一陣猛烈的力量往後拉,他一時措手不及,竟就這樣的橫飛出屋檐,重心不穩地摔在地上,濺了一身濕。
「子銘。」看到他出現,淇曼大大地松了一口氣。
無聊男子的臉上出現一陣羞愧和怒意交錯的表情。「干……什麼?」他氣得跳起來,壓根兒沒瞧清楚把他摔出去的是什麼人物,便爆出一長串低俗粗魯、不堪入耳的髒話。
「用不著把四書五經搬出來,」子銘向前一步走出屋檐外,用冷峻無比的眼神瞪著他。「你有何高見?」
對方一看到子銘冷酷的神情,便閉上嘴巴再也不敢開口了。
「淇曼,他有沒有傷到你?」子銘依然面帶怒容地直視著眼前的無聊男子。
「沒……沒有。」她有些被眼前的一連串突發的狀況嚇著。
他這麼明顯的憤怒是什麼?是他對她的保護欲讓他如此生氣嗎?
「算了,子銘,他沒有對我怎麼樣,只是想謝謝我。」淇曼覺得好窩心,對那家伙也就不那麼生氣了。
他悶哼一聲。「那他的表達方式還真奇特。」
無聊男人瑟縮了一下,連忙爬起身來沒命似地跑開。
子銘轉身看她,臉上立刻換成急切的表情。「真的沒事?」他關心地追問。
「嗯。」她點點頭,笑了。
他終于放心,替她把停在一旁的車門打開,將她舒舒服服地安置在車座上。「我們回家吧。」他說。
*9
*9
*9
傍晚時分,車窗外的世界仍是一片煙雨蒙蒙,子銘只用三十公里的時速緩慢地沿濱海公路行駛。馬路兩旁的行人個個都撐著雨傘,面露不耐煩的表情從街上匆匆走過。淇曼望著外面,心里暗自感謝能干爽地坐在舒服的跑車里。車里放的是張中立暢人心胸的排笛演奏,她放松了心情,陶醉在其中。
後座狹小的空間里堆滿了他們采購的東西,其實子銘自己只買了一包土司和三包冷凍食品,其余則都是淇曼的,她一想到自己像個購物狂似地把自己想到的補給品拚命往車籃里丟,就覺得有點丟臉。
「怎麼了?」子銘一向被她臉上瞬息萬變的表情吸引,覺得永遠看不膩o
「你買得那麼少,冰箱里的食物怎麼會堆得那麼多?」她忍不住好奇地問。
他舒適地斜靠著車門,一手握著方向盤,一手靠在車窗上。「我每次來都會帶一大堆食物和補給品,可是要離開的時候卻不一定吃得完,加上我的家人們也有同樣的習慣——幾乎已經成為一種惡習,所以冰箱里的東西會越堆越多,看上去好像永遠也吃不完似的。」
淇曼听他這麼說,忍不住輕笑起來。有兄弟姊妹的感覺真好啊。
「老實告訴你,廣東粥是我最拿手,也是找唯一會的——烹飪是我除了貓和感冒以外第三樣討厭的。」
「對了,我一直想問你。」淇曼突然想到一件令她好奇的事,立刻發問道︰「你到底是做什麼的?」
「你是問我從事什麼工作嗎?」淇曼點點頭,子銘于是一本正經地問答。「唔……我的工作就是,扮演好龍家好吃懶做的大少爺角色。」
「大少爺?」淇曼不解地凝望他。
「我們家是個大財團。」他毫不做作地說明。
「財團?」龍——‘紫晶龍’?」她吃驚地瞪大著眼楮,張大了嘴。
很少有人不曾听過「紫晶龍」的事跡。當今十大財團之一的龍氏集團,在幾年前和其世交鐘氏與高氏三大家族,共組了一個名為「紫晶龍」的集團,資本額多達上百億,他們的事業遍及國內外,港澳兩地的子公司多達十家,投資項目更是從國防科技、航空器材、觀光業到化妝品、火柴制造等等,是國內數一數二的集團。
「紫晶龍」的董事成員是由龍家的第三代龍子俊、龍子賢、龍子銘,和鐘家的第二代鐘偉華、鐘瀚華、鐘靖華,以及高家第二代高文達、高文偉八個人為首組成,但是龍子俊在董事會里並不掛名,因為他具有公務人員的身份。
他們八個人分別擁有自己的事業,國內業界的好事者常稱呼他們是「紫晶龍八龍王」;平時雖然是各吃各的飯,各管各的事,一旦有人不知死活惹到其中一個,後果一定是八個人聯手反擊,其氣勢之盛,簡直有如八國聯軍人無人之地。
前不久「紫晶龍」成員之一的高文偉還曾卷入一樁詐欺案,後來他運用了一些小策略,十分戲劇性地把事情擺平,還替自己贏回一個美嬌妻。事後,「紫晶龍企業集團」更是聲名大噪。這些事情,凡是對國內經濟稍有了解的人都知道。
淇曼眼前的這個……痞子,竟然就是「紫晶龍」之一的龍子銘?
子銘聳聳肩,嘴角上掛著一抹微笑。「沒錯。」
淇曼的臉上寫滿了不相信。「你為什麼沒有告訴我?」
「你沒有問啊。」
「因為我沒有想到——」淇曼每次想起自己剛開始以為他是個酒鬼、色魔、神經病,臉上的表情又是一陣豐富有趣。
「說不說又有什麼差別呢?難道說,如果我一開始就告訴你我是‘紫晶龍’的一份子,你就會對我好,拜倒在我的牛仔褲下嗎?」
淇曼連忙搖搖頭。
「這就對啦。」他空出手來握住淇曼的手。「你不必因為我的身份改變對我的看法。」
*9
*9
*9
到家後,子銘把他的車停在淇曼的後院,他提著三大袋、兩小包的塑膠袋,從後門直接走進廚房里。
「我後悔了,」子銘喃喃地抱怨著。「我不該帶你去購物的,你買的東西都是我在提。」
「嘿,幫我提東西是你祖上有德、三生有幸,」淇曼故作生氣狀。「你應該感到受寵若驚才對。」
「是喔。」他扁著嘴,一副任人差遣的苦命相。
她見了,樂得大笑。「你的幽默感可以讓我放松心情,我跟邦彥在一起的時候總是必須把自己的神經繃得死緊,以配合他的步調。」
他拿著果汁的手停在空中,不喜歡這個話題中的男主角。「謝謝,那我真的應該受寵若驚。」
「不客氣。」她大方地給他一個迷人的微笑。慘了,她愈來愈喜歡他了。他把袋里的東西一一取出來,她連忙阻止。「放著就好,待會兒我自己來弄。」
「你傷了我的心,」他神秘兮兮地搖搖頭,然後從袋里拿出一瓶白葡萄酒。「你難道還不了解,我做任何事都是有目的的?」
「香檳?」她睜大了眼楮望他。「不會吧?哪來的?」
他露出不置可否的微笑,回答她的問題。「我在結帳的最後一刻放上櫃抬的,我們要來慶祝一下。」
「但是我不曉得我的杯子在哪里。」淇曼無助地看著地上的四個紙箱,恐怕他們得花上一陣子的時間來找杯子。「我們要慶祝什麼?」
他已經開始動手翻箱倒櫃。「很多事……哈,找到了。」他幸運地在第一個紙箱里就翻出兩個用報紙包好的玻璃杯。
「你真是吉星高照。」淇曼有點嫉妒。為什麼她從來沒有這麼幸運過?
他笑了。「不是吉星高照,只是比別人多了一份‘積極’。咱們來慶祝成為新鄰居,如何?」
淇曼笑得好開心,子銘實在是比邦彥有趣多了。他為了慶祝他們成為鄰居而干了六杯,也慶祝周邦彥和他媽媽在夏威夷玩得愉快,慶祝世界上所有錢太多的財團金主和目前正失業的程式設計師……就在這個時候,屋里所有的燈光突然熄滅。
「哇,淇曼,我知道燭光晚宴很羅曼蒂克,但你不覺得先點上臘燭再關燈會比較好嗎?」子銘的聲音在黑暗中說。
「不!」淇曼的喉頭發緊。「噢!不!不!不——」
「嘿!嘿!別歇斯底里,你在破壞情調呢!不要慌,可能只是保險絲斷了。」他的手找到她的,輕輕地摩擦她的手背給她一點安慰o
「不關保險絲的事,是我的錯。」她暈眩地說。「天啊!我怎麼這麼笨?我怎麼會讓這種事發生?」
子銘听得一頭霧水,趕緊追問。「喂!等等,我听漏了哪一段?」
「你還不懂嗎?」淇曼沮喪地拍一下自己的腦門,很想一頭撞死。「我以為我要搬走了,所以通知他們斷電。」
子銘整整呆了五秒鐘。「你要電力公司切斷你的電?」
「我告訴過你我平常是很有效率的。」她懊惱地大叫道。「我做了一切準新娘該做的事,只差沒有結婚——真是該死。」
她很想用力敲一下自己的腦袋瓜子,可是那一定會讓她痛得哇哇大叫,只好懊惱地打桌子出氣,一巴掌拍下去又覺得手痛,于是抓起一包泡面往牆上摔。
「摔東西是治療情緒的好辦法。」子銘不慍不火地說。「你有沒有手電筒?」
淇曼眨眨眼楮,已經比較能適應黑暗中的視線。「沒……啊!我記得有幾根臘燭放在儲藏室里沒打包。」她話還沒說完,子銘便開始在黑暗中移動。
「子銘,你要去哪里?」看著他離開的身影,她驚慌地叫著。
「車上,我後車廂里有手電筒……啊!」
淇曼听到他踢到東西的聲音,和他喃喃的詛咒聲。
「你沒事吧?」她緊張地問。「我忘了警告你客廳的地上都是東西。」
「我……很好……」他的聲音不太樂觀。「到目前為止還沒摔死。」
另一個踢到東西的聲音,和子銘的哀嚎聲。
「子銘……」她真的很擔心。
她听到了他開大門的聲音。「我馬上回來。」
淇曼在黑暗里等待,深深覺得自己的前途也是一片「黑暗」——她必須盡快找到一份工作,否則很快就會坐山吃空。其實沒有燈光也可以沒有燈光的情緒,她可以和子銘兩人點起臘燭,在燭光下對坐。燭光一定會把子銘的黑發照耀得烏黑亮麗;他的眼眸里燃燒著火炬,火炬里只映照著她一個人的影子……神經病!她在干什麼啊?淇曼搖搖頭,把自己的綺思幻想搖掉。她伸出手不自覺地撫上自己的頸子去平撫突然跳動不已的頸動脈。
現在都什麼時候了,她哭都來不及,哪還有心思去想那些羅曼蒂克的事。
開門聲讓她完全清醒,她看到一圈手電筒的光線。她站起來,手電筒的光先是照到她的牛仔褲,再往上照出她隆起的胸前。
「找到了,」子銘清清喉嚨說。「我們現在有了手電筒和打火機。」
他來到她面前。淇曼必須很努力才能按捺住心跳,因為子銘用手電筒的光來回地輕撫她的嘴唇。
「這個角度看起來很像鬼婆婆。」子銘突然說。
「鬼婆婆?」她雙手插腰做母夜叉狀忿然道。「我有那麼丑嗎?」
「嘿!有點幽默感嘛。」他熄掉手電筒,卻換成用打火機的火光照她的臉。
淇曼伸手要打他,但他立刻熄了火笑著往後退,她只打到了空氣,她不甘心地模索著往前進,卻又一頭撞進他溫暖的胸膛。子銘的手臂立刻輕摟她的縴腰,他的鼻息熱熱地吹到他額頭上,她慌忙地推開他,不讓他得了便宜還賣乖。
他輕笑。「你的儲藏室在哪里?」
她藉著手電筒的光,領他來到儲藏室門口。子銘打開儲藏室,伸手在一格格的木板上模索一陣。
「怎麼樣?」淇曼關心地問。
「只剩下兩根臘燭,如果我們今晚想玩撲克牌的話恐怕不夠,除非……」他望著她,別有深意地拖長尾音。
「除非什麼?」她昏眩了,不曉得自己怎麼會發出如此沙啞的聲音,可能是那只放在她腰上的手害她缺氧的緣故。
偏偏在這個時候,那只手加了一點力道,她的身體便向他靠去。當她踫上他皮帶上的銅扣時就根本不能呼吸了。
他無限輕柔地吻她鼻尖。「淇曼,你是個乖小孩嗎?」他柔聲低語。「我懂得所有可以在黑暗中玩的游戲,願不願意和我一起玩?」
「那些游戲危險嗎?」她的喉嚨干燥得像撒哈拉沙漠。
手電筒和臘燭滾落到地上,現在,他的兩只手都在她腰上了。
「可能。」他磁性的嗓音低語。「你知道的,反正不是贏就是輸。」
他的雙手探進她的厚運動衫,在她平滑的胃部徘徊,她的肋骨被他的十指包圍,可憐的肋骨全在歇斯底里地尖叫。
「不!這不好玩……」她掙扎出聲音來,卻模糊得幾乎無法分辨,反倒像是她愉快的申吟。
從地上手電筒微弱的燈光,她看到了他臉上的一抹微笑。
老天爺啊!他的微笑比他的手更致命,他的手只能模到她的身體,他的微笑卻能觸及她的內心。
她的胸口發脹,仿佛瀕臨爆炸邊緣,脈搏更是快得嚇人。
「我……我要撿臘燭。」她硬擠出話來。
他的唇輕輕地刷過她下巴和頸子。
「我,我不大會玩游戲。」
他的唇刷過她唇瓣。
「我……」她的膝蓋發軟,不得不把身體的重量交給他。
「你在跟我打啞謎嗎?」他重重地呼吸,嘶啞地呢喃。
他的手掌向上模索,直到她曲線的高峰處,他用溫熱的大手溫柔地逗弄她挺立的,她抓緊了他的毛衣輕聲申吟。
喂喂喂,她還沒答應要玩呢!他怎麼可以就開始了?
「臘燭可能被你摔斷了。」她盡量轉移自己的注意力,別去感覺他的手帶給她多少愉悅。
「這個藉口用過了,」他輕輕搖頭,否決「臘燭」這個話題。「我已經等了很久了。」他的聲音粗糙得像沙紙,他的手卻細柔得像醫生。「你也在等待嗎?」
他的手已經使她發瘋,瘋狂地想得到更多更多,她不能回答也無法回答,因為她的神經被他的手趕跑,而他的唇已經堵住她的唇。他完全佔有她的唇,他的手恣情地揉捏她縴細嬌弱的身軀,害她貪心地往他身上貼擠,雙手無助地插進他柔軟的黑發里。他更深地吻她,更炙熱地吸吮她口中的蜜汁,雙手滑到她背脊,再回到她面前,一次三次,使得她全身著火,全身燃燒,的激流在體內奔竄。
救命啊——子銘沒有事先警告她玩這個游戲對心髒有危險!
他的唇終于離開,她悠悠地嘆氣。他熱熱的雙手捧起她的臉啄一下她的唇。她的胸脯貼上他胸膛,即使隔著彼此的衣服還能感到他身體的熱度。
「淇曼,」他目露凶光地迸出一句話。「有人在敲你的門。」
是哪個殺千刀……不,該殺萬刀的程咬金害他必須中斷他美好的夜晚?
「敲門?」她沙啞地問。那不是他們的心跳聲嗎?
「很不幸,他已經敲了半天了,而且固執得不肯離開。」
她遲鈍的听覺慢慢地蘇醒,听到外面憤怒的叫聲和敲門聲——
*9
*9
*9
「羅小姐,開門!」
現在她听得一清二楚了。
「是哪個該死的家伙選這個時候來殺風景?」子銘的眉毛打結成一團了。「我們可以不要理他嗎?」
「不行,」她嘆口氣,閉上眼楮。「我想我知道是誰。」
「快開門,不然我要叫警察了。」這一次,門外傳來威脅聲更大。
「你確定?」
「確定。」她撿起手電筒往前走,一副視死如歸的模樣。
子銘跟著她,一手攬著她的肩給她精神上的支柱。她在開鎖的時候外面的人仍不耐煩地大聲咆哮——而且用字粗魯。
子銘輕柔地捏一下她肩膀,以資鼓勵。「我是不是應該打電話給我的堂哥,請他派一支特種部隊過來?」
淇曼輕咬著下唇,她很想笑,但此時實在不是大笑的好時機。她打開門,手電筒的光直射到門外的中年男子臉上。
「林先生,請進。」淇曼用喪氣的聲音說。「子銘,這是林木森先生——」答案揭曉。「他是我的房東。」
中年男子開始連珠炮似地發火。「羅小姐,你這個人未免太過分了,房租到期了還不搬出去,你把我這當成什麼了?」
「請听我解釋。」淇曼試圖插嘴。
「不用解釋,我們的租約只到昨天,你的房租也只付到昨天。」
「沒錯,」淇曼只好提高聲音。「但我房租只付到昨天是因為我本來預備要結婚,不是故意賴著不走。」
「結果呢?哼!」林木森像只恐龍般從鼻子里噴出氣來。「你發現這里是絕佳的蜜月套房?而且免費?他媽的,你把我當冤大頭?啊?」
「淇曼,打電話報警。」子銘冷冷地說了一句。
「報警?我才是那個想報警的人。」他們看見林木森的臉脹成豬肝色。「笑死人了,你們以為不開燈就可以瞞天過海嗎?休想!」
淇曼一手扶著快爆裂頭哀求。「林先生,拜托你冷靜一分鐘听我解釋……」
「我不想听,我現在要加收你的房租,然後,你跟你的老公馬上給我搬出去,否則我就報警。」林木森仍然得理不饒人地大叫。
子銘輕柔地把淇曼拉靠向自己,他直視著這個叫林木森的家伙,心里在盤算著自己應該狠狠揍他一頓,還是干脆用錢把他給活活砸死。
「快把這些東西清干淨。」林木森還在咆哮著。「我的新房客禮拜一要搬進來,我要你把這個地方整理得就像你剛搬進來時一樣,听見沒有?」
平常淇曼是很少哭的,但這兩天她流的淚已經比過去十年加起來還多。像現在,她的淚水又威脅著要沖出眼眶,深深感到狼狽、無助又冤枉。她要怎麼解釋她在最後一分鐘臨時改變主意不結婚?她要怎麼解釋她現在無處可去,無家可歸?又要怎麼解釋她不是故意關燈,是因為電被切掉了。
罷了,看這樣子她只會越描越黑,要此刻正暴跳如雷的房東安靜下來听她解釋,那還不如現在就收拾細軟到海灘上露營省事。
就在這個時候,子銘決定接手。「淇曼,你何不到廚房去泡咖啡。」他握住她微微顫抖的肩膀,把她往廚房的方向推。「我想和林木森先生聊一下。」
淇曼僵硬的身子不肯離開,也不知道子銘葫蘆里賣什麼藥。「我不會這種高難度的;沒有了電,什麼東西都不能動。」
「好吧,不要咖啡,去幫我倒一杯水,乖,去吧。」反正他就是存心趕她走。「小心點,慢慢走。」
「子銘……」她不能自己跑去避難,丟下他一個人面對這只暴龍。
「去,再見。」他又幫她轉回身面向廚房輕推她向前。
淇曼沒有想到,甚實自己這句話里的主角應該要對換——她不能丟下林木森一個人面對子銘這只「龍」。她嘆口氣走進廚房,卻只坐在餐桌邊拉長了耳朵傾听門口的一切動靜。
「你這家伙……」林木森搶先發難。
子銘一瞪眼,一副嚴肅不可侵犯的模樣。「林先生,不管你听不听我們的解釋,我都不想再听到你指責淇曼的不是。」
「你說什麼?」
起先林木森還吼了兩句,教淇曼心里害怕得不知所措,但接下來,一切就都安靜了,有人講話的聲音,可是聲調相當地平靜,沒有人拉著嗓子吼叫,也沒有人往牆上摔東西,淇曼不禁在心里頭犯嘀咕——這是哪門子的惡斗?
幾分鐘後,有人開前門的聲音,顯然是林木森離開了。
「吆!」無賴突然淒慘地雞貓子喊叫了一聲,嚇得淇曼從椅子上跳起來。
「抱歉,我踩到了它的尾巴。」子銘走進烏漆麻黑的廚房,一臉歉疚地說。「這麼暗我根本看不見。」
「你的夜間視力不是很好?」淇曼沒好氣地問。
「我討厭的東西就看不見。」他滿不在乎地道。
淇曼一方面為無賴心痛,一方面怨子銘接手幫她收拾爛攤子卻又不肯讓她在場,讓她有他和林木森串通好要謀害她的錯覺。她眼前又浮現明天的早報上寫道︰海邊小屋發現一具女尸,根據警方初步研判,歹徒是里應外合侵入的,而她忠心耿耿的貓先她一步被人亂腳踩死……
「你沒事了,」子銘來到她面前。「林木森答應讓你住到禮拜天,你可以有幾天的時間另外找房子。」
「怎麼回事?為什麼他突然改變心意?」她好奇死了。
他長長地嘆氣,臉上的表情可以去演舞台劇。「會叫的狗不會咬人,我猜他這個人一定是刀子嘴、豆腐心,我告訴他我是個窮光蛋,所以你不願意嫁給我而去和一個有錢人結婚,結果卻在結婚當天被老公拋棄,他听完感動得差點哭了,還要我好好安慰你。」
「龍子銘先生。」她眯起眼楮看他。「如果你以為我會相信你的鬼話——」
她說不下去了,因為他按住了她肩膀,半威脅半開玩笑地說︰「羅淇曼小姐,你有踐踏男人自尊心的嗜好嗎?好吧!我賄賂他滾開,你欠我五千塊。」
要是沒有子銘,她真不曉得自己會不會沮喪到跑去跳海。
瞧瞧她現在的狀況,沒有婚禮,沒有工作,沒有地方住、沒有電、沒有錢。只剩一只胖貓和五千塊的債務。
「子銘……」她開口,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他臉上的激情已不復存在,取而代之的是同情、安慰的微笑,一個好朋友的微笑,似乎在訴說著,一切盡在不言中。
「去找你的臘燭。」他突然說。「我要在我走之前把你的臘燭點燃。」
「你要走了?」話一出口她就想咬掉自己的舌頭,她說這話的語氣太曖昧了。
「去拿臘燭。」子銘故意忽略她的語氣,斬釘截鐵地說。
淇曼決定今晚睡在沙發上,他幫她把一根臘燭點在浴室里,一根放在冰箱上面,並把手電筒塞進她手里。她躺了下來,看著他小心地把無賴抱進它的紙箱,模了模無賴的頭道晚安。
哼,他討厭貓才有鬼。淇曼在心里嘀咕。她想說些感謝的話,但聲音都梗在喉嚨里出不來,想到子銘要回家她便冷了起來。他真忍心把她一個人丟下?
他在後門面前停住腳轉身,燭光照出他柔和的臉部表情。
「如果我邀請你今天晚上到我家過夜,你會怎麼說?」
「不。」她的腦袋還沒來得及思考,嘴巴就已經反射性地做出回答。
他聳聳肩。「我想也是,別介意,我只是問問罷了,沒有別的企圖。」
騙死人不償命!如果沒有別的企圖他干麼那樣笑?
他微笑著推開後門。「晚安。」他給她一個飛吻,然後消失在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