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吃、好吃!沒想到台灣的東西也這麼好吃!」
唏哩呼嚕吞了兩碗大鹵面,舒斐禁不住嘖嘖贊嘆,又問老板,「排骨酥味道怎麼樣?」
「也是好吃的東西。」
「那給我來一份。」
坐在旁邊的關子昂不敢置信的轉頭看她。
這大陸妹還真是一點兒也不懂得客氣!
他知道如果他夠聰明,就該回頭是岸,別再和她牽扯下去。
可是,他竟然持續笨到底,還請她到面攤吃面!
一定是有什麼神經接錯線了,士恩集團的總裁才會變得這麼蠢不可及!
算了!必子昂暗暗搖頭。就當是回報她替他撿回玉佩,一頓飯後,大家就可以分道揚鑣。
「喂,你還沒告訴我你的名字。」正埋頭苦干著的舒斐還能「抽空」和他閑聊。
「什麼?」
「名、字!」舒斐齜牙咧嘴的夸張嘴形。她可是中文學校畢業的,就不信有人听不懂她的國語。
名字?關子昂微微皺起眉。
真不知這大陸妹是真迷糊還是假迷糊,沒瞧見面攤老板一臉狐疑的老偷覷著他嗎?
就算住在大陸青康藏高原,也不可能不認得他關子昂。
舒斐粗神經的誤會他的沉默,「你不喜歡被人問問題啊?那你問我好了,我可是有問必答的哦!」
「有必要嗎?」關子昂的神情有些冷峻,一徑低頭吃他的餛飩。
吃完這頓就各自閃人,他實在看不出他們有互相了解的必要。
「怎會沒必要?」舒斐抬起頭,對他瞠大明眸,「我游過半個台灣海峽才踫見你耶!」
那又怎樣?
「你想想,台灣有幾千萬人口,可我卻偏偏踫上你,你說這是多麼稀罕的緣份啊,當然有這個必要啦!再說……」
她咕嚕的喝一口湯,咂了咂嘴才繼續道︰「人都有好奇心的,不是嗎?而且聊天配飯也比較有趣嘛!」
「是嗎?」他可沒有隨時準備和人熱絡的習慣。
「沒錯!」舒斐推他一把,「問啦、問啦!求求你問我好不好?」
必子昂差點兒被嘴里的餛飩給噎住。
他是招誰惹誰了,怎會惹上這麼喜歡抬杠的大陸妹?
算了!隨便找個問題敷衍她,總比被她喳喳呼呼煩死得好。
「你住哪兒?」
「香港。」
「香港?」他舀餛飩的動作猛一頓。
「想不到吧?」舒斐邊說邊吞一口剛送上來的排骨酥,又嘖嘖贊道︰「好吃、好吃,真好吃!」
見他挑動眉頭,她才對他扮了個鬼臉,「這下好奇了吧?我是從大陸偷渡過來的香港人,可不是你想像中的大陸妹。」
沉默是金明明是他的招牌,關子昂卻自然而然的月兌口說︰「沒听過香港人偷渡到台灣來的。」
舒斐吃吃的笑著解釋,「香港也有窮人呀!況且,我的旅費用光了嘛!」
真是個簡單明了的理由,就像這女孩給人的感覺。
必子昂的嘴角不自覺的往上牽動,露出勉強算是微笑的弧度。
「媽媽的保險金辦喪事就用了三分之一,其余的飛到大陸也很快就沒了,還好我大陸的朋友是做偷渡的,答應讓我免費到台灣來。」她一古腦兒的把來台的過程全告訴他。
「你來台灣尋親?」他點點頭。
「NO,我在台灣沒有親友。」
見關子昂又挑起眉,舒斐立刻笑著從皮包里抽出一張小紙條,「是為了這個。」
看她小心翼翼將那張泛黃的白紙攤開,像什麼了不得的寶貝,關子昂的好奇心也被勾起。
原來只是一張不起眼的簽詩,上頭寫著——
龍虎相交在門前
斌人遭遇水雲鄉
燒得好香達神明
前程富貴喜安然
舒斐笑嘻嘻道︰「我本來猶豫要渡海來台呢,還是繼續深入內陸,結果求到了這張簽。水雲鄉,應該就是要我渡海的意思,而且是上上簽呢,所以我就來啦!」
「為了這張簽,你就決定偷渡到台灣來?」關子昂感到不可思議。
「嗯!」她笑著點頭,繼續吃排骨酥。
半晌,突然覺得臀部底下的長板凳在晃動,她納悶的抬起頭,才發現這是他憋笑的結果。
「笑什麼?」她不解的瞪他一眼,「什麼事這麼好笑?」
「你說……」因為憋著笑,關子昂的表情顯得十足詭異,「你真的就為了這張簽偷渡來台?」
「嗯,而且我有預感,我在台灣一定可以遇到好事。」
「好事?」
「沒錯。好比我現在肚子餓了,就有人請我吃好吃的面一樣。」舒斐肯定的微笑,「我在台灣一定能找到我的幸福的!」
他聞言一怔,「面好吃,你就覺得幸福了?」
「嗯!」她更用力的點頭。
必子昂眯起眼,開始用另一種嶄新的眼光看面前的舒斐。
他就算天天請人吃滿漢全席,那些人也永遠不會知足,這女人卻只是兩碗大鹵面就覺得幸福了?
這世界還真是諷刺!
不自覺的,習慣譏嘲的笑容又在那張冷峻的臉上漸漸擴大。
不解他的笑意,舒斐鼓起雙頰,有股被冒犯的不悅,「你又在笑什麼?究竟什麼事這麼好笑?」
必子昂止不住笑,像感慨又像難以置信的對她搖了搖頭,忽地起身叫老板,「結帳。」
「喂!你——」
舒斐不滿的抗議被面攤老板打斷。
「您真的是關先生,真的是關子昂先生?!」
必子昂?這家伙叫關子昂啊?
可是舒斐不明白面攤老板為什麼一臉的驚喜崇拜,活像是見到什麼了不得的國際巨星,還是什麼皇親國戚似的。
在她眼里,這家伙不過就是個長得不錯,個性卻超級◆的男人而已嘛!
「剛才坐著看不清楚,現在站在我面前,我一眼就可以認出您了!想不到關先生會到這小小的面攤賞光,你可是我和我兒子的偶像啊!」
年紀約五、六十歲的面攤老板激動得一臉泛紅,對關子昂又鞠躬又哈腰,「您真的是關先生啊,我真是做夢都想不到!」
是啊!他也沒想到自己會來吃路邊攤。關子昂掏出褲袋里的皮夾,這才想起自己沒帶現金的習慣。
他皺眉,「我只帶了金卡,這樣好了,明天我讓秘書送錢……」
「不!能見到關先生就是三生有幸了,區區幾百塊就當是我的一點心意,只是……」面攤老板緊張的拿毛巾不停擦汗,語帶結巴,「不曉得能不能和……和關先生您照張相?」
還照相咧!
一旁的舒斐更狐疑的眯起眼,懷疑這臭屁家伙到底是什麼來路。
「謝謝你,可是我不喜歡拍照。」關子昂想也不想的直接搖首。
被拒絕的面攤老板臉漲得更紅,愣愣的看著他轉身離去。
舒斐不滿的視線落在關子昂的背影上,原本對他些微的好感此刻完全消失。
「這家伙◆得二五八萬的,以為他是誰啊?」
面攤老板回頭對她苦笑,「小姐,你別開玩笑了,你和關先生一道來吃東西,難道會不知道他是大集團的總裁?」
說著,他忍不住失望的垂下臉,「真可惜,我兒子要是看到照片,一定很開心……」
什麼總裁嘛!舒斐不高興的咬牙。總裁就了不起啦?可惡!一點兒都不懂體諒老人家的心情。
哼!路見不平,她應該拔刀相助!
她忿忿地丟下筷子,「老板你等著,我去替你找他算帳!」
「站住!」
才剛走過一條街,關子昂就听見熟悉的叫聲。
他冷冷轉回頭,看見舒斐那張追得氣喘吁吁的小臉。
想也知道這香港妹追來做啥。
這世上愛攀權附貴的人不少,讓人知曉他的身份後,總避免不了這樣的麻煩。
真受不了!難道這世上就沒有不愛錢、不愛權的人?
舒斐來勢洶洶的沖到他面前,喘個不停。
「還有事?」關子昂語氣不甚耐煩。
「你……」她吞口唾沫,滋潤一下干燥的喉嚨,這才擠出聲音,「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問題?」什麼問題?
「我問你笑什麼?為了一張簽飄洋過海,有這麼好笑嗎?」她眼中冒著火。
原來是為了這個。
必子昂忍不住又要浮上笑意,卻听見她接下來的尖銳話語——
「不過是拍張照嘛,擺什麼臭架子啊?告訴你!就算你是香港總督、英國首相,還是台灣總統,都沒什麼好神氣的,你這不懂體諒別人心情的混蛋!」
混蛋?
必子昂狐疑的望向周遭,確定這附近只有她和他兩個人。
他納悶的轉回頭看她,「你……是在罵我?」
「難道這里還有別人嗎?」當然是罵你啦!混蛋加豬頭,笨死了!
「你……罵我?」他愕然的睜大眼。今天不可思議的事情未免太多了吧?「我剛剛才請你吃面,你竟然這麼快就忘恩負義?」
「請吃面了不起啊?」舒斐氣呼呼的呸一聲,「我馬上就可以把面吐還給你!才不屑你這種沒感情、沒眼淚,血液還凍在冰庫的人請我吃東西呢!」
沒感情、沒眼淚、血液凍在冰庫?!
必子昂簡直不敢相信,就連向來控制還算得當的脾氣也涌上來,「你說什麼?再說一遍。」
「說就說,我還怕你不成?」舒斐氣勢洶涌,眼楮仿佛瞪大了兩倍,「听好了!我說你沒感情、沒眼淚,血液是冰棒,是最差勁的人種!」
「你……」
「以為你是總裁就了不起啦?」她根本不讓他有機會還嘴,「告訴你,像你這種不在乎別人心情,不在乎別人感受,還嘲笑別人夢想的人,是世界上最差勁的敗類!」
「我……」關子昂激動的正想反駁,卻忽地愣住。
瞧這女孩指證歷歷的模樣,難道他真做過她所說的這些渾事?
不在乎別人心情?不在乎別人感受?
「不只是敗類,你還是個大混蛋!」舒斐繼續用眼光殺戮他,「不過拍張照嘛!難道你沒看見面攤老板一臉失望的表情嗎?難道你就不能體會他老人家的心情?」
「心情?」他無法理解的眯起眼。
「人家只是想拍張照讓他兒子開心,讓兒子知道他老爸曾經和偶像合照過,這個偶像還到他的面攤吃東西,難道這樣簡單的心情你也不能夠理解嗎?」
必子昂聞言一怔,「我只是不喜歡拍照,沒想這麼多。」
「因為你眼里只有你自己,自大自負又狂傲,像你這樣的人最差勁了,想到被你這樣的人請吃東西,我就覺得惡心!」
說著,氣呼呼的舒斐立刻張大嘴巴。
「你做什麼?!」他見狀一呆。
「把大鹵面和排骨酥吐還給你啊!我才不屑被你這種家伙請吃東西呢!」
看她真的作勢欲吐,關子昂不禁火氣又往上冒。
「不準吐!」從沒有人敢這樣侮辱他!
「我偏要吐!」
「我說不準你吐!」
「我就偏要吐!」
「你……」關子昂終于明白什麼叫狂怒,他連發根都氣得豎直,壓根兒忘了自己的總裁身份,幼稚的硬是和舒斐杠上,「我說不準你吐!听見了沒有?」
「我又不是聾子,當然听見了,可是你以為你是誰啊?我憑什麼要听你的?我偏偏就要吐在你面前,怎樣?嘔——」
可惡!他才說她兩句,她就回他一大串!
「你……」關子昂氣得不經大腦,猛然咆哮出口,「如果我回去拍照呢?」
「什麼?」舒斐不信的呆了呆。
他已經怒沖沖的轉回身,「不過是照張相,有什麼了不得的!」
雖然關子昂心不甘情不願,面攤老板依然開心得要命,還把舒斐給拉進來,用拍立得相機拍了三人的合照,最後更硬將兩人當作情侶,替他們合拍了一張。
「這下你滿意了?」走出面店,關子昂仍是一臉的不情願。
「馬馬虎虎啦。」甩著手中的照片,舒斐用斜眼睨他。
邁步走到巷口,她才正眼看向他,「你走哪邊?」
「左邊。」他毫不遲疑的回答。
「那我就選右邊,這才叫真正的分道揚鑣。」
說著,舒斐露出比陽光更燦爛的笑容,瀟灑的朝他揮揮手,「一路順風!」然後徑自走向她所選的方向。
必子昂也轉過身,大步的走向回程。
走著、走著,仿佛听見身後的腳步聲愈來愈遠,他莫名的頓住步伐,轉過高大的身軀,瞪視那個雀躍的背影。
方才舒斐在街上對他叫罵的情景,不知為什麼再次浮現他的腦海。
笑聲忽地迸出關子昂的嘴角,跟著無法壓抑的放聲大笑。
仔細想想,這香港妹可是第一個敢指責他,還敢和他大聲頂嘴的人哪!
如果他就這樣任她走出他的視線,他一樣站在不勝寒的高處,可是卻會寒冷至死……
他倏地止住笑,在原地敞開喉嚨大喊,「站住!」
嘴里哼著輕快歌曲的舒斐一怔,轉回頭看他。
「你叫我啊?」他不是巴不得她消失在他眼前嗎?還叫她做啥?
「難道這里還有別人嗎?」他學她,也給了她一記回馬槍。
「還有事?」舒斐狐疑的環起雙臂瞪他。
必子昂將雙手插進褲袋里,臉上的笑意冷峻,卻十分瀟灑,「你沒旅費了不是嗎?」
「是又怎麼樣?」
「沒錢、沒工作、沒朋友,你想上哪兒去?」
「不曉得。」她不在乎的聳肩,「大不了四海為家嘍!」
「那今晚睡哪兒?」
「唔……」她還沒來得及想呢!大概最慘的就是穹蒼為被,大地為枕吧。
必子昂沉聲道︰「沒地方去,就跟我來吧。」
「跟你走?」舒斐震驚的張大嘴巴。
「有得吃有得睡,虧待不了你的。」
「為……為什麼?」既然討厭她,還要她跟他走?
「不為什麼。」他帶笑的眼神突然間冷淡下來,「我只是需要有人對我說說真心話。」他又想到,首先自己得利用管道替這個天真的香港妹弄出合法的入台證明,才不會有麻煩。
「真心話……什麼意思?」她呆愣半秒。
還在疑惑時,只見關子昂重新邁開大步,自顧自的往前走。
「喂——」又來了!這家伙怎麼老是不回答她的問題啊?
別無選擇,舒斐只能氣呼呼的追上去。
「喂!回答我啊!我在問你問題啊!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