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戀戀心巢 第六章

夜晚再度來臨,楊朔亭挫敗地躺在繩索上。

苞我走。他怎麼會說這句話呢?而且還是在她爹娘的墳前說……楊朔亭不禁為自己奇怪的言行低吟了聲。

這里是小巢兒的家,是她從小居住的地方,要她跟他走,這感覺就像是個承諾,代表要她永遠跟著他,也代表著兩人要共度一生一世。

想了許久,他感到內心有一股騷動,那不是反對或否認,而是一種期待。

坦白說,他現在已經確定自己是喜歡小巢兒這個人了,不然也不會真為了探究誰在整他這種鬼原因就在這個地方待了三、四天。但喜歡她是一回事,對他而言,喜歡一個人很簡單,只要這個人他看對眼了,他就會喜歡,那是一種極普通的情感,就算是對狗對貓,他也會有這種感情。

他覺得最重要的是……他正漸漸被小巢兒吸引,她的一舉一動、一笑一怒,都能勾起他的情緒變化。他愛看她羞紅著臉的樣子,也很喜歡看她氣嘟嘟罵著他的嬌俏模樣,她一切行為都能吸引他的目光,這情況就如同當初在楊柳莊時和曲蘅相處一般……

想到這兒,楊朔亭倏地坐起身,睜大眼楮,額上冒出了冷汗。「我怎麼會把大嫂和小巢兒拿來比較?難道……」

一道亮光在夜空中閃逝,接著轟隆一聲巨響,雷聲把楊朔亭尚未理清的思緒轟得一片空白。他不用抬頭看天空,雨水已嘩啦啦地下了起來。縱使在茂密的樹葉之下,楊朔亭仍然很快地淋了一身濕。

「這麼幸運,遇到這種大雷雨。」他愣愣地傻笑。

天空再度掠過一道閃光,沒一會兒雷聲也跟著落下。只是在這雷聲響起之時,似乎又有另一個聲音伴隨著它,而且那聲音離他極近……

「小巢兒?!」楊朔亭慢半拍地認出了那聲音的來處,輕輕一扭身,讓自己落在樹枝上,然後快速地爬進樹屋。

樹屋中,只見小巢兒手捂著耳朵,頭埋進膝蓋,整個人蜷縮在被褥上。她的身體在發抖,聲音顫顫地道︰「別打電……不要打電啦……」

「小巢兒!」楊朔亭喊著她的名字。

小巢兒聞聲睜開眼,暗夜中她只看見一個壯碩的身影坐在身旁,但他的聲音卻讓她安了心。

「楊朔亭!」她坐起身,然後向前用力地抱緊了他。

楊朔亭輕輕地拍著她的背,她適才的低語讓他明白了她怕雷聲,于是他安慰道︰「別怕,那一下子就過去了。」

沒想到楊朔亭話才一說完,轟隆雷聲再度響起!

「哇啊!你騙我!」小巢兒嚇得大叫,也抱得更緊。

「呃……總會過去的。」楊朔亭表情愕然地換了一種說法,心里則想,都這種時候了她還能這樣計較。接著他以輕松的語調說道︰「我本來還以為你天不怕地不怕的。」

「我從小就怕打雷……」小巢兒泄氣地說。

「打雷有什麼好怕的?」

「難道你一點都不覺得那聲音很嚇人嗎!」

楊朔亭想了想,這時又有一道雷聲響起,「不會呀,只是轟隆一聲而已,有什麼好嚇人的。」

「可是我就是怕嘛!」因雷聲再響,所以小巢兒害怕地大聲叫道。

「我倒覺得你這樣大叫還比較可怕。」楊朔亭笑道,但馬上又噤聲,因為小巢兒的拳頭正用力地往他的背部捶打。

「好好好,當我沒說、當我沒說。」他安撫著。

老實說,他可是很少被人打的。在打斗中,鮮少有人踫得到他!而在平常的情況下,也只有他娘以及二哥才會閑閑沒事拿他的頭當木頭似地打著玩。至于懷中這女人,下手可真是不留情,還好他皮厚經得起打,她這一番敲打倒也令他感到舒服。

時間靜靜地流逝,每當小巢兒怕得發抖時,楊朔亭就溫柔地拍著她的背,細聲哄著她,這樣的舉動反反復復了好多次。

「你既然這麼怕打雷,那平時遇到這種情況,你就一直躲在被窩里發抖嗎?」楊朔亭只要一想起那種情況,心就微微地擰著。

「當然不是,還有玄音她們會陪我呀。」雷聲好像停下來了。

「嗯……你說的他們,除了玄音外,到底還有什麼人?」這個問題已經困擾他好久了。

「就是萱兒嘛。」小巢兒也不對他隱瞞,很自然地就告訴他。

「萱兒?」楊朔亭抬起一道眉,「我怎麼一直沒見過她?」

「說不定你見過了,只是你不知道而已……」小巢兒喃喃道。

「什麼意思?」他不懂。

「呃……反正時候到了,你自然就知道了。咦?」小巢兒像是忽然發現了什麼,推開了他,「楊朔亭,你全身怎麼都濕的呀?」

「剛才在外頭淋雨當然濕。」

「可惡,我的衣服都被你弄濕了。」小巢兒氣鼓起雙頰,感到手臂及胸口的肌膚一陣濕寒。

「喂,剛才是你自己來抱我的,你衣服濕了可不關我的事。」楊朔亭趕緊撇清。

小巢兒靜默不語,這情況讓楊朔亭有些不習慣。

「你怎麼不說話了?」

小巢兒看著地,「我在想我衣服濕了還可以換,但你怎麼辦?天氣已經轉冷了,而你衣服又濕成這樣,一不小心會生病的。」

沒想到她竟是在擔心他!楊朔亭听了,心中直感一道暖流滑過。

的確,他的衣服濕透了,就連放置在馬匹上的換洗衣服也一定和身上這件衣服一樣,不過他才不在乎。

「放心吧,我的身體壯得像頭牛,那種小病我可還沒有過。」楊朔亭自豪道。

「喔,這麼厲害啊。」小巢兒的語氣中帶著不以為然。

「我先把我的衣服弄干好了。」

「怎麼弄?難不成你想在這屋子里生火?」小巢兒睜大眼楮;這麼做可是會把這間樹屋給燒了的。

「當然不是。你等我一會兒。」楊朔亭說完立即盤坐,催動內功,熱氣開始在他周身蔓延,身體的熱漸漸將衣服上的水分蒸散。

由于在黑暗中看不清楚,于是小巢兒便點了燭火,然後靜靜地坐在一旁。她感覺到他渾身都散發著熱氣,然後身體慢慢地跑出了細細的白煙,一會兒之後,他的衣服就干了。

「這又是什麼功夫啊?」小巢兒好奇地問。

「內功。」

「好不好學呢?」她又想學了。

「因人而異呀。」楊朔亭道。

沒想到小巢兒聞言嘟起了嘴,「你該不會又想說我一輩子也學不會吧?」她憶起她要學繩上功夫時,他對她說的話。

「不可能啦,根基再差的人至少也學得會一些。最主要是看內功深不深厚、精不精純,而且那是要靠日積月累苦練的。」

「沒關系,反正我時間很多,我要學!」小巢兒的眼楮閃閃發亮,她記得他說過那套繩上功夫也和內功有關,只要她學了,那她不僅可以逍逍遙遙地躺在繩索上,也可以用它烘干自己的衣服。

不過,她似乎忘了一件重要的事……

「你當真要學?」楊朔亭目光奇特地看著她。

「當然!」小巢兒一臉的肯定。

「那……你是要嫁我嘍?」

小巢兒聞言倒抽了口氣,她把那件事全給忘了!

她慢慢地低下頭思索。若這事發生在今天之前,那她倒是覺得無所謂,但經過今天發生的事之後,她覺得自己如果以學功夫的理由嫁給他,未免對他太不公平,對自己……也太不坦然了。

說實在話,她對楊朔亭並不是沒有感覺的,更確切的說,她喜歡他!

第一次見他,是在那湖邊救一位溺水的孩童,她本來還為他的見義勇為而高興沒想到他卻突然也溺水了,待上岸時,他見著她的眼神就像是見了妖怪,恐懼和怨恨全寫在臉上,當時她還覺得莫名其妙,明白他認錯人後,她提醒了他,但他卻不信,氣得她懶得理他這個人。

但在她發高燒的時候,他卻細心的照顧她——這是她由玄音和萱兒口中得知的——想不到對于一個厭惡至極的人,他仍可以暫時放下心頭之怨照顧著她,這一點已讓她先前對他的壞印象消失了。

後來,她漸漸地明白了楊朔亭這個人,他雖然外表俊俏,神情中的那抹慵懶也著實勾動人心,但他實在笨得可愛!

他做人誠實,而且腦筋直,一點都不隱瞞心里的想法,也不會說出虛偽的話,這點讓她很欣賞。但有時他腦筋直得過火,說話不看場合,也讓她氣得牙癢癢的。她雖是常常「瘋子瘋子」地叫他,但卻早已把他的名字記在心里面。

平時,她總見他懶懶散散地躺在繩索上睡覺,她很懷疑,一個人一天可以睡這麼久嗎?他到底是真睡還是假睡?如果真的是在睡覺,那他腦筋遲鈍倒也是有理可循。

還有,他偶爾對她展現的溫柔以及搔著頭不知所措的傻笑,幾乎融化了她!她聶心巢是吃軟不吃硬的人,因此他的那些舉動及神態在在牽動了她的心……她想起了他的吻,那是一種逾矩的行為,但她一點都不在乎,自己也樂在其中。她很喜歡他為她帶來的感覺,雖然那會讓她虛軟無力、渾身發熱……

楊朔亭見她好一會兒都不說話,心里頭感到一股急躁,「小巢兒,你用不著考慮這麼久啦,其實——」

他話尚未說完,小巢兒便月兌口說出︰「我喜歡你!如果真的要嫁給你,也是因為我喜歡你,和學功夫沒有關系。可是……如果嫁給你就要跟著你走、離開這里的話,我不要,因為這里有我的朋友,我舍不得離開他們,我也舍不得離開這個地方。」所以當他說「跟我走」時,她並沒有回應他。

楊朔亭愣愣地看著她。他本來想告訴她,不用嫁給他,她也可以學到古墓山莊的功夫,但沒想到她竟會對他說出那些話。

「小巢兒,你喜歡我,是怎樣的喜歡?」楊朔亭想要把這件事問清楚。

小巢兒倏地紅了雙頰,「就是喜歡嘛,哪有什麼怎樣不怎樣的。」

「那……如果我說我現在想親你,你會答應嗎?」

楊朔亭的問話還真教小巢兒感到忸怩,她雙手交握,紅著臉無言地微點了下頭。

他見狀又接著問︰「如果是別的男人想親你……」

「他們想都別想!」小巢兒驀地對著楊朔亭大吼,聲音之大差點嚇得楊朔亭往後跌去。他還來不及撫慰心靈及耳朵所受到的創傷,只听得小巢兒細聲地道︰「我只愛你親我……其他人,我不要。」

咦?耳朵還轟隆隆的,她的話他听不太清楚,「你再說一遍。」

什麼意思嘛!竟然還要她說第二通,她羞都羞死了。

「小巢兒?」

小巢兒先是憋著氣,然後聚集所有力量再度大吼︰「我說,我只愛你親我!其他人我才不要!」

雖然耳朵被震得難受,但楊朔亭卻笑了起來。

「你笑什麼嘛!」小巢兒氣得踢了他一腳。

「沒什麼,只是听了你的話讓我覺得很開心。」楊朔亭真誠的笑容讓小巢兒的臉又紅了。認識他也才兩、三天,她臉紅的次數卻比以往十八年來還要多。

「喂,楊朔亭,你今晚就睡在屋子里吧。剛才下雨,現在外頭一定濕答答的;而且睡在里頭也不必擔心半夜又會突然下起大雨。」

「既然你這麼說,那……我就不客氣嘍。」楊朔亭也大方地接受她的好意。

于是,楊朔亭等小巢兒躺回被窩里後,便熄了燭火,選在樹屋門邊的位置上躺了下來。

黑暗中,小巢兒感覺得出他的位置,忍不住問︰「楊朔亭,你那麼靠近門,不怕睡一睡滾下樹屋嗎?」

「呵……不會的,我的睡姿一向很好。」楊朔亭低笑著。

「喔?話可別說得這麼自滿,要是明天醒來時發現自己睡在地上,那你的臉可就丟大了。」

炳!怎麼可能會有那種事?!要是他場朔亭真的從樹屋上睡到樹屋下,那他還有什麼臉去面對全天下的人?

于是,他信誓旦旦地說︰「那是絕對不可能發生的事!」

棒天早上,小巢兒趴在門邊,頭伸出門外俯視著躺在地上呼呼大睡的楊朔亭。她竊笑了好一會兒,然後才伸手折了根樹枝往楊朔亭的臉上丟去,意圖叫醒他。

然樹枝還未落到他臉上,楊朔亭便敏捷地出手打退,隨即完全驚醒。

他坐起身,莫名其妙地看著適才被他打落的樹枝,然後仰頭一看,小巢兒嘲弄的笑語頓時響起。

「楊朔亭,你不是說你的睡姿很好嗎,怎麼這會兒卻睡到樹下去了?」

「我……」楊朔亭一臉的茫然,似乎對眼前的事還反應不過來。他搔了搔頭,驀地,一個人名闖進腦海中,他立即臉色大變!

「玄音?!」

隨著楊朔亭的呼喚,一聲狼嗥像是在呼應他似地跟著響起。

「哈哈哈……所以我叫你話別說那麼滿,玄音最愛滅人威風了。」小巢兒開心地大笑。

楊朔亭心里雖然很嘔,但也無可奈何。

「算了算了!別跟一只狼計較,不然就會落入和我大哥相同的命運。」想起大哥楊朔風也曾被狼戲耍過,他就覺得好笑。難道可以幻化成人的狼都這麼愛玩嗎?

楊朔亭站起身,伸了個懶腰,而小巢兒這時也下了樹,她來到他身後,順手為他撥去衣服上的枯葉與泥土。

「你頭發都沾上泥巴了。」小巢兒道。

楊朔亭援了援頭,然後聳了聳肩,「那正好去洗個澡。」

走了幾步,他又突然停下來,回過頭對小巢兒說︰「對了,你不要跑來偷看喔。」

「誰會那麼無聊偷看你洗澡啊!」小巢兒氣得漲紅了臉。

「唔……不會就好。」

小巢兒簡直快吐血了,楊朔亭的意思不就擺明了她是那種會去偷看別人洗澡的人嘛!真是可惡極了!

她朝著楊朔亭的背影扮了好幾個鬼臉,然後才氣沖沖地爬回樹屋。

「玄音,時間快到了。」萱兒的聲音輕輕地響起。

「我知道。」玄音點點頭。

「小巢兒和楊公子……」

「唉!」玄音輕嘆了口氣,然後拍了旁的枝葉,「他們兩個還真會消磨時間——錯了,應該說是浪費時間。相處都六天了,也不見他們的感情有什麼重大的進展,成天就只在那兒嬉嬉鬧鬧的。」

「其實嬉鬧也是情感交流的一種。」萱兒淡笑。

「那也未免流得太慢了吧!」玄音不滿地埋怨。「還有那個楊朔亭也真是的,明明就對咱們的小巢兒有意思,還不對她承認。」

萱兒聞言無奈地搖頭,「玄音,對楊朔亭來說,他目前只是在乎著小巢兒,這還不足以讓他承認他對小巢兒的感情。」

「那要如何才能讓他開口!」玄音問著。不讓那兩人的感情有結果,她和萱兒便無法舍下小巢兒離開這里。而她雖然懂不少事,可從未踫過男女感情這種東西,所以也只能向略有經驗的萱兒詢問。

「除非讓楊公子明白自己的感情,讓他明白他不能沒有小巢兒。」

「哼,那我就去敲一敲楊朔亭的腦袋瓜兒,看能不能讓他馬上明白!」玄音說著便要行動,卻被萱兒拉住了。

「玄音,你不會真以為那麼做有用吧?」

「當然不是。只是我每回看他那副傻笑的模樣,就忍不住想狠狠地敲他一下。」玄音壞壞地笑。

「你真愛欺負人。」萱兒被玄音的話逗笑了。

「沒辦法,這是我最大的消遣了。」玄音也不否認。「呼,幸好咱們不用擔心小巢兒的問題,因為她對楊朔亭的喜歡程度咱們倆都看得一清二楚。」

萱兒贊同地點頭。小巢兒是她們看著長大的,她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她們皆了若指掌。每回她氣嘟嘟地罵著楊朔亭時,她的眼中總閃動著充滿生氣的光芒,而當他們心平氣和地對談時,一抹溫柔也會悄悄爬上她的臉頰,那種表情是她和玄音從未見過的。

「好了,言歸正傳,到底該怎麼讓他明白呢?」玄音問。

萱兒想了想,接著搖頭,「人的心有時候很難去推測,每個人對于感情的認知也不盡相同。說不定我們認為正確的方法,最後卻成了棒打鴛鴦。」

「唔……真麻煩。」玄音聞言來回地踱步。突然,她停了下來。

「怎麼了?」

「北方……」玄音喃喃道。

「北方怎麼了?是不是小巢兒……」萱兒擔心地問。玄音有種奇特的感應能力,尤其是對于災難,而通常她所感應到的都是與小巢兒有關。

「小巢兒在那兒會有血光之災。」玄音一震。

萱兒聞言先是一驚,然後心念一轉,問道︰「玄音,小巢兒那一劫會不會危及到性命?」

「不。小巢兒的壽命長得很,她還會生兩個孩子呢。」玄音肯定地說。

「嗯……既然這樣,或許那是一個轉折點。」

「喔?」

萱兒淡笑,「就是我們剛才想不出來的方法呀!也許那是老天爺特地為他們安排的。」

玄音明了地點頭,接著道︰「也就是說,這回咱們要靜觀其變,別出面阻擋或是減輕小巢兒應受到的傷害嘍?」

「對。接下來的一切……就看天意了。」

「哈,若是天意不成,那就再換我來參一腳!小巢兒的血光之災可不能白受,不然就‘賠了夫人又折兵’了。」玄音神情堅定,「總之,他們這對夫妻是做定了!」這可不是她胡來,而是他們兩人命中注定的事!

看著玄音得意的神情,萱兒只能無奈地搖搖頭,隨即一陣感傷。

夫妻……那是她生前期盼了一輩子的事,只可惜造化弄人,她不僅和那人做不了夫妻,還犯下了可怕的錯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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