紐約的街道,車馬喧騰,人聲鼎沸,熙來攘往的人?並不亞于台北,住了六個多月,霍翟航仍然不太習慣周遭充斥的語言,以及一張張不同膚色的臉孔。同樣喧擾的城市,非但無法讓他早日習慣,反倒使他益加想念台灣。
每個星期,他都會寫封文情並茂的信給珞瑜,或許是人在異鄉吧!許多在台灣時,他說不出口的,甚至于他自己說了都嫌肉麻的話,在信里,他全寫了。
罷開始的幾封信,他只是客套的、俏皮的介紹著他在此地的情形,及所發生的一些糗事;漸漸的,珞瑜友善的回應鼓舞了他,他寫的信愈來愈親密、愈來愈私人;而到最近,他簡直把珞瑜當作妻子一般,開始傾訴他的相思。
珞瑜回信的態度並不像他一般熱情,她只是含蓄的、溫柔的鼓勵他、安慰他,但也足以使他高興的了,因為,她並沒有拒絕他。事實上,她從未提起他在信中示愛的言語,只是照常的回覆他的信,偶爾也提起她最近的情形。
霍翟航常打電話回台北,但他從來沒找過珞瑜。在信里,他與她非常親密,但是,真要面對面說話,甚至只是通電話,他都覺得無措。
那情形就好像是,兩個通信許久的筆友要見面時一樣,已經非常熟悉的朋友,事實上卻是陌生的兩個人。
已經春天了,天氣還是那麼冷。霍霍航終于回到公司為他準備的宿舍。
「有你的訪客,霍先生。」房東太太踫到他時告訴他。「我讓他在你房間里等,天氣太冷了。」
「是啊!好冷的天氣。」霍翟航寒暄著。
他跟房東太太又聊了幾句,才轉身上樓。一邊納悶,會是誰?他到此地半年,還沒有過訪客呢!
走進房間,他看見書桌前的人影,不敢置信地閉了閉眼楮。
坐著的人影站起來含笑的望著他。
「不認得我了?」
霍翟航沖向前,緊緊握住他的手。
「好小子,你終于舍得出現了。我真該好好揍你一頓。」
來人也同樣用力的反握住他的手。
「謝謝你為我保密。」
「你知不知道那是件多困難的事,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還是差點說出來。」
「可是你沒有。」
「對,但你知道是為什麼嗎?是茵茵,她的堅強讓我守住的。」
邵緯自豪的笑了起來。
「我早就告訴你了。」
霍翟航冷哼一聲,放開握著邵緯的手,走向壁櫥,取出一瓶酒和兩個酒杯。
「你少得意。我真不懂你干嘛搞失蹤這種把戲,你知不知道他們有多傷心?」
邵緯走過來,接過酒,一仰而盡。
「我怎會不知道?可是,這次我僥幸逃過了,誰能保證下次會同樣幸運?何況,天知道他們會不會拿我家人來威脅我?我必須保護他們的安全啊!」
「你總是有狗屁倒灶的好理由。」霍霍航咕噥道。
「好啦!翟航,你就別唆了。等我回去以後,自然會有人整治我的。」
「這點我倒是很懷疑。只怕他們一見到你,只顧著驚喜,其他什麼全忘了。」
「別忘了,還有我老爸。」邵緯提醒道。
他們同時想起高中時,兩人蹺課被抓到後,挨的那頓排頭。從那次以後,他們的高中生活沒有再蹺過一次課。
「為邵伯伯干杯。」霍翟航大笑道。
邵緯喝空他的酒杯,正色問︰「那兩卷底片呢?」
「全放在保管箱里。」
「在台灣?」
霍翟航點頭,拿著酒瓶和酒杯移向沙發椅,邵緯也跟過去。
霍翟航替兩人分別添了酒,拿著酒杯喝了一口。
「在看完里面的東西後,我認為還是放在那里較安全,所以,連同洗出來的照片、底片,我都放進去。」
「那就好。」
「這幾個月你究竟躲到哪兒去了?那姓蕭的又是什麼人?」
邵緯從自己的中計、撞車、被蕭先生所救談起,到這些日子來他秘密搜集的證據,一五一十的全告訴霍翟航。
「這麼說,我們可以揭發他了?」霍翟航興奮的說。
「接下來就得看你的了。」
「我?」
「對!利用傳播的力量來引起大眾注意,只要輿論一產生,就算他想壓下來也不可能了。」
「行得通嗎?」
「只要讓那些照片上報,再用大篇幅的報導質詢此事,不做任何指控,就算他們想控告我們毀謗也辦不到啊!」
「總編會同意嗎?」
「這就得靠你去游說了。還有,在事情未明朗之前,千萬別露了王牌,讓照片曝光,否則,可能會遭人暗算。尤其我們現在在國外,對方更容易下手。」
「好的,我知道了。」
「還有,我在這里的事還是要保密。」
「知道。你放心吧!在還沒娶老婆之前,我會很珍惜自己生命的。」
「說到老婆,珞瑜最近怎麼樣?」
「很好。事實上,我打算一回國便向她求婚。」
「真的?那可真要好好喝一杯了,恭喜你!翟航,精誠所至,金石為開,總算讓你給等到了。」
「還不一定呢!到現在,我還弄不清楚她到底喜不喜歡我。」霍翟航泄氣的說。
「唉!戀愛癥候群,沒藥救了。」邵緯夸張的嘆氣。「對自己有點信心嘛!」
「來,別說這些了。通常久別重逢的朋友,尤其是對從鬼門關逃回來的朋友,一定要痛快的喝一杯,干杯。」
「干杯。」
這晚,兩人喝光了霍翟航所有的酒,痛快的醉倒在沙發上。
翌日早上。
霍翟航醒來時,邵緯已經離開了。他揉著抽痛的太陽穴,詛咒著僵硬的身體,然後發現身上多了條棉被,茶幾上用酒瓶押著張白紙,霍翟航努力移動麻痹的雙腳,取餅來一看,是邵緯留給他的。
翟航︰別忘了交代你的事。還有,從現在起,少喝酒,我發見你的酒量實在差得可以,一點進步都沒有。
再聯絡。
霍翟航看完,順手拿起桌上的打火機,把紙燒了。
然後他掙扎的爬進浴室,洗了個熱呼呼的熱水澡,將自己弄得舒服了,才拿起話筒撥了台北的電話。
總編一听到這篇報導,馬上否定他的提議,連听都不听,就掛了電話。
霍翟航不死心,再撥過去,這回他倒先聲明,如果不听他說完,他會一直打一直打,反正電話費是由公司付的。對這個實質的威脅,總編總算妥協了,至少,他沒有再掛電話。
霍翟航好說歹說的,總編依舊一個勁的說不,最後甚至提到邵緯的死,企圖嚇住他。
豈料,反倒讓翟航有了據理力爭的理由,他指責總編沒有正義公理,明知下屬遭人謀害,卻三緘其口,不肯盡一點傳播人的責任。
這一番正氣凜然、冠冕堂皇的演說,足足花了三十七分又五秒,才終于讓總編點頭同意刊出這則報導,但不得直接指控,這是總編下的但書。
霍翟航掛上電話時,已經筋疲力盡了。
看來邵緯早就猜到總編的想法,所以才會事先告訴他報導的方式。
現在問題解決了,他要到哪兒去找邵緯?還有那些照片,誰去拿出來?
他陷在沙發里,思索著這些問題。當電話鈴響時,還把他嚇了一跳。
「喂?」
「翟航,是我。」
「你現在在哪里?」
「在機場。二十分鐘後我就飛回台北了。」
「什麼?回台北。」
「啊!目的已經達到了。」
「什麼目的?」
「保險箱的鑰匙。」
「鑰匙?你怎麼會知道我放在哪里?」
「昨晚你喝醉時告訴我的。」
「怎麼可能?」霍霍航大叫。
「所以我才勸你少喝酒嘛!什麼秘密全說出來了,幸好沒人知道你有這個毛病。」
「我還說了些什麼?」
「也沒什麼,只是抱著我,直向我求婚而已。」邵緯的話里己藏不住笑意。「我還不知道你有這方面的傾向耶!」
「少取笑我。說正經事,總編已經點頭了,你回去後將稿子和照片送給他就行「那好,我回去後馬上就辦。順利的話,我很快就可以重見天日了。」
「祝你幸運,一路順風。」
「你也一樣。拜拜!」
「拜拜!」
回到台北後,邵緯馬上趕出新聞稿。然後便直奔銀行,取出保險箱里的照片,直接用牛皮紙袋裝起來,然後請快遞公司送到報社。
他可以想像總編看到這篇報導時的反應,也猜得出明天一早的頭版一定是這則新聞。
現在,他得趕快躲起來,至少在新聞未引起轟動前,他的處境依然是危險的。
邵緯的顧慮是對的,但他沒有想到他親筆寫的新聞稿卻被總編認了出來,于是在這則新聞的旁邊,總編也登上了邵緯還活著的新聞,並敘述了邵緯追查這條新聞的經過。
一時之間,兩條新聞轟動了全省,幾乎所有的新聞媒體都密切的注意整件事的發展狀況。
政府的大小闢員,無一不被追著查問是否得知此事,全被逼得發表聲明與之無關。
當事人則避不見面。
一些小報繪聲繪影的報導,其中牽連許多政府官員、民意代表涉案。
由于臆測的新聞如火如荼的展開,逼得總統府發言人發出嚴重的聲明,表示將嚴格徹查此案,對于涉案人員絕不寬囿。
全案也由此正式展開司法調查。
新聞上報的第一天,邵靖雲就看到了,他激動的叫李蔚雪和邵茵看。
「邵緯還活著,他真的還活著。」
李蔚雪看完教導後,直嚷著上天保佑,老天爺保佑,讓他活著。
邵茵狂喜著,她想︰他活著,真的活著。他沒有騙她,他果然沒有騙她……然後,她突然覺得腦里一片空白,接著便失去了意識。
她沒有听到李蔚雪的驚呼,也沒有听見邵靖雲關切的叫聲,在她听見邵緯還活著的消息後。一直支撐著她的那股意志力突然消失了,突然的精神松懈,讓她一時適應不過來,所以她暈倒了。
不久後,她悠悠轉醒,睜開眼,便瞧見邵靖雲和李蔚雪正擔心的望著自己,見她睜開眼楮才放心的笑了。
「醒了,醒了。」
邵茵想站起來,李蔚雪按住她。
「別起來,先休息一會兒。你剛才暈倒,讓媽咪嚇了一跳,可別邵緯回來了,你又病倒了。」
「緯哥真的沒事嗎?媽咪,我是不是在作夢?」
「不是作夢,是他以前報社發的新聞,應該是錯不了的。」
「媽咪。」邵茵投入李蔚雪的懷里,悲喜交集的哭泣著。
李蔚雪憐惜的撫著她的秀發。
「這一陣子苦了你了。」
邵茵在她懷里搖著頭,仍舊啜泣著。
邵靖雲覺得自己眼眶也逐漸濕熱起來,清清喉嚨,說︰「好了,好了,別哭了,我們總算又能一家團聚了,哭什麼呢?」
「你爹地說得沒錯,來,別哭了,把眼淚擦擦,待會兒顧顥來了會笑你的。」
「嗯。」邵茵用手背擦著淚。
「去洗把臉吧!哭得像個小花貓似的。」李蔚雪慈愛的說。
彼顥來的時候,他們正坐在餐桌上熱烈的討論整件事,邵茵將她知道的全告訴父母,再由報上的報導,他們也大略了解大概。
彼顥听他們興高采烈的談著、說著,然後滿懷期望的問︰「他人呢?」
彼顥真的很希望見見這位讓邵茵情有獨鐘的邵緯,尤其是他又做了件那麼偉大的事。
可是,他的話卻讓三個人沉下臉。
因為——他們也不知道邵緯在哪里。
邵茵上學時,門口又已經圍了群記者,一見她出來,全涌上前,爭相問︰「邵緯呢?」
「邵緯在家嗎?」
「邵緯回來了沒有?」
「邵緯現在人在哪里?」
彼顥護著她穿過那?人,走到他機車旁時,他們仍舊被包圍著,顧顥讓車子慢慢前進,開出一條路來,之後,便沖了出去。
到了學校,校門口竟然也有記者。
彼顥搖著頭,「希望以後我也能如此神通廣大。」
邵茵白他一眼,「這時候你還說風涼話。」
「說真的,成為人家追逐的目標有什麼感想?」
「太可怕了。看到他們這樣,我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有能力成為一名好記者了。」
「別泄氣。就算你沒有辦法當名采訪記者,也可以當文字記者、編輯什麼的。」
「那你呢?」
「我覺得,挑戰性還滿大的。我要向你哥看齊,努力成為一名最優秀的采訪記者。」
「是嗎?我覺得在那之前,你實在該先去采訪一個人。」
「誰?」
「王菡菱。你到底想讓人家等多久?」
「我……」
「邵茵。」菡菱拿著一份報紙,朝他們而來,邊跑邊叫。
「說人人到。」邵茵停住腳步等她。
菡菱喘著氣︰「邵茵,你看到報紙了沒?」
「看到了。」
「邵緯真的還活著?他回家了嗎?」
「還沒。」
「那他在哪兒?」
「我也不知道。不過,至少可以證實他還活著,不是嗎?」邵茵快樂的說,「只要活著,他一定會回家的。」
「那倒也是。」
「對了,菡菱,顧顥剛說有話告訴你,我先進教室,你們慢慢談。」她說完轉身快步離開。
仿佛沉默了幾世紀,菡菱打破沉默問︰「什麼事?」
彼顥支吾了半天,「我……我在想……想……不知……道……你……會不……會……接受……一……個……曾經……以……為……自己……愛……上……別人……的……男……朋友?」
菡菱好認真的听,然後想了一下才回答︰「那得看那個男孩子愛不愛我!」
「我想,他是愛你的。」顧顥趕緊說。
「如果他愛我,而且我也不討厭他的話,那倒是可以考慮。」
「那麼,你討厭我嗎?」
菡菱臉紅了,這個大木頭,她都已經說得這麼明白了,偏他還要打破砂鍋問到底。
她瞪他一眼。
「你討厭我嗎?菡菱。」
這下,她可忍不住了。
「我討厭死你了,大木頭。」說完,她便跑開了。
留下顧顥一個人愣在原地。
然後,她突然又轉過身來。
「要上課了,還不走。我可不希望我的男朋友被教授關在外面。」
這下,顧顥總算听懂了。
他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過了上去。
尾聲在所有的人熱烈期盼下,邵緯終于出現了。
帶著這些日子以來所拍到的照片,他先回到報社。
總編興奮的迎接他,熱烈的告訴他關于這個新聞的回響,當然,最主要的是他們搶到大獨家。那幾張照片也成了檢方搜證的重要證據之一。
邵緯微笑著听他說,等他說完後,才平靜的問︰「我被撤職了嗎?」
總編的頭搖得像博浪鼓,迭聲的回答︰「不、不、不,事實上我還打算簽請升你級呢!」
「謝謝。既然這樣,我這里還有些照片似乎用得著,你要不要先看看?」
「當然要。」總編迫不及待的接過去,仔細的研究之後,說︰「你真不愧是我的得意愛將,不錯、不錯。」
「那麼,我是不是可以先休假一個星期呢?」
「可以,可以。失蹤這麼久,家人一定非常擔心,你盡避去休假,其他的事我會幫你處理。」
「謝謝你,老總。我到今天才發現,原來你也是挺有人性的。我走了。」
邵緯旋風似的離開報社,直奔邵家。
李蔚雪看見他,激動、興奮、喜極而泣是在所難免的,邵緯耐心的哄著、勸著、回答著她問也問不完的問題,許久之後,才總算讓她心情平穩下來。
而後,他被命令回房休息,李蔚雪和周媽則到廚房準備他最愛吃的菜。
邵緯在床上躺著,想像邵茵見到他的情形,她一定會驚喜的喊他,然後撲到他懷里。
邵緯微笑的想著,然後帶著那抹笑容睡著了。
邵茵回來時,看到的就是這副景象。
她舍不得叫醒他,便坐在床沿愛憐的看著他。她伸出抖顫的手模他的臉,想證實他並非幻影。
她一踫他,邵緯就醒了。
一看見邵茵,他張開雙臂,叫著︰「茵茵。」
邵茵馬上投入他懷里。
「你回來了。」
「是的,我回來了。」他吻著她的秀發,告訴她,「我好想你。」
「我也是。」邵茵抬起頭,下巴抵著他的胸膛,用一雙哀怨的眼眸看著他。「你去了好久。」
「對不起。」他歉疚的說著,將她按回自己的胸前,讓她听著自己的心跳。「听到沒?我的心正在告訴你,我好愛你。」
她幸福的躺在他懷里微笑著,覺得心漲得滿滿的。
「我也愛你,一直一直愛你。」
她低喃著,軟軟的語調像一般的讓他迅速起了反應。
他緊摟住她,承諾著說︰「我再也不會離開你了。」
雖然,他知道兩人的結合誓必會遇到一些阻礙、困難,但是,只要他們相愛,他有信心能克服這些問題,因為,最重要的是——她愛他。
不是嗎?
接下來,他們會有一輩子的時間,他深信。
至于其他的問題,總會有辦法解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