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夜,就在屠影準備入睡前,枕邊的大哥大忽然響了起來——
電話鈴聲在夜里總是顯得特別尖銳,而他的電話很少會在這個時候響,他是好奇才接起它——
「哪位?」
「屠影。」彼方傳來熟悉而低沉嘶啞的嗓音。
「教授?」這一句叫喚,瞬間打醒屠影的睡意。「怎麼突然……」
「事情還沒完成嗎?」那吊詭得像死海的聲音透露著一絲不悅。
屠影愣了愣,照實說︰
「屠影沒有接獲任務。」
「我已經傳真過去半個多月了。」教授語氣里有著責難。
「屠影會將此事查明。」
「問問關繭,說不定她做了些什麼。」
「這回任務是我與關繭聯手?」
「沒錯。你們剩一個星期的時間,記得準時將報告交來,否則後果自行負責。」
「是。」
結束了談話,屠影旋即陷入沉思當中——
必繭有什麼理由截下這個任務?她這兩天都沒回家,上哪去了?
一下子,有太多問題涌上,注定這成了個無眠的夜……
司徒黑魘與關繭像情人似的在台北度過了兩天,才相偕南下。
對關繭而言,那兩天宛如跟上帝偷來的短暫幸福,因為在她往後的人生,很可能再也不會有跟喜歡的人這樣朝夕相處的相會了。
兩天的時間,眨眼即過,他們好像做了很多很多事,又好像什麼都沒做,只是在夜深人靜時瘋狂地探索彼此的身體。
她喜歡他在床上時那副迷戀她身體的模樣,她仿佛成了他最深愛的人,他會用他的唇虔誠地膜拜她的每一寸肌膚;他小心翼翼地探索她每一處敏感帶;他盡情地給予她一次又一次的高潮,讓她明白原來自己也是這麼樣的人性化……
然而,這一切的一切,只怕都將成為過眼雲煙……
是的,即使她是如此不舍,但「教授」的命令終究違抗不得,倘若犧牲自己能換取他的性命,此刻,她會奮不顧身,偏偏事情不可能這麼簡單,就算她死去「教授」仍不會放過他,那麼她頂多只能算毫無意義的陪葬罷了。
但是,她真的能下得了手嗎?
凝視著他的側臉,她不斷自問。
「為什麼這樣盯著我看?」
開了幾個小時的車回高雄,他們協議到海邊吹吹風,稍作歇息再各自回家。
「看你俊。」她促狹道。
「哈,你是頭一個這麼說的。」
「咦?」
「通常人家都覺得我很可怕。」
必繭撇撇嘴,做了個不以為然的表情。
「哪里可怕了?」
「眼神可怕、表情可怕、個性可怕。」
「是嗎?我倒覺得可愛極了。」關繭說著,啄了下他的唇。
「也就只有你膽子夠大。」黑魘笑道。
「當然,那些沒用的女人你根本無需在意。」她拍拍他的肩。
「我才沒在意。」也只有她敢把他當孩子似的耍,他在心里又好氣又好笑又無奈地想。
「我們就在這里分手啦。」她摟摟他當道別。
「為什麼不讓我送你回去?」
「別問廢話,讓你送的話,不就得把我的車丟在這兒?」
「關繭,我還是不懂你。」
「你對我的身體不是已經了如指掌了?」她故意對他眨眨眼。
「我們即使水乳交融了,我對你仍是一無所知。」他拉開兩人之間一小段距離。
「要不,你想知道些什麼呢?」關繭慣性地手叉腰。
「這並非一問一答的問題。」
她不置可否地聳聳肩。
「那恕我無能為力。」
「關繭,假如殷綺柔接近我是有目的的,那麼你的目的又是什麼?」
必繭一愣,媚笑著扯住他襯衫領口,尖銳的指甲往他脖子輕輕一劃——
「我的目的不是早就向你公開了?還記得你那天說過的話嗎?就算栽在我手上,你也心甘情願。」
「我這麼說過?」他眉梢微挑。
她不理會他的裝蒜,轉身往她的車走去——
「總之,希望到時候你別怨我。」
是誰說過女人是善變的?
前一刻還溫言軟語的她,轉個身隨即冷若冰霜——呵,他想不論她做了什麼,她永遠都是他心中的謎。
「你總算回來了。」
必繭一進房間,手才剛往燈源按,屠影的聲音霍然響起,嚇了她一大跳——
「你跑進我房里做什麼?」她手捂著胸口,沒好氣地問。
「你這兩天上哪去了?」他走到她面前。
她放下皮包,邊月兌外衣邊不以為然地問︰
「你什麼時候開始干涉起我的事來了?」
屠影湊近她嗅了嗅,皺眉道︰
「你跟男人在一起?」
「是又怎麼樣?」她有些不耐煩地瞥了他一眼。「屠影,別以為做過一次愛,我們的關系就會有什麼改變,你和我依舊是青梅竹馬的伙伴,僅此而已。當然,如果你能忘了那夜的荒唐,那是再好不過。」
他抿唇輕笑——
「就算跟你做過愛,但我對你並沒有因此而產生什麼不一樣的想法呀。」
「那就好。」
「不過我很懷疑,為什麼你能將女孩子視若生命的第一次隨便交給我來做。」他目光犀利地審視她。
「有什麼好懷疑的?我需要經驗,而找熟人總好過陌生人。」
「如果熟人就行,巫蜞也可以呀,為什麼找我?」
「誰叫那晚剛好是你回來。」關繭被他研究的目光看得渾身不自在,好似他捉到她什麼小辮子似的。
「就這麼簡單?」
「不然你以為怎樣?」
他沉默地看了她一會,語調平淡地問︰
「最近有接到‘教授’什麼指示嗎?」
必繭聞言暗暗心驚,莫非他听到了什麼?
不無可能喔,仔細想來,她一點都不懷疑段愛很可能會因為重色輕友而將她出賣。
「你呢?」反問為答是最保守又保險的做法。
「‘教授’跟我說……」
「說什麼?!」她慌忙問道。
「干嘛那麼緊張?」他又欺近了她一些。
「我哪有……」
「阿繭,我們再來做一次吧?」他忽而轉變話題,語氣曖昧。
「不要!」關繭叫了一聲,有些無措地問︰「屠影,你怎麼回事?醉了嗎?」
「你有聞到酒味?」他一步步將她不知不覺地逼到床邊。
「沒有。」
「那不就是了?此刻我清醒得很。」
「那為什麼……」
她不小心絆了一下,整個人跌到床上,他則順勢壓住她身上,她忙不迭地用雙手抵住他胸膛。
「反正我們不過是彼此利用罷了,就像你說的,熟人總好過陌生人,上回你需要經驗,所以誘惑了我,這會兒我想要,所以來找你。」
「不許你這樣貶低我!屠影,如果你有需要,請到外面找阻街女郎去!」
「這可能沒辦法,因為和你做過之後,任何女人再也引不起我的興趣了。」
說完,他迅速吻住了她,她愣了一愣,旋即死命掙扎——
「屠影!不要這樣……」
他不理會她的掙扎,霸道中挾帶了一絲憤怒,或舌忝或咬,挑逗得她毫無招架的能力,甚至連羅衫被解都毫無所覺……
良久,當兩人的呼吸都顯得沉重,他才松開她,嗓音略顯喑啞地說︰
「讓我來猜猜你的心思——半個多月前,段愛接到了‘教授’的新任務,她看了內容,發現這次的目標與你正處于一種曖昧不明的關系里,偏偏執行人是我和你;于是,你們私自隱瞞了‘教授’的指示,你苦思著如何才能不對此次目標下毒手。最後,你決定犧牲自己的身體引誘我,讓我迷戀上你,甚至愛上你而不得不對你言听計從;然而你萬萬沒想到段愛竟會莫名喜歡上我。為了你們的友情,所以你又臨時決定打消此計,至于新法子,你應該還沒想到,對不對?」
屠影的一席話讓關繭吃驚地張口結舌——
他真的知道了!丙然紙是包不住火的……
「阿繭,究竟是誰輕賤誰呢?你這樣利用我的感情,有沒有想過當事情爆發,我情何以堪?」他瞅著她,表情有些痛苦。
「段愛說的嗎?」她像泄了氣的皮球,也不禁感到一絲歉疚。
「是我逼問她的,因為我猜她一定知道。」
「你為什麼……」
「我接到‘教授’的電話,他給我們的時間只剩一星期。」
必繭聞言又是一驚。
多少年來,「教授」與他們之間的連系只有那台傳真機,會親自致電,足以見得此事非同小可——如今,不論司徒黑魘在她心中佔了什麼位置,結果都將必死無疑。
「你打算怎麼做?」
「該問你才對,不是嗎?」
「我能不能……」
「阿繭,你明白違抗命令的下場吧?」他警告意味濃厚。
她嘆了口氣,無奈地應道︰
「是的,我明白。」
「他不值得你為他做傻事。」他勸說。
「世上恐怕沒人值得。」她皮笑肉不笑。
「找一天動手吧。」
「嗯。」她虛應。
「繭,我們的生活方式,一般人是無法認同的,倘若你對凡人動了心,只會落得悲慘痛苦的下場。」
「屠影,我們也一樣是凡人。」關繭無法接受他那樣的說法。
「至少不是一般人。」
「隨你怎麼說了,我想睡覺,請你出去。」關繭下逐客令。
「你好好休息,關于細節,咱們再討論。」屠影也沒強留,說完就離開。
司徒黑魘遠遠的,便瞧見家里燈火通明。夜深了,殷綺柔亮著燈等誰?
才進客廳,食物的香味便由廚房傳了出來,他慢慢走了過去,殷綺柔的背影看來似乎忙得很愉快。
他輕輕咳了聲,殷綺柔聞聲回頭,一見著他,欣喜若狂地沖上前來摟住他,隨即又覺自己唐突,忙紅著臉說抱歉。
「餓了所以在煮消夜?」黑魘不以為意地問。
「不,你說今天會回來,過了晚餐還不見你人,所以我就煮了消夜等你,但不知你什麼時候到家,菜有些涼了,我才拿來熱熱。」
「煮給我的?」
他其實沒有太意外,因為自從那次水管事件之後,她幾乎夜夜都會煮消夜等他,不論他回不回家睡覺。
「嗯,再等我一分鐘。」殷綺柔笑得靦腆。
「如果我今晚沒回來呢?」
雖說听了關繭的話後,要模清殷綺柔的底細並非困難的事,但俗話說男人的胃比心容易被收買,緩些再查問她也無妨。
「那我就吃掉,明天再煮過呀。」
「你很適合當家庭主婦。」黑魘笑道。
「哎呀,你這是在調侃我嗎?」殷綺柔杏眼圓瞪。
他僅是笑而不答。
殷綺柔端出了香噴噴的四川料理來到他面前,戰戰兢兢地問︰
「我看你平常並不排斥辣的食物,所以我就試著做了四川菜,不知道你會不會喜歡。」
黑魘聞了聞,試吃一口,馬上點頭。
「好吃,你的手藝沒話說。」
「真的?我還是頭一回做四川料理。」
「真的。謝謝你。」
「我為你煮消夜可不是想要你每天晚上一句謝謝的。」她紅著臉說。
「不然你想要什麼?」黑魘別有深意地瞅著她。
「只要你——喜歡就好。」
黑魘並沒忽略掉她話中有話似的,但不想戳破她,接著問道︰
「我不在的這幾天你做了些什麼?」
「沒特別做些什麼。」
「都在家?」他挑眉問。
「是呀。」她答完,即略顯心虛地轉身進廚房清洗廚具去。
「有想起些什麼嗎?」
「還是沒有。」
「是嗎?」黑魘原想試試她,但又怕打草驚蛇,于是作罷。謝過她的消夜之後,便上樓去。
而在廚房里的殷綺柔直覺他似乎察覺到了些什麼,但又不確定他是否真的知道些什麼,惶惑不安的心,在打破一個小碟子後,決定也回房休息。
兩天後,位于全市最高層樓的私人會議廳內,舉辦了一場針對下個世紀的台灣經濟走向的座談會,聚集了各個政商名流。
這座私人會議廳的持有者為亞洲十大首富之一;他無論財勢權勢,皆令人望塵莫及,因此,接到他請柬的人,無一敢缺席。
一場斑貴而悠然的座談會下來,幾個小時的時間,具體的結論不多,一堆莫名其妙的募款倒是不少。
所謂上流社會的社交活動,剖白來說就像是砸錢大會,誰丟的錢多誰就面子大。
意思意思將一百萬分別丟給三個慈善團體,司徒黑魘已深感不耐,走人的念頭甫生,便不經意地瞥見後方有道再熟悉不過的倩影入席。然而,不同以往的是,這回她身旁還跟了個冷酷的護花使者。
忍不住多看兩眼,驀地,她的視線飄向了他,兩人目光在空中交會,牽纏了片刻,惱人的第三者倏地打斷他們,硬生生拉走了她。
「你干什麼?!」關繭被強制坐下後,頗不滿地質問屠影。
「別忘了你今天的任務。」屠影冷言提醒,前一秒她和不遠處那個男人的眼神令他心中不快。
「我知道,你用不著時時刻刻提醒我!」關繭極不耐煩地打斷他。
心生芥蒂的兩人背身而坐,僵凝的氣氛似要凍結空氣般。
好不容易,座談會結束,緊接著是主辦人特地準備的精心餐筵,一樣樣令人食指大動的美食陸續呈現,恰如其分排上三張長桌,服務生並穿梭其間,為各政商名流端盤子送飲料。
司徒黑魘終于等到關繭獨處的時刻,很快地便來到她身邊,說道︰
「我就猜你很可能會在這里出現。」
「是嗎?我這麼快就要被你給猜透了?」她的聲音沒有溫度。
「關繭,我很想你。」明明看見她身旁有男人他還這麼說其實是很危險的,因為極有可能自討沒趣。
她微微一怔,並無反應。
「那個男人是誰?」他還是忍不住問了。
「你管得著嗎?」她垂下臉不看他。
「既然我管不著,那麼你可不可以回答我,你飛車到台北找我的那兩天又算什麼?」見到她瞬間的興奮已然褪去。
「我耍你的。」她咬緊牙根說。
「你——」
「是你自己說過,栽在我手上也認了,所以我就跟你玩玩嘍。」她嘴角噙著冷笑。
「這不是你的真心話。」他不相信與她共度幾夜的那個她會是假的。
「少自以為是,一開始我就跟你說過,我要你的命,如今是實行諾言的時候了。」
「是嗎?」他喃喃自語,繼而抿抿唇,一副無所謂的模樣道︰
「那你就動手吧。」
話甫完,關繭還來不及做出任何回應,就見一顆子彈倏地朝黑魘胸口而來,她反射性地拉他往旁邊閃,但使勁過猛而雙雙跌落。
至于頓失目標的子彈則筆直地擊破了一面玻璃,巨大的碎裂聲響驚動了在場所有人,少數女士放聲尖叫,警衛在听到槍響一分鐘內趕到,立即全副武裝,迅速疏散人群——
意外降臨時往往使得場面異常混亂,根本不可能有所謂的秩序,人與人全擠成了一團。
必繭和黑魘不由自主地沒入人群里,一度幾乎被沖散,幸而他眼明手快地急忙拉住她。
仿佛過了有一世紀那麼久,兩人才在推擠中隨著人群逃至屋外。
大大的喘口氣,關繭又伸手推他——
「你快走!」
他反握住她的手不放,問道︰
「你知道開槍的人是誰?」
「別問那麼多,你快走就是了!」她拼命想甩掉他的手。
「我不明白,既然你想殺我,又為什麼要救我呢?」他就是不放。
然而狙擊並沒有因為他們逃到了屋外而罷休,第二顆子彈緊接而來,關繭敏銳的听覺察覺到了,沒時間向他或向自己解釋這樣的行為,只好拉著他繼續逃。
確定了他短暫的安全,過度劇烈運動後的沉重喘息聲彌漫在兩人之間,良久,她起身,看也不看他,沉默地準備離開——
「關繭!」他喚住她。
「不會有下次了。」她平板的聲調說。
「不,我想不論幾次你都會這麼做,因為你根本放不下我。」他篤定地反駁。
「恐怕再也身不由己了。」她低喃。
「關繭。」他輕嘆,握住她肩頭。「何時你才肯讓我了解你呢?」
「有必要嗎?」
「當然有,因為不論如何,我都不會再放開你。」
她撇撇唇,只當他是痴人說夢。
他驀地吻住她,擦去她那嘲諷似的笑意,對于她肢體發出的抗議,他只是將她摟得更緊。
半晌,當新鮮空氣重回她鼻息,她卻已攤在他懷中——
「也許,事實上是我栽在你手中。」她幽幽道。
「為什麼你總要將我們兩個的關系敵對不可呢?」他輕輕托著她下巴。
「不,不是我,是命運如此安排……」話未說完,她便掙月兌出他的懷抱,像是突然自美夢中驚醒。「黑魘,你我之間,注定了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關繭,是誰要你對我下手嗎?那人對你而言必定舉足輕重,你不得不從,卻又對我于心不忍,是不?」
心里竟被一語道破,關繭無言以對,轉過身飛快逃離。
「關繭……」
又是這樣!究竟,他和她之間這場捉迷藏何時才得以結束?
「剛剛開槍的人是你吧?」
必繭回到「緋園」,屠影早等著她。
「當然是我,不然你以為我們此行是做什麼去的?」他瞪著她。「我一再提醒你不可誤事,誰知他一出現,你連自己是誰都給忘了!你曉不曉得你這麼做的後果有多嚴重?」
「我曉得。」
「他到底哪里好?哪點值得?」他怒極地捉住她的肩猛晃。
必繭默不作聲,她發覺近來自己一向頗引以為傲的伶牙俐齒有些退化,大多時候,她僅能沉默以對。
屠影望著她好一會,繼而痛心疾首地搖頭說道︰
「繭,沒人救得了你了,是你將自己推向了死亡漩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