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奇怪了,昨夜明明天氣還好好的,想不到竟下雨了,晾的衣物都來不及收……’
金玉子一早就碎碎念著。也難怪,一起床就發現昨夜拿出來陰干的衣物竟全泡了水,怎麼不氣。
‘娘,別念了。’古至安撫著。
‘什麼別念,你知不知道,這些衣物重新處理起來可是要花更多的工夫。虧了昨天我和你姊姊還忙到大晚,這下全都白費了。’
迸至不敢再說了,他不過講了一句,娘就念一串;再說下去,只怕他也要浸在口水里了。
‘別愣在那兒!’金玉子催著小兒子,‘快來幫忙收到屋里去。’
這時,芙淨出了房門。‘娘,我覺得好多了,要不要幫忙?’
‘不用了,你……’
金玉子正想叫芙淨回屋里,剛好響起了叫門聲。
‘有人在叫門,我去……’古至說著,轉身想去應門。
‘你這死小子,別想偷跑!’自己的兒子,當然知道他心里在想什麼。‘芙淨,你去看看。’
迸至朝芙淨咋咋舌,這下是跑不掉了。芙淨只好回他一個同情的笑容。
‘誰?’芙淨來到院門前問道。
‘古姑娘在嗎?’
‘我就是。’芙淨打開大門,問著門外幾名侍從打扮的人。‘哪位找?’
‘我們是穆貝勒府里的人。’
芙淨聞言當下心中一驚,‘有什麼事嗎?’
‘請問昨夜小貝勒有到過你這里嗎?’領頭的人說道。
‘義成小貝勒?’芙淨心中有不祥的預感。‘沒有啊!’
‘怎麼了?’金玉子也走了過來。
‘昨夜小貝勒溜出了穆府,不知去向,我們找了一早都不見蹤影。李管家叫我們到這兒問問。’
‘啊?沒見到有小孩來啊!’金玉子說道。
芙淨心里有些急了,但還是沉穩地問︰‘有沒有什麼地方沒找透?’
‘府里全找過了。’
‘會去哪呢?’芙淨的口氣開始急了起來。
‘別擔心,阿福應該是跟在小貝勒身邊。我們再去找找。打擾了。’侍從說完,轉身便走。
‘等等……’芙淨叫住侍從。‘有什麼消息請讓我們知道,好嗎?’
侍從點點頭,‘也請你們多加留意,有小貝勒下落,通知我們。’
送走了人,金玉子有點疑惑地說︰‘這穆府的人也是真怪了,找人怎麼找到這兒來?’
‘娘,恐怕小貝勒是溜出來找我的。’
‘啊?一個五歲小孩找你干嘛?’
芙淨無奈的看著金玉子。‘娘,要是你不見了,我也會拚了命要去找你。’
‘啊?’金玉子丈二金剛模不著頭腦。
‘姊,你別開玩笑了。’古至插進了一句。
芙淨解釋道︰‘上次在大街,我救了他時,他就一直哭著叫我額娘。’
‘這太夸張了!姊,你長得像他娘嗎?’古至夸張地說道。
‘笨!’金玉子拍了一下兒子的頭。‘芙淨哪里像采玉格格,更何況格格死時,小貝勒才出生。’
‘那天,他大概听到我的名字,把我當成了貝勒府里的福晉,所以才誤會。前幾天,我去穆府……’芙淨想起義成小貝勒抓著她不放的情景。
‘發生什麼事了?’金玉子急急問道。
芙淨把事情大致說了一遍。
‘哎啊!才說不要和穆府有生意以外的關系,這下可亂了,就怕你爹不肯再讓我接穆府的生意了。’金玉子叫道,繼而想一想,又說︰‘可是這也要怪他,什麼名字不好取,取蚌芙淨。’
‘好了,現在說什麼都沒用。’芙淨焦急的神色顯露無遺。‘昨天下了一夜的雨,我有點擔心……’
‘除了等消息,我們能怎麼辦?’古至說。
‘阿至,你也去找找。’金玉子吩咐道。
‘我又沒見過小貝勒。’
‘還不簡單,一個穿著錦服的五歲小孩,那就是他啦!’金玉子說。
‘嗯,阿福應該會在他身邊。阿福大概七歲……這樣你應該就可以辨認了。’芙淨也希望能盡快找到小貝勒。
‘好吧。’古至聳聳肩。
‘我也一起去找。’想了想,芙淨還是放不下心。
‘雨還在下,你病才剛好,讓阿至去就好。’
‘反正我也躺不住,而且我可以去找丁大哥幫忙。’
芙淨一說完,拉著古至便往外跑。
***
迸至在街上晃著,街上滿是泥濘。
‘昨晚的雨勢不小啊。’他咕噥著。‘穆家一堆差役都找不到了,我何德何能……’
他是不大認為自己可以在茫茫人海中找到那兩個小孩的。晃了一下,覺得肚子餓了,剛好瞧見街角的肉包攤,他就跑了過去。
‘杜爺,來兩個包子。’
‘好。’
‘呼!呼!好燙。’拿著肉包,古至來到一個屋檐下,想暫時歇息歇息,填飽肚子。
正當他張口準備咬下第一口時,卻看到角落里瑟縮著兩個小小的身子。
‘不會吧……’古至走了過去。‘喂!喂!’
‘大爺,請快救救小貝勒,他額頭好燙。’阿福拜托著古至。
哎,這下子連猜都不用猜了。這小孩子怎麼都不知道要防人?
他走了過去,模了模小貝勒的頭。‘啊,比包子還燙!不行,得快點找大夫。’
迸至將包子交給阿福,伸手就要抱起義成。
阿福突然抓住迸至的手,問道︰‘你是誰?’
嗯,原來這孩子還有點警覺性。‘我不是壞人。’
義成閉著眼,伸出軟弱的手,試圖輝開古至的手。‘放開我,我不回去,我要找額娘……’
迸至輕聲地對義成說︰‘乖,我帶你去找她。我是芙淨的弟弟。’
阿福瞪大了雙眼,興奮得喊道︰‘小貝勒,太好了!找到福晉了!’
義成這時才緩緩張開雙眼,一臉狐疑地看著古至。
阿福對義成說︰‘這個人是福晉的弟弟,也就是你的舅舅。’
‘啊?’古至有點搞不清了。‘不管了,先跟我回去吧。’
迸至用衣服將小貝勒包住,抱起義成便往家里跑去。
***
‘大夫,怎麼樣?’芙淨問道。
‘沒什麼事,受了寒。我開幾帖藥,讓他休息幾天,調理一下。’
‘阿至,送一下大夫。’芙淨吩咐站在一旁的古至。
‘哦,那我順便去拿藥好了。’古至便跟著大夫出了房門。
芙淨一直用手輕模著義成,每听到他囈語一聲額娘,她的心就跟著痛一下。這是第一次,她有被需要的感覺。
‘李管家,你來了……喂!別亂闖啊。’金玉子在廳里叫著。
李管家是阿福回貝勒府請來的,但跟著來的,還有此時出現在房門口的金舞格格。
‘又是你!你當真以為自己是福晉啊!你休想利用義成達到你的目的!’一見面,金舞便盛氣凌人地罵道。
芙淨看到,除了金舞格格以外,玉舞格格也來了。
‘丫頭,不許這樣說話。’一個低沉的男聲跟著響起。
‘誰啊?敢這樣跟我說話?!’金舞往後一看,竟然是那天在大街上救了她的人。
‘哼!原來你們是一伙的。’
‘什麼一火二火,這里是古家,再怎麼樣你也不能在這兒撒野。’丁無說道。
‘可是,是她拐騙了義成,她明明就想當穆家的福晉!’金舞指著芙淨說。
在場迸家的人臉色都很難看,而穆家的人則都顯得很為難。
‘你別鬧了,小貝勒需要休息。’丁無捉起打算再開口的金舞。
‘放開我的手,好痛……大膽!’金舞罵道。
丁無好像沒有听見她的咒罵,一路拉著她走出了房間。
玉舞等到房內安靜了下來,才從僕役後面探出頭來,細聲地問︰‘義成要緊嗎?’
‘義成淋了一夜雨,發燒了。’芙淨和善地回答。接著她看向李管家,很抱歉的說︰‘李管家,對不起,讓小貝勒病成這樣。’
‘算了,這也不是你的錯。能移動嗎?’李管家問。
‘最好不要移動吧。’金玉子說。
李管家點點頭,她們畢竟是當母親的人,自然知道這時候怎麼處理最好。
‘那就讓小貝勒在這里休養好了。’
‘我……’阿福發了個音。
李管家瞪了阿福一眼。‘你跟我回去。’
‘李管家,你別怪阿福。’芙淨開口為阿福求情。
金玉子其實也挺喜歡阿福這孩子,是他主動提出回府去找他娘來的。于是她對李管家說︰‘李管家,這樣吧,如果穆府不忙,就讓阿福留在這兒幫忙。你也是知道我的情況,沒有多的人手。’
李管家看看阿福,嘆了口氣。‘好吧,你就留在這里幫忙,有什麼事或有什麼需要,就隨時回來說。至于該怎麼罰你,等小貝勒康復後再來決定。’
‘是,娘。’阿福喜在心里,卻不敢表現出來。
‘那我就先走了。’
‘我也要留下來嗎?’玉舞格格擔心地問。她很不習慣這樣的地方。
‘不用。格格,我們回府吧。’
‘好。’
一行人走到門外,就看到金舞格格悶悶地站在門邊,丁無則坐在凳子上,兩人不發一語。
‘還要磨多久?快回府,我一刻也受不了這個鬼地方!’好不容易看到有人出來,金舞格格大聲地抱怨著。
‘格格,我們回府了。’李管家說道。
‘義成呢?’金舞問。
‘小貝勒就暫時留在古家休養。’李管家回答。
‘這怎麼成──’
大伙都等著金舞格格不知又要說什麼難听的話,然而在她瞄向某個方向後,就只听得她悻悻然地說︰‘還不快走。’
金玉子看了下丁無,小聲地在他耳邊說︰‘想不到你這小子有馴獸的本領。’
丁無笑了笑。
***
小貝勒在芙淨的照顧下,已經痊愈了。此刻,芙淨正牽著他,和阿福三個人站在穆府門口。
‘額娘,你為什麼不回來?’義成抬起頭,問著芙淨。
‘義成,我不是你的額娘,我有自己的家,你也要回自己的家。’
‘福晉,謝謝你這半個月來的照顧。這是我看過小貝勒過得最快樂的一段日子。’
阿福的口氣有點小大人的模樣。
‘嗯,我喜歡額娘。’義成附和地點頭。
‘我也喜歡你。’芙淨微笑地說。
啪的一聲,穆府的大門突然打開,只見李管家立在門口。
‘李管家……我是送小貝勒回來的。’芙淨到現在還是對李管家感到抱歉。
‘小貝勒,你快進來。’李管家招呼著義成進門,然後正色對芙淨說︰‘古姑娘,很抱歉,你不能進來。’
‘福晉為什麼不能進去?’阿福問道。
‘這是我的命令。’一個尖細的嗓音響起。
‘金舞格格?’看著驀然出現的金舞格格,芙淨有一絲驚訝。
‘我不會讓你這個壞女人踏進穆府,你休想如願做穆府的福晉!’金舞罵道。
見芙淨不回嘴,金舞越罵越氣,甚至動手推了她一把。
‘啊!’見芙淨站立不穩,向外跌下了台階,大伙不禁吃驚地叫了起來。
‘嘶──’一匹馬疾奔而來,突然跌出的人影嚇了馬以及其上的騎士一跳。
‘喝!’千鈞一發之際,騎士技巧地停下了馬。
芙淨就眼看著馬蹄在她面前落下。
好熟悉的畫面──某個回憶被勾引了起來,模模糊糊地,是什麼呢?
‘你有沒有怎樣?芙淨!’李管家叫道。
穆仁那過于方正的臉倏地映入芙淨的眼里,勾起了她記憶中的映像。
‘是你!’芙淨突然叫道。
對于芙淨突然的反應,穆仁皺了皺眉頭,完全不能理解她在說什麼。
‘是你,就是你!’芙淨想起來了,不顧眾人的眼光,失神地看著穆仁笑著。
‘起得來嗎?’穆仁對她伸出了手。
‘不要!’金舞格格立刻上前拉下了穆仁的手。‘阿瑪,你不要被她騙了,她是個壞女人,她想利用義成接近我們,妄想當穆貝勒府的福晉!’
穆仁一听金舞的話,便直盯著芙淨。
‘我……’芙淨驚恐地看著穆仁,拚命地搖著頭。
金舞沒有給芙淨開口的機會,搶了話頭便向穆仁說︰‘她三番兩次來府里接近義成,騙義成說是他的額娘,這一次義成偷跑出府,根本就是她煽動的。義成受了風寒,本來可以回府里養病的,可是她騙李管家說不能移動義成,硬是留義成在她家。阿瑪,她根本就是在利用義成接近你,想飛上枝頭做福晉。’
隨著金舞的指控,穆仁的眼光逐漸換上了嚴厲。
‘你無話可說嗎?’他看著芙淨問道。
芙淨驚恐得說不出話來,只能睜大眼楮一直看著他。
穆仁見芙淨說不出話來,以為是事實讓她啞口無言,因此他相信了他寵愛的女兒說的話。
這是個怎樣的女人?穆仁想起了她披著錦衣在庭園中飛舞的情景,想起了她在街上救義成後騙他說身體受傷的事,想起了義成喊她額娘的景況,想起了她為義成唱歌謠的情態……種種感受紛雜而至,他一直以為她是個溫柔善良的人,沒想到她的心機如此深沉,她竟騙了他!
穆仁轉過身去抱起義成,叫了個僕役扶起芙淨,然後冷然地對她說︰‘看來你沒事。
謝謝你送義成回來,你走吧。’
義成直到此刻才回過神來,他不明白為什麼姊姊要這樣說額娘?在阿瑪的懷里,他只得伸出手朝芙淨揮舞著喊道︰‘額娘,你不要走!不要走……’
听了義成的叫喊,穆仁的眼神更陰沉了。他看向芙淨,心中已經定了她的罪。
‘金舞,進來。’叫喚女兒一聲,他便頭也不回地朝府里走去。
‘好,阿瑪。’金舞看了芙淨一眼,然後洋洋得意地對她哼了一聲,也進了府里。
一旁的李管家和阿福早被金舞的一番話驚得不知該如何是好。最後,李管家只能搖搖頭,輕嘆一聲,跟著進了貝勒府。
‘福晉……’阿福走到芙淨身邊,想安慰又不知如何開口。
‘我沒事,你也進去吧。’忍住即將掉落的淚水,芙淨催著阿福進去。
***
收到了金玉子的口信,風著影連忙趕到古家。
‘伯母,怎麼回事?’見到金玉子,風著影問道。
‘著影,芙淨關在房里一直哭啊。’金玉子指著芙淨緊閉的房門說道。
‘到底是怎麼回事?’
‘早上送小貝勒回去,回來後她就悶悶不語。’金玉子想了想,說道︰‘下午皇上派人送來了十二大禮,說是賞給十二金釵的,皇上的口諭是,希望十二金釵都能找到她們自己的幸福。結果來人一說完,芙淨就抓著其中的狐裘大哭了起來,我怎麼勸也不听。’
‘怎麼會這樣?’听起來事情不單純。
‘我也不知道,你去問問她吧!我是越來越不知道她在想什麼了。’她也想知道女兒到底怎麼了。
‘我去看芙淨。’說著,風著影已走到芙淨的房門口,敲了敲房門。‘芙淨……’
‘嗚……’房里傳來了啜泣聲。
敲得不耐煩了,風著影大喊一聲,‘快開門啊!我們在查的事有眉目了。’
丙然門開了。
‘結果?’芙淨滿臉淚痕地問。
風著影推開芙淨走進房里,一坐了下來,拿起那件已經微濕的狐裘說︰‘嘖,真糟蹋了這好裘。’
‘阿影,不要賣關子了,有什麼進展?’芙淨急問道。
風著影伸手抹了抹芙淨臉上的淚。‘先告訴我,發生什麼事了?’
芙淨聞言整個人靜默了下來,過了好一會兒,才見她深吸一口氣,然後緩緩說出上午在穆府發生的事,話里已經沒有明顯的情緒起伏。
‘這個被寵壞的小孩!真該有人狠狠揍她一頓。’風著影對于金舞格格的作為實在氣不過,但是還不至于氣昏了。‘可是,這還不足以引起你的大哭吧?’
芙淨的淚水又靜靜流了下來。‘是他。’
‘是誰?誰是他?’風著影問道。
芙淨再度冷靜下來。‘七年前我就見過他了。’
‘見過?穆仁貝勒?’這可有趣了。
‘七年前,他也在街上差點撞到我。’
于是,芙淨將當年的事說給風著影听。
‘這麼說來,轎里的貴婦,應該是采玉格格吧。’風著影推測。
‘嗯。我那時也是一陣錯亂,看成了是自己坐在里頭,所以追了過去,才會差點被穆仁貝勒撞到。’芙淨想起了當年穆仁馬上的英姿。
‘也許冥冥中注定好了。’
‘可是沒有用,他不記得了,他現在已經認定我是圖穆府福晉位子的壞女人。’芙淨哀怨地說。
‘所以,下午皇上的口諭才會引起你的傷心?’
‘我……喜歡他,早在七年前。’芙淨終于說出了心里的話。‘我一直記得他說︰如果有事就來找我。可是……可是他沒有留下姓名……’淚水又涌上了她的眼眶。
‘別哭了。’真是個傻女人。
突地,芙淨對風著影喊道︰‘我喜歡他啊!阿影……我是壞女人,我是真的想當穆府的福晉……’淚水又流了下來。
‘別胡說!至少你總算知道自己是喜歡他的。’風著影再度為她抹去眼中的淚水,然後別具深意地露出笑容。‘你真是遲鈍啊!’
芙淨自是聰慧的,收起淚水,她驚訝地問︰‘你早就知道了?’
‘不然我管穆府的事做啥?你還不算是最遲鈍的。’風著影嘆了口氣。‘想不到你們三個人竟然早有一面之緣。這樣說起來,要不是采玉格格那一掀,你也不會遇見穆仁貝勒了。所以,是該為她的死找出真相來。’
‘听起來,你已經有進展了。如何?’芙淨急著知道。
‘現在還不能告訴你。不過,我相信事情是往好的方向發展。’
‘為什麼不能告訴我?’
‘別急,再等段時間,真相就會大白了。’
‘可是……’
‘相信我,這段時間是值得的。’
芙淨只得無奈地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