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習的最初兩個星期是極端相反的兩個星期,第一個星期,桑桑兒坐在辦公室里看著前輩們忙碌,而她則閑得快要發霉,一有一點點瑣碎的別人不願意做的小事她就搶著去做,才不至于太過于無聊。而第二個星期,正是因為她第一個星期的積極態度細心表現,不怕吃苦不怕累,迅速並且順利地完成交代的任務,而且還可以發現一些細小的有價值的新聞線索,桑桑兒終于開始跟著前輩跑采訪。
于是,桑桑兒的生活便由最開始的,大清早起來,去辦公室一直呆到下午下班,由前輩說「今天你可以回去了,沒你什麼事了」才走,變成由前輩電話說好在哪里見面,是否需要出境,該穿怎樣的衣服這樣的無正式時間規定的日子。
采訪就是與各種各樣各職業的人對話,是不用專門學習也可以了解各層次階段人們的態勢的一種很「光明正大、直接和有效」的手段。與在學校相比較而言,實習里的采訪更為深入和貼近群眾生活。桑桑兒漸漸地有些沉迷了,每天都有收獲,每天都可以明顯地感覺到自己在成長,每天都干勁滿滿並且很期待明天的到來。
這樣精神高度亢奮,讓桑桑兒在休息的時間里,一下子就睡得很沉,連與蕭漠通電話的時間都變得少得可憐。
蕭漠倒是不甚在意般,只叫她好好休息,要張弛有度,並且吃好注意身體千萬不能生病之類的。
時間一下子就滑溜溜地到了春節,有三天假期。桑桑兒早就跟家里報告過今年不回去,雖然沒有跟蕭漠明說,但是,蕭漠有提過蕭漫跟伯父伯母都在國外,目前他是一個人。桑桑兒打算好,過年他們兩個人一起過。
一年的收尾工作繁瑣得厲害,桑桑兒忙得頭昏腦漲,也就沒有在意自己到底跟蕭漠說了這件事沒有。而蕭漠一直沒有主動打電話過來,她也沒有注意到,只想著,快些忙完,便能見面了。
舊歷的二十八,天放晴了。
***
「小桑,有外找哦!」接待室的王阿姨敲了敲辦公室的門,笑容滿面地叫桑桑兒。
其時,正是快要午飯時間,辦公室的頭兒提議要去飯店好好吃一頓,也算是給桑桑兒送送行,因為桑桑兒下午四點的火車回B市。桑桑兒沒什麼意見,笑呵呵地應答前輩們的調笑提問,听到聲音,清脆地應了一聲︰「哦,來了。」
接待室與辦公室有一段不長不短的距離,上下樓,三層。桑桑兒跟著王阿姨往下走,雖然不太明白為什麼是王阿姨上來叫她而不是往常般電話通知,她還是沒多嘴問。倒是王阿姨很小聲,笑容很神秘地說道︰「小桑啊,你男朋友可真不是一般人啊。」
桑桑兒愣了兩秒,臉上現出幾分喜悅。不是蕭漠那個家伙來了吧?這種驚喜,很像是他的作風。完全沒有意識到王阿姨說出「你男朋友可真不是一般人」這樣的話,有什麼不對勁,腳下輕快不少地到接待室,推開門,臉色的喜悅之色頓時僵硬。
那人正對著門口坐著,他的對面是電視台的台長——桑桑兒只遠遠地見過一回,兩個人相談甚歡的樣子,大約是听到開門聲,兩個人都回過頭來。不過,三個星期不見——不,應該是更長時間,在學習里,退社之後,桑桑兒也較少再見到他,周子期——氣質可謂是天翻地覆的變化,鼻梁上架了銀邊的眼鏡,原本帶笑清澈的眸子變得漆黑而深不見底。他雖然是在笑著,但卻感覺不到他是否是真實地笑。
「呀!小桑來了,那你們慢慢聊,我就不打擾你們這一對小情侶。」台長站起身,拍了拍周子期的肩膀,爽朗地笑道。
「謝謝伯伯。」周子期回頭,又是沒心沒肺地笑,「伯伯慢走。」
「你小子——迫不及待地要趕伯伯走啊?」台長佯怒地敲了敲周子期的腦門。
「不敢。」周子期頓時露出有些委屈的樣子。
「哈哈!你小子就這德行!」
桑桑兒站在門口,一時不知是進還是退。台長走過去,她下意識地半鞠躬開門。然後門被關上了,桑桑兒起身,目無表情地看著台長走後只似笑非笑地看過來的周子期。
兩個人默默地對看良久,最後周子期突然「撲哧」地笑出聲來,手插在口袋里,站起來朝桑桑兒走過來,「喂,我可是剛下車什麼東西都沒有吃過呢,陪我去吃點什麼吧。」
桑桑兒猛地瞪大了眼,見了鬼似的看著他。
「走吧。」周子期可沒管她什麼表情,竟然很自然地去牽她的手,另外一只手則去開門。
桑桑兒大驚地用力甩開周子期的手,卻是一句話都問不出來,仿佛失聲了般。
周子期看了看被甩開的手,輕輕笑了一笑,「算了,不願意就說嘛,用得著這樣粗魯嗎?走吧,你不餓,我可是餓壞了。」這次他只是單手將桑桑兒推出了門外,「嗯,這里我可不熟,你介紹好吃的小店給我啊?」
桑桑兒的眼楮越瞪越大,猛地拿手捂住了嘴巴。
周子期倒是沒什麼感覺地一直推著她往前走,出了電視台的大樓,然後問︰「嗯,現在往左走還是往右走?」
「抱……抱歉。」
周子期僵了一僵,隨即滿臉笑容地回頭問︰「什麼抱歉?現在是說吃飯的問題……莫非,你不想請客?沒事啦,我付錢你陪吃就好了。」
良久之後,桑桑兒說︰「好。」
***
先乘坐台長的私家車到省城的機場,再由機場飛回B市。一路上,周子期與台長都談笑風生,當然周子期也沒有忘掉坐在一旁的她。但是,她卻在盡力地忽視掉身邊的這個人,這個猛然面目模糊起來,仿佛阿漠的人。
坐在位置上,看著飛機飛離這個城市,底下城市灰蒙然後逐漸于無,在白雲之上,湛藍天空里,桑桑兒再也忍不住困意涌上來,靠在靠椅上睡著了。
周子期本來在招呼空姐拿飲料,此時也停頓下來,要了毛毯蓋住她,垂下的眼眸里,閃過一絲很復雜的光芒。
這個人,簡直是透明得可以。心情不好就懶得說話,高興的時候,就會語無倫次,什麼都寫在臉上,好猜得不得了。真不明白,以前的自己為什麼會沒有勇氣跟她挑明了說呢?他伸出手似要模上桑桑兒的臉頰,最後又放下了。
因為,舍不得看你露出為難的表情,不願意逼迫你過急,而失去了你給予的點滴溫柔吧。
周子期撇開頭,手收回來握成拳,終是怏怏地按住了眉間閉上了眼。
「你不是喜歡桑桑兒嗎?我對蕭漠很感興趣,你幫我就等于幫你自己,這樣不好嗎?我們各得所愛。」
那道聲音柔和,語調緩慢,嬌麗的面孔因為奇異的笑容而扭曲著,讓人慘不忍睹。
不過,他自己也差不了多少吧。那一日,在說出那樣的話的時候,在看到桑桑兒臉上的忍耐之時,詆毀的話語、潑冷水甚至是詛咒,他的臉也是那樣恐怖吧。
可是、可是,就算是如此,我也還想賭一把。
徹底死心,或者,贏得你。
***
走出機場,站在濃濃夜色里,桑桑兒僵立在原地,直直地看著周子期。他執意要送她去蕭漠的公寓,然而,那種事情,又怎麼能由他來做?就算她此刻獨自一人有可能遭遇危險。周子期雖然笑著,但是不容辯駁。而她又豈是那樣可以簡單地說同意的人?
「學長。」她覺得沒法子再思考下去,這樣的對峙真讓人傷腦筋,而且讓人頭昏到可能做出某些以後想起來會後悔的事情,卻沒有其他的辦法可以解決現在這種狀況,「請,你不要為難我。」
周子期微笑,語調輕柔,表情無辜,「我只是想送你回去,你一個人不安全。」
桑桑兒深深呼吸一次,再一次,「我並不想一直這樣跟你站在這里。不過,我更加不想事情變得越來越糟糕。我甚至不明白……是的,我不明白,你今天出現在我實習的地方是為了什麼,通告大家我是你的……」桑桑兒停頓了一下,不知道該怎麼接續下去。周子期什麼也沒有說,大家只是想當然而已。那樣的想當然,對她是一種很大的困擾,而且對她以後展開工作也有阻礙。她不擅長應對這樣的僵持,甚至沒有辦法說出殘酷的話來。
周子期挑了挑眉,「你是我的……什麼?」
桑桑兒頭痛,低聲喃喃一句︰「不用這樣緊逼……」不要試圖試探她的底線,非要撕破臉皮嗎?
周子期已經攔下一輛出租車,去拎桑桑兒放在地上的旅行包,「走吧。時間可不早了。」
又是一路無話,在面對著對自己的語言完全無視自顧自做事的人,唯一的表情大概是「被你打敗了」、「為什麼會有這種人」以及「干嗎要屈服」的唾棄感。連「再見」的語氣也很淡,希望能夠讓對方厭惡自己,有這樣的想法的自己真的很奇怪,可更怪的事是——
當拿出蕭漠給她的備份鑰匙打開蕭漠的公寓大門,出現在面前的是烏蘇的清麗面孔。她一臉粲笑著,手上還拿著鍋鏟,圍著圍裙,似乎之前是在做菜,听見門口的響動才匆匆而來。她說︰「阿漠,你回來了!」
看見是桑桑兒,臉上的笑容頓時僵硬,而後,眼神變得不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