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最近怎麼了,老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
被朋友這麼關心地詢問時,她張了張嘴,卻是什麼也說不出口。
省城里的重點高中與之前就讀的學校不一樣,同學們之間很少談論除學習之外的事情,偶爾插入其他人的聊天,她也完全不明白——不過是少女,為何要選擇哪種化妝品好用以及哪家KTV的侍應比較帥氣。那是跟她不同的世界,努力學習考取優秀的成績,只是這樣也引人注目。
——昨夜都沒怎麼看書呢,今天的考試可怎麼辦才好啊!
這樣哀號著,實際上,晚上也許通宵地看書做題了,因為信心滿滿但是不想被其他人看穿而故意這麼做。
——桑桑兒一定沒有問題吧,平常這麼努力,考試時一定能拿漂亮的分數吧!我就不行了,看到書本就頭疼……說著這樣的話,在試卷發下來時,舉著比自己高的分數好奇地問桑桑兒你多少分?然後露出憐憫的表情,說著言不由衷的鼓勵的話語。
完全,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呢。
還好有蕭漠在,盡避這些話都不能對他傾訴因為他一定會擔心,但是他在她就安心了呢。
可是、可是——
桑桑兒用力搖晃腦袋將那些不好的想法甩出去,深深呼吸,看著數學習題本,開始在草稿紙上演算起來。
捂住耳朵不去听,閉上眼楮不去看,關上思緒不去想。這樣就可以跟以前一樣,兩個人懷抱著對未來美好的希望一起努力下去。而不是、而不是……無法達到最終目標,這樣的念頭絕對不可以出現在她的腦海中。
下課鈴聲響起,桑桑兒緩慢地收拾桌子上書,準備隨人流一起去吃晚飯繼續回來晚自習。走出教室才發現,不知何時下起了毛毛細雨。夏日里的雨應該更爽利些才是,比如瓢潑大雨、狂風驟雨加上電閃雷鳴,而不是如春日般溫柔地落著小雨,潤物細無聲的姿態。桑桑兒出了會神,沒有打傘便走進了雨里朝食堂而去。
那個人套著白色的短袖T恤,胸前一個可笑的紅心被箭穿過。褲子是米色的休閑褲,下面蹬著一雙白色的球鞋。他把手放在口袋里,仰頭望著灰色的天空。額頭的發濕潤地貼在額角臉頰邊,大概是有些不舒服,他拿手將頭發撥開,察覺到什麼然後轉過頭來。
黑邊的眼鏡遮住了他的眼神,他只一頓就朝她走了過來。
因為從來沒有兩個人面對面吃飯的經歷,坐在明亮的小店里,拿了菜單點菜之後喝著配送的茶水,桑桑兒有那麼一瞬間的茫然。
菜很快被端上桌,蕭漠幫忙盛了飯放到桑桑兒的手上,「吃飯啊,晚上不是還要自習。」
「哦。嗯。」
腦袋里好像被塞了一個東西堵住了思考的回路,桑桑兒只能機械地扒飯,然後在蕭漠無奈的笑容里解決掉他放進她碗里的菜。
看她吃得差不多,蕭漠才開口道明來意。
「之前匆匆忙忙也沒來得及說明,我的確正在打工,地方就是你去的那家酒店。你去的時候,我還是一個小小的服務生,現在我已經是保安隊長了。」
蕭漠三言兩語便介紹了處境,眼神柔和地看著桑桑兒,繼續往下說。
「去年暑假,姐姐說要留在S市勤工儉學不回來了,我便留了心。還沒等我去找假期工作,同學就跑過來問我有沒有興趣去飯店打工,一個月400塊,包吃包住。我想著,回家也是沒事干就是玩,不如留在這里,所以我就答應了跟他一起去打工。最開始,我是只想兩個月便回學校上課的。可真正回了學校,才發現……桑桑兒,學校不適合我。我們的課程跟你的完全不一樣,雖然也有語文英語數學,還有一門計算機。統共四門課,每天翻來覆去地上著。老師的水平也跟我讀初中那會的差不多,班上的同學戀愛的戀愛,睡覺的睡覺,蹺課去網吧打游戲的大把。盡避打工的日子很枯燥,每天都要早起工作,事情也很多很繁雜,人也累,但至少我有在做事,而且得到了回報。」
「怎麼會這樣呢?」桑桑兒喃喃了一句。
「我們把現實想得太美好了。」蕭漠試著笑了一笑,讓話題變得輕松些,「吶,桑桑兒,笑一下。事情沒有很糟糕,真的沒有很糟糕。」
「可是蕭漠,你不可能一輩子做一個服務生或者保安隊長……」桑桑兒無法輕松,沉重,很沉重的石塊壓在她心頭讓她無法開顏。
「那是自然的。桑桑兒,我是不可能打一輩子工。念書,從小學念到大學畢業,無非是要掌握一定的知識在這個社會立足。我會盡快地學習掌握一門技術……有句話說得好,一技在手,走遍天下都不怕嗎?如果依舊在那所學校里浪費時間,我會落後的。」蕭漠耐心地勸慰,「你也不要太操心我,你可是準考生,明年就要上那個有名的沒有硝煙的戰場了。」
「可是、可是……」桑桑兒的表情依舊充滿不安。她瞅著蕭漠的側臉,他那麼自信,她那麼不安。她終于把最擔心的問題問出了口︰「蕭漠,我們的人生不會……不會變成沒有交集的兩條線對不對?」
「我們要有信心,一直堅持,兩個人都不變,就會實現我們共同的願望。」蕭漠露出的溫柔的笑容,如此說道。
「……」桑桑兒靜默半晌,忽然抓住了蕭漠的手,用力地點頭再點頭,「嗯!」
雨後是彩虹,條條大路通羅馬,每條大路都不平坦都很崎嶇鋪滿荊棘。
但是,兩個人一起,誰也不動搖地朝著同一個目標前進,就絕對會在一處相會。
所以絕對、絕對不能放棄哦。
***
晚上。
蕭漠照舊守在監控室,盯著屏幕里的人來人往。突然,監控室的門被敲響。從里面透過那一方透明的窗,可以看到一張微笑著的臉龐,濃眉大眼,國字臉,一臉忠厚老實。已有人殷勤地去開門,恭謹地喊︰「趙少,您來找老大?」
蕭漠看到他就頭疼,不得不站起來招呼︰「晚上好。」
上次阿森鬧事,他第一時間趕去阻止,制住了阿森,也跟客人道歉了。但事情還是鬧大了,捅到了如今真正管理酒店的趙少耳朵里。蕭漠在總經理室一肩擔下了這事,畢竟他是頭,也做好了一切處罰的準備。
不過老狐狸的兒子又豈是一般的人物,肯定是小狐狸一個。听了蕭漠的陳詞,看了看在旁被叮囑的絕對不能開口只擺出一副認錯的阿森,他先是輕描淡寫地扣了蕭漠半個月工資,然後一腳踹向阿森,直把阿森踹倒在地抱著頭求饒才作罷。
最後,他說︰「我最恨拿錢不好好做事的人,今天算是一個小小的教訓!」
蕭漠當時就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咬牙切齒地暗罵︰TMD!居然拿我來做文章立威——明明他都擔下了這事還出手揍人,這不是明擺著不讓他在那群人中間立足嘛!
事後沒多久,蕭漠才明白趙少這麼做的緣故。他既立了威信,又不讓他蕭漠在保安隊里擁有太高的地位——畢竟保安隊是個特殊的團隊,它控制著整個酒店的安全,可謂是一舉兩得。
對于趙少的手段,蕭漠無語,他只要做好本職工作就可以了。這個世道不安全,低調乖巧比較容易生存。只是麻煩這種東西經常會不請自來,所以——
「蕭漠,一起去唱K啊!」
那日,蕭漠被單獨留了下來,還以為會被單獨教訓,沒想他居然眼楮冒星星地問︰「蕭漠,你……是不是練過?我看你身手好得不行,居然一出手就將阿森制服了!」
「只是健身的拳腳。」蕭漠暗自嘲笑自己果然是女敕姜,明知對方有目的卻還是有那麼小小地得意一下,因為來自是上司的夸獎。
被拍了肩膀,趙少像好友一般摟著蕭漠的肩膀,笑道︰「嘿!就不要謙虛了——下班一起喝一杯吧,我那里有不錯的酒。」
對于酒,蕭漠的印象就是啤酒白酒,可以喝,喝多了會醉,完全沒有其他人那樣的熱衷。不過是因為上司的邀請,蕭漠遲疑了一下,答應了。
就是因為這個一失足成千古恨啊,趙家少爺好像沒什麼事干一樣成天找他,吃飯也找,下班了還拖著他一起去玩——雖然不要自己花錢便能好吃好喝好玩,很愜意,但是被打亂了生活節奏計劃的腳步,蕭漠很苦惱。那廂,趙少爺不知道從哪里知道蕭漠今年不過十七,笑著透露了自己也才十七歲,馬上改口叫蕭漠為阿漠,還讓蕭漠叫他為椿。
媽呀,蕭漠的寒毛都豎起來了。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這句古語他是牢記在心的。
見蕭漠面露難色和遲疑,趙椿笑著補充道︰「正好介紹幾個朋友給你認識,你不會不給面子拒絕我吧?」
話都說到這個分上了,蕭漠能說什麼,點了點頭,「等我下班。」
「我放你假。走吧——」
身不由己,蕭漠心中刷地出現這麼幾個血淋淋的大字。
***
苞一行人告別時,已是凌晨兩點。
酒喝得不少,為了安全各自叫了出租車回去。蕭漠自然跟著趙椿,往酒店方向去。趙椿單手撐在車窗上,另一只手夾著煙把玩。蕭漠不發一言,正襟危坐。實際上,他保持這個姿勢一個晚上了。他不擅長唱歌,于是他頂替了趙椿跟那些人玩了幾把牌,喝了很多酒。
「蕭漠,我覺得你這人挺不識抬舉的。」
下車,蕭漠恭謹地告別,正準備去自己那小房間里睡覺,趙椿慢悠悠地在他身後說著。蕭漠回頭,盯著趙椿看了半天。趙椿笑著,那笑容里隱含著多重意思,最明顯的是「不懷好意」。蕭漠琢磨了一會,最後決定老老實實地說出心里話︰「趙少,你就實話說你想我做什麼。」
趙椿似乎是愣了一下,大約三秒鐘就恢復無所動的表情,然後「哧」的一聲笑了,「蕭漠,你覺得我圖謀你什麼?」
蕭漠搖頭,「不知道。不過,目前的情況是,你正在運用你的條件來引誘我。至于目的,我不清楚。」
趙椿面上的笑意更濃,「跟聰明人說話就是有意思。」
蕭漠再次搖頭,說︰「我不是聰明人,我不喜歡拐彎抹角。」
對于蕭漠來說,明確地告訴一個人「我喜歡什麼,我不喜歡什麼」就等于對這人放松了警惕,允許這人進入他的某些領域。趙椿這麼多天的旁敲側擊,帶蕭漠去這兒玩去那兒吃,認識某些領域內的二代,蕭漠不是無動于衷的。
趙椿打火點煙抽一口吐出煙圈,神色間一抹狠色滑過去,「那我們就打開天窗說亮化好了。」他的姿態氣定神閑,氣勢迫人。這是他第一次在蕭漠面前展露這一面目,也許並不是真正的面目,只是其中的一個面具罷了。
蕭漠不卑不亢地答︰「好。」
趙椿的話說得很明白,你人是李爺推薦的,又憑本事出了頭得到了底下人的信賴,現在我趙家看中了你願意提供你一輩子享不盡的榮華富貴可以讓你一步登天,條件是永不背叛趙家。同意還是不同意?
趙椿微笑,「這個世界最討老板歡喜的人是,腳踏實地干活的人,特別是他還很聰明。所以,蕭漠,你的答案是什麼?」
趙椿再次微笑時,蕭漠從中發現了血色的光芒。他停頓了幾秒鐘,然後慢吞吞地問︰「我可以說不麼?」
「當然可以。」趙椿笑著說,「不過,我認為你不會拒絕。」
蕭漠的心沉了沉,低頭狀似思考,最後抬頭時眼楮發亮,「我同意。」
趙椿打了個大大的呵欠,揮揮手,道︰「你同意就好,回去睡覺吧——」他轉身走出幾步,忽然又轉回來,「哦,忘了跟你說,明天你跟我一起去學開車。」
蕭漠愣了愣,趙椿的背影已經隱入到門的那邊了。
蕭漠回到自己的小房間,鎖上門,又拉上窗簾,拿了衣服去洗澡。在嘩嘩的水流聲中,蕭漠撐著牆壁,罵了一句︰「軟硬兼施,小老板的手段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