鳴軒閣。
涓涓流水,絲竹共樂。
到底算得絲竹府邸。
月上西樓,她安靜的站在牆外樹下與暗夜融為一色,她的手上停了一只夜鶯,听到身後的腳步,她放飛小鳥,不用去分辨也能知曉,他目光隨著夜鶯消失在暗冥中。
她自顧自的拂了拂衣袖︰「黔墨樓第四小綁。」她說的是那小鮑子的臥房。
長流站在她身後,有些月下輕荷的風華,他長袖悠悠揚起︰「一定要害人嗎?」問的很輕,也很柔,這是他第二次問這樣的話。
西樓轉身奇怪的看著他,他從前當是不會如此問的。
「一定要害人嗎?」她重復了一次,轉而笑出了聲,鳴軒閣就在她身邊,如今他卻又問她……一定要害人嗎?月光流轉過眉眼,他的溫言如墨,她的俏屹如畫,她呵呵笑起,「不是一定要害人,而是,有些人,非死不可。」她說的極是不可救藥,就好像他永遠不能理解,為什麼會有一個人總是習慣于告訴別人自己有多壞。
他側身而立,修眉斂斂,青衣混合著夜色,濃淡皆宜,讓他整個人看起來就如同在水霧之邊,安然而望,那一幕祥寧炫了她的眼,她心底猛然一跳,別開臉——那個與眾不同的人,對人溫柔溫和,偏是對任何人都是這般態度,沒有一點的厚此薄彼,十年了,整整十年。
她倚上身邊的小樹,有些悠閑,月光落滿她的眼睫,盈盈閃閃,她並非妖艷女子,「長流,你會不會害我?」她頓了頓,這時的她好像在很認真的詢問,好像一個孩子一般,倚著樹,眨著眼嬌稚楚楚,那男子還未回答,她就搖頭了起來,「你不會,你不害任何人。」說到這里,她的那些嬌稚又不見了,她到底是千變萬化,相不應心的,寂靜街道的那側,有星火點點,江邊漁家幾所。
青衫淡衣,溫然輕笑。
「喀」,西樓的指甲掐斷了半分,這個人宛容溫和,對你笑對你好,她分不清那叫多情還是無情,他的真心假意全都被隱在了那個慈然的性子里,再也無法改變——
昨日街道紅馬馳騁,她不是沒有預料,她是故意踏出那步,她故意涉險,為的不過是要看看這人真性如何,江湖上的正邪之立,好壞之別,到了他這里,仿佛都失去了原有的本色,他就象個不會指責、背棄任何人的——聖人。
聖人?
她有些嗤笑,月半空高掛,鳴軒閣軟琴已歇,流水嗆螅,唯有暑蟬不休。
「嘎吱」,紫色的羅裙翻飛進房間,昏暗如舊。
這是鳴軒閣現任閣主的小鮑子的房間。
她動靜如貓,鳴軒閣算得上江湖大派,卻不知為何夜半的防範如此疏忽,她並不覺得是好事。
床上的孩子睡不安穩的翻動了被角,這讓她突然想起了一個莫名其妙的詞——「偷人」,好像她現在做的確實是些見不得人的事,她倒是不在意的撇了下唇角,月光幾柱透窗而進,灑到了床沿。
她撩開床幔,房間里安靜的仿佛連呼吸也不存在,正要探去的手頓了下,警覺的抽回,今夜鳴軒閣著實不對勁。
西樓正要收手回身,誰知那瞬,被褥突然高翻,她一愣間,有一只手從被子里伸了出來,一把扣住了她縴細的左手,她低咒了聲,倒也並不是很驚慌,右手袖下輕捻,已是三枚銀針在握,不顧左手被抓得生疼,腰身一側抬起右手就要從被中人天頂位置刺下去——
「嘩啦」一聲,被子被掀開,「嘶——」連同掛著的床幔也一同被拉扯了下來,發出裂帛之聲,西樓猛然一愣,銀針停頓半分,月光流過,恰打在那人臉上,眼眸中流光百轉——
「喝」,她倒抽口氣,他不是鳴軒閣的小鮑子,他不是個少年,而是個男人。
她著了鳴軒閣的道?
她腦中只有這麼一句,顧不得思考為什麼鳴軒閣會知道她的行蹤,顧不得思考自己該怎麼月兌身——她更驚詫于對方的眼楮,除卻那些流光,她好似在哪里見過——有些,溫柔含蓄的眼楮——
她還未思考完,對方毫不留情的一扭她的手腕,大聲笑起︰「魔教妖女,我當是如何了得,不過爾爾!」功夫爾爾,手段爾爾。
她吃痛卻沒有叫喊出來,甚至連輕哼也沒有,只是原本不紅潤的臉色因為疼痛顯得蒼然幾分,有些清淡的花香靡靡散開,她唇角突然勾起一笑,輕道︰「妖女不過爾爾,正道也不過如此……」她咬牙,身形一晃,竟然掙月兌了那人的鉗制,指尖有什麼東西快到旁人沒有辦法阻止的激射出去。
那人一驚,手上頓有些使不出力,是迷藥嗎?是那些香味?轉而,嗓子一涼,什麼聲音也發不出,又使不出力,他咬牙瞪了西樓一眼,盡是不甘欲裂之覺。
「咳咳,」她撫胸輕咳一聲,揮掉鼻息前的香味,看著他的眼神有些想笑,她想起曾經那些藥奴在第一次見到她時也是這樣的表情,很可惜——她不喜歡這樣的表情。「你和他們都一樣,」西樓輕步踏上,銀光在她指間蕩漾,銀針露尖,「和當初那些叫囂著想要殺了我的人一樣,可是他們現在都得乖乖听我的話,是不是很有趣?」她說著終于哼了一聲,那一哼,很是妖異,她不喜歡那些眼神,所以她弄瞎了藥奴的眼楮,她——沒有錯的吧。「我不喜歡你的眼神——」她頓了頓,這個眼神——除卻流光後,和長流的那麼像,那麼,討厭!
她想到了長流,突然腦中一怔,那個人恐怕還等在鳴軒閣外,她不要他跟,他從來就不懂得進一步。
彼不得再去考慮那些問題,長睫一眨,她已到他身前︰「我不喜歡你的眼神,真可惜——」她長嘆一聲,抬手就要扎向他的眼楮——
「喀」一聲,有什麼東西從門縫而入打到了她的手腕,銀針落地的聲響極輕,西樓頓感不妙,旋身就要抽離,「呯」,門被猛然踢開,有掌風沉厚極快,又仿佛是隔著門就已經打出的力道,穿透了空氣,撲面而來,分明是一早就潛伏在外,她閃躲不急,肩膀被那力道擊中,「噗通」一聲跌在了地上,心口一陣痛麻。
「魔教妖女,膽大包天,竟敢來我鳴軒閣造事!」來人沉聲一喝,正是鳴軒閣現任閣主公文謙。
門外燈火瞬亮,看來來人不少,只怕都是為了活捉她這個妖女吧。
西樓臉色蒼白一笑,在昏黃的燈火下顯得極妖膩。
「妖女!」有人突然沖了出來,「我箜篌居小鮑子人在何處!?」正是十年前被擄了小鮑子的箜篌居人。
「箜篌居?」西樓瞥了他一眼,「死了。」她說得毫不在意,也沒有分毫愧疚,「不到半個月,死了,十年前就死了。」她說的就像不關她的事,人也不是她害死的。
「妖女!」來人睚眥欲裂,若不是被眾人拉住,恐怕早就上來一刀砍了她。
「死了十年……現在才來找我要人……」她看著那些人笑得有些暢快,「你們關心的人,為什麼不早一些關心他,非要死了,才來顯得你們有多關心,真是可笑,他活著還不如死了干淨。」
眾人一愣,竟頓然找不到任何話去反駁。
「廢話少說,先把她扣起來!待鏟平了千泠山再斷她的罪!」有人應喝一聲。
「對,管他什麼妖女,這麼多人命不能不算。」眾人紛紛附和。
眾怒犯難,恰鮑文謙也認為應當扣押為先,他點點頭,抬手示意,身後兩名僕從立刻上前,正要抓過西樓手腕——
一道風漾過身側,在夜里,這道風顯得很暖,輕輕幽雅,有些從容不懼,眾人怔愣間,窗子「啪」一聲已被打破,還未反應過來,乍一看,哪里還有妖女的影子!
她竟然被人救走了,眾人怒上心頭。
「追!」
「今夜定不能叫妖女逃走!」
聲聲高呼震徹鳴軒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