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離有瞬間迷惑在楚君辭的眼神中,回過神,霎時驚出一身冷汗。
近乎慌亂地避開楚君辭的視線,冬離對楚君辭話中的弦外之間听而不聞,「楚姑娘所言甚是,既然事情可以解決,那在下也不便在此久留了。」
他們是兩個世界的人,遲早是要分開的,而且是越早分開越好,冬離的眼中閃過抹黯然。
他還是要走!
是啊,既然事情楚家可以自行解決,那他還留在這里做什麼?
可,她不想他走,她心中還有好多茫然,她還未搞清楚心底的那抹痛楚所為何來,他怎能就這樣走了?
而且,如果就這樣讓冬離離開,只怕……他們難再相見。楚君辭直覺地知道,冬離不想見到她。
方才的怒氣、意氣、堅決瞬間一掃而空,楚君辭將冬離左臂上的白布重新系好,心底的情緒亂作一團。
她想知道冬離為什麼要一味地輕賤自己?為什麼明明可以溫和地笑著,眼底卻沒有一絲情緒,灰暗若死?
心間的那股刺痛再度襲來,沒有任何預兆,楚君辭撫上自己的心口,抬眸時看到冬離正眼神復雜地看著她,見她抬首立刻撇開頭去,再不看她一眼,唇角直直抿成一線。
心中霎時閃過什麼,快得令楚君辭抓不住,眼神越來越迷惑,有什麼事情在心頭呼之欲出,卻怎樣也讓她抓不到那個關鍵。
「道長若離開,楚君辭定會前去送行。」楚君辭听到自己語音清晰地對冬離說,略停頓了下,續道︰「道長可否為我卜上一卦?」
冬離側著頭,看也不看楚君辭,問︰「楚姑娘想卜什麼?」
呃,楚君辭一怔,自己也不知要佔卜什麼,眼眸不由得看向冬離硬朗的側顏,而後月兌口道︰「就卜我的姻緣吧。」
心頭一顫,冬離輕聲應道︰「……好」
姻緣!
楚君辭眼眸一亮,驀然抓住自己心底那個漂浮不定的關鍵。
原來……是這樣嗎?楚君辭一眨不眨地看著冬離始終沒有轉過來的臉。
疏淡的眉,眼楮也是顏色也近似于灰,而非常人的黑眸,唇也是淡淡的,鼻子卻很挺,就好像冬離給人的感覺,有幾分硬朗,整體卻是個很溫和淡雅的人。
一身白色的道袍,連鞋都是白的,縴塵不染的模樣就好像是傳說中那種修道有成的道者,如果再加上他寬容的心性,和現在的所作所為,也許將來真的會成為讓後人敬仰的道者。
而她,竟然喜歡上了這名道者?!
楚君辭對自己搖了搖頭,她喜歡的不是會成為傳說道者的冬離,而是……冬離,單純的是作為人的他,而不是道者。
那個不愛自己,從不重視自己性命,將一切秘密埋在心底的冬離,這樣的冬離,是人,而不是讓她不能去踫觸的道者。
自己真是……自討苦吃!楚君辭對自己苦笑,什麼樣的人不去喜歡,卻喜歡上這樣一個和自己完全相反的人,還是一名清心寡欲的修道者。
手指向衣袖內伸去,踫到里面的東西後,楚君辭無聲地笑了下。
「這一卦我先寄放在道長手中,日後我再向道長討回。」深吸一口氣,楚君辭讓自己重新振作起來。
既然明白自己喜歡的是什麼,呆在原地不動,不去爭取實在不是她楚君辭的個性。
冬離想要離開,可以,只要她去找他就夠了。
「你……」冬離錯愕地看著楚君辭。
他不想再見到楚君辭,否則他也不會這樣急著離開。
在楚君辭對他問出那句「為何你如此不在乎自己的性命」時,他的心便已亂了。
他活的時間遠比外人猜測的時間要長很多,漫長的歲月中,冬離對人情世故看得何其清楚。
將楚君辭的一切情緒收入眼中,冬離怎會不明白,他不小心擾動了這個小泵娘的心。
冬離垂下眼眸,將自己的衣衫整理好,不管他在這世間活了多久,他還是個人,而人總會遇到能令自己心動的人或物,想要去接近,踫觸。
可,他不能。
不管他想做什麼,早在很久以前他便失去了和一個人長久相伴的資格。
冬離眼中有著苦澀,這世間本沒有不老不死的人,可偏偏他就是那樣一個人。
現在他可以在武林行走,但再過個三年或是五年,他如果還是現在這副模樣就難免惹人懷疑了,那時他就必須從這世間「消失」。
他可以隱居深山,但楚君辭不能。
她是楚府未來的宗主,她有她自己的人生要走,嫁為人妻、生兒育女,生活的幸福美滿,專心地做著自己最喜歡做的事,就這樣過完一生。
而不是跟著他這樣一個永遠不會死的人,等到年華老去,楚君辭看著容顏依舊的他,會恨他的,而他擔不起那份感情。
不想听他拒絕的話,楚君辭收拾好桌上的東西,趁著冬離不知因為什麼而發怔的時候,推門離開。
「我就不打擾道長休息了,告辭。」話落,人也跟著消失在冬離眼前。
「叮」的一聲輕響,有什麼東西掉在地上。
楚君辭走得太快沒有听到,冬離循聲看向掉到地上的東西,走到近前將其拾起。
是一支男用的玉簪,一端雕著個似是而非的形狀,讓人看不明白,是楚君辭轉身離開時由她袖袋中掉出來的。
冬離坐回圓桌旁,靜靜地盯著手中的玉簪出神,也許他現在就該離開。
兩日後,楚宗主將請來的武林人士聚集到前院大廳,楚君辭跟在父親身後,將做下的決定宣布與眾人知曉。
對于楚君辭說出的話,眾人難免一陣議論紛紛,畢竟楚家身為中原極負盛名的鑄劍世家,所鑄之兵器是何等的難得,又有多少寶劍收藏在府中誰也不知。
現在就因為邪教欲奪劍之事而將其全數毀掉,著實讓人惋惜,可這是他人的家務事,主人已經做下決定,他們這些來幫助的外人也不好說些什麼。
僅一眼,楚君辭便看出在座的幾位武林前輩那略有不滿的神情,寶劍誰不想要呢?
向爹親看去,楚宗主對女兒點了點頭,楚君辭向候在一旁的總管揮手示意,總管立即命人將準備好的東西拿上來。
依次進來的幾個下人手中都拿著一個長匣,在座數位武林前輩互看一眼,共同看向楚家父女。
「此次勞煩各位前輩頂力襄助,幫助我楚家渡過此一難關,未讓邪教陰謀得逞,保得楚家上下老小安然,此一小小的謝禮,是君辭為向各位前輩表示感激之情所備,還望各位前輩笑納,日後君辭與楚家還要多勞各位前輩照應。」楚君辭站在父親身側,將話說得十分體面。
冬離看著那個自信、傲然,在眾人面前落落大方的楚君辭,還有他人看著楚君辭時那滿含贊賞的眼神,默默地垂下眼眸。
「冬離道長,小小謝禮,請笑納。」一晃眼,楚君辭站至冬離面前,手中拿著一個長匣,輕笑地看著他。
「……」冬離看著楚君辭。
「呵,我知曉道長不使劍,但這把劍是作為你救了家父的謝禮贈予道長,如果道長真不需要,可再轉送他人。」淺笑,眼中閃著晶亮的光芒。
冬離微微蹙了下眉,有什麼東西不一樣了,楚君辭的神情……透著抹平常所沒有的堅決,好似因什麼事而做出決定一般。
「這把劍是我親自挑選的,道長若不收下,此劍便會同其他兵器一起毀掉,何其可惜。」楚君辭一臉惋惜地道,一旁眾人也紛紛附和,說此乃楚宗與大小姐的一番好意,怎能推辭呢!
「多謝楚宗主與楚姑娘。」冬離接過劍匣,深深地看了楚君辭一眼。
「君辭還有一個不情之請,不知道長能否答應?」腳步未動,楚君辭仍站在冬離面前,淡淡地問。
冬離眼色淡然地看著她,平靜地道︰「楚姑娘請講。」
「君辭知曉道長住在靜山腳下,而靜山之內所出之礦石,傳聞能鑄出上好的兵器,我想親自前往看看,不知能否與道長同路?」眯起眼眸淺笑,楚君辭輕輕地說。
此事她昨晚已經告訴爹親,楚宗主雖不放心,但若是一路上有冬離從旁照顧,也沒什麼可擔憂的。
是以,見楚君辭開口提說此事,楚宗主也道︰「君辭從小甚少離家,只對鑄劍有興趣,她一直想去靜山看看,親自采石鑄劍,我怎樣勸也勸不住。此回事情結束,想必冬離道長應是回靜山,不知能否冬離道長代老夫在路上照應一下小女,我會另外再派人在路上跟隨。」
一番話說來,含著父親的慈愛與擔憂,還有絲對冬離的期待,讓人不好拒絕。
還是晚了嗎?冬離看著楚君辭堅定的眼神,她的眼楮已經告訴了他一切。
喜歡,所以不想放手,好像她知道此次一別,再無見面的機會一樣。
冬離握著拂塵的手收緊,心中悲喜參半。
是自己先去招惹她的,他萬萬沒想到只不過是一次見面,與平常無異的態度,卻擾亂了楚君辭的心緒。
可……冬離眼神一黯,想到兩日前楚君辭讓他佔卜的那一卦,這便是命數嗎?
「草廬簡陋,只怕要讓楚姑娘吃苦了。」既然命數已定,那他是不是可以有一點點期盼,冬離垂下眼眸,放任自己,讓楚君辭站到他身邊?
既然注定他與楚君辭有一段情,即使不能長久,有一份回憶留給自己也好,他真的寂寞了太久。
「啊!」楚宗主沒想到冬離這麼爽快便應了下來,旋即笑道︰「這點道長不需擔心,我這個女兒,只要能鑄劍,再多的苦也肯吃,哈哈。」
一旁也收下楚家所贈之劍的眾位前輩,聞言也跟著哈哈一笑,不忘向楚宗主稱贊楚君辭幾句。
黑眸閃著熾亮的水光,含著淡淡得意的淺笑,「日後就請冬離道長多多照顧了。」
冬離口中泛起苦澀,說不出一個字。
那一刻,冬離察覺到原來自己還有著情緒,原來還有著奢望,不管對與錯,他與楚君辭注定糾纏。
誰也沒有想到,楚君辭這一走,付出的便是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