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雲流動的碧空,藍得近乎透明。縴塵不染的雲彩,仿佛變幻莫測大海,雲卷雲舒間,激起最渾厚的回響。
仰望著這樣的天空,林花忽然很想看海。
一望無際的蔚藍大海。
小人魚因為得不到王子的愛,終于化為海中的泡沫。而她,因為不得不放棄他們的愛,也會變成空中一朵縹緲的雲。
無依無靠,四處流浪的雲。
林花笑得很燦爛。
為了今天,她特意精心裝扮過。桃紅的胭脂,嫣紅地抹在臉頰,櫻紅的唇蜜,點出嬌艷的朱唇,一雙明眸也抹上了粉紅的眼影,甚至,為了配合端莊的氣質,她還特意梳了一個宮廷流行的發髻。
淡淡的粉色,令她看起來近乎透明。
凌霄寶殿從正殿到大門,原來是那樣的漫長。每走一步,長及地面的白色裙擺,好幾次都差一點將她絆倒。
鮮紅的地毯,柔軟,潔淨,走在上面,腳步輕得沒有一點聲音。地毯的盡頭,即是她生命的終結。
可笑,她的生命居然要用短短的紅毯來衡量。
同樣是鮮紅的地毯,為什麼她走上去,和紗織會有這樣大的差別。
悲哀,在無形中滋生。
因為,紅毯的另一邊,不會有鬼頭在迎接。
耳邊,嘈雜鼎沸的人聲,似乎是在另一個世界,緩緩轉動眼珠,她環視圍觀的眾神一眼,高傲地昂起她美麗的頭。
一雙美眸穿梭在熙攘的人群中,只為尋找那個青色的身影。尋了幾圈,她放棄了。不在,他沒有來。難道王母連最後的見面機會也不給他們嗎?
走出凌霄寶殿,天地間一片絢麗多姿。
雲霞繚繞的亭台樓閣,富麗堂皇,翡翠綠的湖水,淚光瀅瀅。濃郁的花香,流蕩在青碧的草坪上,遠遠隨風飄入鼻端,醉了心神,也醉了神思。
天界,很美。
她欣賞著人生中這最後的美麗。
再見,鬼頭。
魍魎界口。
仙氣騰騰,霧氣彌漫。
黑 的入口,涼颼颼的,像是望不到盡頭的深淵,又像是會吸食的黑洞,張著血盆大口,正等待著獵物的到來。
這里,是天界處置犯錯官員的行刑地。一入魍魎界,是妖是怪,就全憑個人的造化了。
林花向上三十度揚起下巴,她曾經照過鏡子,這個姿態最能表現出她的桀驁不馴,她的驕傲尊嚴。
兩個孔武有力的神官,老鷹抓小雞似的,一左一右抓起了她。林花一推,彈彈被他們的熊掌抓皺的衣裳,從容道︰「別踫我!我自己會走!」
一提裙擺,她踏上界口的石階。
深吸一口氣,她縱身跳入那茫茫黑霧中。
腰,被一雙強壯的胳膊臨空摟住,緊緊的,毫不放松。
「放手!」老規矩,她一轉身子,一個的鍋貼迎面甩向那個胳膊主人的臉上。
突然,她停住手,驚愕道︰「你是誰?」
眼前的那張臉,絕對可以用「驚世駭俗」四個字來形容。
英挺的眉毛下,他的眼眸漆黑如夜。薄薄的唇,性感地微微向上挑起。挺直的鼻梁,有著最漂亮的線條。黑亮如絲綢般的長發,從額頭輕輕披下,勾勒出他那令所有男人都夢寐以求的俊美容顏。
太英俊了!林花簡直說不出話,他這張臉,就那個俊美的碧也不及他的十分之一,說起來,倒是和西方天界的加百列有得一拼。
她怔怔地發著呆,手不由自主地垂下了。向來,她對美男子都下不了狠手,況且又是那樣一張面如白玉的臉呢?
微光下,他一身白衣,鮮亮如雪。
「不認識我了?」俊美青年一笑,「也是,連我自己都不認識自己。」
林花心里一動,難道他是……
「鬼頭?」她試探性地喊道。隨即自己也覺得荒唐,怎麼可能,鬼頭能在一個多月內變帥?他那張臉,除非回籠大動干戈,否則根本就不可能。
「正是。」他含笑點頭,俊美的臉上帶著醉人的微笑。
「你整容成功了?」
「我復活了塔特爾泉,因此撒旦恢復了魔力,他親自來地府實現了他曾經的承諾。據他說,有人在我出生前就給我下了一道魔咒,所以我才會變得如此丑陋。他是魔界的王,解開魔咒恢復我本來的容貌自然是輕而易舉的事。」他說得很冷靜,對英俊的容貌似乎看得很淡泊。
林花的心中五味雜陳。鬼頭成了天界第一的美男子,她衷心為他高興,可是,高興之余,她醋壇子里的酸氣似乎又流出了不少。
英俊的他一定會成為眾仙女追逐的焦點,過不了多久,徜徉在美人堆里的他就會忘了她……然後,他的身邊就會有個嬌俏可人的俏人兒……再之後,就會變成幸福的三口之家……嗚,她不要那樣,她多希望陪在他身邊的那個俏人兒就是自己。
「你來做什麼?」林花拼命想離他遠點,可惜他的胳膊強壯有力。
他笑著揚揚手中的一朵百合花,「這是如來佛祖送給你的禮物,玉帝特別準許我親自送給你。」
林花一嗅花香,苦笑道︰「不會是他開過光的吧?他倒蠻夠意思的,這在凡間能賣不少錢呢,我發財了。」
「你的嘴巴還是這樣,想管也管不住。」他用寵愛的眼神望著她,柔聲道,「你明白佛祖的意思嗎?」
「百合是百年好合的意思,我想那胖子不會這麼無聊吧。」
勰愨不語,只是笑著將花插到了她的發鬢旁。
「我美嗎?」她笑靨如花。
「很美。」他老實地回答。
他從袖中又取出一物,仿佛像是捧寶貝似的小心遞給了她,「這是太上老君送你的,說是為了感謝你的金玉良言,他依你所言改良過的‘回天超鈣丸’大賣熱賣。」
「這又是什麼?難道他未卜先知我來世會成母牛精,預先送我一個牛鼻環?」林花像是拿到燙手山芋般,狠狠一拋。
哪知那牛鼻環銀光一閃,直奔她的面上,想躲都躲不開。
「不要,我不要戴!」林花捂著鼻子,驚恐得大嚷。
銀光過後,她的鼻子上並沒有什麼鼻環,只有蓮藕般的玉臂上,套了一個如鐲子般的銀圈。
「別怕,林花,此物是太上老君的法寶金鋼圈,他送你這個,一定有他的理由,你要好好珍惜。」勰愨很自然地握住她的手,十根手指緊緊地纏繞在一起。
風,吹起他雪白的衣衫,他修長玉立的身影,在風中更顯儒雅俊秀。
人變了,連穿衣的品位也變得高雅了。她不得不承認。
「好。」她溫順地點頭,粲然笑道,「鬼頭,忘了我,忘得越徹底越好,我不會怪你的!」退後一步,她突然嫣然一笑,欲抽出她的手。
那笑容,比鮮花還艷,生命的最後一刻,她希望他能記住她最美的樣子。
「你不是說過,再也不會放開我的手了嗎?」他舉起他們緊密相連的手,另一只手緊緊摟住她的縴腰,溫柔的聲音在耳畔流瀉,「執此之手,夫復何求?」
「笨妖怪,快放開我,鬼頭!」她掙扎,卻淚流滿面。
「我不是妖怪,我是神。」他很認真地糾正她,「而且我的名字也不叫鬼頭。」
「你是神——經!我又不知道你的名字讀什麼?」說到最後,她羞愧地低下頭。讀了十八年的書,卻連他的名字都不會念。好幾次她都很想問他,可又怕被他取笑,時間一長,她也忘了,反正她也習慣叫他「鬼頭」了。
「勰愨。」他清楚地一個字一個字地告訴了她,沒有一絲取笑的意味,「我想听你叫我的名字。」
勰愨,如果讀得很快,听起來很像喜鵲,他的名字,好怪。
「勰愨,再見。」微闔眼簾,她嬌若鶯啼。
長長的睫毛下,滾出一滴晶瑩的淚。勰愨,月兌離了丑陋,你的自卑和不幸將會消失,你的未來,會過得更幸福!
「不是再見,而是我要和你在一起。」勰愨一抖衣袂,牽緊她的小手,毫不猶豫地跳進了魍魎界中。
他的動作,快得令人猝不及防,誰能想到美如冠玉、前途光明的勰愨會做出如此抉擇?
黑暗,永無休止,冰冷徹骨。
林花卻覺得很溫暖。因為,勰愨的手很溫暖,足以抵御一切的寒冷。
「你真的想做妖怪嗎?留在天界,從此你就可以揚眉吐氣、一雪前恥了。」
「我們會像碧和紅那樣,做對恩愛的妖怪。」
「討厭!」
他輕笑,「我知道你喜歡听。」
「勰愨,你好傻。」
暴烈的颶風,在他們身上肆虐,仿佛一頭怒獅噬咬著他們的軀體,雷鳴般的浪潮幾乎震破他們的耳膜,撕裂他們的衣服,犀利的白光,更是如冰刃般鋒利,似要割裂他們的身體。
但是,他們纏繞在一起的手,始終沒有松開。
生亦是死,死亦是生……
風馳電掣間,林花的耳畔響起如來佛祖渾厚仁慈的聲音。
發髻上的百合,散發出清幽的淡香。
如來佛祖到底想對她暗示什麼?
「勰愨!」她慘叫他的名字,細女敕的手臂上已經血痂遍布。颶風戰勝了他們的愛情,它贏了——手的另一端,已沒有了他。
百合,從她的髻邊墜落。
只剩下漫天飛舞的白色花瓣。
迎風哭泣。
凌霄寶殿。
端坐在玉座之上的是玉帝和王母,玉階下的石案邊,坐著勰愨久未露面的父母。
「凡人都說虎毒不食子,你卻對自己的兒子如此狠毒,真不明白你到底為何要這樣對他?」瞧著通靈寶鏡中淡淡的人影,玉帝面露同情之色。
好可憐的娃,遇到這麼個惡毒的爹。
「陛下,您有所不知。當年臣妻煥月在懷他時,鳳曦神官告訴微臣,臣的兒子會有兩條截然不同的命運。一條榮譽,一條墮落,掌握兩條命運的關鍵是他天下第一的俊美容顏。臣為了磨煉他,邀請西方魔王撒旦的首席大將休利厄爾,給他下了令他丑陋的魔咒。那道魔咒,只有魔王撒旦才能解得開。其實,塔特爾泉僅僅只能延緩衰老而已,並沒有別的作用。」閻王拈著滿面的黑須,眸中露出對勰愨的疼愛之意。
「原來是這樣,難怪西方的天帝會舉辦這次東西交流大會的。」玉帝恍然大悟。他還以為兩方要爆發戰爭了呢。
「娘娘,臣妾有一事想請教您。您為何要將寵愛有加的菱花仙子一再貶下凡界?」儀態高雅的煥月,恭手好奇問道。她正是勰愨的親生母親。
王母大笑,一臉的陰險被慈祥代替,「菱花和你家的勰愨有三生三世的緣分,可是她心高氣傲,只喜歡長相英俊的男人。要她喜歡丑陋的他,可是妄想。因此,我才不得不出此下策忍痛割愛。只要她獲得幸福,當個惡毒的老女人也未嘗不可。」
「娘娘慈悲。」煥月贊道,「您的苦心沒有白費,我喜歡現在的林花。」
說到林花,閻王的臉色一暗,他拍拍自己還打著石膏行動不便的右腳道︰「我又沒惹她,剛到地府她就惡毒地詛咒我,害得我在旅行的第一天莫名其妙一頭從雲上栽了下來,摔斷了腿直到現在還沒好。我這媳婦,嘴巴太毒了!」
煥月笑道︰「什麼媳婦?八字還沒一撇呢。」
「怎麼不是?過不了多久,小夫妻就會雙雙把家還,我還等著喝林花的媳婦茶呢。」閻王漲紅著臉,殷切地爭辯道。
一屋子的人,都笑了。
通靈寶鏡中,兩個粉雕玉琢般的小嬰兒,在哭聲中呱呱墜地了。
四道慈愛的目光,都聚集在他們的身上。
加油,天界在等你們回來喲!
十八年後——
太陽,毒辣地在天空炫耀著它的威力。
真是見鬼了,居然在新生報名的前一天感冒了,她是個有愛心的女孩,為了大眾的健康,她只好委屈地戴上了口罩。
因此,她在大街上的回頭率,驚人的高——有誰會在大熱天里戴著可疑的大口罩、又穿長袖衣褲的?除了變態,就只有她了。
T大門口,熱鬧得就像大清早的菜市場。
眾多身強體健的學長們,虎視眈眈地瞅著一個個前來報名的新生MM,稍有姿色的,很快被等候多時的「搬運工」搶購一空。可憐那些相貌平平的菜鳥MM們,只能再次哀怨世道的不公,獨自鍛煉自己的臂力,美其名曰︰自力更生。
她也光榮地加入了「自力更生」一族。她怪異的裝扮和沉重的行李,就連火車站的職業挑夫都心有余悸地再三掂量,更別談這些別有居心的業余搬運工了。
費了吃女乃的勁,她終于將行李搬上了斜坡。
捶著酸痛的手臂,她眨著頑皮的眼楮,開始尋找有趣的獵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