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至五月中旬，空氣里已浮動著無盡躁悶。

「嘖嘖，平時看上去總像吃了人參大補丸的樣子，難得我們的優等生今天會帶著黑眼圈。」一大早進教室，就迎來同桌韓靜貌似玩笑的感慨。

「是啊，折煞人了。」取下書包坐定，方小童氣定神閑。

「除了面對方大少爺闖的禍，我們的優等生恐怕是泰山崩于前都面不改色。」輕敲桌面，韓靜悠閑道，「看來這黑眼圈，八成和方大少爺月兌不了干系咯？」

「繼續猜，猜中了本小姐有賞。」她皮笑肉不笑。

「喲，不愧是大小姐氣派。」語氣里的嘲意漸濃，韓靜哼笑，「難不成是對付功課才熬出來的？這倒奇了，表面看來輕松瀟灑的方小童，不會是私底下使出吃女乃的力氣用功吧？」

「承讓了。」隨口答著，她瞧向窗外，幾名男生正在打羽毛球，陽光下滿頭汗珠，倒為校園平添不少活力。

「那麼優等生，別藏私啊，」韓靜歪頭笑了，「同是處在高考壓力下的患難之交，也讓作為平民的我們來沾沾你這聖和狀元的仙氣，如何？」

「慚愧慚愧。」她懶洋洋地打開背包，「要說用功，我定是比不過韓靜你。」

韓靜聞言，額筋一跳。這丫頭，是在諷刺自己無論怎樣用功都比不過輕松拿第一的她？

「用不用功也罷。」半晌，韓靜輕哼，「像我這樣成績雖不上不下的，但也總不至于會被學會勒令退學什麼的……」

話未說完，忽見她倏地抬手———一個激靈，韓靜本能地朝後一閃。

「嗤……」輕笑出聲，方小童瞟她一眼，「躲什麼？以為本姑娘要抽你？」

驚魂不定，韓靜這才瞧到她手里握著一只羽毛球，見鬼了……

「嘿，外面的仁兄！」探出頭，方小童懶懶地朝著窗外男生揮手，「沒記錯的話，這已經是第三次咯……上次可有聲明，若你再‘不小心’把球打到我這里，本姑娘定會沒收。」說著把羽毛球輕輕一拋，收入掌心。

那男生訥訥地說不出話來，只是瞅著她笑，直冒傻氣。

「哈哈，方小童，要的可就是你‘沒收’！」他旁邊的男生們開始起哄。

「是啊，可別轉頭就把球給丟進垃圾筒喔……」

聞言她一怔，直覺地瞧向手里的球。

早自習鈴聲響起來，再抬頭時男生們笑著朝她揮揮手，撒腳跑遠了。

「不簡單呢，讓我們來瞧瞧這是什麼？」歪頭瞧著她手里羽毛球上面附著一封折起來的淡藍色的信，韓靜要笑不笑，「———飛鴻傳書？哈！」

方小童揉揉眼楮，隨手把羽毛球丟進桌肚。

「嘿，氣派還真不小。」

「承讓承讓。」眼皮也不抬，她取出震動的手機看短信。

做了半年同桌，像這樣針鋒相對的局面幾乎每天都在發生。每個高中生都有不同的壓力宣泄方式，顯然韓同學的方式略有不同。

好在習慣成自然。就像某句名言所說———寧肯和男生打架也不願和女生吵架。

「走吧韓靜，老周要你我去辦公室走一遭。」瞧過短信，她丟下這句話起身。

她和韓靜分別是高二（1）班的學習委員和班長，老周是她們的班主任。去辦公室也不外是報告班上的考勤情況以及每周各科作業完成率。

從辦公室出來已是十分鐘之後。

早自習的校園是安靜的，只有高三教學樓區隱隱傳來授課聲。所謂煉獄高三，就是把早自習填充為課時，再把原本自由的晚間變為晚自習，同時休假日全天候運作。

備考生們就像計算機，沒有時間待機，更不可能關機，那麼受不了的，只好死機。

想到這里方小童揉揉頭發。拐過樓角的時候她低著頭一個不留神———「砰」的一聲，和人相撞。

「唔，抱歉……」及時穩住後退的腳步，她連忙道歉，鼻端仿佛聞到淡淡的消毒水氣息……

和她相撞的是一名男生，微微一晃隨即站定。只見他雙手抄在褲袋里，抬臉斜斜地瞟過一眼，舉步就走。

「咦，是蘇牧啊，」身後的韓靜停步，漫不經心打招呼，「怎麼你又遲到了？」

方小童卻是一震，定楮瞧去。

那男生低低地應了一聲，腳步不停，甚至連眼皮都不抬就已離去。

「他就是……高三的蘇牧？」方小童發怔。

「嗯哼，就是他———當年曾以差三分接近滿分而打破校方測驗考紀錄的天才蘇牧。」韓靜聳聳肩，「可是如今，也不過是昨日流星。」說罷語氣已不耐，「快走吧，浪費的時間都做完好幾道選擇題了……」

方小童斂眉。

一如韓靜所說，那蘇牧算是昨日流星。

當年他曾引起全體師生強烈驚嘆，就在校方打算傾力培養他的時候卻好景不再，據說後來他成績越降越厲害，曾有一度還被老師們掛在嘴邊專門針對成績不穩定的學生做反面教材。至今，早已聲名湮沒。

獨獨方小童卻記得清楚。或許是實力相當的緣故，她倒一直好奇，若是她和他身處同年級，究竟誰才是紅袍加身的狀元？

惜英雄重英雄，只怕是西門吹雪與葉孤城式的強強對決。

想到這里她忍不住扯扯嘴角。

坐到原位後張望著窗外，恰見那男生走到高三（1）班的教室門前站定。片刻，他又折回身，低頭面無表情地原路返回。

也不管教室里的老師在拍桌子怒吼。

方小童挑起眉梢，心想不是吧？都面臨嚴峻的高三了，卻因老師責備自己遲到就轉身離開，連課都不上啦？也難怪啊，難怪他成績會降得那麼厲害……

他低著頭，背包斜掛在肩上，身段清瘦高挑，傲骨逼人。始終不曾回頭，就這麼靜靜走出了校園。

「英雄啊英雄……」方小童喃喃低嘆。

夜晚的方宅。

丟開游戲搖八，方小競打開酒櫃取出兩罐冰啤進書房。方小童正伏在書桌前，已連續三個小時對付數學題，忍無可忍，重新再忍。

「來吧，壓壓火氣。」啤酒拋給她，方小競跳到書桌上坐定，哂笑，「傳說中的天才，對付功課至于這麼咬牙切齒嗎？」

連喝幾大口，她吁出一口氣，「當我是庸才好了。」

「你少來！」聞言他嗤笑，莫怪這丫頭在學校招人怨懟，連她都自稱庸才，那別人又算什麼了？「我說老妹，這種招打的謙虛不要也罷。」

她抿嘴一笑。

「最近如何？」他側頭點煙，打火機小簇火苗籠著俊美無比的面容，吐出煙圈的姿勢很傲慢，即使是面對妹妹，即使是在說著關心之辭。

「好得很。」她點頭，停了停，忽然記起下周開始學校規定高二生開始上晚自習的事。略一猶豫，她抬眼瞟向哥哥。

沒注意到她神色異常，方小競嘴邊香煙星火一閃，伸出雙腳勾著露台欄桿，他利用強韌腰力仰身凌空做飛翔狀，姿勢一如獵鷹般自由自在。

這樣的哥哥，哪里舍得在他身上加諸絲毫束縛？方小童欲言又止，在心里嘆氣，罷罷罷。

「哥，最近老妹都快面不著聖啦，」她哀嘆，「真的很忙嗎？一日三餐有無按時吃？臉色這麼難看，要不要周姨去準備夜宵？」

「處在艱苦創業初期，你希望我有多好看？」驀地起身，他伸著懶腰按熄香煙，「夜宵不必，童你早些休息，為兄的有事要出門。」

她一怔，什麼都不問，卻追了上去，「哥，我陪你。」

「少來，你乖乖去休息。」

「哥，我睡不著的……」她下意識地握起哥哥的手，「你不能把我一個人丟在家里，我會怕———」

「少來你那怕黑怕鬼的一套。童，去鏡子前照照自己的黑眼圈。」這丫頭，天天追著他到處跑……不能再這麼下去了，他甩開手，「童，你該有分寸了。」

「哥！」驚惶失措，她追下樓。

「以後不要插手我的事……做好你的優等生……」聲音已消失在院子里，很快便響起摩托車的引擎發動聲。

待她追出屋門，方小競早已仙蹤杳茫。

她怔愣良久。

不知哥哥他知不知道，她所說的害怕，那並不是為了黏住他而撒謊。

她是真正的恐懼啊……不是怕鬼，也不是怕黑，更不是怕無人相伴的孤獨，而是———

腦海中瘋狂回旋著一幕幕血腥景象……隱約記起半年前，他那頭破血流的樣子……心髒緊縮，方小童抱住肩。透過朦朧夜色，她看不清里面潛伏著多少的不安全因素。

如果在夏天結束之前，她注定要和哥哥踏上截然相反的人生之路，那麼請求隱在雲端的眾神，請讓夏天走得慢一些，再慢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