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一年春夏之交。
竺自成趕在立夏的頭一天自撫安城回鳶都,幾個竺家兄弟都已到齊。
立夏是竺蘭忌日。拜墳上香,杯里的酒傾到墓前。竺自成抬眼望向竺薇,他長身而立,正低頭對著墓碑輕喃,竺自成欲待去听,他卻已停了口。
回府之際二人同車。窗簾子打開著,竺薇兩手環胸,倚在車廂壁上閉目休憩。
竺自成細細端詳,見他神色比往日安寧了許多,心里一定,「竺薇,她……」
竺薇不曾張開眼,嘴角只動了動,「老樣子,鎮日里看醫書,管也管不了。」
竺自成聞言一笑。
他不曉得,竺薇說起來自是輕松——只要那醫書入得了她的眼,只要她不再逃開不再棄生,其實他已別無他求。
竺天成沉思片刻,輕輕說︰「待下個月,就擇個良辰吉日,你與她完婚吧。」
竺薇張開了眼。
竺自成避開視線,悻悻然,「……府里下人免不了多話,你一個男人,日夜陪在半夏左右又成何體統?」
竺薇翹起嘴角。
「她師傅已不在了。如今身邊也沒個親人,這婚姻之事自是由我做主。」竺自成沉吟道,「待回了府,我便同她提去。」
竺薇不由得笑了,「提什麼,她那人不理狗不睬的脾氣,哪懂理會。」
竺自成一怔。
「到時候直接捆她去拜堂得了。」竺薇補了一句,懶懶地閉上了眼楮。
這浮蕩性情似乎又回來。竺自成瞅他一眼,多日來難得見他如此輕松,便忍住了原本想斥他胡說的話。
回府之後,竺薇如往常一般,不等人前來迎接侍候,獨個兒跨進了前院,穿過花廳回主屋。
這日晴方好,陽光淡淡的,已氤氳了夏日氣息,卻見逐星閣畔的蓮花池子里花開正好,暗香盈袖。
有人正待在亭邊,伏在欄桿之上低了頭翻書。吹清風,聞花香,顯是正是處在天下無賊的清閑光景里。
竺薇繞過池畔,從她身後慢慢行過去。
她仍是著了一襲青灰色衫子。竺薇本是不愛這種灰撲撲的衣物,然而見她穿得久了,竟也不習慣她換其他顏色。
將來大喜,不知她戴鳳冠披霞帔又是何等模樣?竺薇想得心里泛柔,微微笑了。
目光落在她手里醫書,心又沒來由地鈍鈍一痛。
眼前恍惚閃過去年時的幾個片段——
他策馬疾馳在路上,看到前方不遠處那道青灰色人影——那情景像是他以前無數次做過的夢。怕又是一場虛空,他甚至不敢出聲去喊。
然而她到底不似夢中那樣橫空消失,到底是由他帶了回來。
只是隔了這許久,一旦憶及彼時頂了烈日孤身而行的半夏,那綿綿不絕的痛惜就會襲上心頭。
「半夏……」
竺薇走到她身後,像初次見到她時一樣,輕輕扯住了她的發梢,握進了手里。
她低應了一聲,不曾回頭。身子動了動,貓兒似的偎到他胸前,低了頭繼續看醫書。
不管如何,只要她不棄生求死,只要她還在研習醫書,只要她還在尋找救己之方,竺薇已別無他求。
把臉埋進她肩頭,竺薇小心翼翼擁住她,心里浮起之前曾在竺蘭墓前默念的那句話——
她留下了,竺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