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同一時間，年幼的斯崎，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經死了。靈魂從身體飄出以後，斯崎就在偌大的陌生的世界漂浮。什麼也不記得什麼也不知道，只是在經過兒童樂園的時候，突然就好像听見了什麼聲音，「我們一起到兒童樂園騎木馬玩哦！」于是就飄了進去，一直站在木馬面前。固執地等著，不知道是等誰，可是就是不願意走。一整天的時間，無數的陌生人從身邊經過，甚至從自己的身體穿過，但是沒有一個人過來和斯崎說話，沒有一個人知道斯崎的存在，直到小女孩丹汐的出現……

黎斯蕤沖過去抱住天使越來越透明越來越輕的身體，眼淚穿過天使已經沒有質感的翅膀，打濕了地面。斯蕤的聲音哽咽得完全嘶啞了︰「言南哥哥，不，斯崎哥哥，怎麼會這樣？為什麼會這樣？」

「蕤蕤都已經想起來了嗎？蕤蕤已經不再因為斯崎哥哥而害怕跑步了嗎？」天使的聲音虛弱得就像馬上要消失一樣。

斯蕤拼命點著頭，心里和十三年前一樣害怕得要命。明顯地感覺到，懷中的天使，已經近乎空氣了。

丹汐跌跌撞撞地從看台上沖下來，唯恐慢了一步，言南就會消失在空氣之中，「死言南，你這是怎麼回事？你不是說你沒事的嗎？你、你又騙我，你這個壞蛋，你……」到後面已經泣不成聲，完全說不出話來。

李然一拳砸在地上，眼圈紅紅的，「慕言南！你個混蛋！你不是說你傷得不嚴重即使附我身也沒有關系的嗎？」

天使透明的臉苦笑了一下，「對不起李然，我騙了你。」

事實上言南傷得很重，非常重。那天時鐘的指針被折斷的時候，言南正好就在時空縫隙的正下方，無法閃躲。

回去的，只是一部分的言南，憑著堅強的執念，硬是從時空縫隙中掙月兌出了一半的意志。但是這另一半的意志，不能在人間存在很久。所以言南做了個決定，就算是永遠在這個世界消失，也要讓斯蕤回到以前快樂的蕤蕤。

丹汐念起咒語，企圖抓住言南逐漸消失的身體，「不許給我消失！我還有許多賬沒和你算呢！」

然而一切都是徒勞的，一陣風從球場上吹過，空氣中只余下天使遺憾的嘆息︰「可是丹汐，恐怕我還不了你的賬了。」

筆事當然不會就這麼結束，麻煩的人物，總是會在這個世界上存在很久很久。

雲蒸霞蔚的天界上，幾分鐘前還在大發雷霆的天使長大人這時候忍不住吸了吸鼻子，「言南這個死孩子，雖然不守規矩，不過還是挺讓人喜歡的啊！」沖瑟縮在角落里的天使依諾招招手，「過來，你這個闖了大禍的家伙，給你一個將功補過的機會，去地獄找一下死神大人。」

「不要啊，地獄好恐怖的！依諾怕怕！」噘著嘴巴裝可憐。

「嗯？」天使長大人又一次豎起眉毛。

效果是明顯的，不住抱怨的天使馬上消失在茫茫雲海之中。

皺著眉毛有看看地上一片狼藉的卷宗，天使長大人嘆了口氣，「言南吶，你可要盡快回來啊！交給你的任務還沒有完成呢！」

整片整片的白色雲霧，無論你往前走多遠，眼前永遠都是白茫茫的世界。

比死亡還要沉靜的地方，沒有溫度，沒有風，沒有聲音。

突然之間，在這個寂靜世界的上空傳來格格不入的不協調噪音︰「啊——」拖長的音調，音色還是讓人想變成聾子的難听。然後，「咚」的一聲，重物撞擊地面的聲音。

半晌之後，白茫茫的世界中出現了一個黑灰色的身影。打扮得雖然像乞丐一樣難看，看那黑色長袍，好像被老鼠咬過或者被火燒過一樣。不過長袍主人的一張臉，倒是精致得好像雕刻的一般。

奇怪的來人再次揉揉還是很痛的，嘴巴不停地在碎碎念︰「為什麼高貴無比的死神大人我要來這種鳥不拉屎的地方幫你這個老東西找什麼手下？我憑什麼啊我？上帝叫我的時候我還要看心情才決定要不要鳥他呢！我憑什麼要听你的話啊？就因為你是我的雙生哥哥？呸呸呸！」

躺在雲床上的天使長大人看著鏡子里的人只想沖進去掐死他，「你他媽的快給我閉嘴！斑貴的死神大人，快點辦正事吧，小心再拖時間連你都回不來了。」

「我會回不來？」死神夸張地長大了嘴巴，「就這種鬼地方能困住死神嗎？笑話！」話剛說完，周圍的白霧明顯變換，翻滾著，似乎試圖攻擊。

「不要試圖激怒那邊的勢力。你會死無葬身之地！」天使長幸災樂禍地假裝提醒道，事實上他是很樂意看到偉大的死神和那邊的勢力打上一架的。

死神又張了張嘴，最終沒有說出大言不慚的話。好漢不吃眼前虧，識時務者為俊杰，雖然自己是死神，擁有著無所不敵的神力，但是這里畢竟是人家的地盤，對方人多勢眾，真要打起來，自己恐怕會吃虧。

「咳咳！」清清嗓子，死神做了個搞笑的鞠躬，沒辦法，這群勢力實在是很難搞定的，對待他們必須有禮貌有愛心。結束禮節之後，死神終于沖周圍的白霧喊道，「各位，那個，我已經和你們的上司說過了，他同意我從你們之中分離出一個前天剛來的天使。那麼，我這就開始了啊，可能會有點疼，你們忍忍啊。」

一說完就掏出一把精致的藍色匕首，往手指上一割，立刻，比夜色更黑更濃郁的鮮血冒了出來。原本纏得很緊的白霧好像很害怕的樣子，不停地翻滾著完便後退了。

死神「唉」了一聲，把黑色的血液往白霧中灑去，然後開始不住地呼喚某人的名字。直到白霧的中心漸漸凝成一個高挑的帶翅膀的身影。

死神松了一口氣，終于不用繼續犧牲自己寶貴的鮮血了。沖著人影勾勾手指，「喂，快過來，我們走了。」

一個月後。

冬天已經差不多過去了，風變得和煦溫暖，這個擁有這許多回憶的兒童樂園里，人也漸漸多起來。歡笑聲，打鬧聲，孩子從滑梯上滑下來衣服的摩擦聲，小游船劃過水面的嘩啦聲，還有身體下面坐著的旋轉木馬轉動的咯吱聲，這些只屬于兒童樂園的各種各樣的聲音，奏成了一曲動人的旋律。

女孩子緊緊地抱著已經掉漆的木馬，眼淚又開始往下掉，「喂，明天我就要離開這里了。為什麼你還不出現？你在這里只等了一天，我就把你帶回了家。為什麼我在這里等了你一整個冬天，你卻沒有出現？你這個討厭的家伙……」

旁邊難過得說不出話來的男孩子突然看著旋轉木馬的正前方瞪大了眼楮。直直地動也不動地看著，臉上的表情從呆滯變為不可置信再變為淚流滿面的狂喜。

「天哪！丹汐！你快看啊！是哥哥！是斯崎哥哥！」

旋轉木馬的正前方，一個美麗得讓人驚嘆的天使微笑著站在那里，他那張雕刻一般的臉，與木馬上的男孩子有著極為相似的氣質。

慕丹汐捂著嘴說不出一句話，雖然眼淚模糊了視線，但是看著眼前天使嘴角熟悉的痞痞的笑容，她可以確定，這不是幻覺，他是真實存在的！

天使伸了個懶腰，懶洋洋地伸出雙手，「還愣著干嗎？不是說要帶我回家嗎？」

斯蕤和丹汐對視一眼，破涕為笑。

兩人手牽著手走到天使面前，一人拉起一只溫暖得讓人只想滿足地嘆息的手，「走，我們一起回家吧。」

這個冬天，終于還是過去了。

真的要感謝上帝，讓我可以遇見你，讓我可以有勇氣，路過所有漫長的冬天。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