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著他沉穩睡去,我決定還是出去走走。我處理了一些莊園事務,辭退了胡里奧,由于一直惦記著賽蒙,我忙得心不在焉。事情一忙完,我立刻趕回去看他。
一進屋,我就驚呆了,地上滿是鮮血,玻璃杯被砸碎了,到處都是玻璃渣,賽蒙的左手軟軟地握著一片鋒利的玻璃,右手的手腕上已被劃開了一道深深的血口,鮮血染紅了床單。
賽蒙的自殺沒有成功,我把他救了過來。他蘇醒過來,第一眼看見我,他喃喃自語︰「我沒有死?」他似乎非常失望,忽然拼盡了全力對我吼,「你為什麼不讓我死?你們究竟怎樣才能滿足?」
「賽蒙,安靜些!」我按住他,「是的,我救了你,我不想讓你死,因為我是個醫生。」
他躺在枕頭上,疲憊地用手擋住眼楮,「如果你還有一點良心,就請允許我去死,好嗎?即使我欺騙了你們,我所承受的痛苦也夠了。」
「你已經清償了你所有的罪,你死過了一次,舊的生命已經消失,現在一切重新開始。我讓你活著,因為我們也有罪,我想向你償還我的罪。」
他茫然地听著,搖了搖頭,「我听不懂你說什麼,我很累了。」
賽蒙雖然揀回了一條命,但身體仍很衰弱,精神尤其委頓,他的自傲自尊,有時略顯刻薄的言談,仿佛都被煉獄的火燒盡了,留下的只是靈魂的廢墟和灰燼。面對著時時對周圍感到驚懼的他,我感到自責,是我一手造成了他目前的處境。可是,我又無計可施。
我把他安置在自己的臥室里,一有空就陪在他身邊。可他始終不肯開口,多數時候他昏沉沉睡著,清醒的時候,他總是睜大眼楮,茫然地看著天花板。深夜里,他常常驚叫著,從睡夢中驚醒,我跳下床,跑到他身邊,按住他不停顫抖的身體。
「怎麼了,賽蒙?怎麼了?」我一迭聲地問。
他只是瞪大眼楮看著我,眼里滿是驚懼,他喃喃地說︰「別……別踫我。」
「放心,我不踫你。」我心里很難受,不知該怎麼安撫他。
他看著我,但好像並沒有認出我來,他的眼楮睜得大大的,空空洞洞,淚水漸漸溢出了眼眶。
「媽媽,」他用溫柔的聲音說,「媽媽,抱緊我,我很害怕。」他摟住我,我這才感覺他渾身滾燙,他喃喃地說,「別再離開我,媽媽,我一定不再惹你生氣……」他緊緊抱著我的頭,不肯放松。
我任他抱著,就這樣過了很久,等他安穩睡著,他身上的毛毯已經被我的淚水打濕了。
婚禮終于如期舉行。小教堂里點滿了蠟燭,如璀璨的星空,海倫娜一襲飄逸的白紗裙,如浮在雲端向我飄來,當里奧把她的小手交到我的手里,我的心被一種男人的責任感所充滿,幸福而充實,隨後,教堂的鐘聲宣布著新的喜訊,唱詩班唱響了天國的聲音。
一切都那麼和諧、明亮、美麗,這才是我從小成長並且熟悉的環境,置身于其中,讓人渾然忘卻世界上還存在著黑暗殘忍的角落,只有通過賽蒙,那些地獄般的景象才會毫不留情地猝然展現在我面前。
婚禮的第二天,梅麗莎就來找我,臉色蒼白,那天在教堂里,我竟然沒有注意到,她最近瘦了那麼多。
「我知道你會覺得我軟弱。」她低聲說,「可我不想再騙自己了,我想再見賽蒙一面。」看我沒有反應,她急迫地說,「我沒有時間了,我過幾天就要回巴黎,今天我是瞞著里奧出來的。」
我嘆息一聲︰「你可以見他,不過你要做好準備,他有了很大變化。」
盡避我做了提醒,賽蒙的變化還是讓梅麗莎吃驚,她用難以相信的眼光看著他,他的身體衰弱得像個幽靈,右手雖已做過夾板,但仍軟軟地垂著,他的眼神冷漠,仿佛對一切都無所謂。
看到梅麗莎,他沒有任何激動的表示。
「賽蒙,你——不好吧?」梅麗莎剛開口,就意識到了錯誤而改口。
「還好。」賽蒙淡淡地說。
「我想再來看看,再見你一面。」梅麗莎緊張地說。
「謝謝。」
「我……」梅麗莎不知道怎麼說下去,終于捂住臉哭了,「我不想再騙自己,這些天我一直在哭,我恨過你,現在我已經恨累了。賽蒙,我過幾天要走了。」
賽蒙皺起眉,似乎有些困惑梅麗莎為什麼要哭,「你不好嗎?」
「我不好!」梅麗莎掏出手帕擦眼淚,「我痛苦得快要死了。賽蒙,我想親口听你說,你真的一直在騙我嗎?你從來沒愛過我?我想知道真相。你知道我是那麼愛你!」
「真相?」賽蒙喃喃地說,「現在再說真相還有什麼意義?一切早就注定了。你會逐漸忘記我,開始一段新的生活,我對你只是一段插曲。」
「不會的,不會的!」梅麗莎拼命搖頭,「不會再有這樣的感情了!這樣強烈的感情,每個人一生只能有一次。賽蒙,」她伸手去抓他的手,「以後我會在見不到你的地方獨自枯萎,你記住這點。」她搖晃著他的手。
看著自己的手被緊緊抓住搖晃著,賽蒙的眼中終于有了一種新的感動,他的眼楮開始活了過來,這些天來,我第一次看見他身上有了活人的氣息。
「我對你真的那麼重要嗎?梅麗莎?」他問,「即使听說了那些事以後?」
梅麗莎流著淚點頭。
「謝謝你,梅麗莎。」他說,「我到死都不會忘記你。」
說完,賽蒙站起身,走了。
我護送梅麗莎回雲雀莊園,騎在馬上,我們長時間沉默著,最後我干咳一聲,打破了沉默︰「從我這個旁觀者的角度看,他是愛過你的。見到你以後,他才不再像一個死人,我也是個男人,我能看清這點。」
梅麗莎輕聲說︰「他瘦了好多。」
我有些尷尬,「我以後會讓人照顧他。」
梅麗莎點了點頭,我們抬頭望著草原,冬天,草已經枯黃了,陰沉的天空飄著幾絲白雲,遠遠一匹馬奔了過來,馬上的人對著我們喊︰「梅麗莎,我知道你一定溜去了橡木莊園。」他的聲音帶著憤怒,「你什麼時候能學得理智些?」
「是馬爾斯。」梅麗莎低聲說。
我騎馬回到橡木莊園,住宅里靜悄悄的,人都不知跑去了哪里,甚至,我四處找不到我的新娘,我搖搖頭,走回樓上。我發覺賽蒙的房間門虛掩著,里面似乎有人,我輕輕地走了過去,屋里有一個女人的聲音——海倫娜。這恐怕是他們近來第一次單獨相處,我覺得頭疼無比,女人們怎麼都揀今天和賽蒙會面?
屋里沉默了很久,海倫娜的聲音響了起來︰「你一定吃了很多苦,你完全變了。」
賽蒙不回答。
「我和安東尼決定,三天後去歐洲,再不回南美了。」
「恭喜了。」賽蒙說。
「你沒有什麼告別的話要說嗎?」
賽蒙靜默片刻,用平淡的口氣說︰「我想不出還有什麼可說的。不過,有一件事情,我始終搞不明白,海倫娜小姐,你能不能告訴我,孩子的父親到底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