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下柳生醉真的吃驚了,風月樓屬于無形堂?!
「風月樓主要是為無形堂收集情報的機構,無論朝堂、還是鄉野、江湖……各種情報總是在這里匯集。」說到這里,風舞忍不住贊嘆,「在這一點上我不得不佩服無形堂主,天下間有誰會想到這樣一個溫柔鄉里面居然暗藏玄機,又有誰會在酒酣耳熱,美人當前時還會有那麼強的警惕心呢?」
柳生醉听了皺起眉頭,漸漸明白風舞的來歷,與她為什麼會知道那麼多江湖上不為人知秘密的原因,不過……「你怎麼到那里的?」
風舞轉頭看著黑 的遠方,「女乃娘死了,桑柔走了,在我又孤零零一個人險些死掉的時候,師傅收留了我,教我武功。可是師傅她和無形堂有著深仇大恨,她收留是我是想讓我為她做事……恰好那時無形堂每年都會從各地挑選十幾個孩子,當然這些孩子大多數是孤兒,也有些資質特別好的好人家的孩子,也會被想方設法帶走。而我十五歲就在師傅的授意下,就進入燕京的風月樓,十六歲成為一個舞者。」風舞有些得意,「告訴你︰像我這樣能這麼快成為舞者的人可是鳳毛麟角,百中無一。再有我讀書過目不忘,也因此才沒有被淘汰,成了最早加入無形堂的人之一。」風舞並沒有說被淘汰的孩子會怎麼樣,可是她的目光中有了一瞬的陰暗,「進入風月樓之後,我的任務除去偶爾跳舞,就是匯總整理消息,將整理好的消息做成目錄送出去。」
「當時我並不明白我工作的意義,可是後來我漸漸地發現,在我送出消息後不久,就發生了不同尋常的事情,而且很多是發生在朝堂宮廷之中。」
「哦?」柳生醉忍不住驚訝,知道風舞說得簡單,可是其中原委也許極其復雜。
風舞並沒有被打斷,「無形堂在朝在野均有強大的勢力,至于多大,我卻不清楚,不過我想這也太不尋常。便開始好奇無形堂主的身份,但是……」風舞苦笑,「我的好奇是禁忌,同時我也太過天真、自信,忘記了自己身處哪里。很快的,我就被調出京城,送到蘇州,也不能接觸任何秘密,還有人晝夜監視我,也許他們沒有我犯錯的證據,因此我才得以活命。可是我已經不能再留在那里,所以我用盡心機,先是毀容詐死,後又假裝墜崖,才得以逃月兌那里,後來我便回到了蘇州,畢竟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說到這里,風舞忽然停了下來,她猶疑著,思索著那些事情該不該說……最後她咬緊了嘴唇,臉上出現一絲毅然,「好,全說算了,我再告訴你,枕霞莊少夫人中無形酒之毒,雖是意外,但即使她不中毒,我師傅也會有類似的安排,然後讓我賣給枕霞莊,不,準確地說是賣給十方堂一個天大的恩情……」風舞停頓了一下,悄悄地看了看柳生醉的臉色,「還有……之所以一天之間無形酒有解藥的消息能傳遍江湖,而我在那麼多人面前展現藏寶圖,全是安排好的,就是為了引無形堂注意,這種安排的最終的目的就是要將十方堂也卷進去……」也就是說,枕霞莊前的那一場鬧劇,除了十方堂的人,其他無論是誰都只能作陪襯。
「我知道……」柳生醉一邊喝酒一邊咕噥。
「是啊!」風舞一點也不奇怪柳生醉能猜出,他有一雙銳利得能看透人心的眼楮。而現在師傅的目的雖然達到了,可是她並沒有完成任務的興奮,自從街頭看到柳生醉,風舞就知道他是可以相信的人。但是她經歷的一切,讓她對人總是有一種懷疑,所以她才不斷地試探,不斷地通過試探求得安心……
現在,在柳生醉將她徹底推開之前,她想要從試探的泥沼中走出去,想要跨出自己制造的藩籬,也想要得到他的真心以對……
風舞從懷中掏出一個錦囊,將錦囊中所有的東西倒了出來,柳生醉發現那里面藏著那個裝著小花的琉璃瓶,這讓他頗為不自在地轉過頭。
風舞看到了他的動作,眼神一暗,但她還是很快恢復了笑容,「這里面可都是我的寶貝,不過今天我要把兩樣寶貝送給你。」說著,她遞出將一張羊皮紙,一方錦帕。
柳生醉發現這張羊皮紙竟然是……
「這張圖你是看過的,上面標有三寶太監的沉船之所,這是我從陸家那所大宅子帶出來的唯一一件東西。你不要疑心我私藏半張,那天我展示的另一半是假的。」
「我知道,」柳生醉慢慢地說,「那天我在旁邊聞到了墨香與一種藥水的氣味。那種藥水在古玩店里經常聞到。」
「是嗎?那麼你知不知道這可是我送給你的定情信物?」
柳生醉好像是模了什麼燙手的山芋一樣,立刻將圖丟給了風舞,惹得風舞苦笑起來。她又伸手指著那方錦帕,說︰「錦帕上記載著無形酒的解藥……」
天空忽然綻開一朵煙花,照亮了大半個夜空。
風舞看到那朵煙花,臉色一變,立刻站起來。她拍了拍身上的塵土,將航海圖又丟給了柳生醉,輕輕地說︰「這些都留在你這里,我才放心。師傅在召喚,我要走了。」雖說走,可是她的腳步卻徘徊不前,柳生醉發現她欲語還休地看著自己,便轉過身去。
她已經將自己完全袒露,而他還在逃避、懷疑,師傅,希望你的話不錯,不然……風舞縱聲一笑,那笑聲中有著一種愴然,伴著那笑聲,風舞闊步離去。隨著她漸漸遠去的身影,一陣慷慨激憤的歌聲傳來︰「我是個蒸不爛、煮不熟、捶不匾、炒不爆,響當當一粒銅豌豆,恁子弟每誰教你鑽入他鋤不斷、斫不下、解不開、頓不月兌慢吞吞千層錦套頭。我玩的是梁園月,飲的是東京酒,賞的是洛陽花,攀的是章台柳。我也會圍棋、會蹴踘、會打圍、會插科、會歌舞、會吹彈、會咽作、會吟詩、會雙陸。你便是落了我牙、歪了我嘴、瘸了我腿、折了我手,天賜與我這幾般兒歹癥候,尚兀自不肯休。則除是閻王親自喚,神鬼自來勾,三魂歸地府,七魄喪冥幽,天啊,那其間才不向這條路兒上走……」
走了……看著那孤獨寂寞的背影,柳生醉的心陡然揪緊,他狠狠地灌了一口酒,美酒下肚,他忍不住大聲念道︰「何以解憂,唯有杜康。」
踏著夜色,踏著月光,柳生醉迷迷蒙蒙地回到禪院客居之所。剛剛睡下,卻又被不間斷、如擂鼓一般的敲門聲喚醒。
他醒來之後才發覺,那不是敲門,而是敲窗聲。
誰?
柳生醉蹙起眉頭。
不會是顏開,他只會輕輕地叩門,不會大聲地鑿窗戶。
也不會桑柔,她絕不會這麼晚敲一個男人的窗戶。
柳生醉掙扎著起身,蹣跚地挪到桌子前,點燃油燈。然後他慢慢地開窗,窗開的一瞬,如白玉般的拳頭狠狠地砸在了他的面門上!
柳生醉低低地哼了一聲,張開迷離的醉眼。
一個長眉細目、眼光媚人,看起來狐氣很重的女子出現在了窗前。那個女子幽幽地恨恨地盯著柳生醉,「我好恨啊,別人不理解我的心思倒也罷了,為什麼你懂我的心思卻要推開我……」
狐狸精怎麼到寺院里來了?柳生醉迷蒙地想著……忽然他記起了什麼,猛地張大眼楮,「風舞?!」
如妖如狐的女子笑了起來,神態媚人,「原來你還記得這張臉。太好了,剛剛在路上我發誓過,如果你忘記這張臉,我就和你永別,老死不再相見,但如果你記得,那麼你就要成為我的丈夫,致死我也絕對不會放棄!」
柳生醉的回答是猛地關上窗戶,而關上窗戶的柳生醉睡意全消,心慌意亂,不要自己決定這種事情啊……
窗外,風舞語聲悠悠,卻難掩堅決︰「師傅剛才下了命令,讓我離開這里,但現在我是不會放棄的。」接著她似勸慰,又似自語,帶著幾許誘惑地說,「寂寞無形,變化無常,我要告訴師傅︰我已經和人約好漁樵于江渚之上,侶魚蝦而友糜鹿,駕一葉之扁舟,舉匏樽以相屬……」
悠悠話語中,柳生醉仿佛真的泛舟江上,悠閑愜意地置身于山色如娥,花光如頰,波紋如綾,溫風如酒的美景中……風舞也許真的是狐狸精,不然她的語聲怎麼會有這麼大的魔力。
柳生醉何嘗不想如此,但是一個寂寞慣了,抱怨慣了的人,如果真的得到夢寐以求的東西,那麼是否真的會如向往中美好?而他的美夢中從來沒有一個女子……
愛一個需要勇氣,改變生活也是。
他是一個懦弱的人,只是想到逃避,卻從不想改變現實。與自己相比,風舞卻實在是一個太勇敢的人,那樣一個堅強的女子怎麼會喜歡自己?他迷惑,他也逃避……「寂寞無形,變化無常,死與?生與?天地並與?神明往與?芒乎何之?忽乎何適?萬物畢羅,莫足以歸……」
顏開一走近柳生醉的房間,就又听到了師兄又在念《莊子》,每當他心中迷惑,心神不定時,就總是將這幾句翻來覆去地念。師傅死時,繼任十方堂主時,他都在念,如今又是為了什麼?他為了什麼心神不定?
不過這位師兄確實是一個難以理解的人,他看起來安靜而沉穩,對師兄弟有求必應,對十方堂也是盡心竭力,卻總在某個不適合的時機,孩子氣地抱怨幾句。
雖然他對誰都很好,但是也沒有對誰特別親熱,仿佛在他心中有個淡泊的世界,誰也不能走進那個世界……
顏開只沉吟了片刻,就立刻將疑惑拋開。他還有其他有重要的事情!
「師兄。」他出聲呼喚。
柳生醉看到顏開時,只見他眼中有著倉皇之色。不等問,顏開就已經開始說出了來意︰「師兄,枕霞莊已經收到了黃金絕殺令。」
「那麼我們要回去了。」柳生醉安靜沉穩地說。
顏開點了點頭,目光中的倉皇盡皆斂去,師兄總是淡淡的,看起來沒什麼精神,但是每當看到他,卻總是讓人心安。
「不過,」顏開將手中的一個字條遞過去,「十方堂送來了這個東西。」
柳生醉展開一看,眉頭深深地皺起,怎麼會這樣?
「師兄,封十七還等在外面。我看他很急,出了什麼事情嗎?」
柳生醉沒有回答顏開,卻向著外面沉聲說︰「十七,進來!」
「是!」一聲答應,立刻從門外進來一個圓臉的孩子,顏開知道,這個人雖然看起來是個孩子,但是能成為十方堂的十七分舵主,年歲、經歷絕對不是一個孩子。
柳生醉沒有開口,那個孩子一樣的年輕人已經說了起來︰「堂主,何二哥讓我來問問堂主有什麼吩咐?」封十七沒有多說,他沒有說在接到信息之後,他們如何迅疾地趕到信號發出地點;沒有說發現那里什麼都沒有,沒有人,沒有任何痕跡時,他們是如何的焦急、如何的傾盡全力尋找……他只是如此輕描淡寫地問著,因為他明白雖然堂主現在安然坐在這里,但如果不是十萬火急,堂主絕對不會用那紅色的緊急信號。
一定出了大事情!
「沒有任何痕跡?」柳生醉眉頭皺得更深,「沒有任何痕跡……」
「是的!」封十七答應,「劍所指之處,沒有任何異樣。」
「沒有十三?」
封十七驚訝,「十三哥也在那里?」
封十七的表情已經說明十三和樊如星都不在那里!
十三人雖率直,但不是魯莽,既然已經發了求救信號,他絕不會無緣無故地離開,何況他身邊還有傷重的樊如星!
那麼他們發生了什麼?
柳生醉心中升起了不祥,而這些和風舞有沒有關系?「十七,傳下令去,全力保護枕霞莊,尋找十三,還有龍隱山莊的樊如星。」
「是!」封十七立刻急急忙忙地走了出去,心中憂急如焚,他們一直以為是堂主出了麻煩,沒想到是趙十三!
「那個風舞不是和他們在一起?」顏開有些奇怪,師兄為什麼單單漏掉了她?
「風舞沒有和他們在一起。」柳生醉嘆息,「她昨天到了這里。」他不希望風舞和十三失蹤有關系,但一切太巧合了……顏開目瞪口呆地怔在那里。
「我們也要趕緊回枕霞莊。」柳生醉如此說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