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與狼共舞 第7章(2)

最後的決戰終于打響,兩方人馬激烈地廝殺著,但見塵土飛揚,漫天的煙塵揚得老高,久久不見散去。

斛律桀的人手上多了一樣用木板制成如盾牌般的兵器。拔野古部的人佔著地形之利投放的石塊及箭矢大多被它擋去,敵人有了防護之物,得以拋棄許多顧慮地往山坡上沖殺。

見對方這一項最大的優勢已經失去,斛律桀親率「鐵血十二騎」與數名族中勇士如一柄尖刀似的快速插入對方力量最弱處。這一陣攻擊如雷擊電閃般卷至,狂猛而快捷,拔野古部的人猝不及防之下,馬上被破開一個缺口,原本防衛嚴密的陣式立即被毀。人群如潮水般地涌入,兩方人馬陷入真正的肉搏戰中……

塔娜站在山巔遠遠地觀望著,這里是河堤的所在地,只有少數的人守在這兒。

拔野古部的人死傷得太多,幾乎所有的人都在前方的戰場上,這兒有的只是少數的幾人,而且幾乎都是受傷的戰士。

達布干全心地信任著她,所以把這一個決定所有族民生死存亡的重責大任交到了她的手中。谷中正舍生忘死地拼殺著的男兒們的性命都掌握在她手里了,她怎麼能讓信任她的人失望呢?

遠遠的,那抹如火焰般的身影,在人群中廝殺跳躍,所向披靡、敏捷異常。達布干的人邊戰邊退,眼看是不能撐多久了,留守在山巔的眾人滿懷焦慮地關注著這一切。

「為什麼還不退!」有人仍不住地低嚷。

「再不退恐怕就沒機會了!」山上的人群起了一陣紛亂。

「還不是時候。」塔娜冷冷地回答,如水的眸中清冷異常。

眾人看著眼前這柔弱卻堅強的女子,感染到她的那一份沉靜的氣度,不約而同地停住吵嚷,靜下焦躁的心,耐心地守候著最佳時機。

達布干渾身的汗水與血跡,身上已經受了傷,仍在奮力地拼殺著。他全沒料到自己竟會敗得如此之快,掃視著一個個倒下的族人,他的心如刀割。但此時還不能退,還不是時候,面對著斛律桀這樣的敵人,沒有一個人不會為之膽寒。他的眼快速地掃過那邊的山巔,那里有著他們最後的希望,如果說他對塔娜描述中的斛律桀還有一絲一毫的懷疑的話,那麼此時則全部消失了。

她的確是最了解斛律桀的人,也只有這般聰明的女子才能針對雙方的優劣而得出這樣的計策。他從未對一個女子這般地欽佩過,所以,他一定會堅持到最後,讓這個計劃得以完美地實施。

塔娜專注地盯著前方的戰況,不斷地有人嚎叫著倒下、不斷地有鮮血四處飛濺,灰褐的樹干上灑滿了鮮血,掛滿了殘肢斷骸。身側有人咬緊牙關、有人忍不住發出嗚咽,但她仍是不變的冷靜的眼。

終于,達布干開始下令撤退了,那些疲憊的戰士且戰且退,鮮血染紅了這一片山谷。

征戰了多日,今日終于就要勝利了!斛律桀的族人們開始興奮了,為著這得來不易的、最為艱苦的一場戰爭終于要結束而興奮著。疲憊的精神因為即將來臨的勝利而再度昂揚起來,他們矯健地追殺著四處奔逃的敵人……

山巔的塔娜目不轉楮地盯著谷內的戰況,拔野古部的人按著原定的路線進入了谷中,身後的敵人緊追不放,少數的人仍在廝殺著,她冷靜地估量著地形,眼前還不是最好的時機。

斛律桀沖在最前端,面色冷凝,每一次起刀,總有血雨跟著噴濺、總有斷肢殘骸苞著飛落。無論在什麼樣的情況下,他永遠都是最引人注目、讓人想要忽視也不可能的人。他該是天生的王者,天生帶著王者的霸氣,也同樣帶著王者的無情。

他沖殺的速度仍然極快,心中卻升起一絲警覺,那是一種野獸在面臨著未知的危險時滋生的一種直覺。他停下手中的刀,如鷹般的銳目眯起。對方的人馬幾乎快要沒入谷中了,他們是否退得太快了些,好像早已知道今天必敗,而商定好了逃跑的路線。今天的勝利是必然的,關于這一點,他相當自信,就如同他也確信對方的確是因為阻擋不了他們的攻勢而不得不敗退一樣。只是,他眯起眼打量著四周的地勢,總覺得還是有一絲不對勁,而他從來都不會輕易忽視這種直覺的。

「莫日根,傳令下去,盡量展開隊形,分散開來,不得躁進。」他頭也不回地吩咐,听著身後腳步聲急急地遠去,銳目徑自掃視著四周,不對勁的感覺越來越濃。他冷靜地凝眉思索,拔野古部的敗局已定,而達布干並沒有太過出色的才干,因此絕不可能還會有什麼厲害的後著。可是,為何心中卻總覺得不安呢?

塔娜緊盯著停下砍殺動作的男子,雖然無法看清他臉上的所有表情,但那種凝眉的模樣即便是閉著眼她也能描繪出來。

他一定是開始懷疑了。這個精明的男人!她看著幾乎已進入安全範圍的達布干等人,雖然還不是最好的時機,但不能再等了!她左手成拳,心如擂鼓般的劇烈跳動,指甲深深地陷入掌心。

咬緊牙關,她的右手快速地做了一個手勢,得到信號,早已準備好的眾人即刻開堤放水……

塔娜昂首立于山巔,長發飛舞、呼嘯的朔風振動她的衣袖,有轟隆的水聲咆哮著從身旁卷過,她閉起眼,瞬間,竟覺心痛如死……

如雷的吼聲隱隱傳來,斛律桀急抬手止住隊伍前進。眨眼間,一股濁黃的巨流奔馳而下,「快攀上山崖!」斛律桀臉色劇變,立刻下令。

猝不及防之下,所有的人都驚慌失措,那道巨流如閃電般地直奔而來,只一眨眼間,便吞噬了所有的一切。

山谷間,但聞哀鳴慘叫之聲,這些曾經驍勇無敵的男子,在面對大自然的威力時,竟是如此的軟弱無力。

忽聞震天的喊殺聲如雷般響起,達布干帶領著族人趁勢沖殺出來,谷內再度成為修羅地獄……

斛律桀瘋狂地砍殺著,這些他親手帶出來的兄弟,只不過短短的一瞬間便已死傷無數。他邊狂吼著命令族人撤退,邊四處奔忙著相救被敵人纏住的部屬。手中的刀瘋狂地舉起復又落下,每見刀光閃過,帶起的就是一蓬鮮血噴灑而出,艷紅的血肉飛濺在他的臉上、身上……

猛力的一刀磕飛敵人的兵器,他再度揮刀,砍向那被他的刀勁撞到石壁上的敵人。

「塔娜……」

他啞聲一叫,忽地止住堪堪觸及對方頸部的長刀,只覺喉嚨緊縮,眼前的人竟然是他以為早已命喪黃泉的人。他震驚的眼凝住在她的臉上,那眉、那眼,那孤傲而又堅韌的氣息,那是在夢中纏繞了千百回的面孔,他怎麼可能會認錯?他的刀垂下,一時之間,竟分不清自己置身于現實或是夢境。

塔娜也如石像般地凝住,心中萬語千言,竟是無法成句,心中只有一句話在不停地翻涌、回響,「他還活著!他還活著……」

兩人呆呆地相對凝視,谷中的慘叫哀鳴、觸目的血肉橫飛、刺耳的兵刃撞擊,統統都與他們再無關系。雖然身處的是修羅地獄,但他們的心中卻如夏日里的青翠草原,野花遍地、牛羊成群,滿是溫馨喜悅。

斛律桀試探著伸出手,緩緩地觸及那近在咫尺的容顏,他想要更確定些,確定這一切不是夢、確定這在夢中纏繞了無數次的嬌顏是真實存在著的。一道刀光驀地閃過他的眼,來不及揮刀,甚至來不及觸及那咫尺之際的容顏,他的身子急轉,護在塔娜身側。

塔娜只見他身子急轉,接著一震,面露痛苦之色。

「你怎麼樣?」急急地扶住他踉蹌的身形,她掩不住滿眼的焦急。

斛律桀的面上卻露出一抹笑,「你是真的!不是夢!」他的聲音里有著濃濃的喜悅,渾然忘了腰側那一道深長的傷。

塔娜一怔,只覺心酸難忍,胸月復之間竟似無法呼吸般地疼痛,「你的傷怎麼樣?」她伸手去捂住那不斷滲透著鮮血的傷口。

斛律桀粗厚的手指終于如願地撫上那近在咫尺的容顏,觸手的溫暖讓他不由自主地逸出一抹安心的微笑,「塔娜……」他顫聲輕喚,染血的手指拂向她臉頰上凌亂的發絲,一抹艷紅的印子也落在了她如玉般雪白的嬌顏上,他想要拭去那些血跡,但心慌之下,反倒越拭越多。

一道刀光忽地揮灑過來,「小心!」塔娜驚呼出聲,那刀光來勢凶猛,直襲向斛律桀的後背,她不及細想,旋過身子,以背去擋……

並沒有感覺到疼痛,她惶然地睜開緊閉的眼。

「族長!」一聲粗喘的吼聲焦急地傳來。

是貢布,是他擋住了那人的長刀。

斛律桀不發一語,撿起地下的刀迅猛地砍了過去。數招之後,那人便長刀落地,他急退數步,還未及反應,雪亮的刀光已如雷電般的來到了眼前。

「別殺他!」塔娜急叫。

「為何要替他求情?」冷冷的刀鋒仍橫在欽格樂的頸間,斛律桀不悅地問著身側的女人。

回望他滿面的猜疑,塔娜急道︰「是他的阿媽救活了我!」

「那我可以饒他阿媽不死。」他的刀峰一轉,不願放過這名能引起她關注的男子。

「他是她唯一的兒子!」塔娜閃身上前。

斛律桀的表情更不悅了,「你喜歡他?」

她一愣,「我為什麼要喜歡他?」這男人是在干什麼,為什麼會問這麼莫名其妙的話。

斛律桀的嘴角滿意地抿起,轉過頭看面前恨恨地瞪著他的男子,「暫且饒你一命,你走吧!」他收回刀,反掌握住她的手,轉身就走。

「不準你帶走她!」欽格樂怒叫。

斛律桀驀然轉身,刀尖閃電般地直指向他,「你再多說一個字,我便一刀斃了你。」

「族長,快走!」貢布粗喘的聲音急急地響起,他正獨自抵擋著數人,身上也受了傷。斛律桀手上使力,緊拉住塔娜,與貢布會合,一起奮力往外沖殺。

「族長,你受傷了!」貢布的聲音在激斗中驚愕地響起。

「沒事!」斛律桀低喝一聲,動作已有些遲滯了,腰側這刀傷得不輕,那灼熱的痛感不停地折磨著他,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倒下,他的身畔有著他想要用生命去守護的人,無論如何他都會護她周全,他不會再讓她受到任何的傷害,一次撕心裂肺的痛已足夠,他不想再嘗第二次。他咬牙堅持著,大部分的族人都已逃出了谷外,此時的形勢對他而言更顯得岌岌可危。剛揮刀劈開一名敵人,忽覺身後金刃劈空之聲,他不及轉身,耳中只听得塔娜與貢布的驚叫聲。他的心下一黯,莫非今日真要畢命于此?握緊掌中的縴手,他奮力轉身,就算死,他也不會讓傷害他的敵人存活于世……

突兀的箭矢的破空聲飛快地撲來,那名敵人砰地倒下,一人乘著他昔日的坐騎大黑馬急馳而來,竟是莫日根。

「莫日根,這里!」貢布大喜。

莫日根轉瞬間已來到近前,突地瞥見一側的塔娜,「你……」他失聲而呼,眼中有著不可置信。

「不是沖出去了麼,怎又回來了!」斛律桀不悅地低喝。

莫日根驀地回神,「族長,快騎它離開,我和貢布斷後。」

斛律桀不理他,忽地撮唇一嘯,只听得谷外馬聲長嘶,遙相呼應。一會兒的時間,一團紅影跳躍奔馳而來,途中有不少人試圖攔截,但踏雪通靈至極,不是靈巧地繞開,便是提起後腿直踢,竟被它踢倒數人。轉瞬間,就已沖到了斛律桀面前。

斛律桀飛快地翻身上馬,手臂伸向塔娜,同時一瞥貢布與莫日根,「你們也快上馬。」

塔娜一縮手,她此時已恢復冷靜,那身重重的殼又重回到了身上,她澀聲道︰「我不能跟你走!」並側開頭,避過他霎時陰沉的眼。

斛律桀恨恨地瞪她一眼,手臂伸展,塔娜只覺一陣天旋地轉,轉眼間便已坐在了他的身前,耳畔只聞得一聲低語,「你此生休想再擺月兌我!」

她忽覺心中酸痛,一時之間,五味雜陳,竟不知是喜是憂……

斛律桀駕馭著踏雪在人群之中縱橫馳騁、所向披靡,大黑馬也跟隨其後,轉瞬間便突出了包圍圈。有不少的人追了過來,開始還能听到身後急促追趕的馬蹄聲,但踏雪何等的神駿,雖然背上馱了兩人,但仍奔馳如風。不一會兒,追趕的人聲逐漸遠去,終至無聞。

兩人一馬,一陣風馳電掣般地急馳,大黑馬卻不知馳往何處,塔娜被斛律桀緊緊摟在懷中,但覺寒風如刀般割在臉上。身後的男人氣息粗重,思及他腰側的那道刀傷,她的思緒雜亂得如一團亂麻,竟是理不出個頭緒。

忽覺臉上一涼,她心中酸痛至極,竟不敢伸手去撫。點點的涼意接連而至,她無意識地仰頭,這才發現天空中不知何時飄起漫天雪花,她伸手撫臉,但覺滿手的濕意。

原來——竟是雪花呵!

上一章      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