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一夢錦繡香 第八章

江南水千條,雲貴山萬重。

雲貴邊界的小鎮上,青山重重,處處明秀。

初秋。

像是樂章的最強音,萬物都在抓住這最後的暖陽,依然蔥蘢如畫。

長時間的奔波,讓錦繡顯得有些疲憊。而阿福依然是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樣,像一位行走的旅者。

簡樸的小樓,隱沒在明秀的青山之中

毫不張揚,是隱者的極樂之地。

小樓前,錦繡拉住阿福,輕聲問︰「要進去嗎?」

阿福笑道︰「是的,我們要找一個人。」

「找誰?」

「一個隱者,叫有吉。」

錦繡像是想到什麼,「是不是那位足跡遍布天下,無所不知的大俠?」

阿福點頭,「只是老前輩在十年前就退隱江湖,縱情山水了。」

「但凡智者都知道急流勇退。」錦繡邊說邊走到門前,剛要敲門,卻被阿福攔住了。

阿福見大門上用明晃晃的朱漆寫了個大字——推,便徑自推門走了進去。

錦繡也跟著阿福走了進去,身後的門,在他們進去之後迅速關上了。

屋子里有一扇小小的窗,透過窗子照進來的光,錦繡看到一張方方的桌子,桌子上有一碗酒,在酒碗的旁邊,寫著一個大大的朱漆紅字——喝。

阿福沒有猶豫,他拿起酒碗喝了起來。

錦繡忙說︰「阿福,小心……」

「都進來了,也只能听話了。」阿福打斷她的話。

錦繡噘著嘴,嘟囔道︰「你喝吧,反正我……」她臉色蒼白,沒有說出下面的話。

阿福愣了一下,突然將酒給錦繡灌了進去。

錦繡的臉色漸漸好了起來。她看到阿福焦急的樣子,一絲溫暖襲上心頭。她不好意思地轉過頭,將視線移到碗底,突然發現碗底有字——摔。

「阿福,碗底有字。」錦繡道。

阿福拿過碗,看了看,便將碗摔在地上。

「啪!」是東西裂開的聲音。

裂開的不是碗,而是地板。兩個人便掉了下去。

很軟的地面。

很和氣的老人。

那老人沖著阿福微笑,「能見到我的人並不多。」

阿福道︰「一點不錯,有吉前輩。」

有吉道︰「可你們卻見到我了。」

阿福笑道︰「通常听話的人運氣都不錯。」

有吉說︰「而你們恰恰就是听話的人。」

阿福但笑不語。

有吉繼續說︰「來找我的大多是不听話的人。叫他推門,他偏要跳進來,自然會被萬箭穿心;叫他喝酒,他偏不喝,自然會被屋里的毒氣燻死。」

錦繡听著有吉的話,覺得背脊發冷,她看了阿福一眼,他卻依然面色平靜。

「這位是江家的二小姐江錦繡吧?」有吉問。

錦繡一愣,隨即說︰「是我,老前輩您見過我?」

有吉搖頭,「沒有,只是你與你娘親長得十分相像。」

「您見過我娘親?」錦繡問。

「沒錯。」有吉又說,「找我有事?」

阿福點頭,「找前輩分辨一樣東西。」說著從口袋里拿出了一撮頭發,遞給了有吉。

有吉接過頭發,仔細看著。

那是一撮已經變得金黃的頭發。

阿福又說︰「請您看看這是什麼毒所致。」

有吉端詳了一陣,又聞了聞。許久,他才道︰「這是一種來自藏邊的奇毒,叫金錢。這種毒只要一接觸到,便會毒發,而且毒性長久不散。」

來自藏邊,難道和上次的黑油有關系嗎?阿福不禁皺了皺眉。

有吉接著說︰「但凡中毒的人,全身金黃,所以這種毒的名字叫金錢。這種毒我只見過一次。」

「在哪里?」阿福問。

有吉慢悠悠地說︰「大概是三十年前,唐門門主唐時東與飛天毒物申青明比試用毒,最後申青明技不如人。他死的時候,中的就是這種毒。」

「難道是唐門的人?」錦繡問阿福。

阿福面無表情,「唐門制毒天下第一,唐時東為何要用藏邊的毒?」

有吉搖了搖頭,道︰「不,他們兩個用的毒都是金錢。」

阿福不解,「為什麼?」

「因為他們比試之前就已商定,那場比試只能活一個人。他們便請人找了一種當時在中原還沒有出現過的奇毒,免得輸的一方被他人所救。」有吉道。

「前輩,是什麼人給他們找的毒藥呢?」問話的是錦繡。

有吉搖頭,「不知道。因為兩人比試之前,已定下承諾,死都不會說出給毒之人。」

阿福道︰「前輩,當日看到這場比試的還有什麼人?」

有吉想了想說︰「還有鷹派的掌門風不同,以及一品華堂的總管張煌。」他嘆了口氣,接著說,「三十年後此毒再現江湖,恐怕江湖又會不太平了。」

阿福道︰「希望只是庸人自擾了。」

有吉點了點頭。

阿福想了想,又問︰「您知道飛天毒物申青明是否有後人呢?如果有,他們又在什麼地方?」

有吉搖了搖頭,「申青明當日屠殺中原武林人士,就算是有後人,也會因為害怕尋仇,而不會公之于眾的。」

巍巍青山,繚繞著薄薄淺淺的霧。

錦繡感到一種撲朔迷離,那是一種前路漫漫的憂慮。

與有吉道別之後,錦繡和阿福走在下山的路上。

「阿福,我們要不要回蜀中?」錦繡道。

阿福停下腳步,對錦繡說︰「不繼續查下去了嗎?」

錦繡搖了搖頭,「我想問問唐門的人,當日是誰給他們金錢這種毒的。我一定要把這事情查清楚,為了爹爹,也為了聖地山莊。」

阿福對錦繡說︰「雖然我還沒想好要去哪里,但我知道肯定不是唐門。」

「為什麼?」錦繡不解。

「因為我很懶。」阿福道。

錦繡翻著眼楮看著阿福,一副不解的表情。

日頭已經漸漸西斜了,映得青山秀水,都有了一層金燦燦的光芒。

夕陽照在阿福的臉上,涂出了柔和的線條,卻讓那如鷹般銳利的眼楮發出鑽石般的光芒。

阿福舒心地伸了個懶腰,懶散地說︰「就算去了唐門,把刀架在唐慶豐脖子上,他也不會說的。」

「為什麼?聖地山莊和唐門同在蜀中,從沒有發生過任何沖突。」錦繡道。

阿福搖了搖頭,笑著說︰「不論是誰去問,他都不會說的。當年唐時東和申青明兩人拿到‘金錢’的時候,必定對那人有過承諾,一定不會道出那人的身份,不然‘金錢’不會在江湖中消失了那麼多年。蜀中唐門是名門望族,對人的承諾一定會遵守的。」

「所以,你剛剛會向有吉打听申青明的事情。」錦繡道。

阿福點頭。

錦繡又問道︰「那我們現在要干什麼呀,總不能無事可做吧?」

「現在真的是什麼都不能做,因為老天是這麼告訴我們的。」阿福邊說邊伸手指了指天空。

一只烏鴉,盤旋不去。

阿福又說︰「看到這種東西,還是什麼都不做為好。」

錦繡也抬頭看著那只烏鴉。突然,她的臉上閃出了興奮的表情,她將左手伸過頭頂,腕上的銀圈被夕陽照得閃閃發光。

那只烏鴉緊跟著落在了錦繡手腕的那只銀圈上。

錦繡利落地從烏鴉腿上的竹筒中抽出一張字條。

「繡兒,近日一切可好?事情可否順利?吉祥制錢不翼而飛,不知與義父之事是否有聯系。切記,事事小心。」

錦繡看過後將字條遞給阿福。

阿福看過字條,不禁笑著說︰「都知道飛鴿傳書,沒想到聖地山莊可以用烏鴉傳書。」

錦繡道︰「不是的,聖地山莊也用飛鴿傳書的。只不過陶青哥哥養了只烏鴉,你看——」她將左手伸到阿福面前,「這只銀圈是哥哥特制的,只有我和江楓才有,而這只烏鴉只會在這種銀圈上停落。」

燭光搖曳。

「哥哥,繡兒一切很好。爹爹的事正在細查,已經有些眉目。遇事繡兒自會小心,不必掛念。天氣漸冷,要注意身體。」錦繡放下筆,對阿福道︰「阿福,你有什麼要和陶青哥哥說的?」

阿福喝了口水,笑道︰「不必了,你能平平安安地寫信給他,就是我最好的回信了。」

錦繡將寫好的字條塞進竹筒中,放飛了烏鴉。

「陶青真是個奇怪的人,居然想出用烏鴉來傳信。」阿福笑著說。

錦繡也笑了,她對阿福說︰「是呀,哥哥說鴿子和烏鴉都會引起別人的注意,只不過鴿子容易讓人想到書信,而烏鴉則不會。所以很安全。」

阿福倒了杯水,遞到錦繡面前,不經意地說︰「江湖上傳言陶青心思縝密,看來所言非虛。」

錦繡接過杯子,喝了一口水,「是呀,哥哥是個什麼事都想得很周全的人,跟他在一起,根本不需要操心。」

「哦?難道我不是這樣的人嗎?」阿福月兌口道,「自從和我在一起,我就沒見你動過腦子。」

錦繡被阿福說得啞口無言,嘴巴張成了個圓圈,卻想不出什麼話應對。

阿福看著錦繡夸張的表情,笑著說︰「沒關系,這是個好習慣。等到這種習慣讓你發現再也離不開我了,就讓我一輩子跟著你吧。」

扮哥,就讓我一輩子跟著你吧。錦繡突然想到,這是自己曾經對江楓說的話,心里不禁涌起了一股酸酸的感覺。

江楓為什麼會那樣對自己呢?

承諾?承諾究竟是什麼呢?

為什麼越想忘記,卻記得越清楚。

阿福看到了錦繡眼中的迷離,一種憂郁涌上心頭,他不禁皺起了眉。

「唉!為什麼你寧願記著江楓的壞,也不願意想著我的好呢?」阿福低頭輕嘆。

「對不起,我……」錦繡想要辯解什麼,但卻不知要怎樣開口。

「你要我怎樣做呀,錦繡。江楓傷害了你,而你卻用同樣的方法對我。」說完,阿福轉身走出錦繡的房間。

長夜無邊,月明星稀。

錦繡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阿福卻並沒睡,因為——故人來訪。

女人,一個特別的女人。

精致的五官,卻不見千嬌百媚,只見英氣十足。

阿福給來人到了杯水,「到底還是讓你找到了,藤婷。」

叫藤婷的女人坐到阿福對面,她並沒有喝面前的水,「卿少爺,莘少爺要我問您,什麼時候回家。」

阿福不語。

藤婷又問︰「卿少爺,你什麼時候回去?」

「我暫時不回去了,你就跟他說,你沒有找到我。」

藤婷搖頭,「莘少爺知道,藤婷想找的人,沒有找不到的。」

「他也知道,我想藏起來,是沒有人能找到的。」阿福語氣堅定地說。

四目相對,都是堅決,兩個人誰也不肯讓步。

良久,阿福終于開口道︰「這樣,你先不要回去了,等我把事情辦完,我會通知你。」

藤婷點頭,但隨即她又堅定地說︰「可以,但是卿少爺,我要跟著你。」

「不行。」阿福搖頭,「我現在的身份是個小廝,你跟著我不方便。」

「如果不跟著你,回去後,我沒法向莘少爺交代。」

阿福說︰「那這樣,你不要露面,在後面跟著。」

藤婷點頭,「這樣我也好有個交代。」

日出東方,遠山如畫。

當第一抹金燦燦的陽光照在山頂的時候,錦繡已經準備出發了。

她敲響了阿福的房門。

門開了,出現的是阿福那張溫暖的臉。

「阿福,我……」錦繡支支吾吾不知怎樣開口。

「不用說了,我是心甘情願幫你的,你不要覺得不自在。」阿福打斷了錦繡的話。

錦繡突然發覺,有一種感動從自己心里升起。她很想對阿福說些什麼,但覺得說什麼都顯得多余。

「走吧,我們還有事情要辦呢。」阿福說著關上了房門,「等一切都結束了,我自然會離開,不會給你帶來麻煩的。」說完,他便大步地走下了樓。

錦繡像是要挽留什麼似的,大步跟上了阿福。

清晨的大街,人並不是很多。

初秋,早上還是有一些微微的寒意。

賣早點的商家,已經升起了裊裊的炊煙。

錦繡和阿福找了個露天的攤子,簡單地吃著早餐。

「阿福,有件事情,我覺得很奇怪。」錦繡放下手中的筷子。

「什麼事?」

「在唐時東和申青明比試的時候,張煌和風不同是在場的,可在一品樓拿吉祥制錢的時候,他們兩個好像又不認識了。」錦繡對阿福說出了自己的疑問。

阿福想了想,點頭說︰「嗯,我想起來了,的確是這樣。」

「張煌為什麼要裝作不認識風不同呢?」

「錦繡,」阿福像是想起了什麼,問道,「你記不記得當初為什麼會去一品樓?」

「當初是張煌給我爹爹下書,說是一品華堂偶得吉祥制錢,讓我們去取。爹爹就派了江楓去江南,而我只是跟過去的。」錦繡說。

「既然要你們去取,為什麼還要告訴天下的人,要大家去買?」阿福不解地問。

「張煌在信里也告訴爹爹這件事情了,他說吉祥制錢得來不易,昭示天下,是為了一品華堂的臉面。」

阿福道︰「你們這麼肯定,張煌所說的吉祥制錢是你們的那枚嗎?」

錦繡搖搖頭,「我那時根本不知道吉祥制錢是什麼,只是跟著哥哥去了。」

阿福又問︰「那你爹也這麼相信張煌?」

錦繡點頭,「爹爹說過,既然張煌敢昭示天下,那東西就一定是真的,一品華堂不會冒這種險。」她像是想到什麼,突然說,「對了,陶青哥哥在信里說,吉祥制錢不見了。」

听了錦繡的話,阿福抬頭遙望著遠處的群山,目光茫然。

錦繡見阿福不語,便說︰「我們要從哪里開始呢?去找張煌問清楚嗎?」

阿福搖搖頭,「不知道,但一定不能去找張煌。」

「為什麼?」

「無論是不是張煌干的,我們都不能去找他,免得打草驚蛇。」

「可我怎麼也想不出張煌為什麼會害爹爹,而且,要進聖地山莊也不是那麼容易的……」錦繡突然拽住了阿福,「難道,有內奸?」

「我也說不好,所以我們不要驚動他。」阿福付了錢,和錦繡走出了攤子,「如果猜得沒錯,吉祥制錢就是毒死你爹的東西。」

「為什麼?」

「有吉說,金錢毒性很強,且長久不散,一觸便會中毒。可你爹去世後,聖地山莊便沒有人出意外了。」阿福推測道,「吉祥制錢丟失,就是為了讓我們懷疑到吉祥制錢,把我們的精力都拉到那上面,而不去想其他的事,就算找到吉祥制錢,也只是找到了殺人工具。」

錦繡想著那晚發生的事,以及小茹的死,自言自語道︰「等一下,我有些不明白,既然吉祥制錢毒性發作那麼快,為什麼爹爹是在我們回到山莊的時候死的,而不是江楓哥哥將它從劉家老店拿回來的時候呢?我想哥哥一將吉祥制錢拿回來,爹爹便立刻會查看的。」她突然低下了頭,「爹爹是個很細心的人。」說完便不再說話了。

阿福無言地看著錦繡,他很想安慰些什麼,卻又有些不知從何開口,于是他決定將自己的猜測告訴她︰「我想你爹爹中毒的原因只可能有一種。」

「是什麼?」錦繡拉住了阿福的手。

「我想,你爹爹中毒的時間只有一個。」

「什麼時候?」

「小茹死後,陶青將吉祥制錢又取了回來,只能在那個時候。」

「為什麼?」

「你想,這個毒不會事先就抹在制錢上,那樣風險太大,很可能中毒的不會是你的爹爹,而是在將制錢送回聖地山莊的時候,就被我們之中的人發現了,有了死人,我們就會懷疑,而制錢就不會到你爹爹的手中。」阿福推測。

「難道小茹的死,就是為了方便下毒?」錦繡提高了聲音。

「很可能,只有這樣,制錢才只會交到你爹爹的手中。」阿福示意錦繡冷靜。

「難道,是陶青?」錦繡皺緊了眉頭,「是他把制錢給爹爹的,而他卻沒中毒?」

阿福嘆了口氣,「你別瞎猜了,雖然不知道是誰,但一定不是陶青。」

「但那天是他把吉祥制錢交給爹爹的,而且是他告訴我吉祥制錢丟失的事情的。」錦繡猜測,「而且,拿到制錢後,他總要看一看的呀。」

「如果是他,他就不可能親自告訴我們吉祥制錢丟了,他不會給我們留下把柄的。我想,他一定確認了吉祥制錢,但是他卻沒有模到,可能那個時候,他一心只想抓住想要偷走制錢的人。」

錦繡說︰「或許,陶青哥哥被騙了。一切都是有人有意安排的,那個人將錢上抹了毒,又交給了小茹,小茹用死來引我們上鉤。」

阿福點頭,「很有可能,陶青是個聰明的人,一定還會查出什麼的。我們可以等他的消息。」

阿福伸了個懶腰,慢悠悠地對錦繡說︰「走,咱們去找張煌大叔。」

「不是說,不去找他嗎?」錦繡追問。

「咱們去找他,但可以讓他不知道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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