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與君盟 第10章(1)

阿笙留下處理現場,範丞曜與葛薇蘭上了另一部車,沈小雨亦上了車,她嚇得說不出話來,臉色蒼白,她想恐怕這一生也忘不了今晚,讓她如此心驚膽戰。車子開到公館,斯密思馮已在公館等候,今次他帶了一個小護士。

麻藥已經上好,範丞曜被擋在門外,斯密思馮說︰「我要為她取子彈。」

「斯密思馮你總要信得過,放心,應該沒有什麼大礙。」眾來人勸他。

範丞曜坐在沙發里,他現在只覺得一團亂麻,頭埋在雙手中,心里說︰「我情願是我挨了那一槍。」

後來斯密思馮出來,範丞曜迎上面。

他面帶微笑,說︰「子彈已經取出來,沒有什麼危險,只是她失血過多,可能會引起昏迷。不要吵到她,讓她多休息。」

範丞曜這才放下心中大石,沈小雨地看了他一眼。範丞曜覺得內疚,是他讓她牽到這場事件之中。

斯密思馮又囑咐幾句,範丞曜讓人送沈小雨離開。

她安慰他說︰「她一定會沒事。我一定會讓家父盡快回來處理這件事情。」

範丞曜點了點頭。

沈小雨說︰「我終于明白你為什麼不接受家父的安排。」她伸出手來說,「祝你幸福。」

他說「謝謝。」

她幽幽地說︰「我多麼羨慕她,希望也能遇到位像你這樣的男子。」

範丞曜輕輕地推開房門,坐在葛薇蘭的床邊,看她雙目緊閉,他用手摩挲她的臉,低聲說︰「你嚇死我了。」他笑,卻不知不覺掉下一滴淚來,他又笑了,把頭埋在她頸邊的被子上,像小孩子似的擦眼淚。他說︰「等你醒來,我再與你算賬。」

他在她床邊蹲下來,為她打理頭發,問她︰「你明日想吃什麼,我讓黃嬸做給你吃。」他明知她听不到,依然一句一句問下去。她似她真的會回答他一樣。他舍不得離開,便躺在她身側,小心地不踫到她的傷口,「我發誓,再也不會讓你遇到這樣的危險,永遠不。」他一遍一遍地看她容顏,似永不厭。最後他亦在她身邊睡去。

陽光透過窗台照在範丞曜的眼楮上,他睜開眼,已是第二日清晨。他拉上窗簾,俯身用手摩挲她的臉,他對她笑,她還沒有醒來,他為她拉高了被子,轉身出去,讓她安靜休息。

那日他沒有出去,耐心等她醒來,他有許多話對她說,只能對她說。

他每隔一個時辰進來看她一次,伸手模她的臉,這個習慣養成了可不太好,他暗自笑自己。每次她都在睡,他笑她,「你到底還要睡多久?」直到下午兩點左右,他再次進來的時候,發現她的臉異常的燙人,他變了臉色!輕輕搖她,「蘭,蘭!」她竟毫無反應。

範丞曜打電話給斯密思馮,他發現自己的手在發抖。子彈不是已經取出來了嗎?他叫自己鎮定下來,竟有一種無助的感覺襲上心頭。他害怕!他怕她永遠都這樣,像睡美人一樣永遠不醒來。

斯密思馮為葛薇蘭檢查了一次,沒有什麼異常,說︰「沒什麼異常現象。」

「她還會昏迷多久?」他問。

斯密思馮不敢斷言,只說︰「她可能出現了重昏迷。」

「什麼意思?」

「這是一種並發癥,我之前也有病人出現重昏迷。昏迷的時間長短不一,不過如果病人一直處于這種狀態,必須輸水才行,以維持身體所需。」

她自那日起睡了六日,傍晚的時候,範丞曜坐在庭院的藤椅上,他近日越來越喜歡坐在這里,因為她喜歡在這里吃早餐。月升而日落,他坐了良久,想著,若是葛薇蘭現在在他身邊,或許她會端來水果,說一些小時候的趣事。他微笑。若是他那日沒有受傷,他們會不會見面?會,他們會遇到。他相信。他微笑。他握著那半塊的吉祥,是他們專有的定情之物。他想起她那時說︰「坦白說,我還蠻內疚的,因為那結也許並不值什麼錢……你知道結草報恩這個成語吧,所以我才會那麼努力地想要愛上你……」

無論如何他是那麼感謝上蒼,帶她來到他生命中,她因吉祥結思念過的人是他哦。她要他一生一世不娶別的人。

他笑起來,覺得眼角一熱。他在心里祈禱,我只要她醒來,其他什麼事都不重要。這些日子他深思熟慮,想起已去世的父親。也許他說得對。他在樹下禱告,像個虔誠的信徒︰「我願放棄最珍貴的東西,只願你醒過來。我放你四海去遨游,縱然不在我身邊亦無所謂,我要你好好活著!」他這生最珍貴的東西——唯有與她的感情。

這時風吹過藤蔓植物,一切啞然無聲色,他站在那里,似座火山,表面積雪千里,內心卻洶涌澎湃。範丞曜走向葛薇蘭的房間,他想明日也許可以給桑桑發個電報,蘭說不定喜歡見到她。

他推開房門,她依然在熟睡,他低聲說︰「你醒過來吧,我拿我最珍貴的東西與你交換。」他在她臉頰上一吻,「我答應你,永不娶別的人。」他抬頭看她,似要烙下烙印,覺得喉嚨發酸,他說︰「我要你好好活著。」

桑桑自北平來,她見到葛薇蘭掉下淚來,她依然住在霞飛路霍家別院中,今次,葛薇蘭自青玉巷搬到霍家。範丞曜沒有阻止,他一開始就應當有自覺,像他這樣的人,不該愛上任何人。他每日去看她,獨坐並不說話。

她終于在半個月後醒來,那日範丞曜剛要踏進房間,就听到桑桑叫她名字。他在門外屏住呼吸,再邁不開腳。他再也沒有理由每日去看她。他再不去看她。

他每日上碼頭辦事,日日不休。阿笙問他︰「你當真不去瞧她了嗎?」好像他多無情啊!她因他而傷。

那日,阿笙與他一起回公館,喜鳳說︰「葛小姐來過了!」

範丞曜莫名地揪心,阿笙問︰她「說些什麼?」

喜鳳搖頭,「少爺不在,她就走了。」

他與阿笙開懷暢飲,酒入愁腸化作相思淚。阿笙問︰「你當真不去瞧她了?」

他比誰都想去瞧瞧她,他想見她,他含笑說︰「阿笙,我很小的時候家母就已離開上海。」

「這個我知道。」他听人說起過。

「她與家父離婚,其實家父並不是不愛她,」他陷入回憶,「家母離開之後,家父曾對我說過一句話。」

他想起他那時年幼,除夕夜的時候,拉嬤嬤去看煙火,他玩得盡興,直到子夜才被嬤嬤勸回。他路過父親房中,他正在拉二胡,伊伊呀呀地拉著。

「爹,你怎麼哭了?」他抬起眼問他。

「今是除夕,爹高興啊!」可是他明明那麼不快樂,他為他擦淚。

「少華,將來若你遇到自己真心喜歡的女子,遠遠看著便足矣,動不得真情。永遠也不要妄想娶她入門。」

「為什麼啊?」

「你長大了就明白了。」

阿笙說︰「他大概是傷心過了頭。」

「我以前也是這樣想。」範丞曜趔趄地站起來倒酒,「阿笙,我爹說得沒有錯。」多麼無情的話啊,永遠也不要妄想娶她入門!他如今總算體會到那種感覺,情到濃時情轉薄!他要做那個無情的人,藏起對她的濃情眷戀。他從今往後,要做個無情的人!

「我要她好好活著,找個值得依靠的人做丈夫,一生幸福。」

「跟著你難道就不幸福嗎?」阿笙不懂這其中的道理。

他笑,「我們有什麼幸福可言。」整日刀光劍影,連他都累了。

「曜哥,你醉了。」阿笙去扶他。

「阿笙,我與你講,我真的愛著她,若是她不在身邊,我會覺得干什麼也沒有意思。」

阿笙猛地清醒過來,「曜少,你醉了。」

「我想讓她待在我身邊。」

阿笙平淡地說︰「把她接回來?」

範丞曜搖了搖頭,笑得淒涼,「她就像雲,在半空之中,我們就像湖水中的魚,她在我們的世界生存不了。我要她好好地活著。」他又倒了一杯。

阿笙搶下他的酒杯,「華少,你真的醉了。」他扶他上樓休息。

範丞曜第二日在頭痛中醒來,他揉揉頭,下樓讓喜鳳泡解酒的茶。他看到阿笙,「怎麼這麼早?」

「我昨日睡客房。」

他憶起他昨日與他對飲。範丞曜笑道︰「好久沒有這樣與人喝到痛快。」

「你昨日醉了。」

「是嗎,記不太清,對你發酒瘋了?」他笑,阿笙覺得那笑更讓他難過。

「你當真什麼也不記得了?」

「記得什麼?」他反問他,「對了,昨日姚叔的貨運過來了,今日記得去點清楚。」

「華少。」

「嗯?」

「昨晚,葛小姐來過。」

他怔了一怔,極力保持原有的表情,裝作不在意地問︰「什麼時候?」

「我扶你上樓之後。她說……」

「什麼?」

「她要與霍太太去南洋。」

噢,那雲終于飄走了!他的心向下一沉,「什麼時候走?」

「明日中午。」

阿笙與範丞曜開車到火車站時,葛薇蘭與沈月紅正要進月台。他終于還是說服了自己,他想要與她見面。他遠遠地便瞧見了她,她比之前更加清瘦了些,生了那麼大一場病。阿笙上前去打招呼。

梆薇蘭對他微笑,範丞曜覺得自己撐不了多久,他有種想擁她入懷的沖動。他對她說︰「我很抱歉。」

「如果你是說受傷的事,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兩個人說些不相干的事情,似有默契,絕口不提感情。

「怎麼想到要去南洋?」

「霍先生去了那邊,他催桑桑過去已催了好多次。」葛薇蘭笑,打趣地說,「他們感情較好,一日不見如三秋兮。」這句話陡添尷尬,好似他們感情不好似的。

他淡淡地笑,心中千瘡百孔,揪得人發痛,「什麼時候回來?」

「不知道,」她抬頭看他,「也許,永遠也不再回來。」

他真的沒有開口留她,葛薇蘭心想,若是他開口,她一定會留下來,可是他沒有。

範丞曜看著她與桑桑走入月台。

「若是她不在身邊,我會覺得干什麼也沒有意思!」

範丞曜與阿笙坐在車里,听到火車離去時轟隆隆的聲響。南洋,隔了何止千里!

他們終究像兩條平行線,偶爾意外地交叉了,可是那線還要無限地沿長下去,交錯的結果不過是越行越遠,比以前更加遙遠的距離!

梆薇蘭望著窗外,桑桑說︰「這個人真是無情,一場變故,所有的事情都淡了一樣。到底是虛情假意。」

梆薇蘭流下了淚。他們到底還是沒能在一起,經過了那麼多風波,以為早已心心相許,以為可以這樣一直到老……

到底還是沒有在一起。

手指深深掐進肉里去,手里是那半塊吉祥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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